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夏月,她與程辭日記本里描述的一模一樣。
有兩顆小虎牙,笑起來陽光明媚。
她是這一屆的文科狀元,程辭是理科。
如果當年她沒死的話,那她必定會與程辭成為校園裡的一樁美談。
「剛剛那個人說的話你別在意啊,這種人就是陰溝里的老鼠。」
「她其實就是嫉妒你,嫉妒你不止有個疼愛你的哥哥,還是有錢人家的小公主。」
我點了點頭,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夏月卻驚呼了聲:「你看,你笑起來多漂亮,真像小公主,不像我,笑起來像二愣子。」
聞言,我止不住又輕笑了聲。
夏月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幾乎把自己一家三代都掏空了和我講,還提到了程辭。
「我和我男朋友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在一起很久了,我們還約好了去清大。」
「前陣子發生了場車禍,還是他救了我,我實在不敢想……」
突然,她頓住了,眼眶發紅。
「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個笨蛋要怎麼辦。」
那瞬,我如定格在了原地。
心口好酸好酸。
我寧可希望夏月是電視劇里的惡毒女配,平等地厭惡每個異性,會厭惡我的特立獨行,會和其他同學一起霸凌我。
我都不願意她這麼對我施發善意,對我掏心掏肺地談及她與程辭的故事。
這樣,讓那麼卑劣的我該怎麼自處?
不知過去多久。
夏月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立馬抹掉了眼淚,朝我笑:
「讓你看笑話了,我……」
「沒關係。」我聲音很輕地答:「老天爺會眷顧所有善良的人。」
夏月重重點頭:「沒錯!所以你也會好起來的,喬溫同學。」
最後,她加了我的微信。
又讓我加程辭,我正露出不解的表情時,她認真地說:
「我男朋友是醫學生,雖然還沒有出師,但他很厲害的,你要是哪裡不舒服,來不及去醫務室,可以給他打電話。」
我再次怔住了,心口一顫。
還沒來得及拒絕。
夏月就替我做好了決定:「OK 啦!」
然後程辭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列表里了,沒有多餘的溝通,聊天框上還是那句通過好友的驗證請求。
6
夏月熱情得像太陽,給我轉發了很多關於心臟病的注意事項,然後說:
「我男朋友整理的,他說對先天性心臟病患者很有用。」
「是不是超厲害的?我之前都不知道原來他這麼厲害,像是真的當過醫生一樣。」
這句話讓我不由抿了抿唇。
程辭是當過醫生的,很優秀的醫生,因為你。
可我沒說,也知道不該說,所以就當這是獨屬於我和程辭的秘密吧。
南大的開學典禮定在九月三號,也就是明天。
繼兄把我送到學校後,叮囑道:
「我回公司處理完最後一點事情,典禮結束我就來接你,到時候直接去機場。」
「出了事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我乖乖地點頭。
繼兄嘆了口氣,替我攏了攏薄外套。
再抬眸卻與程辭四目相撞,兩人無聲地對視了一眼之後,很快各自錯開了視線。
繼兄是帶著厭惡的,程辭依舊情緒淡淡。
但誰也沒有料到。
我和夏月會在校外遇到劫匪,夏月被他用水果刀抵在脖子上,奶茶店外面圍滿了同學。
程辭接到消息時,匆匆趕來。
見到這一幕時,程辭的臉上幾乎失去了血色。
「放開她!」他怒吼道,滿眼都是猩紅。
夏月卻拚命地搖頭。
示意程辭看看角落已經發病的我:「先救溫溫,她有心臟病,我沒事的,你先別管我。」
「先救她!」
可程辭的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夏月。
他不敢走神,哪怕是一刻都不敢,為什麼呢?
