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走了所有姑娘,策馬趕往赤陽郡。
可想而知,梁衡見到我和本該隱退的程毓時,神色該有多震驚。
憑聖旨令,虎嘯營全體將士原地降職,聽我號令。
好在我與梁衡麾下部將早有聯絡,交流起來不算太費勁。
現代時我便成績很好,來到大陳後一直勤懇,除卻詩詞歌賦,也學過策論謀略。
上下五千年的軍事策略盡在我腦中,加之程毓輔佐,理事越發熟練。
虎嘯營士兵一開始看不起我帶來的五十女兵。
後來一次沼澤伏擊中,姑娘們橫空出世,救出誤踏陷阱的士兵們後,營內再無異議。
世人以強者為尊,無關男女。
我帶兵回攻被敵軍占領的城池,指揮得當,第一場勝利來得迅速而合理。
有了第一場,就有第二場,第三場。
短短兩月,我就收回了梁衡當初敗退喪失的五座城池。
北疆戰事暫緩,皇上大喜,令我回京,授封侯爵。
最先提出反對的不是當初反對我出戰的老臣,竟是梁衡。
「我朝從未有過女子封侯的案例,若開了這個先例,豈非陰陽顛倒,罔顧大義!」
梁衡擲地有聲地說。
這一刻,他的身影和這個朝代那些輕慢女子的世家公子,完全重疊。
環境竟能將人磨鍊至此。
梁衡也曾是謙謙有禮的君子,現在為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爵位,卻能肆意抹掉我的功績據為己有。
我朝他笑了一下:「既然梁將軍說平陽之戰是你一力指揮而成,不如說說你是如何排兵布陣,擊退敵軍的吧。」
梁衡當然答不上來。
與北疆的數場對戰的策略,都是我與程毓秉燭夜談,反覆推演而成。
梁衡只是聽命行事。
他若能於微末之間參透計策精妙,也不至於連敗五城。
13.
封侯一事暫且擱下,我爹卻不樂意了。
「連梁家小子都能擢封將軍,我女兒立下如此大功,陛下連個虛名也不願封嗎?」
宋丞相披上官袍就進宮了。
我爹不愧是沉浮宦海幾十年的老狐狸,一番以退為進,封侯的聖旨翌日就到了丞相府。
封號「臨光」,我麾下女兵,即「臨光軍」。
臨光侯這邊風頭無兩,梁將軍那邊情勢卻是急轉直下。
梁衡先是大敗而歸,後公然搶奪主帥功勳,在皇帝處已失了寵信。
他高高在上數年,驟然跌落雲端,雲泥之別足以叫他生不如死。
封侯過了沒幾日,梁衡找上門來。
「宋書雁,你幫我一次,讓我勝一次,我就能回到皇上身邊了!」
我覺得好笑:「勝敗乃兵家常事,豈非人力可為?何況,我為何要幫你?」
梁衡目光微沉。
我心生不好的預感。
上一次看見梁衡這樣的眼神,是抬葦秋進府。
梁衡靠近了些,輕聲道:「否則我就向皇上告發,說你來自現代,是妖女。」
我瞳孔微縮。
「你改良的那些兵器,製作的那些更容易儲存的壓縮麵餅,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他的眼中迸出怨恨:「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改良方法,我怎麼會敗?」
「宋書雁,你猜皇上得知真相後,會不會處決了你?」
「宋書雁,你賭得起嗎?」
梁衡說對了,我賭不起。
我只能答應他。
14.
梁衡滿意地抽回手:「算你識相。」
我冷冷望著他離開的背影。
起身去了書房。
既然梁衡想往上爬,我就助他一把。
書房燭火亮了一夜,翌日清早,我穿戴完整,往兵部尚書府馳去。
大朝會上,兵部尚書進言南方附屬國蠢蠢欲動,邊境危急。
梁衡適時挺身而出,請旨出兵鎮壓。
皇上猶豫片刻便應了。
梁衡原本的部下盡歸服於我,他只能從禁軍調兵。
正好方便我安插眼線。
梁衡走後沒多久,我也領軍趕往北疆。
梁衡到了南邊,立刻受到節度使的熱情款待。
出席接風宴的還有幾個附屬小國的國主。
宴散後,謀士勸說梁衡:「幾位國主都是明理的人,將軍何不與他們合作呢?」
梁衡神色微動,踟躕不前。
謀士上前,附耳輕語了幾句。
梁衡意動:「若是敗露……」
「將軍盡可放心,只要打了勝仗,誰會在乎背後原因?」
看完眼線傳回的密報,我緩緩露出笑容。
南方不久傳回軍報,梁衡大破諸附屬國,重新簽訂了合約,朝貢再翻一番。
皇上十分高興,下令重賞梁衡。
賞賜流水般送進將軍府,豐厚到了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水滿則溢,梁衡班師回朝那日,剛進玄武門便被剝除將袍,下了大獄。
鎮國將軍梁衡勾結外敵,偽造軍功,不日當以欺君之罪問斬。
詔令一出,朝野震驚。
15.
