危急關頭,我硬著頭皮一把抽出皮帶,在他說出什麼危險發言之前,將他推進浴室。
「季總,快去洗澡吧,我就在門口等您。」
季野含笑回眸,意味深長地瞥我一眼。
浴室里水聲嘩啦啦。
這該死的法國進口玻璃門清晰度還特別高。
男人四肢修長,肩寬腰窄,腹肌結實,白皙的身體在玻璃後晃啊晃。
看得我有點口乾舌燥。
菜菜叼著玩具跳上我的膝蓋,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我突然就心虛了。
小狗,我才不是什麼好色之徒。
我只是欣賞藝術而已!
21
幸好季野沒有讓我幫他擦身體。
但估計是因為單手操作有點困難,總之他身上的睡袍系得亂七八糟,領口處是一個晃晃悠悠的深 V。
飽滿又不至於過分的胸肌、腹肌、人魚線。
一覽無餘。
我努力目不斜視,替他調好智能床墊的角度,只留一盞夜燈,恭敬得像個真正的保姆。
「季總,您先休息,有什麼事情隨時喊我。」
「休息?」男人黑漆漆的眸子盯著我,嗓音慢悠悠,「我這個人,有聽睡前故事的習慣。」
……季野你這死孩子長大了變老闆了就這麼煩人了是吧!!!
我認命地掏出手機,開始搜格林童話。
《狼和七隻小山羊》才念了兩行。
季野發話了:「不想聽這個。」
我忍氣吞聲,又開始讀《會唱歌的骨頭》。
沒讀兩分鐘,季野又說:「換一個。」
我幾乎咬牙切齒:「那你想聽什麼?」
夜色深深。
橘色小夜燈光暈柔和。
臥室里的香薰淡雅清新。
季野抬眸看我,毫無徵兆地開口:「說說你的故事吧。」
我愣住。
柔軟的大床上,男人的眸色複雜難辨。
「阿芙,七年不見,你過得好嗎?」
21
阿芙。
和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一起掠過我腦海的,還有流光溢彩的舊日時光,幸福得像是海妖的歌聲,讓人想要一頭溺死在溫柔的海浪之中。
但是,宋芙,不要忘記了,你並不是無辜的水手,你是滿身骯髒罪孽的囚犯。
囚犯沒有資格追憶往昔。
季野看不見的地方,我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
然後微微一笑,笑容完美又專業。
「我挺好的呀,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我太生氣了所以才這樣。但我平時真的蠻好的,生活順心、工作順利,領導同事都很照顧我。」
季野定定地看著我:「真的嗎?」
我誠懇地點了點頭:「當然啦。A 城所有好吃的餐館我都吃遍了,周邊的景區我也都玩過了,下個月還計劃要去巴țú₈厘島看果凍海……」
「但你總在哭。」
季野突然打斷我,聲音很輕。
「哭得很傷心,我夜裡總被吵醒。」
他在胡扯些什麼?
我皺眉:「你在說什麼?我們從來沒有——」
男人從枕邊拿出一個漂亮的手辦娃娃。
迪奧的小裙子,蒂芙尼的項鍊,長發上別著香奈兒的山茶花。
那是……我的共感娃娃。
季野輕柔地把娃娃一縷亂了的頭髮別到耳後,嗓音淺淡,仿佛在講與他不相干的事。
「這七年里,你的娃娃總是在晚上哭。大部分時候安靜流淚,小部分時候傷心欲絕。我沒辦法睡著。」
「我忍不住會想你為什麼哭了,遇到了什麼事,有沒有人能夠幫幫你。但是,你的娃娃不會說話。」
清淡的聲音敲擊著夜空,尾音很快消失。
牆角那盞小燈的光芒柔和晦暗,我卻感覺眼眶被刺得酸澀脹痛。
床上的男人安寧地注視著我,雙手交疊,平靜地重複了一遍問題。
「阿芙,這七年,你真的過得好嗎?」
22
季野的眼神太過溫柔,像能包容一切的汪洋。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不管不顧地說出所有的真相。
但是不可以。
七歲的小季野和小宋芙是好朋友。
二十七歲的我們只是季總和宋組長的關係。
季總出身優越、頭腦敏捷、獨掌大權,有門當戶對又優雅漂亮的愛慕者,會有一段羨煞旁人的婚姻。
宋組長只是乙方公司里辛苦寫報告做項目的打工人,稍有不慎就會在升職競爭中落敗。
說出來,然後呢?