他在害怕再次失去夏月,那種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的感覺真的太過於可怖。
程辭接受不了,也無法接受。
所以在他做出抉擇之前,我慘白著一張臉,撐著地板站了起來:
「我來當人質,可以嗎?」
「這所學校里,我家捐了三棟圖書館,七棟教學樓,所以要錢,綁我就可以了。」
「如果她出事了,我保證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劫匪懷疑地看了我一眼:「警察――」
「我來解決。」我又說,然後慢慢地走向他。
這時,劫匪才放下心來,在我靠近之後,動作很快地推開了夏月,又挾持了我。
水果刀不經意地在我的脖間劃出一道紅痕。
「溫溫!」
夏月著急地要過來抓我的手,卻被程辭用力地抱進了懷裡,他渾身都在發顫:
「幸好,幸好你沒事。」
他再一次地慶幸。
那刻我終於釋懷了。
與劫匪一起走出奶茶店的時候,程辭情緒複雜地望著我,無聲道:「我會救你的。」
我笑了笑。
沒關係的,不救也可以,畢竟本來我也活不長的。
7
邵熙讓接到消息趕到現場的時候,劫匪已經帶著喬溫離開了。
警察正在詢問夏月剛剛發生搶劫事件的前因後果,程辭就站在她旁邊,安撫著她的情緒。
替她擦掉眼淚。
聲音還未出,邵熙讓的拳頭已經重重地砸向了他的側臉。
程辭沒來得及躲,嘴角很快一片淤青。
「拿我妹妹換你女朋友回來,你好會打算啊!」
「你知不知道喬溫有心臟病?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害死喬溫的?!」
邵熙讓怒吼道,臉上寫滿了怒氣。
警察要攔都攔不住,夏月也趕緊擋在程辭面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我讓溫溫出來喝奶茶,我們也不會遇到劫匪……」
她鄭重地朝邵熙讓道了個歉,又深深地鞠了個躬。
程辭站在原地,垂落的拳頭握緊。
他當然知道喬溫有心臟病,可是當下他沒有辦法,他好不容易救回夏月,所以絕對不能也不允許讓夏月再次涉險。
「喬溫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會配合警方救出她的。」
他想,上一世他的溫溫就是長命百歲,這一世也一樣。
突然警察的電話響了起來,他走到角落接聽完整個過程後,臉色微微沉了下去。
掛斷電話再回來時,聲音放輕了才說:
「喬同學找到了,劫匪在某個交通路口被攔截了。」
「但是喬同學心臟病突發,已經送往醫院了,隨行的醫生說,情況不容樂觀。」
那一刻,程辭怔愣在原地,心臟猛地抽疼了一下。
不安的情緒瞬間爬上他的心頭。
邵熙讓率先反應過來,他一把拽住程辭的領子,語氣冷漠:「你最好祈禱一下,如果溫溫出了任何事,我一定會讓你陪葬。」
說完,他甩開程辭,直接趕往醫院。
此時警察也做好了所有的工作,離開了。
這會兒奶茶店裡只剩下夏月和程辭,夏月看他的臉色慘白到了極致,心疼地安撫道:
「程辭,你不要多想,溫溫會沒事的。」
「這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太害怕失去我了,不關你的事。」
她的聲音很輕。
程辭垂眸望著夏月,眼底閃過愧疚。
他原以為這世如他所願,曾經錯誤的軌道都回歸到正確的位置,原以為他救了夏月,他與夏月能夠平淡無憂地過完這一生,彌補上一世的缺憾。
一切就都足夠了。
可他發現,他還是做不到。
這段時間裡,喬溫的身影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地出現,那日醫院的重逢,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擁抱她,想提醒她:「天冷,不要穿得這麼單薄。」
但他突然想起來,這一世的喬溫不認識他。
所以他及時止損,控制住了自己。
他與喬溫本就不該有任何交集。
然而最後在掙扎中,他還是選擇了南大,還是放棄了金融學醫,前世為夏月,這世因為喬溫。
他總覺得自己欠她太多太多了。
當初他選擇自殺,不單是因為他已經快忘記夏月,更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在那段溫馨的日子裡愛上了自己的小妻子。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變了心。
可如今,他已經不得不去面對了。
「我們去看看溫溫――」
「阿月,我們分手吧。」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夏月怔住了,她錯愕地抬眸:「你說什麼?」
「我愛上了別人。」程辭答道。
8
喬溫陷入了重度昏迷。
重症病房門口,醫生摘下口罩:「喬小姐的情況很差,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站在探視窗前的邵熙讓手指不經意地蜷縮了一下。
