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水已經把大火澆透了。
不然大風一來,城中百姓又要遭一大劫。
「放了她!」
肅殺之氣瞬間瀰漫而出。
趙輕靈怒喝間衝過來一把劍,不留餘力地抹了晏無塵的脖頸。
12
捏住我脖頸的手終於鬆了。
彈幕一片叫好,說趙輕靈是當之無愧的大女主。
趙輕靈看著我,不知為何,卻像是要哭了。
為什麼要哭?
因為殺了晏無塵?
可是不像是因為他。
明明她斬殺晏無塵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猶豫。
我揉了揉脖子,走到她身邊。
「做得好,趙輕靈。」
她面色很是難看,只是道:「我走了。」
趙輕靈左右彷徨,好半天,才選擇了上山的路。
雷劫被打斷了。
化作小雨,淅淅瀝瀝。
明明彈幕都在誇她,她也因為斬殺魔修增加修為。
可是她的背影卻看起來,很迷茫。
我轉過身,看向快要氣絕的晏無塵。
他似乎恢復了一絲清明。
看我過來,眼裡燃起了一絲希望。
喃喃道:「花棠,你是不是......」
未等他說完,我就踢了他一腳。
「讓讓。」
從他旁邊搬起了一大包穀物。
這夠平民百姓一家吃很長一段時間了。
安頓好這邊,我便施法封住了無涯劍的靈識。
他剛看見自己的兄長死了。
或許心裡大慟。
這段時間就不需要幻化出人形了。
我沒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安慰一把劍。
這段時間,我修補山下被火燒塌的房屋,為死者安靈,為生者畫驅邪符咒。
忙著找尋洞天福地,採集仙花仙草。
還有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尋新的爐鼎。
至於晏無涯,暫時不想放出來。
一來他是我的神器,他自然知道我想幹什麼。
二來他和晏無塵實在是太像了,說不膈應是假的。
我在這邊修仙打怪日常晉級。
但是彈幕上好像因為女主還沒有進入化神期這件事情吵了起來。
一派說,她明明早就該進入化神期,現在斬殺了晏無塵為什麼還沒有突破?
另一派說,難道不允許女主有一絲一毫的困頓嗎?難道她就要一直打打殺殺,滿足你們心目中的大女主人設這種反人性的期待嗎?
在兩派之中,夾雜了一、兩個人。
【只有我覺得女配這邊的修仙日常很可愛嗎?】
【好喜歡看她打野豬精和蛇精。】
【為什麼她不打兔子精?】
【那是因為兔子精只偷了胡蘿蔔,它又沒傷人。】
【哦,她還是懲罰了兔子精,不種滿一百根胡蘿蔔不准離開。】
13
我坐在榻上打盹的時候,門突然被踢開了。
怪不得我沒有探查到靈力,原來是趙輕靈把自身的靈脈封了。
我好笑地瞧著醉醺醺的她。
「滿月樓的餛飩,師姐吃不吃?」
我挑眉一看,果然是餛飩。
不過湯都撒了。
她也發現了。
自顧自地惱道:「我可是很小心地從山下抱著回來,一個台階一個台階走上來的,師姐賞臉吃一口唄。」
我嘆了口氣,撿起她掉落在門外的鞋子。
又接過她手裡的餛飩。
坐在燈下。
打趣道:「師妹這是去喝花酒了?醉成這樣。」
她的臉紅撲撲的。
突然痴痴道:「燈下看美人,五分也能看成十分,更何況,師姐是十二分的美人。」
她直直地看進我的眼裡。
似乎想從我的眸子中看到一汪池水。
彈幕一片譁然。
我抬手滅了燈。
「師妹說笑。」
還有,趙輕靈從身後變戲法般拿出一個長物。
「答應給師姐的劍鞘!」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打在趙輕靈琥珀色的眼裡。
很透亮。
趙輕靈突然化成男身,身量極高。
在我面前踱了好幾步。
道:「滿月樓的姐姐都說,我比探花郎還要俊俏,師姐以為如何?」
我看著他,坐在榻上沒動。
趙輕靈徐徐走過來。
「滿月樓的姐姐還說,喝酒可以壯膽。所以我封了靈脈,把自己喝得爛醉。」
「哦?」
這就是彈幕上說的女主困頓的時期嗎?
我還是沒動。
只是道:「師妹是否記得自己修的是無情道?」
他頓了頓。
好半天才道:「師姐,索性我這道是修不成了。剛上山的時候,我總以為,我應該恨你。」
他呢喃道:「可是恨著恨著,就變了味。」
「我從照妖鏡里看到的不是我的殺心。」
趙輕靈坐在我身後,將我的頭髮放在他的手指上打圈。
「師姐猜猜是什麼?」
14
趙輕靈說得對。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我和她就是天生的敵人。
她是修竹,我是凌霄花。
她清高,我輕浮。
我孤潔冷傲,我勢利庸俗。
她說,這是剛上山的時候,湧入她腦子裡的一大段判詞。
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
比如她父母生病了,趙輕靈想把自己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換取醫藥錢。
可是她腦子裡的聲音卻不允許她這麼做。
她有她的使命,就是飛升成神,做人上人。
就連她的父母臨死前的遺言,也是必須讓她飛升成神。
她抹乾眼淚來到天寂宗,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命中的宿敵。
為什麼討厭她?
趙輕靈腦子裡的聲音告訴她:
她太輕浮。
她只會攀附別人上位。
她是你的對照組,你有多潔白,她就有多不堪。
你是高山,她就是溝壑!
