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只是靜靜地看著,計算著日子。
暴風雨來臨的那一天,天氣格外晴朗。
我媽哼著小曲,拎著布袋子,準備去公司領這個月的分紅和福利。
可她去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失魂落魄地回來。
她一進門,就跟沒了骨頭似的,癱倒在地,眼神空洞,嘴裡喃喃自語。
「沒了,都沒了。」
「公司人去樓空,王阿姨也聯繫不上了,我的錢,我的二十萬……」
她像是瞬間老了十歲,頭髮凌亂,滿臉淚痕。
我平靜地走過去,把她扶到沙發上。
她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嘶啞。
「玥玥,報警!快!我們快去報警!他們是騙子!是騙子啊!」
我抽出自己的手,給她遞過去一杯水,動作輕柔。
然後,我俯下身,在她耳邊,用她教我的,最溫柔、最大度的語氣,緩緩開口。
「媽,您說什麼呢?」
「怎麼能說是騙子呢?人家前兩個月不是還給您發雞蛋發豆油,帶您去旅遊了嗎?」
「他們肯定是遇到難處了,資金周轉不開,暫時跑路了而已。咱們要理解,要體諒。」
我媽的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直視著她的眼睛。
「媽,錢財乃身外之物,您不是一直這麼教我的嗎?」
「就當是花錢買了兩個月的開心,還認識了那麼多朋友,多值啊。」
「您想想,那些騙……哦不,那些公司老闆,他們拿著您的錢,說不定是去建希望小學了呢?您這是在積德,是大愛!您要大度一點呀!」
「蘇玥。」
我媽終於爆發了,她尖叫著,用盡全身力氣把我推開。
「那是我一輩子的積蓄!是我給你攢的嫁妝!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你還是不是人!」
我被她推得後退了兩步,穩穩站住,臉上依舊掛著那抹讓她抓狂的、平靜的微笑。
「媽,我說的每一句話,可都是您教我的道理啊。」
4
我媽徹底崩潰了。
她在我身上發泄不出的怒火,終於找到了新的出口。
她開始在家裡瘋狂地打電話,聯繫那些和她一樣被騙的老人。
「我們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們得去討個說法,去他們公司門口靜坐,讓媒體曝光他們!」
她聲音激動,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看著她這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的樣子,我只覺得諷刺。
她收拾好所謂的證據,穿上外套就要出門。
我攔在了門口。
「媽,您不能去。」
「你給我滾開!」
她一把推開我,雙目赤紅,「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是在管您,我是在保護您。」
「您忘了?您是小區里最受人尊敬的劉阿姨,是大家口中最大度、最和善的人。」
「您要是這麼一鬧,您大度一輩子的好名聲,不就全毀了嗎?」
我媽的腳步猛地頓住。
名聲這兩個字,是她的軟肋,是她看得比命還重的東西。
我繼續說道:「您想想,到時候街坊鄰居會怎麼說您?」
「他們會說,哎呀,原來劉芳也不是真大度啊,事關自己的錢,比誰都計較。」
「您願意聽到這些話嗎?」
我媽的臉色變得煞白,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一輩子都在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自己的大度人設,享受著別人的讚美和欽佩。
她無法想像自己被人指指點點,成為鄰里笑柄的場景。
「媽,聽我的,」
我走上前,輕輕幫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錢沒了可以再賺,名聲壞了,可就再也撿不回來了。」
「您要大度,為了您的臉面,您也必須大度。」
最後一句話,像一記重錘,徹底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
她無力地癱軟下去,靠在牆上。
最終,她沒能踏出那個門。
這件事,也成了她心裡一個不能觸碰的傷疤,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幾天後,我舅舅和我小姨突然找上了門。
一進門,我舅舅就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蘇玥,你這個白眼狼!你媽都被騙光了養老錢,你怎麼還能說風涼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小姨也在一旁抹著眼淚:「就是啊玥玥,你媽把你拉扯大多不容易,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她現在天天以淚洗面,你不安慰她,還攔著她去討說法,你安的什麼心?」
我媽坐在沙發上,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扮演著一個被不孝女傷透了心的可憐母親。
我知道,這是她叫來的救兵。
她自己說不過我,就想用親情和輿論來壓垮我。
還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套路。
