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診出有孕那日,梁衡養的外室已懷胎五月。
外室進門,害我流產,梁衡卻說是我自導自演,腹中子嗣血脈存疑。
他乃堂堂將軍,別說養外室,就算納妾也無可厚非,我不該這般善妒。
他忘了,他能成為大將軍,全仗我在背後籌謀營作。
更忘了,我倆都來自現代,他曾說他和旁人不同,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主動和離,帶走了我為他籠絡的勢力。
後來鄰國進犯,我請命出征,一槍挑落敵軍統帥首級,一戰成名。
梁衡跪在我面前,俯首痛哭求我原諒。
我一腳踹斷他肋骨,笑著說:「你不配。」
1.
我和梁衡成親三年,一直無所出。
梁衡安慰我不必心急,他最在意的是我在他身邊。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我心懷內疚,四處求醫,灌下無數苦藥,受過無數針灸,第四年終於得償所願。
我派人請京城有名的婦科聖手為我安胎,藥童說大夫一早就被梁將軍請走了。
我還未告訴梁衡有孕的消息,他是為誰請的大夫?
我按著藥童給的地址尋過去,找到一處民宅。
抱著一點微渺的僥倖,我站在一棵距民宅十丈左右的大樹下,粗壯樹幹正好遮掩身形。
民宅門扉從內推開,梁衡攬著一名女子,滿面笑意地跨過門檻。
女子扶著腰,肚腹圓潤,微微仰頭和梁衡說著話。
歲月靜好,璧人成雙。
那點僥倖被打成粉碎。
我沒有聲張,安靜回了將軍府,著人去查那女子身份。
「她叫葦秋,出身青樓,半年前梁將軍為她贖身,置辦民宅供她吃穿。」
「葦秋已有五月身孕,今日梁將軍確實是為了她請程大夫看診的。」
侍女寄竹一一道來,擔心地看著我。
我朝她安慰地笑了笑。
如果此刻面前有鏡子,我就會看到扯出的笑容有多難看。
「阿雁,我回來了。」
梁衡走進來,如往常一般俯身親吻我額頭。
我下意識扭頭避開。
他怔了一瞬,無事發生般直起身,問我:「扶松說你今日回來比平常晚,是出了什麼事嗎?」
他眼裡的關切不摻雜一絲一毫的矯揉造作。
卻讓我更覺噁心。
他每日詢問我的去向,以前我以為是關照,現在,何嘗不是一種監視。
我一字一句問他。
「葦秋懷了你的孩子,對不對?」
2.
梁衡愣了半晌,才勉強笑道:「我不認得……」
「如果你真的不認得,就該追問葦秋是誰。」
我冷眼看著他。
「而非矢口否認。」
「可我確實不認得什麼葦秋……」
他絮絮辯解,我耐心聽完,一句話便敲碎了他粉飾的太平。
「可是我親眼所見,你喊她『秋娘』呢。」
無言的沉默瀰漫開,我的心如墜無底深淵。
梁衡沉默許久,問:「你想如何?」
被我戳破,便連裝都不想裝了。
手指掐進掌心,唯有疼痛能讓我暫且清醒。
「我想如何?梁衡,你不如問問自己,你要如何?」
「我娘一直著急子嗣,若不是你一直……我被催的無法了,才找上葦秋。」
梁衡無奈地看我,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原來,他溫聲細語安慰我不必心急的時候,早早準備了後招。
可恨我眼瞎,真以為他是什麼絕世無雙的良配。
「葦秋養在外面,不會礙你的眼。」
「你且讓她生下這一胎,好不好?」
我問他生下來又如何。
沒想到梁衡竟說要將孩子養在我名下。
「這個孩子不會繼承家業,你也不必再喝藥了,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子,好不好?」
甚至承諾:「當然,若日後你有了孩子,將軍府偌大家業,都是他的。」
我生生氣笑了。
我生在丞相府,打小錦衣玉食的將養,會稀罕他這堪堪建成三年的將軍府?
「若我不同意呢?」
梁衡毫不猶豫,仿佛早已料到。
「那我便抬葦秋進門。」
他的聲音輕而決絕,「宋書雁,我說到做到。」
3.
我凝視著這個與我朝夕相伴三年的男人。
他陌生得令我心驚。
我和梁衡青梅竹馬,穿越都是一塊的。
只是我穿成了丞相府嫡女,梁衡倒霉點,是父親早逝的平民。
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開心壞了,在這陌生的時代,我總算有了牽絆。
從那之後每日都去尋他。
梁衡家境貧寒,日常進帳抵不過開銷。
我拿月例替他填補虧空。
那時我才八歲,雖然受寵,月例並不很多。
但為了能見一次梁衡,能看到他真心地笑,我存了大半月例,生活節儉得讓侍女見了都心驚。
我也求過父親,父親說進府就要入奴籍,梁衡不願,就此作罷。
大陳朝的平民若想出人頭地,除了科舉就是入伍。
梁衡不精讀書,選擇參軍。
從報名到入伍,他一路順遂,自以為是運氣好。
與我閒談時,他沾沾自喜:「阿雁,我就說我不管在哪都很厲害吧!」
我撐手笑著看他,並不說話。
梁衡卻不知,他能被分到晉升更容易、軍紀更寬鬆的軍隊,皆是我暗中經營的結果。
之後梁衡立了幾次小功,穩步高升。
一場大戰中,梁衡斬獲敵方統帥首級,天子大喜,擢封鎮國將軍。
梁衡名震京城,隨後向丞相府提親,我們成婚。
洞房那夜,梁衡挑開蓋頭,溫柔地親吻我,語氣繾綣。
「阿雁,我們約定,一生一世,決不負對方,好不好?」
「你放心,我說到做到。我們來自現代,觀念自是不能與他們相同。」
當初許下白首誓約的是他,如今叫我見好就收的也是他。
我垂眸看著搭在小腹上的右手。
原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現在,沒有必要了。
4.
