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誤了你這麼久,抱歉。」
7
大概是流年不順,上班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肚子很疼,好像又是急性腸胃炎。
疼了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了了,但是下午還有個很重要的會,只能趴在桌子上吸氣。
一隻手突然拍了我一下:
「怎麼了,睏了?」
我撐起頭,看到是祁赫,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我蒼白的臉色時瞬間消失。
「怎麼了?」他皺眉摸了一下我額頭,「發燒了?怎麼這麼燙?!」
「沒事兒,」我虛弱道,「有點兒腸胃炎,一會開完會下班我去醫院看看。」
「還等什麼下班啊!」祁赫一把拽住我手腕。
「走,我送你去醫院。」
「等等——」我睜大眼,「你還要開會吧,下午的會很重要,你肯定要參加吧。」
「取消了,明天再開,不用擔心。」
我糊裡糊塗被他拽上車,路上太難受了,也沒發現他帶我來的是梁競川在的醫院。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太疼了,我實在沒辦法再去其他醫院了。
好在一路上都沒碰到梁競川,大夫還是給開了吊瓶,我手上掛著吊針,身上因為發燒感覺有點兒冷。
一件西服外套突然披在我身上,帶著溫度,驅逐了身上的寒意。
我抬頭,祁赫自然地坐在我身邊輕輕握住輸液管,把我的頭按在他身上:
「睡吧,打完了叫你。」
他一套流程太快了,等我頭靠在他肩膀上才反應過來。
但奇怪的,我意外地感覺很安心,疼痛逐漸減輕,西裝上帶著乾淨的香氣,困意上涌,我竟然真的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我夢到了祁赫,他搖著我肩膀跟我說該去開會了。
我一緊張,趕緊睜開眼,發現祁赫正在打電話。
他濃眉緊鎖:「……你把會議紀要整理一下,我晚點回去看。」
掛了電話後,我茫然道:「你不是說會議取消了嗎?」
他頓了一下:「生著病還操這麼多心,我把你吵醒了嗎?」
「沒,」我搖了搖頭,抬頭看著輸液架:「快打完了。」
「嗯,我去叫護士。」祁赫要起身,我拽住他:「你有沒有看到我手機?我找不到手機了。」
他把手機遞給我:「你自己打下電話,我先去叫護士。」
我接過來剛要打電話,手不知道怎麼碰到了相機。
左下角相冊的照片讓我一愣。
我下意識點開,是我閉著眼睛輸液的照片。
一模一樣的照片,拍了好幾張。
祁赫為什麼要拍我照片?
我心裡一亂正要把手機按滅,一片陰影突然籠罩在我身上。
一抬頭,祁赫已經坐到我旁邊了。
「護士一會兒就來,」他靠過來把我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還很難受嗎?」
下一秒,他視線落在我手中手機的照片上,瞳孔猛地一顫,臉色肉眼可見地泛紅。
「?」
我想向後退,頭髮卻不小心蹭到了椅背縫裡,起不了身,只能狼狽地靠在祁赫身上。
「你偷拍我幹什麼?!」我又急又疼,忍不住扯他。
他被我扯得弓腰,每天下班都去健身房練得很結實的胸肌懟在我臉上,我倆幾乎是耳鬢廝磨,好幾次我都感覺蹭過了他的臉,他面紅耳赤地咬牙:
「別動了祖宗——」
「程念?!」
梁競川大步從外面走進來,頓了一瞬後勃然大怒!
「你們在幹什麼?!」
他動作太大,猛地將祁赫從我身上扯開!
