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的人生字典里,最重要的兩個字是大度。
我被校園霸凌,她說:「同學跟你開玩笑呢,大度點。」
我被上司騷擾,她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要大度。」
上一世,我在無盡的大度中,患上重度抑鬱,吞藥自殺了。
重生回到我被鄰居熊孩子劃花了新車,媽媽又開始勸我大度的時候。我笑著點頭,原諒了鄰居。
幾天後,媽媽在菜市場被人搶了錢包,我攔住要去報警的她。
「媽,錢財乃身外之物,他們肯定有難處,你要大度一點呀。總不能為了幾千塊錢,讓人家坐牢毀了一輩子吧。」
1
刺耳的刮擦聲瞬間將我從混沌中拽回現實。
我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
眼前不是醫院的天花板,而是我們家老舊小區的停車場。
不遠處,鄰居張嬸正拽著她七歲的兒子小寶,一臉尷尬地站在我的新車旁。
我那輛剛提回來不到一周的白色小轎車上,一道深灰色的劃痕從車頭延伸到車尾,像一道醜陋的疤。
小寶手裡還捏著那塊尖銳的石頭,臉上沒有絲毫悔意,反而帶著一絲挑釁。
我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玥玥啊,你看,小寶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呀。」
「張嬸都道歉了,就算了吧。為了這點小事鬧得鄰里之間不好看,多傷和氣。做人啊,要大度。」
就是這句話。
「做人,要大度。」
這句話像一道魔咒,貫穿了我上一世短暫而痛苦的一生。
因為所謂的大度,我原諒了把我頭按進廁所的霸凌者,忍下了偷我設計稿還反咬一口的同事,面對上司油膩的咸豬手,我只能默默躲開,換來他變本加厲的騷擾。
每一次我尋求幫助,我媽都用這句大度堵住我的嘴。
「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肯定也有不對的地方。」
「人家都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得饒人處且饒人。」
「媽都是為你好,女孩子家家的,名聲最重要,別把事情鬧大。」
在無盡的大度和自我懷疑中,我的人格被一點點碾碎,最終吞下了整瓶安眠藥。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我仿佛看到我媽還在對我微笑。
「玥玥,你要大度呀。」
現在,我重生了。
回到了悲劇循環的又一個起點。
張嬸見我媽開了口,立刻鬆了口氣,推了一把小寶。
「快,給你蘇玥姐姐道歉!」
小寶不情不願地嘟囔了一句:「對不起。」
我媽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她又一次成功地化解了一場不必要的紛爭,維護了她和善大度的鄰里形象。
她轉頭看我,等著我說出那句沒關係。
上一世,我就是這麼做的。
結果小寶第二天用油漆筆在我車上畫滿了烏龜。
我媽依舊勸我大度,說小孩子有創意。
但這一次,我沒有。
我看著張嬸,看著小寶,然後對著我媽,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前所未有的真誠笑容。
「媽,您說得對。」
我媽愣住了。
我走上前,蹲下身,摸了摸小寶的頭,甚至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顆糖遞給他,聲音溫柔:
「沒關係的小寶,姐姐原諒你了。車子就是個代步工具,劃了就劃了,哪有鄰里之間的和氣重要呢?」
張嬸覺得有些古怪,神色怔愣了下,隨即摁著她兒子的腦袋,對我連聲道謝。
「哎呀,還是玥玥懂事!遠親不如近鄰嘛!你這麼識大體,阿寶之後會好好尊重你這個姐姐的。」
我媽臉上的笑容也變得真實起來,帶著一絲驕傲。
為自己教育出那麼大度包容的女兒驕傲。
我沒反駁戳破她,而是站起身,挽住我媽的胳膊,親昵地說:「媽,我們回家吧,我餓了。」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再看那道劃痕一眼。
我媽心滿意足地被我簇擁著回家,一路上都在誇我長大了,懂事了。
我知道,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她以為自己大度的美德,作為一種基因,也在我身上延續了!
