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對門鄰居的電話打爆了我的手機。
我剛從手術室出來,腦子還嗡嗡作響。
「有事?」
他語氣理所當然。
「楚然,你家院子外面那圈白色的柵欄,借我用用。」
「這不是快過年了嗎?我媽灌了五十斤香腸,沒地方曬。」
「你那柵欄又長又白,空著也是浪費,借我掛兩個月,分你一斤嘗嘗。」
我直接拒絕:「不方便。」
「嘿,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小氣?我可打聽過了,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別墅,院子裡連個人影都沒有!」
「大家鄰里鄰居的,互相幫一下怎麼了?你不借,我就直接掛你家柵欄上了,反正你家柵欄那麼長!」
1
我掛了電話,關機,倒頭就睡。
連續三十六小時的手術,我的身體像被抽乾了水分的海綿。
再次醒來,是被窗外嘈雜的說話聲吵醒的。
我睜開眼,拉開客廳的窗簾,心臟猛地一沉。
我家院子外那圈原本潔白無瑕的歐式柵欄上。
此刻掛滿了密密麻麻、暗紅色的香腸和油亮的臘肉。
將我精心打理的花園和外界隔離開來。
濃郁的、混雜著香料和生肉的腥氣,順著微風飄進院子,令人作嘔。
我打開門,對門的鄰居龐寬和他老婆羅莉正站在我家柵欄外,欣賞著他們的「傑作」。
看到我,龐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楚然啊,醒了?你看,我都給你掛好了。是不是挺壯觀的?」
他的語氣,仿佛在炫耀一件藝術品。
我壓著火氣:「龐先生,請你把你的香腸拿走,我昨天說過,不方便。」
「哎呀,這不都掛上了嗎?」
龐寬的老婆羅莉走過來,隔著柵欄門想拉我的胳膊,笑得一臉親切。
「楚然,你別這麼小題大做嘛。你看,掛都掛上了,總不能再費事取下來吧?」
「我要求你們,立刻,全部取走。」
我的臉色陰沉地說出我的要求。
龐寬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嘿,你這人怎麼不知好歹?我這可是求著我媽特地多做的,想著分你點嘗嘗。現在讓你掛一下,你還不樂意了?」
「這些肉,必須曬乾了才好吃。現在取下來,不成半成品了?那不全浪費了?」
羅莉在一旁幫腔,聲音又軟又糯。
「是啊楚然,最少得兩個月呢。等曬好了,我第一個拿給你嘗鮮。我家婆婆的手藝,外面可買不到。」
我指著柵欄:「這是我家門外,你們這是非法侵占。我再說一遍,拿走。」
「我就不拿!怎麼了?」
龐寬脖子一梗,像只鬥勝的公雞。
「我就掛在柵欄外面,又沒進你家院子!有本事你報警啊!看警察管不管這曬臘肉的閒事!」
說完,他拉著羅莉,揚長而去。
我撥通了物業的電話。
半小時後,物業管家開著電瓶車慢悠悠地過來,看了一眼柵欄,一臉為難。
「楚小姐,這個……龐先生確實是掛在柵欄外側,理論上是公共道路區域,我們確實不好強制干涉。」
「他緊貼著我的柵欄,已經影響到我的生活。」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畢竟是鄰里糾紛,我們物業也沒有執法權啊。要不您再和龐先生商量商量?都是一個別墅區的鄰居,別傷了和氣。」
管家留下這句話,像躲避瘟疫一樣迅速開著車走了。
我站在院子裡,聞著那股無孔不入的油膩氣味,一陣反胃。
2
事情在迅速惡化。
沒過兩天,那些臘肉香腸開始滲出暗黃色的油脂。
油脂順著肉塊滑下,隨著風沾滿我潔白的柵欄,留下一道道骯髒的痕跡,像是生了銹。
有些油滴下來,落在我精心養護的草坪上,把那一片的草都燒死了,留下一塊塊醜陋的黃斑。
我早上剛澆過水的、開得正盛的幾株月季,花瓣上被濺上了油漬,迅速枯萎、發黑。
更可怕的是,那股味道引來了成群的蒼蠅。
綠頭的大蒼蠅,黑壓壓的一片,在柵欄周圍嗡嗡盤旋。
整個前院都成了它們的食堂,我連院門都不敢開。
我再次找到龐寬,他正和羅莉在小區的公共草坪上遛狗。
我把手機里拍下的、被油污毀掉的月季照片舉到他面前。
「你看,這就是你乾的好事。」
龐寬瞥了一眼,滿不在乎。
「嗨,不就幾朵破花嗎?回頭我賠你兩盆不就得了?大驚小怪。」
