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搶救早產寶寶,我上課遲到了 29 分鐘。
卻被學生舉報。
「大學學費一年 8000,一共 40 堂課,換算下來每堂課 200。」
「老師,您直接遲到大半堂課,是覺得我們父母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麼?」
哪怕我再三解釋,因為當時在場的醫生只有我最熟悉那個病人的病情,搶救生命大於一切。
都沒有用。
學校依舊判定我出現嚴重教學事故,醫院也逼我自己辭職。
抱著私人物品,心灰意冷走出教學樓之際。
舉報我的學生洋洋得意。
「200 塊毀了自己 20 多年的寒窗苦讀,老師,你將來會後悔麼?」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兒啊,你想一手畢業證,一手出生證,怕是不成了。」
「孩子早產,主治醫師也不見了……」
1
「丁老師,您遲到了整整二十九分鐘。」
說話的男生叫李哲。
他高舉著手機,鏡頭正對著我,手上還拿著個計時器,正好二十九分鐘。
沒等我開口,他已經開始一筆一筆算帳:
「我們大學學費一年 8000,一共 40 堂課,換算下來每堂課 200。」
「這堂課兩個課時,學費四百塊,您遲到二十九分鐘,約等於浪費了我們所有同學將近兩百塊錢。」
因為李哲的這番話,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唰」地一下齊刷刷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滿是等著看好戲的興奮勁。
李哲的語氣愈發激動。
「我知道,這兩百塊對您這種大教授來說可能不算什麼。」
「可對我來說不一樣,我爸在工地上,頂著四十度的大太陽搬一天磚,掙的就是這麼兩百塊血汗錢。」
他向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
「你遲到的這半小時,對得起我們父母的血汗錢嗎?」
話音剛落,教室里響起一片附和聲,從竊竊私語變成了明目張胆的議論。
我放下手裡的教案,連續七個小時高強度手術後的疲憊,讓我的嗓子乾澀沙啞。
「非常抱歉,各位同學。」
「今天早上出門前,我突然接到醫院的緊急通知,有台搶救手術必須立刻上。」
「手術台上是個孕周剛滿二十八周的早產兒,不僅胎齡小,還查出了先天性法洛四聯症,同時合併肺動脈閉鎖,情況已經危及生命了。」
「而我是本市目前唯一能獨立開展新生兒體外循環下心臟畸形矯正術的醫生。」
「這個手術,我沒辦法推給別人,也不能等。」
我語氣里滿是歉意:「耽誤了大家的上課時間,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原以為這番解釋能大家理解,教室里也確實靜了兩秒。
可剛靜下,李哲突然嗤笑一聲。
「丁老師,救死扶傷是你的本職工作,我們不否認你的偉大。」
他話鋒一轉,每個字都淬著毒。
「但站在這個講台上,教書育人,同樣是你的本職工作。我們付了課時費,就和您構成了契約關係。」
「你不能因為履行一份職責,就心安理得地耽誤另一份。說到底,你收了兩份錢,就該盡兩份責。」
他再次舉起手機,鏡頭在我臉上和台下同學之間來回移動。
「說到底,你不過是把我們學生的時間,當成了你賺外快的犧牲品!」
「你的解釋,不是道歉,而是對我們所有人的蔑視!」
他這番話,巧妙地將我的解釋扭曲成一個貪婪的、不負責任的形象。
將救死扶傷的緊急狀況,偷換概念為對教學契約的蔑視。
人群的騷動更大了。
「就是啊,憑什麼我們的課要給她的手術讓路?」
「大學老師本來就常靠著上些水課掙錢,就夠輕鬆了,現在倒好,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直接就曠課!這錢也太好掙了吧?」
「收了錢就得幹活,說什麼緊急情況,無非是想道德綁架我們!」
我看著那一張張義憤填膺的年輕面孔,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喘不過氣。
我無法向他們描述,那個比我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嬰孩,心臟結構是如何畸形,血管是如何錯位。
也無法讓他們體會,在毫米之間縫合那些比頭髮絲還細的血管時,是怎樣的心力交瘁。
我放棄了繼續解釋。
2
「同學們,我理解你們的心情。」
「遲到是我的問題,我承認錯誤。」
我提出了一個自認為還算公允的補償方案。
「為了彌補我遲到的二十九分鐘,今天中午的下課時間,我給大家延長二十九分鐘。」
「大家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自由活動,或者來問我任何關於課程的問題。」
「延長下課時間?」
李哲重複了一遍我的話,尾音拖得長長的,充滿了嘲諷。
