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了快一年的離婚,梁淺終於向我提離婚了。
我要了高額的離婚費。
他嗤笑:「方羽,我們不愧是相親結婚,都是算計。」
「你真的不如笙笙純粹簡單,不如她愛我真切。」
這五年,我陪他撐著大廈將傾的梁氏,幫他力挽狂瀾。
在他眼裡都是算計。
我低眸笑了笑。
如果他知道林笙笙也是滿心算計地來到他身邊,又會是什麼反應?
1
撞見梁淺在辦公室里抱著林笙笙,我平靜地幫他們帶上門。
林笙笙倏然落淚,無辜惹人憐。
梁淺拂去她的淚珠,輕聲說:「笙笙,別哭,我會和她離婚。」
「她和我們不一樣,我和她是相親結婚,沒什麼真感情,分開很容易。」
只是五年婚姻,我陪他走過家道中落、事業低谷、母親病重。
只一個「相親結婚」,就將所有情分推個一乾二淨。
不意外,也不傷心。
這一刻,仿佛早晚要發生。
林笙笙被梁淺哄了出去。
我說:「三百萬,買你們終成眷屬。」
梁淺像是被刺痛了,冷笑著看我:「方羽,你知道我現在沒這麼多錢。」
我迎上他的目光,「你爸那筆被捲走的錢,快追回了,梁家怎麼都能擠出三百萬。」
「另外,你現在是中國區總裁的考察期吧?讓下屬當小三,這新聞聽起來可不怎麼好聽。」
我頓了頓,將一份文件發到他微信。
「這幾年你有沒有職務侵占,真要我算給你聽?」
我看著他逐漸變得蒼白的臉,禮貌地威脅道:「梁淺,三百萬,你划算的。」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嗤嗤地笑起來:「方羽,你真是精明得可怕!算得清清楚楚!」
「我們果然是相親結婚,全是算計!」
「過獎。」我莞爾,「所以,簽嗎?」
他幾乎是咬著牙回答:「好,我答應你。」
那一刻,我心裡懸了一年的石頭,終於落地。
這場離婚我構思了快一年。
終於,要落幕了。
2
我必須精明。
從十八歲父母失聯,我就知道,這輩子我能靠的,只有自己。
所有的一切,工作、房子、人脈,都是我拚命掙來的。
離婚,自然也要利益分明。
我當天就拿著律師擬好的協議,要求他立刻簽好。
梁淺眉峰驟起,「你就那麼迫不及待?你到底是多愛錢?」
好在他還算體面,落筆簽字。
落地窗外天色逐漸變暗,也掩不去他眉目間的厭惡。
他如此討厭我的精明市儈。
可我從沒變過。
當初願意和我結婚,也是因為我的現實能幹。
二十七歲時,我相親碰到了家道中落的梁淺。
意料之中,他並不記得我。
後來,我給他推了幾個名片,都是他公司業務的客戶範圍。
他帶我出入過幾回他的朋友圈。
我們就結婚了。
彼時,我是一家大公司的營銷主管。
即便家世不好,但外貌尚可、學歷優秀、工作不錯,足以匹配那時的梁淺了。
婚禮賓客散盡時,他和發小顧青在長廊盡頭聊天。
指間煙霧繚繞,梁淺低垂的眼裡透著股死寂,仿佛是認了命。
「方羽?她和笙笙不一樣。」
「她很能幹,在我們家這個當口,能幫我,也能讓我媽安心。」
顧青說:「不管怎麼樣,對人家好點。」
聽說相親前,他深愛的戀人因為他家裡破產就分手了。
心底的陷落只有一刻。
我站在遠處,收好方才婚禮上幾個目標客戶的名片。
沒關係,我會一直有價值,他會一直需要我。
心甘情願,也甘之如飴。
我願不顧一切,追月光,抱月亮。
我要留在我十八歲里發光發亮的梁淺身邊。
3
我人生里唯一受到的幫助就是來自梁淺。
大學第一年,爸爸斷了所有的經濟往來。
電話里:「我養你到十八歲,盡義務了。」
