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訂婚的前一晚,我媽神神秘秘地把我叫進了房間。
「媽現在老了,需要有錢傍身。」
「這是這些年媽記錄的你的開支,你把錢轉給媽吧。」
我接過她遞來的本子打開一看。
懷孕時肚子裡的房租:30W。
奶水:20W。
教育費:20W。
衣食住行:30W。
總共一百萬。
我氣笑了:「又不是我自己要出生的,這錢你該找我爸要!」
她急了,一下搶過本子。
「養你這麼多年,你本來就該回報我們!」
什麼回報?分明就是等著我的錢給弟弟買房付首付!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家族群發了條語音:
「大姨小姨,你們當年給了外婆多少錢啊?」
「我媽找我要在她肚子裡的房租,你們告訴我,讓我參考一下吧!」
1
「你幹什麼!」
我媽一把打落我的手機。
她蹭地站起,一臉的怒氣。
「瘋了你!趕緊給我撤回!」
「這是我們自己家的事,你往群里瞎嚷嚷什麼!丟人現眼!」
我俯身撿起手機,已經摔得黑屏了。
「如果外婆也曾收過您的錢,那我問問她們也很正常吧?您何必這麼激動。」
我自嘲地笑了笑。
「還是說,您其實也知道自己是為了要錢在胡攪蠻纏?」
「手機摔壞了,撤回不了了。」
我晃了晃滿是蜘蛛紋的手機,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媽氣得臉色鐵青,習慣性地擰住我胳膊內側的軟肉,用力一旋!
「啊!」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你個攪家精!就知道壞事兒!」她咬牙切齒地咒罵。
她從小就喜歡這樣,我一犯錯她就擰我。
我小時候都不敢穿短袖,因為會露出我被擰得青青紫紫的胳膊。
酸楚湧上鼻頭。
我分不清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委屈。
她顧不上理我,忙不迭摸出自己的手機,擠出笑意發了條語音:
「我在跟妙妙開玩笑呢!」
「這孩子死腦筋,轉不過彎,還當真了!讓大家看笑話了哈!」
此時門被敲響。
「媽,姐,你們在群里說什麼呢?怎麼回事?」
是我的弟弟邵明軒。
門一打開,客廳的親戚都看著我們。
有人正抱著手機,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也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頭霧水地看著我們母女。
我媽首先調整好了情緒。
「鬧著玩兒呢,妙妙這孩子,小氣吧啦的。」
「我說弟弟訂婚,讓她包兩百塊錢紅包她都不幹。」
「現在在跟我這兒耍脾氣呢!真是個鐵公雞!」
她笑著把我從房間裡扯了出來,語氣誇張。
「哎喲,你看她委屈得,還開始掉眼淚了。」
我別過頭,不想讓自己的眼淚落在這群人面前。
「今天來了這麼多親戚,你別跟我在這裡擺臉色啊!」
「明天是你弟的大日子,你不能這麼自私!」
我媽咬牙切齒地貼在我的耳邊說道。
我張嘴想反駁,一旁的大姨已經搶先開了口。
「妙妙,不是我說你,你這個當姐姐的也該擔起責任來。」
「你弟訂婚這麼重要的日子,你不包紅包確實也說不過去。」
「就為了兩百塊,在群里編這麼離譜的理由往你媽身上潑髒水,你也太不懂事了些!」
她自認為自己公正無比,教育我的話說得理直氣壯。
積累的委屈在此刻爆發。
我搶過我媽手中的本子,翻開本子上的記錄,狠狠砸到了眾人面前。
「是開玩笑還是真要錢,你們自己看!」
我媽臉色一變,連忙要去搶。
還是晚了一步。
筆記本上的字被眾人看得清清楚楚。
2
客廳里陷入一片死寂。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大伯。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出口的話卻讓我遍體生寒。
「妙妙,你媽媽一個人拉扯你們姐弟二人確實也不容易。」
「她雖然要錢的手段不合理,但她也沒說錯。」
「你媽又沒有養老保險,老了還不是只能靠你們姐弟。」
「你收入這麼高,難道不應該給她錢嗎?」
「百善孝為先,孩子,別把錢看得太重了,寒了你媽的心。」
我媽立刻配合地低下頭,抹了抹眼淚。
「大哥,你別說了!」
「妙妙不是不孝順,只是她用錢的地方比我這個老太婆多多了,她顧著自己就行了。」
「我們當媽的,不就是圖個孩子生活幸福嗎!」
周圍的親戚看我的眼神便多了幾分責備。
像是在說我是個不孝的白眼狼。
委屈過後,是憤怒。
「姐。」
邵明軒敏銳地察覺到我在發火的邊緣,連忙拉住了我。
「初彤的爸媽馬上就要來了,就當是為了我,別讓我的人生大事留下遺憾,行嗎?」
他誠懇地看著我,眼裡有幾分祈求的神色,拽著我的手有幾分汗濕。
我媽趁著我猶豫的這個瞬間,連忙把我推進了房間。
「別生氣,好妙妙,是媽糊塗了。」
她又換上了一張慈愛的面孔。
「媽就是沒什麼安全感,媽媽老了,你別怪媽。」
「手沒事吧?」她輕輕地撫上了我的胳膊,對著青紫的痕跡吹了又吹。
我看著她臉上露出心疼的神色,像是吃了一隻蒼蠅一般難受。
這不就是你掐出來的傷口嗎?你又在扮演什麼慈愛的母親呢?