「丁老師,您這是補償,還是變相體罰?」
他轉向同學們,煽動的情緒信手拈來。
「大家想想!十一點五十下課,我們衝去食堂還能勉強排到今天的糖醋裡脊!要是拖到十二點二十分,我們能吃到什麼?剩菜湯嗎?」
「老師您動動嘴皮子,我們就要餓肚子!您可真是處處為我們著想啊!」
抱怨聲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拍打在我身上。
「媽的!最他媽煩拖堂的老師了!」
「自己遲到,憑什麼要我們承擔後果?真自私!」
「我下午還有別的課呢,本來中午還想去圖書館查點資料的。」
李哲很滿意自己煽動起來的效果。
他攤開手,對著眾人,聲音裡帶著一種悲憤的控訴。
「大家聽到了嗎?丁老師的補償方案,不是為了我們,是為了她自己!」
「她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堵住我們的嘴,好讓她自己心安理得!」
「她根本沒想過,這二十九分鐘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的話,精準地戳中了所有學生的痛點。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個坐在前排,一直沒說話的女生,突然抬起頭。
她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老師,您真的很自私。」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我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
荒謬感和無力感,幾乎將我吞沒。
七小時前,我握著手術刀。
在僅有方寸之地的嬰孩心臟上,與死神進行著毫釐之間的爭奪。
七小時後,我站在這裡。
因為那場緊急的手術,而接受一群學生的審判。
李哲立刻抓住了這個話頭,乘勝追擊。
他用手機鏡頭對準我,又掃過全班同學。
「大家看清楚了,這就是我們某些大學教授的嘴臉。」
「拿著高薪,享受著社會地位,卻連最基本的責任心都沒有。」
「遲到了,不想著怎麼真正彌補我們學生的損失,反而想讓我們犧牲自己的時間,去成全她的心安理得。」
「這是道歉嗎?」
「不!」
他自問自答,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刺耳。
「這是第二次地、毫不掩飾地、對我們的蔑視!」
「她根本沒把我們當成需要尊重的契約對象,只把我們當成可以隨意打發的小孩子!」
教室里的氣氛被他徹底點燃。
群情激憤。
那些眼神,不再是單純的看熱鬧,而是變成了實質性的刀子,一下下剜在我的身上。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公開處刑的罪人,站在審判台上,接受著所有人的口誅筆伐。
而我的罪名,就是去救了一條命。
3
我站在講台上,手裡還捏著那份準備了一整晚的教案。
紙張的邊緣,被我無意識地捏得起了皺。
現在的我說什麼,這群學生都聽不進去了。
任何解釋,都只會變成新的罪證。
就在這時。
下課鈴聲,響徹了整個教學樓。
幾乎是在鈴響的第一個瞬間,教室里就響起了椅子拖動的刺耳噪音。
整個過程,沒有一個人再看我一眼。
他們大聲地說笑,討論著中午去哪個食堂,抱怨著今天的課有多無聊。
不過短短一分鐘,原本滿滿當當的階梯教室,就變得空空蕩蕩。
只剩下我一個人,還站在講台上。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教案,上面的字跡開始變得模糊。
李哲沒有立刻走。
他雙手插兜,踱步到我面前,嘴角勾著輕佻的笑。
「丁老師,你以為自己救了個孩子,就了不起了?」
「可在我們眼裡,你就是個連按時上課都做不到,還想靠拖堂糊弄人的三流老師。」
「救人?」
他嗤笑一聲,那笑聲在空曠的教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不過是你用來掩蓋自己教學失職的藉口罷了。」
說完,他沒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說完,他轉身,得意地離去。
4
我原以為李哲在教室里鬧一場就算了,頂多是年輕人咽不下那口氣,一時衝動較真。
沒料到他竟會把那段教室爭執的視頻發到網上。
更讓我措手不及的是,他還對視頻進行了惡意剪輯。
視頻里,我解釋手術的片段被刪得一乾二淨。
只剩下我「拒絕」學生合理訴求,和他們「激烈」爭辯的畫面。
李哲那番關於「父母血汗錢」的控訴,被放在了視頻最開頭,極具煽動性。
更刻意的是,他為這段視頻起的標題極具爭議性。
【年薪百萬的醫生教授,為賺外快敷衍教學,視學生權益為無物】。
輿論徹底發酵。
【現在的大學老師真是太輕鬆了,拿著高薪還不好好上課!】
【可憐天下父母心,學生的血汗錢就這麼被糟蹋!】