你千萬不要成為她那樣的人。
對,應該恨她。
不,恨她便宜了她。
應該無視她。
她這樣的凌霄花,不用別人拉扯,自己就會跌落谷底。
......
可是為什麼會時常注意到她?
她明明修為那麼低,卻敢只身前往竹林殺那隻吃人的大蟒。
這明明是我的任務。
萬千竹葉飄落,她一臉的血。
明明看起來那麼髒,為什麼又那麼明亮?
......
於是我覺得我需要閉關。
我需要在冷潭中好好想一下。
腦中的聲音從何而來。
為什麼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對她有如此惡劣的刻板印象?
冷潭中日復一日。
晏無塵幾乎每日都來為我護法。
明明我和他只是同門情誼,並無什麼不同。
可是腦中的聲音告訴我,他是我在塵世唯一的留戀。
我嗤笑道:「為何我要留戀他?」
腦中的聲音卻說,我必須對他有一絲留戀,所以才能親手了結這份留戀。
因為我修無情道嗎?
可是,我不應該親手了結那個我恨的人嗎?
腦中的聲音卻說,那個人不值得我費絲毫心血。
不值得嗎?
可是我還是覺得恨意未消。
15
未達到化神我就出來了。
因為在冷潭中,我感受到了她的「目千里」。
呵!
有意思。
她居然結成了金丹。
可是我腦中的聲音明明說她結不了丹。
她用晏無塵做爐鼎了?
她還把晏無涯收作神武了?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有人可以不按照指令行事。
當我看到她和無涯神劍結契之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是不是也可以逃脫規劃好的指令?
直到她被晏無塵扼住了命脈。
只要我此時此刻沒有殺晏無塵,只要晏無塵把她殺了,我是不是沒有留戀的人,也沒有恨的人了?
在此刻,我不得不承認,我總是在看她,是因為她是唯一能有損我道心的人。
只要她死了。
從此無掛無礙,從此我心許道?
我站在一旁,沒有動手。
我都打算認命了。
她還是不認命。
她用自身引雷劫,她要晏無塵一起死。
我看到了她殺大蟒時的眼神。
勇敢,決絕。
我閃過一個念頭:晏無塵憑什麼可以和她一起死?
這樣想,也就這樣做了,一劍下去。
晏無塵死了。
腦子裡的聲音在告訴我,我終於斬斷塵緣,我快要渡劫飛升了。
果然,我的人生沒有任何例外。
全是他的聲音。
全是他的命令。
可是為什麼?
可是為什麼花棠能改變?
我好恨她。
我對她恨意滔天。
為什麼她可以改變?
憑什麼她可以改變?
斬殺晏無塵之後,我眼睛有點酸,我不知道是因為我沒有逃脫規劃好的指令。還是因為我發現對她除了恨,還有其他的東西。
我不能細想。
直到我看到照妖鏡里?ü?我的眼睛。
強撐的信念驟然轟塌——
因為裡面裝的不是洶湧的恨意。
16
這夜之後,我多了一個新的爐鼎。
趙輕靈。
彈幕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我趁熱喝了。
對趙輕靈說道:「我已經突破了元嬰期。」
他又回到女相。
「師姐果然天資聰慧。」
我的意思是,我是拿她當爐鼎。
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我是在說什麼。
她卻莞爾道:「那師姐,今天你可要疼一下我。」
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好師姐。
從來不會拒絕師妹的任何一個請求。
我化作男身,與她耳鬢廝磨。
她總是說,和我在一起能擺脫她腦中的聲音。
她說這是她第一次從心所欲。
自此,她的修為越來越弱。
我突破境界的頻率越來越快。
天寂宗落了雪,我們在雪地里施了結界。
她一邊跳舞,一邊把雪灑在自己頭上。
又灑在我的頭上。
她嫣然一笑。
「師姐,我們都老啦。」
我碾了碾手裡的雪。
笑著回她:「修仙之人不會老。」
她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突然遠處炸開一道驚雷。
她害怕地擋在我身前。
半晌之後,她又拉住我的手。
「花棠,我當如何?」
似渴求,似挽留。
「這是我的道,師妹,你的道,你要自己去找。」
17
扛雷劫的時候我又看到了彈幕。
我似乎明白了師妹總說腦子裡有一個聲音的來源了。
或許是彈幕上的字,化作了她腦子裡的聲音。
比如現在彈幕上都說是我負了女主。
我應該同她長廂廝守。
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滿足你們的期待?
我沒有因果,沒有塵緣。
飛升是我的機緣,我註定不會在人世月寒日暖,煎熬人壽。
一道雷從我身上炸開。
天道在驗證我,可是我不屈服。
全身驟然撕裂般疼痛。
我同我自己才是同生共死,同舟共濟。
喚出無涯神劍,擋住一道朝我胸口處而來的雷。
劍在一聲嘆息中,折了。
斷了最後一絲因果。
終於,我飛升了。
至此飲長生,逍遙誰得知。
(全文完)
番外:
我給人間下了一場小雨。
淅淅瀝瀝。
餛飩攤子也支起了篷。
餛飩娘子她有一雙透亮的眼睛,據說修過仙,見過神明。
別人問她為什麼不繼續修仙了。
她說,做餛飩是她的道。
好多人都笑她。
還沒有聽說過做餛飩也是修道。
可是嘗過她餛飩的人,都拜託她,明天能不能多做一些。
我化作清風,縈繞在餛飩攤子前面。
聞了一會兒,是很香。
雨下完了,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