「手機壞了?媽這就下樓去給你買個新的,你等著。」
她快步走出房間,門傳來一聲清晰的「咔噠」。
門被反鎖了。
我無力地躺在了床上。
這是不放心我,怕我給未來的親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獨自呆在這間屋子裡,聽著外面熱鬧的聲音,我以為我會傷心,會流淚。
其實好像也沒有。
我為了確認一般,摸了摸眼角,的確是乾的。
再摸摸心臟,好像也沒有很難過。
這些年,我早就麻木了。
3
從小到大,我一直在想,媽媽愛我嗎?
這個問題,像一道無解的詛咒,日夜盤旋在我心頭。
說不愛?
可她又會為了給我買個生日蛋糕,去幫人頂班,連在一起乾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
燭光里,她疲憊的眼睛流露出溫柔的笑意。
我閉上眼,虔誠地許願。
蠟燭被吹滅後,我想切下最大的一塊蛋糕給她。
轉過頭卻發現她已經靠著椅子睡著了,眼下一片烏黑。
那一刻,我心裡填滿了幸福的暖流。
雖然最後那個蛋糕大部分都進了弟弟的嘴裡,但我還是覺得好開心。
我靠著那一塊蛋糕,甜了很多年。
說愛?
可她又會在我小時候的飯桌上騙我吃魚的尾巴。
她說:「吃了魚尾巴,皮膚就會又白又嫩。」
那時候的我又瘦又黑,常常被同齡人叫「黑鬼」。
為了讓自己變漂亮,每次吃魚,即便饞其他的部位饞得流口水,我也只吃魚尾巴。
直到我七歲,我才突然反應過來。
這是謊言。
她這樣說就是為了把魚身上最嫩的魚肚子留給弟弟吃。
沒有爸爸的日子裡,媽媽為我們撐起了一片天。
我知道她好累好辛苦。
所以我體諒她的脾氣暴躁,體諒她有時候把我關在門外,也體諒她偶爾扇我的耳光。
就在愛與不愛的糾結中,我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工作。
逢年過節,我總是為她準備好禮物,再發一個大大的紅包。
她給小區樓下的阿姨們炫耀我買的金鐲子時,我聽著也有些高興。
這不也是她對我的肯定嗎?
可是,就在今晚,這個糾纏了我二十多年的問題……
我終於想出了一個結果。
她愛我,可是更愛弟弟。
更愛弟弟,所以願意把好吃的都緊著他。
更愛弟弟,所以我發給她的紅包,她轉頭就補貼給弟弟還信用卡。
更愛弟弟,所以把我當作血包。
我不僅出了弟弟的學費生活費,現在他結婚,還要我出首付的錢買房。
我像個虔誠的信徒,不斷地供奉,試圖用金錢和順從,填平那道與生俱來的鴻溝。
卑微地乞求著她能像看弟弟那樣,平等地看我一眼。
但是現在,我不想再這麼不清不楚地奉獻我的一切了。
4
拿著從門縫裡遞進來的新手機。
我點進了「幸福一家人」的群聊。
我媽解釋的那條語音下面,緊隨著的是大姨無奈的表情包。
「春霞,你也真是,明知道她心思重,你還說這種話,那不是故意惹她不高興嗎!」
下面緊跟著我媽的回覆,帶著一絲委屈的味道:
「是我的問題,這孩子的確是不如明軒懂事,也不知道體貼人。」
「女孩子家,心思太活絡了也不是好事,容易鑽牛角尖。」
我盯著那幾行字,仿佛能看見她一邊發消息,一邊撇嘴搖頭的樣子。
她總是這樣,輕描淡寫地把我所有的情緒和反抗,歸結為不懂事、小心眼、開不起玩笑。
我冷漠地把消息劃到了最下面。
「媽,您少說兩句。姐可能就是最近工作壓力大,心情不好。」
是邵明軒出來打圓場。
「今天打擾大家了,我姐性子冷,我代替她給大家道個歉,不好意思了各位長輩。」
我盯著那句道歉,笑了。
三言兩語這件事就變成了我在無理取鬧。
他永遠是這樣,用看似公允的態度,把我推向更不利的境地。
他是個既得利益者,我為什麼還期待他和我這種被吸血的人共情呢?
心,又冷硬了幾分。
5
訂婚宴設在本地一家頗上檔次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