再一次躲進他用金錢構築的溫暖羽翼之下?
季野或許不介意,但我不能不要臉。
我出身底層,在日復一日的惡毒詭計中無師自通了潑辣無恥又鐵石心腸的自保能力。
可是季野這樣光明燦爛的一個人,應該有光明燦爛的一生,不能因為我備受非議受人恥笑。
光是想像這一幕,就會讓我呼吸困難。
長夜靜默。
空氣加濕器發出細微的聲響。
季野還在等待著我的回答。
阿芙,這七年,你真的過得好嗎?
很好的,季野,所以不要再惦記我了。
我低頭笑了笑:「我聽不懂季總在說什麼。您的娃娃可能是壞了需要維修吧,我不知道它流眼淚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有什麼需要向您解釋的。」
季野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似乎要透過我的皮囊一直看到我的內心。
我站起身,盡職盡責道:「季總,時間不早了,您早點休息。」
下一秒。
男人翻身下床,動作敏捷又強勢,像猛獸一樣,砰地把我抵在了牆上。
「宋組長,」季野的呼吸落在我的發頂,還帶著一絲冰涼的笑意,「《匹諾曹》讀過嗎?撒謊的人鼻子會變長。」
他慢慢低下頭,鼻尖輕輕摩挲著我的。
一絲不苟、專心致志,仿佛在做什麼科學研究。
那紅潤的嘴唇反覆靠近又再度遠離,呼吸糾纏得密不可分,連胸腔里的心跳似乎都在共振。
我倉皇地偏過頭,聲音都在顫抖。
「季總,我不知道你在說——」
唇瓣猛然被人堵住,齒貝被撬開,靈巧的舌尖攻城掠地又挑逗安撫,曖昧的聲響散落一地。
缺氧。
腿軟。
渾身的血湧向腦海。
我只來得及抱住他的腰。
季野意猶未盡地離開我,單手將我抱起。
昂貴的床墊容納了兩個成年人的重量,昏沉之際只聽見他含笑的聲音。
「鑑定完畢。宋組長的鼻子,確實變長了。」
23
一夜好眠。
每晚糾纏我的噩夢奇蹟般消失。
醒來的時候,我正蜷縮在男人的懷抱里。
我尷尬了一秒鐘,不動聲色地往外挪,後腰卻被人按住,然後一寸寸地,被再度推向炙熱的軀體。
直到密不可分。
「吃干抹凈就想跑?」季野拖長了腔調,似乎還有些委屈,「宋組長就是這樣的行事作風?」
我的臉龐紅得快滴血,小聲爭辯:「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我也沒有打暈你強迫你……」
季野贊同地點點頭:「說得沒錯,是我親自送上門來,讓宋組長品鑑的。」
我耳朵燒紅,強行岔開話題:「時間不早了吧?我送您去醫院換藥吧。」
季野哼哼唧唧:「這時候想起來我是病號了?昨天晚上又抓又咬的,你看我這後背——」
我耳朵嗡地一聲,立刻翻身去捂他的嘴。
男人的眼睛裡滿是笑意,順勢在我的掌心落下一個柔軟的吻。
晨光熹微。
季野專注地看著我,不知想到了什麼,唇角忽然一彎,手掌覆蓋下的音色模糊又纏綿。
「早上好,阿芙,很高興見到你。」
24
我連續缺勤,公司那邊自然有人頗有微詞。
陳總監輕描淡寫,說我是去出差了。
李組長眉頭緊鎖,十分關心道:「真的嗎?我還以為是那天宋組長跟她爸爸又是吵架又是打架的,她覺得丟臉,所以自己辭職了呢。」
此言一出,平靜的會議氛圍立刻變了。
有不知情的同事立刻要吃瓜。
李組長很吃驚地捂住了嘴,憂心忡忡道:「你們不知道啊?宋組長她爸爸患癌症了,但是宋組長呢,一分醫藥費都不肯出,還讓她爸爸去死。情急之Ṱųₖ下兩個人就打了起來,宋組長差點把她爸爸掐死!」
滿室譁然。
許多人假裝在記會議記錄,實則十指翻飛敲著鍵盤,快速地把這則大瓜分享到了小群。
我的幾個下屬交換了眼神,ṱū́ₖ紛紛焦急地給我發消息。
密集又清脆的鍵盤聲里,李採薇李組長隱蔽地微笑了一下。
陳總監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敲了敲桌子:「好了,不要再聊無關的事情了。」
李採薇點頭稱是,想到了什麼,又擔憂地開了口:「不過宋組長也真是啊,說走就走,工作交接還是第二天早上才線上做的。我聽說那天警車都停到樓下了,你們說……宋組長會不會是被抓去派出所啦?」
四周鴉雀無聲。
幾道視線越過她的頭頂,飄到了門口的我身上。