【最噁心這種自以為是的精英,骨子裡全是傲慢,根本看不起普通人!】
在劉哲的引導下,視頻有了不小的熱度。
我剛做完一台手術,就接到了學校教務處的電話。
讓我立刻到學校一趟。
教務處主任的臉色很難看,他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丁醫生,鑒於您嚴重影響教學秩序,造成惡劣社會影響,學校決定解除與您的兼職合作關係。」
我看著那份《解聘通知書》,手指微微發抖。
「主任,我能解釋……」
「不用解釋了。」
他打斷我,語氣里滿是不耐煩。
「學校現在壓力很大,教育局那邊都打電話過問了。您這事鬧得太大,我們也沒辦法。」
「再說,您本來就是兼職,解聘也符合流程。」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您在醫院那邊的工作挺忙的……」
話沒說完,我的手機響了。
是醫院人事處。
「丁醫生,院長讓您趕緊來他辦公室一趟。」
我心一下提了起來,下意識就想到會不會是有緊急手術,沒敢再跟主任多爭辯,匆匆在解聘書上籤了字。
結果我剛進院長辦公室,院長把一份文件遞過來。
「小丁啊,你一直是我們的業務骨幹,但這次的事情……影響了我們醫院和大學的合作關係,也損害了醫院的社會聲譽。」
「為了大局著想,你看……是不是主動一點?」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逼我主動辭職。
這樣,他們就不用承擔任何解聘的責任和補償。
我握緊了拳頭。
「院長,您明知道我是為了救那個孩子我才會遲到的。」
「我知道。」
「但小丁,你也要理解醫院的難處。現在全網都在罵你,醫院如果不處理,我們的聲譽也會受損。」
「你是個好醫生,這一點我承認。但現在不是討論對錯的時候,而是如何平息輿論。」
他把那份辭職信又往前推了推。
「主動辭職,對你對醫院都好。我們會給你補償金,也會保密,不會影響你以後的求職。」
「但如果你不簽,我們就只能走辭退程序了。到那時,你的檔案上會留下污點。」
我看著那份辭職信,上面的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我眼睛裡。
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讀,從醫學院到博士後,從住院醫師到主任醫師。
無數個不眠不休的夜晚,無數次從死神手裡搶回病人。
我的一切努力,我所有的驕傲和成就,在短短二十四小時內,化為泡影。
我抱著裝滿私人物品的紙箱,走出教學樓時。
就看到了李哲和他的幾個朋友,就等在樓下的樹蔭里。
看到我,他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得意。
他走上前,攔住我的去路。
「喲,林老師,這是搬家呢?」
我停下腳步。
「不好意思,我姓丁。」
「哦對對對,丁老師。」
他誇張地拍了拍腦門。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您現在已經不是老師了。」
他的朋友們跟著起鬨。
「就是啊,還叫什麼老師,應該叫丁失業了。」
「哈哈哈,人家好歹還是醫生呢!」
「醫生?剛才不是也被醫院開除了嗎?」
他身邊的朋友們發出一陣鬨笑。
李哲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里滿是快意。
「丁老師,為了區區兩百塊的課時費,丟掉年薪幾十萬的工作,還把二十多年的名聲都毀了。」
「後悔嗎?」
我抱著紙箱,沒有說話。
他還想繼續挑釁,手機突然響了。
他有些不耐煩地接起,臉上的得意還沒散去。
「喂,媽,什麼事啊?我正忙著呢……」
他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帶著哭腔的焦急聲音。
那聲音大到,連站在一旁的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兒啊!你之前念叨著想一手拿畢業證、一手抱孩子,這下怕是要落空了!悅悅早上突然早產了,就你在學校上課那陣兒!」
「孩子情況很不好,生下來就全身發紫,醫生說是……是什麼……法洛……法洛四聯症!還有什麼動脈閉鎖!我聽不懂啊!」
李哲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電話那頭的哭喊還在繼續,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心上。
「早上好不容易把孩子從鬼門關搶回來,結果剛才突然又犯病了!媽想去找之前搶救孩子的主治醫生,可醫院說人上午就辭職了!現在院裡沒一個醫生敢接這個手術,孩子還在保溫箱裡靠呼吸機撐著。」
「急死媽了!你快想想辦法啊,不然……不然孩子就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