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是終點完整後續

我說：「我想出去玩。」

程辭有句話沒說錯，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我想在生命最後的一段時光里，給繼兄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可他當場皺眉，下意識就要拒絕：「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哥哥，我想出去玩，你帶我去玩好不好？」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輕聲撒嬌。

前世因為心臟病，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後來做完了移植手術，原以為我自由了，可還是困在南城，因為程辭說：「旅遊很累，你的身體扛不住。」

所以都是以失敗告終。

哪怕是與程辭的婚禮度蜜月，也只是在南城的某個小鎮。

「哥哥，我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這個了！」

見繼兄不說話，我又雙手合十，眨了眨眼睛，做了個拜託拜託的手勢。

最後他抵不住我撒嬌，還是同意了。

可以出去玩，讓我的精氣神好了不少。

我們選擇回國旅遊，從紐約出發直奔雲南，去了大理、麗江、香格里拉，又去了江南、川西，最後停在了西藏。

高反讓我的心臟負荷已經達到了極致，我的臉色有些發白。

繼兄擔心地把我帶進了民宿，把我放在沙發上後說：「別去了，溫溫，到這兒就夠了。」

我垂下眸，撞進了他心疼的眼睛裡。

雖然很遺憾我只能到這兒了，可是我的哥哥可以繼續。

「哥哥，你替我上去好不好？」

「我不去，我就在這裡陪著你。」繼兄答。

我知道他不想離開我，也做不到放下我一個人。

但後面的路，他總要自己走的。

「哥哥，來都來了，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我努力揚起笑容，試圖讓自己慘白的臉多點血色。最後繼兄還是在我的不斷懇求下走出了民宿，他安排好了人照顧我。

一旦發生任何事情，要及時聯繫他。

醫療團隊會隨時待命。

民宿老闆都覺得他有些擔心過頭了，笑著打趣：「你哥哥對你真好。」

「嗯，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血緣關係，卻是最親最親的人了。

但我沒想到，我會在這裡遇到程辭。

他站在民宿門口，穿著黑色衝鋒衣，背著厚重的登山包，看到我披在肩上的毛毯掉落了些。

他皺了皺眉，嫻熟地走過來，替我又重新攏好。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推開了他。

「不要胡鬧。」

程辭聲音低沉沙啞。

這會兒我才恍惚過來，張了張嘴，正要開口，餘光又瞥見了後面進來的夏月。

夏月也是一副登山的裝備，朝我彎唇笑了笑。

「溫溫，好久不見。」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交疊放在前面的手不由縮了縮。

「你們也來旅行嗎？」

「嗯，分手旅行。」程辭淡淡解釋。

我卻又一次怔愣在了原地，然後抬頭望向眼前的男人，幾乎脫口問：

「為什麼？」

程辭沒想回答我的問題。

倒是夏月，她仍舊笑著：「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合適就在一起，不合適就分開啊。」

「感情不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說得坦然又從容，可我明顯能夠感受到她眼底的難過，所以不會是夏月提的分手。

不過是半個月的時間而已，我不知道程辭為什麼要這麼做。

明明前世他甚至因為害怕徹底忘記夏月，而選擇自殺，可怎麼現在就要分手了呢？

是因為得到了，就不想要了嗎？

「可你們，有很多年的感情。」

「不遺憾嗎？」

夏月情緒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

「所以，是遺憾的吧？那為什麼要分手呢？」我又問。

這次，沒有人給我答案。

但我隱隱猜到了。

10

夏月藉口出去拍照了，把民宿客廳留給了我和程辭。

我已經許久沒有和程辭單獨相處過了，一股不適爬上了我的心頭。他走到旁邊的桌子，倒了杯溫水給我。

我沒伸手接，他直接上手握住了我。

我皺眉要避開，程辭卻突然問：「你是不是也回來了？」

頃刻間，我失去了所有的反應，瞳孔微縮。

原本還想繼續隱瞞的時候，又聽他輕聲道：「溫溫，我從來不知道你的演技這麼好。」

「如果不是我發現了端倪，你打算瞞著我多久呢？」

說完，他單膝著地，撩起眼皮望著我。

視線相對的那刻，我的心口猛地一顫，咬緊下唇，始終沒有發聲。

然而程辭並不在意。

「溫溫，不要害怕了，以後我會陪著――」

「你有夏月了。」我啞著嗓音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試圖把他拉回正軌，可下一秒，他的話讓我徹底怔愣在了原地。