李採薇猶不自知,翻弄著手指甲,幽幽嘆息:「這下可好了,今天下午的競職陳述,咱們部門只有我能上了,我還有點怪不好意思的。」
陳總監就坐在正對門口的位置上,看到我出現,差點高血壓都要發作了,幾次想要開口打斷李採薇都沒能成功。
我倚著牆,冷笑開口。
「你年年競職年年失敗,不好意思也很正常。但你一直到今年才突然覺得不好意思,也是個人才了。」
李採薇僵硬地轉過頭,看見了我,表情那叫一個五顏六色,好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
「宋組長,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提前告訴我們?」
我善解人意道:「聽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李組長你一個項目都沒保住,我想你這會兒肯定忙著罵領導罵下屬罵友商的,怎麼敢打擾你呢?」
25
辦公室里的人紛紛掩嘴偷笑。
有兩個是李採薇的直系下屬,死死抿著唇,把這輩子的傷心事全部想了個遍,最後還是攤開了筆記本,遮住了自己瘋狂上揚的嘴角。
李採薇這個長舌婦,個人品德和業務能力一樣爛,仗著自己在總部有後台,每次稍有不順就罵這個罵那個。
公司人人都被她嘴了個遍,跟她有業務競爭關係的我和我們組,更是她陰陽怪氣的重災區。
以前我不在場也就算了,今天被我撞了個正著,還指望我忍氣吞聲?
那我以後還怎麼帶團隊?
李採薇臉上掛不住,連忙開口:
「哎呀,宋組長,你看你這話說的。那還不是因為你缺勤,所有的活都移交到我手裡了嗎?但凡你愛崗敬業一點兒,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呀。這年頭哦,真是吃力不討好,辛辛苦苦幫同事分擔工作,還要被奚落。」
我疑惑地看向她:「誰說我缺勤了?李組長你是我的直屬上司嗎?」
李採薇愣了一秒,才想起來剛才總監說我是出差去了。
她眼珠一轉,以手掩唇,笑得曖昧。
「哎喲宋組長,誰不知道你和總監關係好啊。你年輕又漂亮,總監說你是出差,那你就是出差了,我們哪敢有什麼話說呀。」
賤人。
自己靠不正當關係上位,就開始給別人造黃謠。
陳總監的額頭青筋直跳,饒是老狐狸面子功夫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把李採薇的後台拋到腦後了。
「李採薇,你說話注意點,宋芙的確是出差去了。」
李採薇笑容可掬:「啊是是是,出差一個月一點業績都沒有,這樣的美差,下次交給我吧。」
我們公司業績為王,我剛才用業績踩她,她就用同樣的方式回敬我。
但很可惜……
我打開電腦,連上投影,頭也不抬地打開 PPT。
「X 項目進度簡報」幾個字,赫然出現在白牆上。
我這才慢悠悠起身,微微一笑。
「各位同仁,今天我就是為這個事回公司的。向諸位同步一下 X 項目的進度,同時也安排未來一個月內的重點工作。」
我沖我的一個下屬抬了抬下巴。
小女孩會意,迅速開始做會議記錄。
幾頁 PPT 過後,陳總監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宋芙,你停一下,我把業務總請過來一起參會!」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我的下屬格外興奮。
業務總一向繁忙,不是極重要的項目不會出現。
現在只是部門內的周會,竟然要請到業務總一起參加,可見項目進展非常喜人。
陳總監出去後,我把幾個下屬叫過來,小範圍地聽取了一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們的工作。
長桌另一側,李採薇的團隊十分沉寂,她本人的表情也越發難看。
領導走了,她就更加口不擇言。
「誰知道你的項目是怎麼談下來的,消失這麼久,該不會都是去酒店床上談的吧!」
我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酒店雖然不至於,但某人的確在我認真討論業務的時候非要把我拖到床上去給他按摩。
不是乙方無能,是甲方太狡猾。