我知道,在老家有個女人給他生了個男孩。
我不意外,也不傷心。
這一刻仿佛早晚要發生。
就像媽媽的電話在高中後就再也聯繫不上一樣。
我勤工儉學,一日兩餐,熬夜學習,爭搶學院的比賽、獎學金。
活得緊繃而狼狽。
後來我票選獎學金落榜,和慫恿不投我的男生打了起來。
我是帶著必死的心的。
反正,好不容易聯繫到的媽媽還是掛了我的電話。
反正,我的弦繃得太久。
斷了。
那天系主任訓了我整天,要通報批評記處分,還要取消我的助學金。
我一瘸一拐麻木地走出辦公室。
那時正在上研究生的梁淺也跟著一起出來。
面前多出一張名片,「同學,如果你有困難的話,我家公司可以資助你。」
梁淺的眼睛熠熠生輝,柔和憐憫地看著我。
初冬寒風凜冽,此刻卻覺得渾身暖和了起來。
「同學,我在走廊上看到你打架了,也聽到那男生說的難聽話。」
他淺淺笑:「你沒錯。」
對啊,我努力生活有什麼錯?奮力爭取所有有什麼錯?竭力反抗不公有什麼錯?
梁淺一怔,趕忙擺手柔聲說:「你別哭啊。沒事的,我家的資助比學校高。」
在臨走前,他還細心地把一包衛生巾塞給我,提醒我褲子髒了。
和梁淺的交集只有那一次,卻足以照亮我泥濘不堪的人生。
梁家的公司資助我直到畢業。
我一日能吃三餐,能買夠衛生巾,最後提前拿到心儀公司的 offer。
驀然回首,梁淺永遠站在我寒風凜冽的十八歲。
溫暖璀璨,永生難忘。
所以當我相親遇到梁淺時,我幾乎毫不猶豫地走向了他。
如今想來,我這樣的現實主義者,唯一不現實的就是不顧一切嫁給梁淺,妄想抱月亮。
4
如若兩個人都鐵了心要離婚,冷靜期很快就過去。
我和梁淺走出民政局時,忽來暴雨。
檐雨如線,瀧瀧墜了滿地。
我看著手裡的離婚證,覺得有些諷刺。
世人說婚姻重要神聖。
不過薄薄幾頁紙開始,幾頁紙了結罷了。
我看向梁淺,禮貌道:「梁先生,你還欠我兩百萬,什麼時候付清?」
梁淺蹙眉,「最近。」
梁淺是體面的,說清楚了就不會再做還價。
我笑:「謝謝梁總了,梁總大方。」
梁淺不耐地捏了捏眉心,「方羽,你不要這樣說話。」
我笑:「那就祝你和林笙笙百年好合,她一定是比我適合你的伴侶。」
他停動作,垂著眸冷聲:「你不要和她比。」
「林笙笙純粹簡單,理解我的喜好,懂我的顧慮。」
「你和我除了談錢,還有什麼?」
明明我給了他所有的赤誠,他卻視而不見。
唇角震顫,眼睛酸痛。
我勉強牽出一道笑。
梁淺卻早已驅車離開。
轉身,林笙笙從角落跑來拉住我的手,聲若細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破壞你們的……」
5
我和林笙笙一年前相識。
她幫過我,我們成了好朋友。
出於好意介紹她進梁淺的公司工作。
她卻和我的丈夫成了有情人。
林笙笙咬著下唇,怯怯地抬眼看我:「方羽,你沒有告訴梁淺我們認識吧……」
我抵住唇悶笑:「放心,梁淺不知道你是我介紹進公司的。」
「在他眼裡,你是他糟糕婚姻里的一道光。」
林笙笙紅了眼,「對不起,我沒想讓你傷心。」
我撤開被她攥住的手,她嬌小的身體晃了晃。
撐起傘,我緩緩步進雨幕。
「啊,對了。」
我回頭,對她笑:「你說,我從一開始知不知道你是梁淺的初戀?」
雨很大,她臉上的表情,我看不真切。
說來,我也應該謝謝她。
這幾年梁淺將所有錢都墊給了梁父。
沒有她,我離婚只會一無所有。
如若梁淺知道,「純粹簡單」的林笙笙也是費勁心機來到他身邊。
會怎麼想?