「可我愛上你了，溫溫。」

程辭的語氣認真又帶了點溫情，那是在前世今生我無數次渴望的模樣。

後來仔細想想，他似乎從未認真地向我表白過一次，他從來沒說過一句：「溫溫，我愛你」。

那時我自以為他是不善言辭。

直到我發現夏月的存在。

我嫉妒過，怨恨過，不甘過，可此時此刻，我沒有竊喜，只覺得嘲諷。

「你愛上我了？」

他點頭承認：「是。」

「可你想過夏月嗎？」

夏月不知道自己的愛人為什麼突然不愛自己了，那麼多年的感情，她要怎麼去釋懷呢？

「程辭，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你為什麼那麼自私？前世是這樣，這一世又是。」

「你明明為了夏月都可以去死，為什麼現在還要來說愛我？」

「如果你真的愛我，那當日又怎麼會同意讓我去當人質？」

我的情緒有些控制不住。

其實那日我曾卑劣地存了試探的心思，因為我還在奢求，還是期盼著前世的程辭對我多少會有點不舍的，可最後僅剩的那點情誼也被碾碎了。

程辭的眼裡溢滿了心疼，他想要來抱我。

被我用力推開了，胸口堵著那口氣不上不下，心臟開始隱隱作痛。

我的唇色發白。

他不敢刺激我，只好放低聲音：「溫溫，是我錯了，我很後悔。」

「那時候我只是不敢承認自己早已經背叛了夏月，不敢承認自己在與你的相處中變了心。」

「我也想要一切回歸正軌。」

「可我做不到，溫溫。」

「我承認我這麼做會傷害夏月，但我真的沒得選了。」

「溫溫，我放不下你。」

他壓抑著痛苦的情緒，眸中滿是悔恨。

可此時我已經壓下了心口的涌動，語氣近乎冰冷：

「可我不要你了。」

「你說什麼……？」

程辭表情凝滯，他不敢相信，認定了我是在騙他：「溫溫，你是在怪我回來後裝作不認識你對不對？」

「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要怎麼對我，怎麼罰我，我都認了。」

「但你不能說你不要我，我們相愛過一世，你放得下嗎？」

我點了點頭：「我放得下。」

「程辭，你也該放下了。」

兩句話，我說得極為平靜，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

走出民宿的時候。

程辭仍舊還在原地，失了神，一動不動。

11

繼兄回來時看到程辭，表情一下就沉了下去。

看到我安然無恙地待在房間裡看電視，這才鬆了口氣：「他沒對你做什麼吧？」

我無奈地笑：「哥哥，他能對我做什麼？」

繼兄不置可否，然後把相機遞給我，讓我驗收今天他的成果。

有段一分鐘的視頻。

我點開看。

那時正值日落，繼兄站在山頂，對著鏡頭：「這是溫溫想看的日落。」

「很漂亮，很美，所以下次，溫溫要陪哥哥再來一趟。」

「你沒出聲，我就當你答應了。」

視頻戛然而止，畫面定格在了火紅的地面。

我抿了抿唇，抬起頭，就對上了繼兄的眼睛，永遠溢滿溫情，藏滿心疼。

半晌，我朝他彎了彎唇，回答了視頻里的問題：

「一趟不夠，要好多趟。」

話落，繼兄頓時也跟著笑了。

夜裡篝火晚會，程辭坐在我對面，眼神直直地看著我，情緒複雜。

繼兄嚴防死守，幾乎不讓他有與我說話的機會，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到最後我偷偷溜去陪夏月看星星。