李採薇把我的表情解讀成了諷刺,胸口劇烈起伏,冷冷道:
「又是毆打親生父親,又是跟客戶床上談合作,我輸給你真是太正常,因為沒有你那麼下賤!」
玻璃門就在這一刻被推開。
梅開二度。
門口站著西裝革履的季野,還有表情一片空白的業務總和陳總監。
季野禮貌地回頭詢問業務總:「貴公司的員工,一向是這麼揣測合作方和優秀同事的嗎?」
業務總的臉色鐵青,狠狠瞪了李採薇一眼,陪笑道:「是個例,個例。我們全公司上下都很尊重合作方,也很善於嘉獎表現出色的員工。」
季野含笑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隨口道:「今天午飯就不跟你們吃了,沒胃口。」
業務總的臉色五彩繽紛,這一刻殺了李採薇的心都有了。
26
進度簡報和競職陳述都圓滿結束。
李採薇那個草包自然再度落選,而我官升一級,升任空置良久的經理一職——
成了李採薇的直屬上司。
業務總本來是不必參與我們部門的競職陳述的。
但為了挽回在季總眼中的形象,他親自來到我們部門會議室。
並在本人陳述結束後大力誇獎我入職以來的種種表現,尤其是對 X 項目的貢獻。
公是公,私是私。
X 項目的每一塊硬骨頭都是我自己啃下來的,換做公司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有我這樣的能力。
於公於私,我問心無愧。
我坦然接受了業務總和陳總監的誇獎,但也謙遜地把功勞平分給了每一位支持項目的同事。
會議結束後,李採薇的表情有幾分精彩,走到我身邊陪著笑臉、欲言又止。
我根本懶得理她,直接喊來幾個下屬,熱火朝天地一一布置了工作。
然後,當然是繼續出差了。
季野的手掌還沒好徹底,X 項目又需要在國內國外多個城市奔走。
無論是為了業務,還是為了柔弱不能自理的甲方爸爸,我都必須得繼續出差。
27
地下車庫裡。
季總的邁巴赫停在最好的一個車位上。
我敲著鍵盤迴了會兒消息,才意識到副駕駛上的人已經好久沒說話了。
季總難得被人無視這麼久,看我的眼神都陰惻惻的,像是要將我拆吃入腹。
我肩膀一縮,自發自覺地合上電腦,恭敬發問:「季總,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英俊高大的男人慢悠悠地把玩著我肩上的頭髮,不肯放過我。
「為了給某人找場子,我硬是拒絕了五星級豪華大餐,直到現在也什麼都沒吃。」
我頭皮一緊:「我請您吃,您想吃什麼吃什麼。」
季野反問:「真的?」
我連忙點頭:「真的。」
男人眉開眼笑道:「那你陪我回家吃晚飯吧。」
我的笑容僵住。
季野尚未察覺,拉著我的手貼上他的心口,說得眉飛色舞。
「我爸規定了,無論一家人有多忙,月底總要聚餐一次,作為家庭日。剛好今天是我們的家庭日,你陪我一起參加吧。」
我輕輕低下頭,抽出貼在他胸膛上的手。
「對不起,我不想去。」
悠揚的鋼琴協奏曲通過頂級音響系統灑滿車子的每一個角落,寧靜、輕柔,如春風拂過大地。
然而車裡的氣氛卻無比僵硬。
季野的笑容漸漸凝固。
良久,毫無情緒地開口:「給我一個理由。」
我忽然沒有勇氣抬頭看他。
一瞬間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我幾次三番問季野借錢,然後頭顱再也不能輕快地揚起。
過去的幾周里,我們朝夕相處。
談工作,談傷口,談床笫之歡,唯獨默契地避開了現實中的種種。
季野不問我為何狂性大發要捅死我爸爸,不問我深夜響起又被我掛斷的電話都是誰打的。
我也不問他被逼婚的消息是不是謠傳,傳聞中那個矜貴的喬家千金是不是真的要做他的未婚妻。
世界太殘酷了。
我只要短暫的幻夢。
共誰沉溺一處柔軟迷離的天堂,但大幕拉開,請不要告訴我一切都是鏡花水月,天堂背後是地獄。
我並非不知。
只是仍然清醒地向慾望投降,在命運的輪船傾覆之前,爭分奪秒與他醉生夢死,再交換一個親吻。
舞曲即將奏至終章。
頭等艙的客人仍然紙醉金迷,而貨艙里的偷渡客就該如期縮回陰影里,不要再出現。
我是誰,以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
能跟季野參加一場家庭日的聚會?
