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著我的珍藏,去給欺負你老婆的人道歉?」
「我有什麼辦法!」他終於爆發了。
「龐寬是我的上司最重要的供應商!我馬上就要升職了,這個節骨眼上,我得罪不起他!」
「楚然,你清醒一點!面子能當飯吃嗎?只要我升了職,我們以後有好日子過!你受這點委屈,又怎麼了?」
我看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今天是周末,也是我母親的忌日。
我沒有再理會賀嶼舟,默默地從儲藏室里,搬出一張小小的梨花木桌,放在了後院的草坪上。
前院已經沒法待了,只有後院還算清凈。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乾凈桌面,鋪上素色的桌布。
然後,我從書房最裡面的保險柜中,取出一個絲絨盒子。
盒子裡,是我母親唯一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著白大褂,笑容溫婉,眼神明亮。
這是我最寶貴的遺物。
我將遺像擺放在桌子中央,旁邊放上一束她最愛的白色雛菊。
我準備點燃三支清香,對著母親說說話。
就在我劃開火柴的瞬間。
「啪嗒。」
一滴黏膩、暗黃的油脂,從天而降,正好濺在母親遺像的玻璃罩上。
我猛地抬頭,一隻鳥,嘴裡正叼著一截從前院柵欄上偷來的油膩香腸。
它被我的動作驚到,鬆開了嘴。
那截香腸,夾雜著更多的油脂,直直地砸了下來,砸在照片上母親的笑臉上。
那油漬迅速滲透進相紙,暈開一團醜陋的、無法挽回的污跡。
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
我手裡的火柴燃盡,燙到了指尖,我卻毫無知覺。
我母親生前唯一的彩色照片,被毀了。
一股憤怒,從我的脊椎一路攀升,瞬間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和隱忍。
我立馬拿起手機。
鏡頭對準了那張污損的遺像,拍了下來。
然後,我撥通了一個很久沒撥通的號碼。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一個沉穩又關切的聲音。
「然然,怎麼了?」
我把圖片發了過去。
「舅舅,我有個事跟你說。」
5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小區里開進了幾輛印著「城市特殊環境清理」字樣的工程車。
一群穿著統一制服、戴著頭盔和口罩的工作人員,動作迅速地在我家柵欄周圍拉起了警戒線。
他們帶來了高壓水槍、切割機和專業的清理設備。
領頭的人手裡拿著一份文件,直接走向了聞聲而來的物業管家。
「我們接到產權方委託,清理 A 區 18 號別墅外圍所有違章懸掛物和附著污染物。」
「立即執行。」
龐寬和羅莉穿著睡衣就沖了出來。
「你們幹什麼!誰讓你們動我東西的!」
龐寬試圖衝破警戒線,被兩個工作人員直接攔住。
他指著那人的鼻子罵。
「我家的香腸!我媽做的!你們憑什麼動!」
領頭的負責人面無表情地舉起手裡的文件。
「我們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哪個產權方?這房子不是她楚然的嗎?」
羅莉在一旁尖叫。
「你們這是搶劫!我要報警!」
負責人看都沒看她一眼,對著對講機下令。
「開始作業。」
「嘩——」
高壓水槍噴出強勁的水流,瞬間將幾串香腸沖得七零八落。
那些掛了許久的鹹魚,被水一衝,腥臭味更是瀰漫開來。
工作人員用長杆,將那些搖搖欲墜的肉和魚全部捅了下來。
掉在地上,和泥水混在一起。
「我的肉!我的魚啊!」
羅莉撲在地上,想去撿那些髒污的肉塊,哭得撕心裂肺。
龐寬氣得臉都紫了,他衝到物業管家面前。
「你們物業是幹什麼吃的!就看著外人來欺負業主?」
昨天還和稀泥的管家,此刻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
「龐先生,我們也是剛接到集團總部的通知。」
「總部說,這棟樓的產權方對目前的居住環境非常不滿意。」
「要求我們全力配合清理工作。」
「產權方?產權方到底是誰!」
龐寬怒吼。
管家搖了搖頭,眼神躲閃。
「這個……我級別不夠,我也不知道。」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賓利緩緩停在路邊。
車門打開,舅舅從車上下來。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身後跟著兩名神情嚴肅的律師。
他徑直走到我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然然,沒事了。」
然後,他轉向龐寬和羅莉。
他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