那幾根頭髮瞬間被扯掉,我疼得齜牙咧嘴。
祁赫踉蹌一步,眼神瞬間冷下來。他沒管自己凌亂的領口,反而先一步擋在我和搖晃的輸液架前,聲音沉得駭人。
「你弄疼她了!」
梁競川的眼鏡片在拉扯中歪斜,露出底下那雙燒紅的眼。
他根本不看祁赫,只是死死盯著我,胸膛劇烈起伏。
「怪不得突然要分手,原來是已經找好下家了,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
「梁競川你發什麼瘋!」我又驚又怒,想推開祁赫護住輸液管的手。祁赫卻紋絲不動,硬生生受了梁競川狠狠揮過來的一拳,悶哼一聲,嘴角瞬間見了血。
「操!」祁赫低罵,眼底戾氣驟起,毫不猶豫地一拳反擊回去,又快又狠,直搗梁競川腹部。梁競川吃痛彎下腰,眼鏡徹底飛了出去,砸在地上被一腳踩碎!
診室瞬間一片狼藉。
一旁的病人紛紛看過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韓初衝上來想把梁競川拽開。
「師兄你冷靜點,這是在醫院——」
卻被梁競川一把甩開,摔在地上,手按在破碎的點滴瓶玻璃碎片上滲出鮮血。
她尖叫一聲,梁競川充耳不聞,繼續和祁赫扭打在一起,像頭被侵占領地徹底被激怒的雄獅,不顧一切地揪住祁赫的衣領,兩人動作一個比一個狠,一句話也不說沉默著下死手,很快都掛了彩!
「夠了——!!」我咬牙拔下手上的針頭大步過去分開他們!
扭打中的梁競川看著我手背上迅速溢出的鮮血動作猛地僵住,他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從一旁拿來紗布按在我手背上。
我深吸一口氣:「我和你分手不是因為他,祁赫是我老闆,今天好心送我來醫院的。
「我和你分手,只是單純因為我不喜歡你了。」
醫院領導很快趕來,對梁競川怒道:
「梁競川,你怎麼能和病人打架?!你知不知道這是要受處分的?!」
梁競川看都沒看他一眼,直勾勾地盯著我。
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淺褐色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碎裂的痕跡。
地上韓初咬牙站起來,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敵意。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梁競川身後,試圖挽他的胳膊:
「師兄……」
梁競川充耳不聞,一把甩開她的手。
韓初面色一白。
「走吧。」我把染血的紗布扔掉,拽著祁赫離開。
祁赫挑了挑眉,順從地跟著我。
身後,梁競川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視線釘在我身上。
8
上了車我才發現祁赫傷得不輕。
他眉骨上的傷口裂開,鮮血順著流到纖長的睫毛上,血珠被微顫著眨掉。
好在車上有藥箱,我擰眉給他處理傷口:
「對不起,你好心送我來還讓你受無妄之災——」
「不是。」
我一愣:「什麼?」
「不是好心,我沒那麼好心閒得送無關緊要的人去醫院。」
我抬頭,對上祁赫幽黑的瞳孔。
「你前男友打得對,他看出來我喜歡你了。」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拿著碘酒的手僵住,大腦一片空白。
祁赫突然探過身子,猝不及防的吻落在我嘴角,帶著碘酒的味道,一觸即分。
「對不起,沒忍住。
「現在我說得夠明白了嗎?」
我睜大眼睛,下意識拒絕:「可我剛——」
「我知道你剛分手,可能還沒準備好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沒關係。」
祁赫垂眸,狹小的車廂內,我們彼此靠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氣息。
他手指輕擦過剛吻過我嘴角的地方。
「別急著拒絕我,我可以等。」
「你什麼時候……」我感覺嘴角發燙,心裡重重一跳。
「從在你身邊當實習生的時候就在等了,好在終於等到你分手了。」祁赫笑起來,用了他很久沒用過的稱呼:
「姐姐,我會比他對你好很多,考慮考慮我吧。」
……
沿海地區的暴雨總是在夏夜到來。
晚上睡覺前,我聽到窗外雨滴猛砸玻璃的聲音,雨水匯成小溪從窗戶上流下來。
夾雜在雷聲中的敲門聲幾乎被我忽略,我皺眉打開門,發現是梁競川站在門外。
雨水順著他的頭髮流下來,在地上聚成水窪,看起來狼狽極了。
他紅著眼,渾身潮氣中帶著酒氣。
「你喝酒了?你今天不是上班嗎?」我眉心緊皺。
梁競川卻好像沒聽到,沙啞道:
「程念,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滿意?
