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掛滿了喜慶的裝飾,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我媽穿了一件簇新的絳紅色旗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邵明軒西裝革履,挽著初彤的手笑得甜蜜。
我坐在角落,安靜地看著這場熱鬧。
席間不知是誰讚嘆起了初彤的三金。
「這鐲子一看克數就不小,現在金價這麼貴,春霞你對你兒媳婦真好,這麼大方!」
我媽擺擺手:「這算什麼,對兒媳婦好是應該的,她以後可不就是我的女兒了嗎!」
初彤低頭笑得有些羞澀。
我卻心裡一動。
目光掃過我媽空蕩蕩的手腕,我想起了去年過年給她買的那個金鐲子。
我靠近她,低聲問道:
「媽,我送您那隻金鐲子呢?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怎麼不戴,戴上多喜慶。」
我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隨後卻皺起了眉頭:
「你買的又不是什麼牌子貨,做工也粗糙,誰知道含金量夠不夠,真的假的都說不準呢!戴出來讓人家初彤爸媽看了笑話!」
她語氣里的嫌棄藏都藏不住。
我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說。
我存了大半年的錢才買下來的手鐲,在她眼裡竟然是個假貨?
她的話音剛落,坐在不遠處的小姨就笑出了聲。
我媽惱羞成怒,低斥道:「你笑什麼!」
「二姐,你這就不對了吧。」
「妙妙那金鐲子我可是親眼見過的,實心的,沉甸甸的。」
「人家還有發票呢,怎麼就不是牌子貨了?」
「我看你是借花獻佛,把閨女送的東西給別人了吧!」
小姨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讓周圍的人都聽清楚了。
初彤的父母下意識地看向我媽的手腕。
我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難看,她狠狠瞪了小姨一眼。
「宋秋霞,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嗎!」
「我好心請你來吃飯,不是讓你來發瘋的!」
小姨毫不示弱:
「我給了份子錢怎麼不能來,你敢做不敢讓別人說?」
「你怎麼對你的一雙兒女大家都看在眼裡!」
周圍的親戚都聚了過來,初彤一家人也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們。
「叔叔阿姨,這都是誤會……」邵明軒又想打圓場時,我媽突然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我,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她委屈地捂著臉,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辛辛苦苦把女兒養大,給她吃給她穿,供她讀書。」
「現在為了一個不知道真假的金鐲子,她就夥同外人一起來欺負我這個老婆子!」
初彤臉上的笑意退了幾分,她摸了摸手上的鐲子,帶著幾分愧疚看向我。
「這個鐲子是阿姨給我的首飾重新打的,我不知道……」
小姨冷嗤一聲:
「果然,我看妙妙昨天在群里說的話也不是什麼開玩笑吧!」
「什麼話?」初彤的媽媽擰著眉問道。
我媽慌了一瞬,她搶在我開口前,又像往常那樣,狠狠地掐了我一把。
疼痛從胳膊傳來,激得我發出了一聲痛呼。
我再也不想忍了。
我一字一句道:
「我媽要我給她的肚子付房租呢。」
「整整一百萬!」
初彤父母的臉色變了。
「媽,照您這個算法,您懷我那十個月,未經我同意就把我困在您肚子裡,算不算是非法囚禁?」
「而且,我當初想選擇剖腹產,是您非要順產,讓我從您胯下生出來,這算不算侵犯了我的人身自主權和出生選擇權?」
「真要細算,您是不是也該賠我精神損失費和身體創傷費?」
6
所有賓客,包括蘇初彤和她父母,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大概沒人能想到,我會在弟弟的訂婚宴上,毫不留情地拆穿我媽的真面目。
「姐!你瘋了嗎!胡說什麼呢!」
邵明軒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
「媽就是隨口一說,你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
「今天是我訂婚!你能不能懂點事,別讓大家看笑話!」
他看似在勸我,實則每一句話都在坐實我的不懂事。
我看著他,心底最後一絲因為血緣而產生的不忍,也徹底消散了。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
「懂事?邵明軒,我還不夠懂事嗎?」
「你大學四年的學費、生活費,哪一分不是我出的?」
「你追女孩、談戀愛,那些節日禮物開銷,是不是次次都伸手問我要的?」
「就連我逢年過節給媽轉的紅包,她是不是轉頭就補貼給了你?你真當我不知道嗎!」
「我給媽買的牛奶,她都捨不得喝,全都巴巴地送到你那裡,這些我說過半個不字嗎?」
我一步步逼近邵明軒,積壓多年的委屈和憤怒終於噴涌而出:
「這麼多年,媽生病住院,是我陪護、是我付錢!」
「你呢?你出過一分錢嗎?你連一個關心的電話都捨不得打!」
「可就算這樣,媽還是逢人就誇你孝順,說我靠不住!」
「邵明軒,你告訴我,你到底孝順在哪兒了?」
每一問,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邵明軒和我媽臉上。