「那蒼蠅呢?整個院子都沒法待了!」
羅莉立刻挽住龐寬的胳膊,對著我怯生生地說。
「楚然,對不起啊,我們也沒想到會這樣。可這肉都掛了這麼久了,現在拿下來,真的就壞了。要不,我賠你花錢?」
她說著,就要掏手機,姿態做得十足。
我看著她那張寫滿「無辜」和「委屈」的臉,只覺得一陣噁心。
「我不要錢,我要你們把東西拿走。」
「你這人怎麼油鹽不進啊!」龐寬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跟你說了嗎,兩個月!少一天都不行!」
當晚,別墅區的業主群就炸了。
羅莉用她的帳號,發了一篇聲情並茂的小作文。
「真的好委屈,好心當成驢肝肺。想跟對門鄰居分享自家做的年貨,只是借用一下她家柵欄外的空間,沒想到卻被當成仇人。」
「我們道了歉,也說要賠償,可人家根本不理。每天堵著我們罵,說我們家的臘肉弄髒了她的名貴花草,招來了蒼蠅,影響了她高雅的生活。」
「大家都是住一個區的,為什麼就不能多一點寬容和理解呢?非要這麼咄咄逼人嗎?好難過。」
下面配了一張她眼眶泛紅的自拍,楚楚可憐。
群里立刻有人跳出來。
「@羅莉,別難過,有些人就是這樣,天生神經質,曬個臘肉都能上綱上線。」
「就是,A 區 18 號那個女的吧?我見過,整天冷著一張臉,好像誰都欠她錢一樣。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別墅,心裡肯定有問題。」
「現在的年輕人啊,太自私了,一點鄰里情分都不講。」
「@羅莉,別理她,我們都支持你!臘肉就該這麼曬,我們老家都這樣!」
我看著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論,氣得渾身發抖。
這時,我丈夫賀嶼舟開車回來了。
他把車停進地下車庫,一進門就皺起了眉:「什麼味兒啊?這麼噁心!」
當他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到柵欄外的「盛況」時,臉色也變了。
我把手機遞給他看業主群的聊天記錄。
他草草翻了幾頁,嘆了口氣,把手機還給我。
「老婆,要不……就算了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算了?」
「不就是兩個月嗎?忍一忍就過去了。現在鬧得整個區都知道了,對我們名聲不好。」
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為了這點小事,把鄰里關係全搞僵,不值得。」
「這不是小事!」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他們侵占了我的空間,毀了我的花園,還在群里詆毀我!你讓我忍?」
「那能怎麼辦?」他攤開手。
「人家就是不收,你還能把他家拆了?楚然,你別太較真了,社會上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看著他那張寫滿「和稀泥」的臉,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3
我的堅持,換來的是鄰居變本加厲的報復。
第二天,那圈柵欄上,又多了二十斤明晃晃的鹹魚。
鹹魚經過暴曬,散發出一種更具穿透力的、混合著腐爛和腥臭的氣味。
那味道像是長了腳,籠罩了我們這片區域,連隔壁幾戶都怨聲載道,但他們敢怒不敢言,只在群里旁敲側擊。
我連院子都不敢去,家裡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罐頭,快要窒息。
賀嶼舟的處境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下班開車回家,在小區門口的道閘處,遇到了幾個正散步的鄰居。
其中一個陰陽怪氣地捏著鼻子說。
「哎喲,這什麼味兒啊,是不是誰家化糞池炸了?」
另一個鄰居立刻接話。
「可不是嘛,聽說 A 區 18 號為了曬點臘肉,鬧得天翻地覆,現在又開始曬鹹魚了?這是跟誰賭氣呢?」
「賀經理,你可得好好管管你老婆,這麼作下去,大家的日子都別過了。」
賀嶼舟一回家,就把所有怒火都發泄到了我身上。