我倉促地收起電腦和配件,一股腦地塞進包里。
「我會請可靠的司機為你開車,你的手後天需要再去複查一次。這周都沒有其他工作需要覆核,下周我會派人陪你跑現場,有任何需要隨時聯繫我。」
咔噠。
安全帶解開。
我終於積攢了足夠的勇氣抬頭看他,專業又禮貌:「再見,季總。」
下一秒,被人大力摁回座椅。
男人覆身而上,咬牙切齒。
「宋芙,你這一遇到事情就想跑的狗脾氣,到底是跟誰學的?」
28
額頭貼著額頭。
鼻尖抵著鼻尖。
一個耳鬢廝磨的姿勢。
季野卻恨不得咬死我。
沒有空間再讓我躲避他的眼神。
然而當我注視著他的時候,卻只是想要流淚。
季野的表情漸漸變得困惑,碾磨著我嘴唇的手指,一開始很重,後來又輕飄如羽毛。
「我的娃娃又要哭了,是嗎?」他在我耳邊嘆息,「阿芙,我該拿你怎麼辦?」
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我慌亂轉頭,用力推他:「你放開我,我要下車。」
季野卻更用力地把我抱在懷裡,在我耳邊無賴道:「不放,放了你又要跑。」
我推他,咬他,甚至踢他。
他都紋絲不動。
最後我完全沒了力氣,伏在他肩頭號啕大哭。
季野不言不語,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一個傷心欲絕的孩子。
「發生了什麼,阿芙,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好不好?」
我含著淚搖頭。
未發生的事情才有解決的餘地。
已發生的事情就像烙痕一樣,即便剜肉自傷,也永遠回不到最初。
「讓我猜一猜,是你爸爸,你後媽,你妹妹?又想繼續問你要錢是不是?」
季野溫柔地注視著我的眼睛,觀察我的神色,然後寬慰地笑著刮刮我的鼻樑。
「很好解決的,阿芙。我向你保證,我非常非常有錢。如果這點錢就能換你一個清凈,對我來說跟救助一隻小貓小狗來說沒有任何區別,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眼眶盈滿淚水。
我拚命搖頭。
不是這樣的,季野,不只是這樣。
「猜的不對?」季野皺了皺鼻子,垂眸沉思,「那,你有什麼把柄在他們手上嗎?你幫他們殺人放火了?」
我含著淚笑了,輕輕搖了搖頭。
季野笑著一合掌,說:「那就好辦了。阿芙,你要相信,你男人特別特別有本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他什麼都能解決。」
我呆呆地看著他。
他慢慢伸手過來擁抱我,動作特別輕,像是怕驚擾了某種天生膽小的動物。
「所以阿芙,不用告訴我你經歷了什麼,我不好奇。只要你哭的時候,願意讓我待在身邊,這就夠了。」
季野小心翼翼地在我指尖落下一個輕盈的吻,注視我如同信徒注視神明。
耐心地,虔誠地,等待我的回答。
「阿芙,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
29
沒有人可以拒絕這樣的季野。
我與季野相識,是因為我們的外婆曾經是鄰居。
稍有不同的是,我的外婆是祖祖輩輩在這裡生活的農民。
他的外婆則是從大城市來,看中此地綠意濃郁,便在此蓋房度假的客人。
即便後來我們全家蒙受季野外婆的恩惠,有幸搬遷到城裡,我甚至能跟季野在同一個學校念書。
但今天,仍然是我第一次見季野的父母。
中式庭院典雅整潔,一步一景,曲徑通幽之處,流水潺潺,翠竹搖曳,意趣無限。
再往前走幾步,撥開晶瑩剔透的珠簾,入目的便是尺幅巨大的名家字畫。
拍賣行里千金難求的真跡,在他家竟然只是隨意地擺在了入戶門的位置,甚至連畫框都不曾安一個。
我默默感嘆季野家庭背景的深厚。
開始努力回憶默背小學的《古詩八十首》和《宋詞六十首》,瘋狂思考林黛玉初進賈府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來著。
我該稱呼季野爸爸媽媽什麼,叔叔阿姨?伯父伯母?還有沒有更高貴優雅的稱呼???