我一字一句,戳破了家庭美滿的幻象。
我媽氣得雙手發抖:
「你……你閉嘴!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生!你現在就給我道歉!」
「長姐如母!你為你弟弟付出是天經地義!」
「你現在對他好,以後你嫁了人,在婆家受了氣,還不得靠你弟弟給你撐腰?!」
「你這點付出算什麼!」
我冷笑一聲:
「人家那是當媽的死了,姐姐才不得已頂上!」
「您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精神抖擻地在這裡罵我嗎!」
「你……你咒我!!」
我媽一口氣沒提上來,跌坐在了地上。
「我不活了!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她咒我死啊!」
「妙妙!你太過分了!」大姨衝出來,替我媽打抱不平。
「千錯萬錯她也是你媽!生養之恩大過天!」
「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她逼成這樣,你讓她以後怎麼抬頭做人?」
「家裡的事關起門來不能解決嗎?非要把場面鬧得這麼難堪!」
「攪黃了你弟弟的訂婚宴,你就痛快了,是不是?」
我媽立刻配合著哭得更大聲,仿佛受了全天下的委屈。
「她從小就自私,只顧自己痛快,從來不管我們這些人的臉往哪兒擱!」
大有要把我釘死在恥辱柱上的意思。
「真是一場好戲……」
一個聲音從旁邊響起。
是初彤。
她的視線越過了這場爭執中的我和我媽,直直地看著邵明軒。
「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的生活費、你買車的錢,還有你平時的大額開銷,都是你自己努力掙來的嗎?」
「原來,你所謂的努力,就是像個水蛭一樣,趴在你姐姐身上吸她的血嗎?」
7
一室寂靜。
初彤的父母看著我媽那張糊滿鼻涕眼淚的臉,徹底沒了笑意。
我媽撒潑打滾的這一招,能使在親生女兒身上,也能使在未來的兒媳身上。
還是小姨率先打破了尷尬。
「豈止啊,你那十八萬八的彩禮錢,有一半是他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從妙妙那兒硬摳出來的!」
「剩下那些,全是從咱們這些親戚骨頭縫裡刮來的!」
「初彤,你要是真邁進這個門,往後可就跟著一起勒緊褲腰帶還債吧!」
「他還吹自己是端鐵飯碗的幹部?笑死個人!」
「就是個臨時拉來湊數的合同工,人家說讓你滾蛋就得滾蛋!」
「說要給你買房子,連首付都拿不出來,等著他媽從他姐身上騙錢給他呢!」
小姨的聲音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也擰起了眉頭。
我竟然不知道邵明軒對著初彤撒了這麼多謊!
初彤爸媽臉色鐵青。
我一看我媽心虛的樣子,就知道小姨說得沒錯。
「小姨!你血口噴人!」
邵明軒慌亂地想去抓初彤的手。
「初彤你別信!我姐她,她是心甘情願幫我的!她……」
他急得滿頭大汗,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為自己辯解。
「你騙我?」
初彤緩緩抽回自己的手。
「你還算計我?還想讓我一起吸你姐姐的血嗎?」
邵明軒一個勁兒地說都是假的,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那我問你,如果我們生的孩子是個女兒,你會喜歡她嗎?你會要求我再生個兒子嗎?」
邵明軒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生不生都聽你的,女兒也挺好的!」
「也、挺、好?」
初彤笑了一聲:
「那如果是個女兒,你會現在就開始為她攢錢,給她買房買車,確保她將來得到的一切,都和兒子一模一樣,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嗎?」
「我……」
邵明軒噎住了,求助似的看向我媽。
母子二人嘴唇嚅囁了半天,也不出一個答案來。
這瞬間的遲疑,勝過萬語千言。
她眼中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我也是個女孩,我絕不會讓我自己,還有我未來的孩子,跳進你們這個重男輕女的火坑!」
「更不希望我的孩子重複你姐姐的命運。」
她深吸一口氣:
「今天的訂婚就當沒發生過吧,你們送來的東西,我都會一分不少地退回。」
「我們之間,到此為止。」
初彤褪下手腕上的金鐲子,塞到了我的手上。
「姐姐,這是你的東西,我物歸原主了。」
她沖我笑了一下,眉眼彎彎,拉著爸媽便離開了包廂。
8
訂婚宴不歡而散。
我和小姨都不願意回到我所謂的那個「家」,選擇了開間酒店一起住。
「小姨,你跟我媽有過節嗎?」
我斟酌著開口,畢竟在我的印象里,小姨從來都不是一個咄咄逼人的人。
她今天突然為我出頭,已經讓我非常意外了。
「沒什麼過節,我就是看不慣你媽偏心那樣!」
她一邊敷著面膜,一邊數落我媽。
「嘴巴上說著一碗水端平,實際上處處拿著你的錢去幫襯她兒子。」
「大家又不是傻子,還能真看不出來她的真實想法?」
「我說你也是,這麼大個人了還能被你媽兩句話哄得服服帖帖的。」
「你的錢難道就是大風刮來的?」
「錢這麼好賺的話,拿點給小姨花花?」
小姨開著玩笑,我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可能……就是得不到所以才更想要吧。」
「我總覺得,是不是我表現得更好一點,媽媽就會更愛我一點,我總想去追尋她的目光。」
小姨對我的話嗤之以鼻。
「虐待產生了忠誠。」
她丟下這句話便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