「楚然!你滿意了?!」他把車鑰匙重重地摔在玄關柜上。
「現在全網都是發我們家的鹹魚別墅。我在公司跟同事打招呼都抬不起頭!你到底想幹什麼?非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才甘心嗎?」
「你為什麼就不能懂點人情世故?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
「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家,我的院子,我的柵欄,我有權決定它的樣子。」
「我要報警。」我拿出手機。
「你敢!」賀嶼舟一把搶過我的手機,死死攥在手裡。
「你要是敢報警,讓這事鬧到我公司去,我們就完了!你是不是想害得我連工作都丟了?」
他的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樣子有些猙獰。
我看著他,覺得無比陌生。
僵持中,羅莉又發來了微信,是發給賀嶼舟的。
他的手機螢幕亮著,我看的一清二楚。
「嶼舟,真的對不起,又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老公就是個粗人,他看楚然姐生氣,就想著用我們老家的土辦法辟邪,沒想到味道這麼大。」
「你千萬別跟楚然姐吵架,都是我們的錯。要不晚上我們請你們吃個飯,我老公當面給楚然姐賠罪,好不好?」
我氣得笑出了聲。
賀嶼舟看到我的表情,似乎也覺得尷尬,匆匆回了句「不用了」,就把手機收了起來。
他沒再對我發火,只是頹然地坐在沙發上,一遍遍地重複。
「楚然,算我求你了,忍忍吧,就兩個月。」
4
壓垮駱駝的,往往是最後一根稻草。
我的導師,國內神經外科領域的泰斗周院士,要來家裡和我討論一個重要的課題。
我提前一天請了家政,把院子反覆沖洗,在屋裡點了好幾個香薰。
但那股味道已經深入骨髓,根本無法掩蓋。
第二天,周院士的車開到我家門口,停下了。
他坐在車裡沒有立刻下來,只是皺著眉看著我家那圈掛滿肉和魚的柵欄。
我尷尬地出去迎接,他下車後,第一句話就是。
「楚然,你家門口……這是在做什麼?」
我尷尬得無地自容,只能含糊其辭。
「對門鄰居……在曬東西。」
我們走進客廳,我強打精神彙報課題進展。
周院士的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窗外。
那圈噁心的柵欄,即使隔著落地窗,也依然能感受到它散發的腐敗氣息。
討論進行到一半,周院士突然站起身。
「楚然,你的生活環境,反映的是你的精神狀態。一個連自己家門口都混亂不堪的人,很難讓人相信她能保持研究的嚴謹和專注。」
他搖了搖頭,拿起外套。
「今天的討論就到這裡吧。你先處理好自己的私事。」
他沒有多說一句重話,但那失望的眼神,比任何責罵都讓我難受。
我送走導師,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鄰居龐寬和羅莉,不知從哪裡得知了導師來訪的消息,更加囂張。
羅莉在業主群里發了一張截圖,是某個學術論壇上周院士的介紹頁面。
「哎呀,原來今天來 A 區 18 號的是這麼厲害的大人物啊!可惜了,車到門口好像猶豫了半天才進來,坐了沒多久就走了呢。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是因為有的人太上頭了嗎?」
下面配了幾個捂嘴偷笑的表情。
群里的人又開始新一輪的冷嘲熱諷。
龐寬更是直接在群里@我:「告訴你,這些東西,我就要一直掛到過完年!我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
就在我準備不顧一切地衝出去時,我看到賀嶼舟鬼鬼祟祟地從酒櫃里拿出一瓶紅酒,用禮盒裝好。
那是我珍藏的一瓶紅酒。
「你拿我紅酒幹什麼去?」我攔住他。
他眼神躲閃:「我……我出去一下。」
「去哪?」我死死盯著他。
他終於扛不住了,頹然道:「我去給龐寬道個歉。」
「道歉?」我簡直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