我到底該怎麼才能不露出本人貪財好色、俗氣又膚淺的馬腳????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陣清脆的聲音。
難道是季野的家人在流觴曲水,行令投壺?
我的腿突然有點軟,期期艾艾地看向季野。
「你爸媽是不是都特別高貴特別有文化啊?我要是不會吟詩作對,會不會被掃地出門啊?」
季野定定地望著我,忽然撲哧一聲笑了,抬起頭用力揉我的發頂,正要說些什麼,卻被不遠處的呼喚聲打斷。
「是不是阿野和阿芙到了?快進來。」
馬上就要參與大戶人家的投壺吟詩活動了,別緊張宋芙!回憶一下你看過的古裝片!
我兩股戰戰,眼一閉,心一橫,三兩步跨進門檻,張口就是:「老爺夫人,我——」
「五萬!」
「槓!」
「槓上開花!」
「我靠又輸了!」
幾道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我錯愕地睜開眼睛。
麻將桌上的四個人齊刷刷回頭。
依次投來了「孩子剛叫我啥」「我耳朵是不是瞎了」「算了孩子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的表情。
身邊,季野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放聲大笑,差點把麻將牌給震落。
20
牆角。
季野一臉莫名:「你說門口那個張大千的《金箋潑彩荷花屏》啊?那是複製品,兩百塊一張。」
我差點咬到舌頭:「兩,兩百塊?」
季野理所當然地一點頭:「不然呢?真品在蘇富比拍了 2.5 億港幣,我家又不洗錢,誰買那玩意兒。」
我不死心地追問:「那,那你家的裝修……」
如此高貴典雅,意趣深遠,絕對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審美。
季野回憶了片刻,肯定道:「我爸的一個朋友流動資金不夠了,拿這院子跟我家借了錢。不過我爸說將來不還給他了,這兒土地多,能種點兒蔥啊辣椒啊什麼的,院子也大,適合跳跳廣場舞。」
我又是一愣:「啊?廣場舞?」
季野沉思片刻,問:「怎麼,你也喜歡?」
我顫抖著一點頭。
季野就很高興,說:「那很好,以後沒有婆媳矛盾了,我媽最喜歡鳳凰傳奇的歌。」
他拉著我興高采烈地往前走,在麻將桌前站定,掃了一眼就選中了籌碼最多的人。
於是拿屁股撞開他爹,把我按到太師椅上。
「阿芙,我記得你從小就愛打麻將,來搓兩把?」
我如同坐在了龍椅上,坐立難安,結結巴巴:「啊,這,我其實不太會,要不還是讓叔叔繼續打吧。」
季爹原本怒視著倒霉兒子,一聽這話,立刻滿面笑意:「不不不,阿芙你打,我觀戰。」
季野又鼓勵我:「我爺我奶我媽都曾經是本小區的麻將冠軍,你一定要認真打,要尊重對手。」
我嚴肅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