梁衡果真說到做到,兩日後,一頂小轎將那女子抬進了府。
我回了丞相府。
一是想念父親了,二是想看看我留在相府的娘子軍。
大陳嚴禁臣子私養精兵,那時我剛來這個世界不久,為求自保,買了許多女孩兒進府,教她們讀書寫字,習武論策。
眾人都以為我教女孩兒們舞刀弄棒,只是為了取樂。
畢竟普世觀念中,女子學再多東西,還是要嫁人的。
後來嫁給梁衡,瑣事繁多,便很少想起了。
我拜過父親,往演武場尋去。
姑娘們三兩散在場下,我環顧四周。
「隊長何在?」
「回姑娘,我叫紅纓。」
一女子舉手,晃悠悠向我走來,行禮也散漫。
我甩開馬鞭,直接抽上她挺不直的背。
「你們也是讀過書揮過刀的人,現在因為羞愧自己是女子,便連背都挺不直了嗎?」
我目光一一掃過,女孩兒們紛紛站直了身。
「你們整整五十人,皆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三年我對你們不聞不問,是我愧對你們。」
「從今日起你們的訓練由我接手,我知道諸位都是曾有抱負的好女子。」
我沉聲道:「不必自怨,我保證,若他日戰事再起,你們就是大陳最鋒利的劍刃。」
世間男女並沒什麼不同,男子能做到的事,女子為何不能一試?
我既許下承諾,接下來幾日,得閒就往演武場跑。
姑娘們基礎尚在,苦練幾日,便頗具規模。
我有孕在身,便在一旁看她們訓練。
這日父親一下朝便來尋我。
「阿雁,你怎麼不同我說梁衡養了外室?」
5.
我怔了怔,才知道今日早朝,數位御史參梁衡鮮廉寡恥,豢養外室。
父親抬腳往外走。
「梁衡不來,我便親自問問他!」
我連忙攔住他,「一個外室罷了,您何必與她計較。」
就在此時,家僕來報,梁將軍來了。
我勸得父親先行離開,才看向梁衡。
「宋書雁,是不是你讓宋丞相找人參的我?」
我不明所以,待轉過彎來,險些被氣笑了。
「我不知該說你臉大,還是心胸狹窄,遇事先找別人錯。」
梁衡以為他抬葦秋進府很隱蔽麼?
我冷笑:「滿京城誰不知道梁將軍為個外室將髮妻逼回了娘家?你自己給人遞把柄,御史不參你參誰?」
我裝作沒看見梁衡難看的臉色,示意他滾。
「宋書雁,你以為你還在現代嗎?」
我動作一頓,緩緩起身,與梁衡對視。
他眼中蘊含了厭惡、嫉恨和憤怒,唯獨沒有悔改。
「大陳朝如我這般的男子,哪個不是妻妾成群?」
「我已說過秋娘不會礙你的眼,你還要如何?」
人的天性是適應環境,順勢而為。
我第一次去找梁衡,將懷裡藏的食物銀錢全數給他。
梁衡感激地擁住我,說阿雁,日後我定不負你。
三年前他上門提親,當著宋相的面,說梁某此生絕不納妾,將軍府只有阿雁一個女主人。
而現在,他冷眼看著我說。
「宋書雁,你要知足。」
小腹一陣接著一陣墜痛不已,我只能勉強維持從容不迫,傲然道:
「你一日不將那女人丟出府,我便絕不會踏足將軍府。」
「梁衡,你也該知足了。」
6.
他瞪視我半晌,留下一句「冥頑不靈」,揮袖離去。
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我才緩緩坐下。
我扶著額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疼得滲了滿頭冷汗。
父親匆匆趕來,心疼望著我。
「阿雁,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實在不行,和離吧。」
我沒有接話。
我還心存希望,即使再微渺,也想試一試。
梁衡的硬氣只維持了不到兩日。
據父親所說,這兩日他被御史台追著罵,有時上朝路上還被人丟爛菜葉子。
第三日,梁衡又來丞相府了,氣焰全失,被我爹指著鼻子罵也不回嘴。
他可憐又討好地拉我的手:「阿雁,跟我回去吧。」
「我已將葦秋挪到偏院,待她生產完,就送到莊子上,絕不礙你的眼,好不好?」
我又心軟了。
從小就是這樣,梁衡一撒嬌,我就只會好的好的。
6.
自那日和梁衡爭吵過後,我時常感覺小腹墜痛。
左思右想,請來府醫看診。
府醫開了藥,我謝過府醫,叮囑他莫要泄露。
府醫離開不久,葦秋來了。
她孕態十分明顯,由丫鬟扶著,敷衍地福了一福。
「夫人又請大夫了?」葦秋笑道。
「要我說呀,左右梁將軍血脈有繼,夫人何必做些無用功呢?」
她輕撫圓潤小腹,笑盈盈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