他看著裡邊安靜的喬溫,心口空蕩蕩的。
這些年,他不斷地在醫學領域裡砸資源,找髒源,可始終杳無音信。
「現在轉院安全嗎?」他問。
醫生微微皺眉:「不建議,但這裡的醫療條件有限,所以還需要你自己做決定。」
邵熙讓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選擇了轉到美國。
那裡雖然也沒有髒源,但勝在技術先進,哪怕是能吊著口氣,他也不會放棄。
十歲到喬家,他陪喬溫長大,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圍繞著喬溫,他的時間亦然,所以他根本無法想像失去喬溫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光是想,那樣的疼,他都已經承受不住了。
喬溫,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所以他不會放手,他要緊緊地拽住她。
……
程辭到醫院的時候,正好撞見邵熙讓在辦轉院手續:
「你要帶喬溫去哪?」
邵熙讓皺了皺眉,冷笑了聲後反問:「這跟你有關係嗎?」
「溫溫是我的妹妹,我想帶她去哪兒,就去哪兒,倒是你,以什麼身份來問我這個問題?」
話音落下。
程辭頓時失了聲,這世他無名無分,如今能談得上與喬溫有關係的身份。
大概他們都是南大的新生。
但最後他還是說:「喬溫現在不適合轉院,會加重她的病情,還很有可能在轉院――」
「那留在這裡等死嗎?!」邵熙然低吼一聲,打斷了程辭的話。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如果不是程辭分不清事態,他的溫溫就不會突然病發;如果不是夏月,他的溫溫也不會去奶茶店,不會遇到劫匪。
所有人都在害他的溫溫,所有人都要搶走他的溫溫。
他只是想他的溫溫平平安安,長命百歲而已。
有那麼難嗎?!
邵熙讓的眼眶微紅。
程辭站定在原地,喉嚨有些發緊。
他幾乎沒見過邵熙讓這麼失態的模樣,唯二的兩次是,喬溫進行換髒源手術後,醫生說完「手術順利」時,邵熙讓哭了。
還有一次是,他與喬溫結婚。
邵熙讓親手把喬溫交給他的時候。
喬溫於邵熙讓而言,從不單單只是妹妹,更像是自己的生命。
半晌過去,程辭說:
「我不會讓她死的。」
「你以為你是誰?」邵熙讓嘲諷地笑了,「你叫程辭,對吧。」
他一愣,皺了皺眉。
然後就聽邵熙讓又說:「我的溫溫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人呢?」
「你說什麼……?」
程辭猛地抬頭,不可置信。
他與喬溫這世還不曾真真切切有過交集,喬溫怎麼可能……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的腦海里產生。
難道喬溫……也是重生的嗎?
如果是的話,當他親手把她推向劫匪時,她的心會有多痛?
如果是,那這些天他對她的冷漠,在醫院時對她的視而不見,她又會是怎麼想的?
與劫匪周旋臨走時,那淺淺又似決然的一笑。
是對他失望了嗎?
程辭根本不敢深想,只覺得快呼吸不上來了。
他的小妻子,為什麼總是那麼善良呢?為什麼不來質問他?哪怕是來罵他也好啊。
9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陌生的城市。
繼兄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裡,幾乎雙腳從未離地,臉上都寫滿了憔悴。
我有些心疼,試圖安撫他:「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
「死亡於我而言,是解脫。」
我希望他能夠坦然地去面對,希望他不要傷心,不要難過。
可他根本聽不進去,反而問我:「溫溫,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你知道唯一是什麼意思嗎?」
「有且僅有的一個妹妹,我怎麼可能不難過?」
他望向我的眼睛裡,全是克制隱忍的痛楚。
那一刻我失了聲,到最後我沒再提及死亡的話題,而是更加積極地配合治療。
美國的治療技術是比國內先進,可我仍舊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機能在不斷下降。
我開始嗜睡、時不時地心慌、心絞痛。
心臟病突發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以至於現在連下地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我知道,我離死亡越來越近的,所以在繼兄問我:「今年要什麼生日禮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