但結果,我會讓她刻骨銘心。
2
我媽的報應來得比我想像中更快。
三天後,我媽去菜市場買菜,回來時一臉煞白,眼眶通紅。
「我的錢包,我的錢包被偷了!」
她一進門就癱坐在沙發上,聲音都在發抖,「裡面有兩千塊現金,還有我的身份證、銀行卡……天殺的小偷!」
她手忙腳亂地開始找手機:「不行,我得趕緊報警!還得去掛失銀行卡!」
上一世,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當時我立刻陪著她去派出所報了案,跑了一下午銀行掛失,忙得焦頭爛額。
但這一次,我只是平靜地走過去,輕輕按住她拿手機的手。
「媽,您先別激動。」
我給她倒了一杯溫水,用她最熟悉的,那種溫和的語氣開口。
「您想想,人家為什麼要偷東西?肯定是有什麼天大的難處,說不定家裡有病人等著救命呢!」
我媽猛地抬頭看我,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議。
「蘇玥,你……你說什麼?」
我挨著她坐下,握住她的手,繼續柔聲勸慰。
「媽,您不是常教育我嗎?做人要大度,得饒人處且饒人。」
「為了兩千塊錢,把人家送進警察局,萬一他這輩子就毀了呢?咱們不能這麼做啊。」
「再說了,報警多傷和氣,萬一小偷是咱們附近的人,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尷尬。」
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從她嘴裡復刻出來的聖言。
過去二十多年裡,她用來規勸我、打壓我、讓我忍氣吞聲,就是用這些話。
現在,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
我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可那是我的錢,我的辛苦錢!」她終於憋出一句。
「哎呀,」
我學著她的樣子,故作輕鬆地拍了拍她的手,「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就當是破財消災了,您不是總這麼說嗎?」
我媽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想反駁,卻發現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她自己的「金玉良言」。
她如果反駁,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那……那身份證和銀行卡怎麼辦?」她不甘心地問,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
「補辦一下就好了嘛,」
我輕描淡寫地說,「是麻煩一點,但比起毀掉一個人的人生,這點麻煩算什麼呢?媽,您這麼善良,肯定能理解的。咱們就當是積德行善了。」
「你……你……」
我媽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終於嘗到了啞巴吃黃連的滋味,憋屈得要命。
我心裡湧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媽,您怎麼了?您不是最通情達理的嗎?」
我故作擔憂地看著她,眼神無辜又真誠,「您可千萬別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最終,我媽沒能去報警。
她在我的大度勸說下,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了所有的損失和麻煩。
一連好幾天,她都精神恍惚,看見誰都像小偷。
而我,只是像往常一樣,給她做飯,陪她聊天,扮演著那個被她教育得很好的乖女兒。
3
錢包事件讓我媽消沉了半個月,她看我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無從開口。
畢竟,我做的所有事,說的所有話,都完全符合她大度的價值觀。
她沒有理由指責我。
而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在一個月後悄然而至。
起因是她跳廣場舞認識的一個姓王的阿姨。
王阿姨最近迷上了一個叫綠源康養的理財項目,天天在老年姐妹群里吹噓。
說是什麼高科技農業投資,不僅能分紅,還能免費領雞蛋、豆油,定期組織旅遊。
我媽動心了。
上一世,她就把自己全部的退休金,整整二十萬,都投了進去。
結果不到三個月,公司跑路,血本無歸。
當時她哭天搶地,拉著我去維權,堵在人家早就人去樓空的辦公室門口,最後病倒了。
是我,那個她口中「不大度」的女兒,到處搜集證據,聯繫其他受害者,幫她追回了一小半的錢。
可她病好後,第一件事卻是埋怨我,說我把事情鬧大,讓她在老姐妹面前丟盡了臉。
這一世,當她試探性地跟我提起這個綠源康養時,我沒有像上一世那樣苦口婆心地勸阻,分析裡面的騙局。
我只是微笑著,滿眼都是鼓勵和讚許。
「媽,這是好事啊!」
「王阿姨人這麼好,肯定不會騙您的。再說了,我看那個宣傳冊,人家公司理念多好,支持農業,造福社會,您這是在做善事呢!」
我媽被我一番話說得心花怒放,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
「我就知道玥玥你最懂事,」
她高興地說,「我想把那二十萬養老錢都投進去,你看……」
「投,必須投。」
我斬釘截鐵地說,「媽,錢放在銀行里也是死錢,能拿出來做這麼有意義的事,多好啊!您就當是支持國家建設了,要有大局觀,要大度!」
大度兩個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讓我媽徹底上了頭。
她第二天就興高采烈地去銀行取了錢,全部投進了綠源康養。
接下來的兩個月,是我媽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每天都能領回免費的雞蛋,隔三差五就有豆油、大米發,甚至還跟著公司免費去鄰市旅遊了一次。
她成了小區里最令人羨慕的老太太,走到哪裡都昂首挺胸。
逢人便夸自己的投資眼光,順便再把我這個支持她做善事的孝順女兒表揚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