6
我將趕工做好的玻璃,小心翼翼打包好寄給顧青。
這是一簇像火又像煙花的星火狀玻璃,纖細又蓬勃。
玻璃折射著夕陽,顯出一萬個細碎的光,取名「希望」。
一年前我被逼離職後,默默地開了這間灼光玻璃工作室。
這是我好不容易向顧青談下來的第一批訂單。
就等顧青那邊的回覆。
相熟的 SA 來了信息:「姐,來了個林小姐,把你和梁先生的額度都刷完了。」
我回:「我和梁先生離婚了。之後單獨來你這開帳戶。」
這筆額度與其說是我們自己用,不如說是留給客戶太太們的備用金。
梁淺對林笙笙真的保護得太好,什麼都捨得。
可能是要升職了,有些膨脹吧。
我向小慧交代了下工作室的細節,就打算開啟為期一個月的自駕游。
工作十年,我沒休息過。
婚後不是在幫梁淺處理梁家的事,就是在工作。
梁淺也曾在深夜勸我不要太過拚命。
我笑應了聲,然後繼續電話會議。
梁淺懊惱地哼了聲走開。
他不懂。
他生來就有我不曾想過的一切。
哪怕自家公司破產,他還有三套大平層、一筆幾千萬在追回的欠款,和一份上升期的大公司高薪工作。
而我,如果不拚命地抓住一切能得到的東西,連和他相親的機會都沒有。
我怕自己沒有了價值,他就不會愛我,會和爸媽一樣拋棄我。
現在,離開了他,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7
出行前,我回梁淺家拿最後的行李。
門開的瞬間,我幾乎要冷笑出來。
廚房裡陌生的瓦罐冒著熱氣,鬱金香的香氣和黑膠唱片聲交織。
住了五年的家,短短一周就不再是我的了。
我冷靜地收拾行李。
在衣櫃落灰的角落,我看到一隻白金表。
記憶是淬了毒的刀,瞬間刺穿心臟。
是結婚第一年,拿了所有的獎金給他買的那隻。
那時,我一身見客戶的行頭穿了三年。
我和他說「客戶都笑我穿得像保潔,可我覺得你值得最好的!」
梁淺只垂眸笑了笑。
我原以為是開心,現在想來,不過是不屑。
貧瘠如我奉上了所有的赤誠,他只視若無物。
「砰——」
我將表狠狠砸向牆壁,金屬零件四濺。
他不配。
我小心地帶走窗台上那些小玻璃。
這些初學時燒的玻璃,模樣奇奇怪怪,卻是我走出執妄的心路。
一一小心地放進紙盒。
我便帶著行李箱出來。
「梁淺,這隻膠片我找了很久,你肯定喜歡!」
一道清脆柔和的聲音從外傳來。
這就是梁淺嚮往的溫柔?
「還有我煲了雞骨草龍骨湯,加了茯苓、太子參……」
林笙笙看到我倉皇地收了聲,挽著梁淺的手又收緊了。
她穿了身 T 恤牛仔,懷裡抱著的黑膠唱片更襯得身肢細瘦白皙,單純嬌俏。
截然不同於我這樣的精悍獨立。
梁淺是南方人,我因為工作忙,都是去粵菜館訂煲湯。
他也說過:「方羽,你不能給我做頓飯煲個湯嗎?」
現在,終於有人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了。
我禮貌柔和地笑:「林小姐,分開這麼多年,梁淺喜歡的你都懂,天賜良緣啊。」
哪有天賜,這些緣分全是她努力從我這裡得知。
她慌張地低下頭。
門口婆婆來了,「梁淺,你真出軌要離婚?」
8
她上前拉住我的手,關切地說:「方羽,你真同意離婚了?」
我苦笑點頭:「媽。」
在我心裡她還是媽媽。
我照顧過生病的她,她對我也一直很好,常常為我說話、幫我做家務。
每每她慈愛地撫著我的臉時,我就會想起,十歲時媽媽好像就是這樣摸著我的頭告別的。
她摸著我的手熱熱的:「委屈你了,是梁淺不對。」
我心裡一暖。
她話鋒一轉:「只是,你要三百萬會不會太多?我們家什麼情況你也知道。」
我遲疑了很久,慢慢地掙脫了她的手。
五年,我以為至少得到過一點親情。
卻什麼都沒有。
梁淺說我現實,到底是誰現實?