梁衡下獄那日,北疆精兵傾巢而出。
敵軍主帥名叫格爾汗,是北疆十二部的首領。
對戰首日,雙方皆傷亡慘重。
格爾汗是行兵布陣的行家,我與程毓徹夜詳談,反覆推演,天將微亮時,終於擬出幾個可行的方案。
我翻身上馬,帶著臨光軍殺出城門。
格爾汗跨馬立於陣前,並未如昨日一般肆意嘲笑我的性別。
他頸側被我挑出一道豁口,包紮的紗布依稀可見。
我拋出束在身後的長槍,朗聲高喝。
「十二部的狼王!傷口還疼嗎?」
「今日,你可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逃脫了!」
格爾汗哼笑一聲,揮舞馬鞭,朝我衝鋒而來。
我揮槍格擋,瞬息間已過數十招。
格爾汗大笑:「女人家上戰場做什麼,回家繡花去吧!」
我咬緊牙關。
耳畔仿佛再次聽見那日金殿上,所有人的爭吵指責聲。
女子又如何?
我偏要在偏見中掙出一條路來!
長槍舞花,看準間隙狠力向前挑去——
格爾汗臉上還殘存著震驚,表情凝固,頭顱受力,飛了出去。
無頭的健壯身軀搖晃幾下,轟然墜馬落地。
我呼吸急促,握槍的手不停顫抖。
良久,才策馬奔向混戰人群,長槍委地,順勢挑起頭顱。
「叛黨首領已然伏誅!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十二部失去首領,潰散成沙,不必我再說第二遍,紛紛丟下了武器。
我立於馬前,目之所及,皆是崇敬。
我想笑的,眼淚卻流了下來。
「臨光軍,一戰成名!」
16.
我帶著格爾汗的首級回京那日,京城百姓夾道相迎,不斷朝我和姑娘們撒花。
他們在喊我的名字。
我有一瞬恍惚。
不是宋姑娘,也非梁夫人,而是,宋大帥。
面見完皇帝,我策馬前往詔獄。
梁衡通敵罪證確鑿,不日就將斬首。
我停在關押梁衡的牢房門口,獄卒替我開鎖。
那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與我認知里的梁衡,差別太大了。
男人聽到響動,扭頭看來。
緊接著連滾帶爬撲向門口,伸出的手幾乎快要碰到我的鞋尖時,被我一腳踩住。
梁衡發出嘶啞的痛喊。
「阿雁,我知道錯了,你救救我,求求你……」
他十指盡斷,模樣狼狽不堪。
我一腳踹開了他。
梁衡倒飛出去,脊背撞在牆上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
他艱難嘗試了幾次,卻爬不起身。
我踹完人,回答他:「你不配。」
梁衡咳出一口血來,怨毒地看著我。
「宋書雁,你這妖女!你不得好死!」
「你以為皇上沒有懷疑過你嗎!你的下場只會和我一樣!」
我平靜開口。
「梁衡,你淪落至此,皆歸因於你的自大狂妄。」
「你知道你的部下為何都不願隨你出戰嗎?因為你太自私,你從未將他們當作獨立的人。」
梁衡冷酷,利己, 征戰時帳下軍師能為他出謀劃策,座下部將願為他出生入死, 所以他將他們視作兄弟。
太平時,他不再需要這些人,便隨手丟棄, 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我俯下身,與他平視。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要你生不如死。
17.
獄卒為我帶路,門外陽光燦爛, 我忍不住抬手遮了遮。
梁衡說再多都沒用, 因為我早已向皇帝投誠。
「微臣斗膽, 皇上沒有懷疑過微臣嗎?」
皇上批摺子的手一頓,看向我。
我坦蕩與他對視。
那些異於常人的列陣手法,新穎出陳的排兵策略,還有改良後形狀怪異卻格外好用的兵器。
皇上看我半晌, 緩緩笑了。
「你會背叛大陳嗎?」
我毫不猶豫:「微臣只效忠於大陳的皇帝。」
「那不就行了。」
我愣住,就見身穿明黃袍的男人運筆如飛寫下一行批註, 仿佛我剛才所言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而是說附屬國又進了一批珠寶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良久,我深深行了一禮, 倒退著退出了御書房。
午後陽光很好, 我想了想, 策馬再次往皇宮跑去。
梁衡由斬首判為庶人,將軍府一眾僕從盡數收回宮內。
「葦秋已有五月身孕,今日梁將軍確實是為了她請程大夫看診的。」
「我參」將軍府上下一片忙亂, 我偷溜進去,打暈了葦秋帶走。
既然梁衡對她一往情深,我便做一次善人,好叫他們一家團聚。
我又劈暈梁衡, 將二人塞進泔水車,趁天亮出城,丟在一處茅草屋前。
我從不認什麼稚子無辜。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是我一輩子的痛,我沒讓他們償命,已是仁慈。
18.
梁衡轉醒後,發覺葦秋還在自己身邊, 稍感慰藉。
但葦秋顯然不這麼認為。
她當初嫌青樓接客太苦,才用孩子套住梁衡, 求的是一世榮華富貴。
如今屈居這漏風漏雨的茅草屋中, 她滿心只剩怨恨。
葦秋產期將近,梁衡跑遍各大醫館, 一開口便是「我乃鎮國將軍梁衡……」
後來被人打出去幾次,就不這麼說了。
但他生活比之剛來大陳時還要拮据,根本請不到穩婆大夫。
葦秋產下一個死胎,趁梁衡出門買藥的空隙, 強撐病體跑了。
梁衡一無所有了。
我派去密切關注他二人的探子來報, 梁衡日夜混跡花柳巷,不久便染了病。
沒錢買藥,很快病得起不來了。
我吩咐:「看著他咽氣,再來報與我。」
梁衡死在了茅草屋裡。
聽到消息時, 我快意地笑出了聲。
參將紅纓好奇地問我:「大帥,您笑什麼?」
我提筆簽下硃批,輕聲道:「笑善惡終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