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鍾啊,少爺應該不會同意你把狗帶回去。」趙姨擔憂地勸道。
我脫下外套把小狗包住:「試試唄。」
那邊宋今衡剛吃完早餐。
抬眼間,視線落在我單薄的毛衣上。
他關掉播放著英語晨報的平板,眉頭緩緩擰起:
「不怕冷?把外套穿上。」
我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冷戰。
蹲在宋今衡面前,捧起手中的衣服糰子:
「少爺,你看它多可憐,我們能不能收留它?」
宋今衡兩指捏住我上仰的臉。
「鍾泉,這個家只能留一隻狗。」
指腹用力,他懨懨地垂搭眼帘:
「有你在就夠鬧騰了。」
我的臉頰在他手中變形,眼睛仍是笑眯眯:
「可我不是少爺的好朋友嗎?」
言外之意:我不是狗,那它能留下嗎?
宋今衡如被火燎般撤回手,後背砸進沙發。
我舉起濕毛小狗湊近,教它說話:
「來,跟我學。
「求求少爺了,留下我吧,本汪真的不想做流浪狗。」
小狗睜著圓圓的濕潤眼睛,配合地低聲:「汪???3嗚汪嗚!」
宋今衡捏了捏鼻樑。
然後用指尖抵開我的額頭:
「去洗澡,一股小狗味兒。」
也不知道是說誰。
21
我給小狗取名叫嘟嘟,還為它在花園搞了個狗窩。
宋今衡罕見地有閒心,坐在輪椅上看我搗鼓。
大功告成,我拍拍手掌:
「我也是有狗的人咯,不想和沒狗的人說話了。」
宋今衡不高興了。
他眉頭微蹙,明顯只聽進去後半句話:
「你什麼意思?不想和我說話?」
「不是不是。」我趕忙搖頭否認,「我的狗就是你的狗。」
我又想起他養的黑蛇。
「欸?宋今衡,你的寵物蛇去哪兒了?」
好久沒見了,都差點要忘了。
他淡聲說:「本來也沒把它當寵物,早送走了。」
我:「……」
所以你這是承認了,自己當初養蛇是為了嚇唬人嗎?
22
昨天穿得單薄,在室外逗留太久。
我發起了高燒。
頭腦昏沉發脹,像灌了數斤水泥。
「鍾泉。」
有人在叫我,聲音像隔了一層罩子,聽不真切。
額頭貼上一隻手,微涼的觸感,使我本能地緊緊貼上去。
尋找緩解我身體灼熱的最大解藥。
我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宋今衡的床上,和他身體緊貼。
腦袋埋在他的肩頸,臂膀搭在他的腰腹。
看上去就像我睡在他懷裡。
「體溫 39.4 度。」宋今衡五指緩緩插進我的頭髮,輕微用力,「老實了麼?還敢亂脫衣服麼?」
「少爺你嘰哩咕嚕說什麼呢……」
大腦罷工,我無意識地用滾燙臉頰蹭他:
「少爺,你身上好涼,很舒服。
「就是,怎麼感覺你肌肉好緊繃啊,有點硬硬的。」
胡言亂語。
儼然燒得神志不清。
宋今衡呼吸略微急促,想要撐起身。
我咕噥著抱回去,手臂環住他的腰間不願鬆手:
「少爺你別走,讓我再貼一會兒,就一會兒……」
不知睡去多久。
唇畔抵上一柄瓷勺。
「喝藥。」宋今衡的聲音冷硬。
哦對……喝藥,生病了要喝藥,喝完藥病才能好。
我乖順地張開嘴。
矜貴的小少爺應該是第一次做伺候人的活兒。
手法不熟練,也不溫柔。
褐色藥汁沒兜住,從唇角溢出,往下淌。
「流出來了……」我下意識抬手要擦。
唇角驀地一軟。
溫熱的濡濕,輕舐而過。
宋今衡向後撤開些,冰涼的指腹壓在我的唇上,輕慢摩挲。
「藥還沒喝完。」
他的氣息更沉,悶啞的聲線,不熟練地哄道:
「乖一點,張嘴。」
最後,藥碗空了。
我闔眼靠在宋今衡懷裡。
昏沉的大腦遲鈍思考。
就是怎麼感覺嘴巴腫腫的,有點麻。
23
睡醒後,燒已經退了。
我抱著被子,周身仿佛被宋今衡的氣息包圍。
「少爺,謝謝你昨天照顧我啊。」
說完,我掀起被角就要下床。
小臂覆上一圈溫熱,是宋今衡掌心的溫度。
「比起口頭道謝,我更想要點實在的。」
我的臉上浮現出茫然時,他緩緩吐出了後半句話:
「跟我談吧,鍾泉。」
我結巴起來:「什、什麼?」
「我說得不夠明白嗎?」
宋今衡眉眼壓低,扶住我的後頸靠近。