我抿直唇:「協議已經簽過了,劉阿姨。」
婆婆面色一白,轉而不高興地挑了眉。
她鼻子出了口氣,「好,這個錢是梁淺和你的事,你的盒子裡是什麼?」
「我少了只帝王綠的項鍊,你知道在哪?」
六十歲的劉女士明明是保養得細膩,飽滿紅潤。
我只覺一陣噁心。
我說:「不知道。」就打算走。
劉女士不太滿意,突然撥拉下我懷中盒子,掉落而下。
「啪嚓!——」一陣尖銳的碎玻璃聲。
滿地碎玻璃。
那個小小的天使,瞬間支離破碎。
她先是舒了口氣,轉而又有些嫌棄:「哦喲,早說呀,都是些玻璃你當個寶貝哇。」
五年了,以為獲得了一點家的溫暖。
原來什麼都沒有。
我疾步上前,大力扯斷了她脖子上的鳳凰澳白。
大珠小珠,噼啪落滿地。
她痛心地捂住臉尖叫。
我打電話報警:「警察同志,我婆婆劉琴嫦女士丟失了一隻帝王綠翡翠項鍊,懷疑是劉繼偉所偷……」
反正類似的事他舅舅已經干過十來回了。
「你瘋啦!」電話一下被婆婆打掉在地。
梁淺扶住婆婆,皺眉道:「玻璃而已,值得這樣?」
我漠然蹲下,拾起一片一片天使的碎片。
啞聲說:「它叫 0912。」
梁淺一臉茫然,「你在說什麼?」
是啊,他怎麼會記得。
那個來不及出生的孩子,預產期是 9 月 12 日。
9
婚後我和梁淺是有過一些愛的。
我們工作上互惠互利,生活上相敬如賓,床上水乳交融。
但不知何時起,爭執變多。
可能因為我報警趕走在婆婆病床前借錢的舅舅,梁淺不懂我為何不近人情。
或者因為我算清他與親戚朋友的一筆筆往來,他奇怪地說過去就過去了,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抑或因為我為了升職加薪瘋狂加班,從來不是一個體貼賢惠的妻子。
但得知我懷孕時,他居然像個孩子哭了出來。
他每天做育兒筆記,學孕婦食譜,兒童房的裝修圖紙改了十稿。
那時我就差最後一季 KPI 競聘總監。
可工作常年透支身體,我懷孕的情況並不好。
看著手足無措又期待萬分的梁淺,我打算辭職。
我要牢牢抱住我的月亮。
冥冥之中,上天見我痴心妄想,就會來看笑話。
提交離職申請時,我看到了家裡電腦上未登出的梁淺的信息。
「爸,我給你墊的一百萬不要和方羽說,我們家涉及到的資產和收益都不用說。」
「她不是林笙笙,不需要知道我們家的任何情況。」
【到時候萬一又像舅舅那會鬧,就更麻煩了。】
窗外分明綠樹茵茵,陽光明媚。
但為什麼滿目灰色,渾身發冷?
有些人是接不住你的真誠的。
你一腔赤誠,他滿腹揣度。
他們會把包容與理解當初理所當然,把善意與真誠當做討好與虛假。
我雙目模糊地笑出了聲。
哆嗦著指尖取消了剛填好的離職申請,轉而填了出差單。
當天飛去了涼城。
我只有工作了。
10
再見梁淺是一周後。
醫院的白熾燈異常地刺眼。
梁淺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