「你們就是龐先生和羅莉女士?」
龐寬還在氣頭上,口不擇言。
「你誰啊?我家的東西就是你們弄壞的吧?我告訴你們,這事沒完!」
舅舅身後的律師上前一步,將一份文件遞到龐寬面前。
「龐先生,你好。我是楚然女士的代理律師。」
「這是律師函。我們將正式對您和您的妻子提起訴訟。」
「訴訟內容包括:侵犯私人財產安寧權、惡意損壞他人財物、污染環境。」
「以及,對楚然女士造成的精神損害賠償。」
羅莉停止了哭嚎,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們。
龐寬一把搶過文件,看了一眼,然後撕得粉碎。
「神經病!告我?為了幾根香腸告我?我等著!看法院怎麼判!」
他色厲內荏地吼著。
舅舅沒再理他,只是對我說。
「我們進去說。」
6
回到客廳,賀嶼舟正站在玄關,一臉震驚。
他顯然也看到了外面發生的一切。
「楚然,這是怎麼回事?那個人是誰?」
我沒有回答他。
舅舅掃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他那張充滿困惑和不安的臉上。
「你就是賀嶼舟?」
「是,您是?」
「我是楚然的舅舅,沈清泉。」
賀嶼舟的臉色瞬間變了。
沈清泉這個名字,在本市商界,無人不知。
「沈……沈董?」
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昨天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
舅舅的語氣很平淡。
賀嶼舟慌忙拿出手機,看到上面十幾個未接來電,手都軟了。
「對不起,沈董,我……我昨晚靜音了,沒看到。」
「你不但沒看到我的電話,也沒看到我外甥女正在被你的鄰居欺負。」
舅舅走到沙發前坐下,氣場強大到讓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凝固了。
「我聽說,你還拿著我外甥女珍藏的紅酒,去給欺負她的人賠罪?」
賀嶼舟的額頭上滲出冷汗。
「我……我不是……我是想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用犧牲她的尊嚴和底線的方式?」
舅舅的聲音陡然拔高。
「雖然我你們結婚之前我就在國外處理集團業務沒過來,但是我們家當初把然然交給你,是希望你愛她,保護她。」
「不是讓你在她受委屈的時候,勸她忍一忍!」
「你知不知道那張照片對她意味著什麼!」
舅舅指著桌上那張污損的遺像,眼睛都紅了。
「那是她媽媽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賀嶼舟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
「舅舅,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知道事情會這麼嚴重!我只是怕得罪龐寬,影響我的工作。」
我冷冷地看著他。
事到如今,他想的還是他的工作。
我內心那點僅存的夫妻情分,在這一刻,徹底碎裂。
龐寬和羅莉並沒有善罷甘休。
清理隊走後,羅莉立刻在業主群里開啟了新一輪的表演。
她發了一張地上滿是污泥和肉塊的照片。
「沒天理了!我們家辛辛苦苦做的年貨,就這麼被毀了!」
「就因為對門鄰居有錢有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我們普通老百姓就活該被欺負嗎?」
她艾特了群里所有的人。
「大家評評理!這是不是仗勢欺人!」
然而,這一次,群里的風向卻完全變了。
之前幫她說話的幾個人,此刻都噤若寒蟬。
一個平時很活躍的業主小心翼翼地回復。
「@羅莉,那個……今天早上物業給我們都發了通知。」
「說 A 區 18 號別墅的產權方要對小區環境進行整頓,讓我們全力配合。」
另一個人補充道。
「是啊,通知里還附了律師函的掃描件,說任何發表不實言論,對產權方名譽造成影響的,都會被追究法律責任。」
「莉莉,你還是趕緊把東西刪了吧,別惹禍上身。」
羅莉懵了。
她不甘心地又發了一條。
「什麼產權方?這房子不就是楚然的嗎?她裝什麼大尾巴狼!」
沒有人再回復她。
群里死一般的寂靜。
沒過多久,龐寬的公司就出事了。
他最重要的客戶,也是賀嶼舟上司的公司,突然單方面宣布,終止與他公司的所有合作。
並且要追究他之前供應產品質量不合格的責任。
龐寬瘋了一樣地給對方打電話,對方根本不接。
那天晚上,我聽到了對門傳來激烈的爭吵和摔東西的聲音。
然後是羅莉悽厲的慘叫。
「龐寬!你打我?你敢打我!」
「都是你這個敗家娘們!惹誰不好,去惹那尊佛!」
「現在公司完了!全完了!」
「我打死你!」
哭喊聲,咒罵聲,毆打聲,持續了很久。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心裡沒有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