我沒有生氣,甚至笑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們,等他們罵夠了,才緩緩開口。
「舅舅,小姨,你們說的都對。但我媽希望我們全家都大度。」
我轉向我媽,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媽,我只是在踐行您教給我的人生哲理啊。我現在變得這麼『大度』,您不應該為我感到驕傲嗎?」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我媽氣急敗壞地喊道。
「是嗎?」
我冷笑一聲,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樣東西,輕輕放在了茶几上。
那是一份陳舊的保險單。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著我媽瞬間失去血色的臉。
「我們來談談爸爸那筆二十萬的意外保險金,是怎麼被我媽大度地送給肇事司機的吧。」
5
舅舅和小姨臉上的憤怒僵住了,轉而變成一種茫然的困惑。
「什麼保險金?」舅舅皺著眉問。
我媽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她抓著沙發扶手,厲聲對我喊道:「蘇玥!你胡說八道什麼!陳年爛穀子的事你提它幹什麼!」
「因為不提,就沒人知道真相了。」
我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
「十幾年前,我爸出車禍去世。肇事司機全責,加上保險公司的賠付,一共是二十萬。」
「二十萬!」
小姨倒吸一口涼氣。
在十幾年前,那可是一筆巨款,足以在一個二線城市付一套房子的首付。
當年他們都在外地,我爸的喪事都是我媽辦的,他們並不知道保險金的事情。
我媽見狀,立刻搶過話頭,先抹起了眼淚。
「二十萬太多了,那家人太可憐了!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他要是坐了牢,賠了錢,他老婆和兩個孩子怎麼辦?大的才五歲,小的還在吃奶!我不能為了錢,毀了人家一輩子啊!」
說著說著,她的哭聲從抽噎變成嚎啕。
好像死的人不是她男人,而是對方的頂樑柱一樣。
阿姨立刻心軟了,眼眶也紅了:「姐,你就是心太善了……」
「是啊,心太善了。」
我冷笑著重複了一遍,打斷了她們的姐妹情深。
「媽,您別光說一半啊。您不光沒要那筆錢,您還把那二十萬,當著全小區人的面,親手捐給了肇事司機的家屬。對嗎?」
我媽的哭聲一滯。
「您讓他們全家跪在咱們家樓下,給您磕頭。您還請來了社區報的記者,拍下了您『寬宏大量』的瞬間。那篇文章的標題我到現在還記得,叫《大愛無疆,一個平凡女人的高尚選擇》。」
「那篇文章,至今還貼在咱們社區的宣傳欄里,成了您大度人生的光輝勳章。」
舅舅和小姨上的表情,從同情,慢慢變成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他們終於意識到,這根本不是簡單的善良,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用至親血淚來成就自己的封神秀。
我的聲音微微顫抖,不是因為軟弱,而是因為壓抑了太久的憤怒。
「爸爸重傷成為植物人,本來可以不死的。但你擔心救他要花掉家裡所有的錢,讓醫生結束他的治療,才害我剛考上高中,就沒有爸爸!你拿他的命去大度,你讓他的女兒沒有書讀,只為了成全你自己的大度名聲!」
我高中成績優異,如果不是這次變故,本可以考上夢想的大學。
但媽媽毀了我的一切。
以前我單純年紀小,沒有想過一個母親是可以不愛孩子的。
我以為她都是為了我好。
可現在看來,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成就她的大度!
憑什麼!
憑什麼這樣的媽媽,沒有一點懲罰!
老天讓我重生一次,不是隨機。
它是想我和爸爸得到媽媽的道歉!
我深吸一口氣,直視著媽媽劇烈收縮的瞳孔。
「您用我爸的命,換來了大度的名聲。用我的委屈和未來,鞏固了您聖母的形象。現在,輪到您自己為這份大度買單了,您怎麼就受不了了呢?」
「你閉嘴,你胡說!」
我媽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狀若瘋癲地要來捂我的嘴,被舅舅死死攔住。
「姐!她說的是不是真的?那二十萬,你真的就那麼給了?連姐夫的救命錢你都……」
舅舅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和我爸感情最好。
小姨也回過神來,聲音尖銳:「劉芳,你瘋了嗎?那是姐夫用命換來的錢,是玥玥的學費、她的嫁妝,你就為了充好人,全送了?你怎麼這麼糊塗啊!」
他們不再指責我,所有的炮火都集中到了我媽身上。
「我不是,我沒有,我是為了他們好,那家人太可憐了……」
我媽語無倫次地辯解著,臉色灰敗,在舅舅和阿姨連珠炮似的質問下節節敗退。
「可憐?誰可憐?我姐夫就不可憐?玥玥就不可憐?」
舅舅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被那些虛頭巴腦的稱讚捧昏了頭!」
「就是,怪不得玥玥現在這樣,都是被你逼的,被你這些歪理邪說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