俊逸到精緻的一張五官,在視線內放大。
眼神對視間,像是要望進靈魂深處。
「我想要你和我在一起,跟我談戀愛,做我男朋友。」
心跳如雷,我的臉燒起來。
滾燙到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沒退燒。
宋今衡又輕聲擲下一枚重磅炸彈:
「而且,你昨晚親了我,不該對我負責嗎?」
我下意識地立即反駁:「明明是你借著喂藥親我的!」
這話剛說出口,宋今衡就笑了:「原來你都記得。」
我:「……」
竟然被套路了。
24
「少爺,我想先離開冷靜一下。」
我甩開宋今衡的手,逃也似的跳下床。
鞋都沒穿,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
手指剛搭上門把手。
身後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宋今衡狼狽地摔在床腳邊。
凌亂的黑色碎發低垂,眉眼收在陰影里。
房間被壓抑的氣氛塞滿,一切像被按了靜止鍵。
「砰。」
宋今衡握拳用力砸自己無法動彈的腿。
脖頸青筋凸起,可見用了多大力。
「砰。」
兩下、三下……
在他即將砸落第四下時,我終於忍不住上前。
捉住他的手腕,皺緊眉:
「宋今衡,你這是幹嗎?!瘋了嗎?!」
這是我第一次對宋今衡發火。
他抬起頭,不久前還紅潤的唇色此刻變得青白。
像一朵生命力枯萎的花。
他說:「你不喜歡我嗎?」
空洞的眼一眨,兩行淚滑落。
「因為我是男的?因為,我是個連追上逃走的你都做不到的殘廢?還是因為,四年前的我對你太惡劣了?」
宋今衡的腰背彎出脆弱的弧度,潮濕冰涼的臉埋進我的肩窩。
「鍾泉,你不能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走了,我們的合約還沒到期不是嗎?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他的眼淚一顆顆砸落,嗓音沙啞帶著哽咽:
「我有病的,我怕我會傷到你,你騙我也可以的,先騙騙我好不好,你可以騙我……」
宋今衡第一次說了好多好多話。
也是第一次如此狼狽。
卑微地求我愛他。
心臟像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我的眼眶發酸。
原來。
愛的雛形,先是心疼。
25
「宋今衡,我不是要丟下你。」
開口時才驚覺我的聲音艱澀得發苦。
「你想清楚了嗎?我爸媽過世得早,可你爸呢,他能接受嗎……」
不只是世俗的性別審視,更是門戶身份的巨大懸殊。
這就是我逃避的原因。
回答我的是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你是否也喜歡我。」
宋今衡眼尾濕紅,眼睫下的扇影抖出驚心動魄的頻率。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放輕。
生怕驚動他的死而復生。
宋今衡不哭了。
他彎唇笑起來。
用指腹揉皺我的眼角。
「鍾泉,你愛我。
「我看到了。」
……
我闔上酸得發脹的眼。
好吧。
宋今衡,我承認。
我喜歡你。
早在很久以前。
我是個膽小鬼,我不敢說。
於是我的眼睛替我的嘴巴說了我愛你。
我們緊緊相擁。
就像風箏不能沒有引繩,鍾泉離不開宋今衡。
26
確認關係後。
宋今衡要我從隔壁搬來和他睡。
——同一張床的那種。
我有點猶豫,怕自己睡著會亂動踢到他的腿。
宋今衡輕扯我的睡衣衣角:
「我觀察過,你睡覺很乖。」
沒去深究他的話,我順勢躺進被窩。
兩個人都遲遲沒能醞釀出睡意。
我翻個身,趴在宋今衡耳邊問他:「宋今衡,想聽睡前故事嗎?」
「不想。」
被窩裡,他精準抓住我的手。
五指蠻橫嵌入指縫,扣緊。
宋今衡聲音又輕又啞:「我想要一個親親。」
似乎察覺用疊詞有賣萌的嫌疑,他又補充道:「輕輕的吻。」