「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好,我讓你吃了很多苦,可這次在一起我已經盡力改了。你說我不和你分享生活,我就多和你說話;你說不喜歡韓初,我就不和她來往;你希望我多關心你,我就儘量多做一些。可你卻對我越來越生疏,為什麼?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眼睛通紅,看起來痛苦極了。
「和你分手之後我真的意識到我以前傷害你太深,我真的很後悔。離開你我過得很不好,吃不下睡不著,我每天都夢到你,睜眼閉眼都是你在家的時候。我甚至不敢回家,我睡不著覺只能去開安眠藥,我——這些年一直是你在遷就我,我以為我們不會分開,我以為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垂眸:「可是怎麼會呢,梁競川,這世界上不會有誰離不開誰的。」
「我現在知道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都會改,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
我打斷了他:「可是梁競川,你有辦法把摔碎的鏡子還原嗎?」
他怔住了。
那些壓制了很久的記憶又浮現出來。
很多個深夜,那些折磨著我的痛苦還是沒能忘記。
在他對我的痛苦視而不見的冷漠時,在他和韓初不知道保持距離的時候,在每一個我感覺不到愛、苦苦支撐的晚上。
我睡不著,睜著眼流淚等安眠藥生效的晚上。
「我過不去,我很想原諒你,和你重新開始,我也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可是梁競川,」我抬頭看他,「我看見你的每分每秒,都在提醒我曾經的狼狽,我越和你在一起就越痛苦, 我很想忘掉, 可我忘不掉。
「我邁不過去這個坎。」
梁競川張了張嘴,一滴水順著他眼睛滴落。
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我是曾經很喜歡你,」我苦笑了一下, 「可是愛是會被消磨的,每次你讓我難過的時候,我的愛都會消磨一分, 到了現在, 已經消磨光了。」
溫熱的水滴落在我手背上。
我終於知道了,那是淚。
「抱歉,」我抿唇, 「你早點回去吧,以後祝你幸福, 我說真的。」
關門後,門外久久沒有腳步聲。
我知道梁競川還沒走。
我靠在門上,隔著一道門,我們彼此沉默。
我愛他的時候他不愛我, 可他愛我的時候我又不再愛他。
也許我們之間, 本來就沒緣分。
9
聽說梁競川辭職的消息時,我正要和祁赫出國玩。
他在我身邊圍了半年我們才確定關係。
我實在被梁競川搞怕了, 不敢再隨隨便便開始一段關係, 但是祁赫一直窮追不捨,我還是被他打動鬆了口。
上飛機前, 我接到了朋友的電話。
這是我和梁競川共同的朋友, 她小心翼翼道:
「你知不知道梁競川辭職了?」
我一愣:「什麼?」
朋友嘆了口氣:「你說他大好的前途,怎麼就突然想不開了, 他是院裡最年輕的主任,本來很有希望以後升院長的,這麼多年也沒出什麼錯, 不知道前幾個月怎麼了, 聽說突然和病人打起來了,那之後狀態就變得很差,頻頻出錯, 差點兒出醫療事故,最後自己辭職了, 說干不下去了。
「太可惜了實在,怎麼突然這樣了。」
我沉默不語。
掛了電話,我抬頭看了一眼太陽。
刺眼的光線讓我想起十七歲那年第一次見梁競川。
我路過籃球場被籃球砸了頭, 眼淚汪汪地抱著頭蹲在地上。
頭頂突然傳來清澈的聲音, 我抬頭, 少年穿著球衣滿臉關切地朝我伸出手, 眼睛亮得比天上的太陽還刺眼, 我頭暈目眩。
「你沒事兒吧?還好嗎?」
我呆呆地伸出手, 搭住他的手。
下一秒,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我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十年時間呼嘯而過,記憶迅速褪色。
下一秒, 有人出現在我面前。
梁競川的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臉。
祁赫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怎麼了?飛機要起飛了。」
他拿過我的行李,朝我伸出手。
「走吧。」
我握住他的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