我學著她躺在草坪上，她開始給我講故事，講她與程辭發生過的事情。

她說，小學的程辭不愛說話，總是被欺負，她就充當護草使者；初中的時候，程辭漸漸長開，又因為身上自帶的陰鬱氣質，莫名成了校草。

直到高中，他的桃花緣就沒斷過。

可程辭只允許她的接近，因為是青梅竹馬，因為情誼深厚。

她說，她以為這輩子就這麼下去了

突如其來的分手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卻也讓她塵埃落定：「溫溫，我不喜歡喝牛奶。」

那一瞬間，我終於知道，夏月分手的理由。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

「如果你喜歡程辭，那就接受他吧，不用顧慮我。」

「他和我說了，你們的前世今生。」

夏月偏過頭看我：「溫溫，很苦吧，一個人守著這個秘密。」

突然，我鼻尖發酸，紅了眼眶。

忍不住抱住了夏月。

她也回抱住我，又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安撫著我的情緒。

夏月，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這一夜過得無比漫長，長到讓我懷疑，這就是我的一生。

12

後面的旅程，程辭和夏月都同行了。

程辭對我很好，溫柔到了極致, 仿佛是前世的他回到了我的身邊, 可我知道，不是。

我拒絕了很多遍, 但程辭依舊特立獨行。

所以在回程前, 我單獨去找了程辭。

他有些受寵若驚，可我並不是想接受他, 而是要告訴他，該到此為止了。

「程辭, 回去後我們就不聯繫了。」

一時間，站在帳篷外的程辭臉色有些僵硬，正要繼續開口時。

我又說：「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不希望我的時間還要分在應對你上面。」

「程辭，放過我, 也放過你自己吧。」

話落, 我轉身要走。

程辭寬大的手掌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已經在找髒源了，你相信我一次, 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會救你。」

忽然，我沒忍住彎唇輕笑了聲。

如果髒源那麼好找的話, 那我的哥哥就不會找了那麼多年依舊杳無音信了。

他總是那麼天真。

「你忘了嗎？前世我能活下來，是因為夏月的心臟。」

程辭的臉色瞬間變白。

指尖發顫，他似乎突然間想明白了什麼。

這一世他改變了夏月的死, 所以換走了我的生，我和夏月，似乎始終只能活一個人。

那場生我等了十八年。

可我再也等不了下一個十八年了。

「溫溫……」他沙啞出聲。

我笑著又說：「程辭，其實你一點都配不上夏月。」

13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程辭在回程的路上，為了給我買當地特產出了車禍, 庫里南直接被撞翻了，人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停止了呼吸。

下一秒繼兄就收到了醫院的電話, 有了匹配的心臟。

那一刻我幾乎不敢深想。

直到我被推進手術室，透過狹窄的縫隙看到對面手術台上的程辭。

壓在心口的那股情緒終於控制不住。

又一次，我在陰差陽錯里活了下來。

程辭的葬禮辦得很簡潔，繼兄陪我出席, 結束之後他才將程辭的手機遞給我。

那是在那輛已經損毀的車底找到的。

打開就是錄音的介面。

程辭的聲音傳來時, 我哭得泣不成聲。

「死亡不是終點, 遺忘才是, 溫溫，不要忘記我。」

（番外）

邵熙讓在拿到程辭的手機時, 朋友提醒他：「溫溫長情，如果讓她知道程辭在半個月前就做了心臟匹配，她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人了。」

「難道你希望溫溫永遠記得他嗎？」

「難道你希望一輩子當她的哥哥嗎？」

他沉默了，當然不希望。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想：「我的溫溫一生多災多難，我不能，也不可能讓她因為我受到傷害, 所以溫溫知不知道，都沒有關係。」

他的愛藏得住，只要喬溫幸福就好。

喬溫愛上誰，和誰在一起, 記得誰，又忘不了誰，那都是她的自由。

他會一輩子守著喬溫。

這樣就夠了。

所以最後他還是選擇把手機給了喬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