他有點可愛,我這樣想著。
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可宋今衡自己又回吻得很重。
他簡直是對接吻上癮了,睡前故事也不稀罕聽,每天晚上就念著他的晚安吻。
最近又多了早安吻。
反正各種各樣的理由。
臥室是我們秘密廝混的常駐地。
我跨坐在他的輪椅扶手上,手心抵著椅背。
他一手掐我的腰,一手扶我的後頸。
眼底的欲色晦暗如墨。
壓著我的脖頸一低再低,侵入的氣息一重再重。
連空氣都黏稠,潮濕。
我推宋今衡的肩膀:「停一下,我論文還沒寫完呢……」
課題很難, 我得花不少時間。
宋今衡喉結輕慢滾動:「我幫你做不就完了。」
他扣住我的手腕,又親了上來。
我想, 我永遠抵抗不了宋今衡。
命運讓我們變得不完整, 像世界上獨屬於彼此的拼圖碎片。
我們碰撞嵌合。
我們至此完整。
27
畢業後,我跟著宋今衡進了宋家名下的公司。
沒多久,宋今衡向他爸出櫃。
父子之間也不知道秘密達成了什麼協議。
想像中,「宋先生給我一張支票,逼我和宋今衡分手, 宋今衡深受打擊,出國治癒情傷」的狗血劇情並未上演。
宋今衡變得特別忙。
臉頰上好不容易被我養起來的肉都瘦了回去。
他下班後總要向我親親抱抱, 給自己充很久的電。
比如此刻,辦公室內的休息隔間。
我像往常一樣,任由他摟著我的腰, 將臉埋進我的頸窩午休。
「你身上怎麼有香水的味道?」宋今衡鼻尖輕聳, 眼神銳冷,「是女士香水, 甜得發膩。」
我這才想起來,今天在公司,扶了一個險些摔倒的女同事。
除了「謝謝」和「不客氣」, 我和她之間就沒說過第三句話。
宋今衡輕輕冷笑, 顯然是不滿意。
周身冷沉地低氣壓持續了半天,恍若實質,要把人凍成冰。
心情差到連晚飯也沒吃。
我愁得抓耳撓腮。
我爸曾教過我的摺紙在腦海閃過。
小時候,我媽生氣時,我爸總是用這個哄好她。
我取來一張卡紙,像當年在紙稿上練字,寫滿宋今衡的名字。
手指翻飛, 折出一隻栩栩如生的紙玫瑰。
「宋今衡, 送你, 別不高興了。」
宋今衡怔愣半晌才接過,輕聲嗤道:
「什么小破爛。」
轉頭就插進花瓶, 放在床頭櫃。
看吧。
宋今衡身上有一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他性格陰晴不定。
但也意外地好哄。
28
當晚, 我做了個不太美妙的夢。
我夢到自己漫步在柔軟的雲端。
一條黑色巨蟒突然破雲而出。
追上我後,死死捆縛住我。
胸口沉抑,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它張開血盆大口, 就要將我吞沒腹中……
胸前一陣輕微的疼痛,將我脫離睡夢。
我看看埋在胸前的人,忍痛問:
「我只是陪讀,這對嗎少爺?」用的是好久沒說的稱呼。
我胸前衣料的顏色尤其深。
濕衣貼著皮膚, 布料剮蹭帶來麻癢。
宋今衡撤了唇,撩起欲紅的眼:
「在古代, 少爺身邊的書童就是用來這樣的,你不知道嗎?」
聲線不緊不慢,絲毫沒有尷尬羞窘。
我呆滯住:「這我還真不知道。」
躁烈的呼吸撲灑在我的皮膚。
「沒關係,你只要知道, 你白天讓我很不高興,所以我在罰你。」
圈在我腰間的手撩起衣角探入。
貼著腰線緩緩游弋移,激起輕微戰慄。
宋今衡琉璃似的眼睛蒙上一層碎星。
他輕咬我的鎖骨。
手上動作不停。
「習慣左還是右?」
我捂住濕紅的眼。
忍不住低罵一句髒話:「別問了。」
宋今衡太厲害了。
他憑一滴眼淚,就可以讓我同意他為所欲為。
一聲老公, 就能讓我的底線徹底崩潰。
宋今衡假模假樣地讓我注意安全。
掌心的力道卻更駭人。
我的下頜搭在宋今衡的肩頭,心想:
鍾泉啊鍾泉。
你簡直是天底下最心軟的人了。
時間的流逝已經沒有概念。
我決定收回白天的話。
宋今衡一點也不好哄。
他會找機會報復人,可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