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很暗,看不清駕駛室的人。
油門被踩到底。
車輪在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閃而過的燈光晃到了駕駛室內的人,長相驚艷,過目不忘的那種。
地下停車場響起了臨死前的慘叫。
不一會兒。
肇事者踩著血走過來。
影子被拉長。
少年雙手插兜,步態略顯懶散。
他生了雙單眼皮,可能是從小待的環境影響,不笑時給人一種怵人的壓迫感。
皮膚白得晃眼,鼻樑處有一顆很小的痣,如同點綴,過分魅惑。
少年微皺著好看的眉頭:「這麼惦記別人的男朋友,特別沒禮貌,你家裡人沒教過嗎?」
「還是說,你沒家人?」
李照仰躺在地上,表情驚恐。
手機早已被碾碎。
血糊了一臉,他艱難地睜著眼,想看得再清楚點。
頭頂的白熾燈被人擋住。
他沒見過這個人。
但是聽過這個聲音。
就在剛剛。
那張診斷單被撿起。
下方寫著:沒救,建議切除。
少年輕笑了一下。
指尖一松,診斷單飄落在李照的身上,正好是那處。
.......
30
我吃完飯剛洗完手。
門被人推開。
「江醫生,停車場起火了。」是熱心善良的肛腸科徐馳醫生。
他是來提醒我去挪車的。
我愣住。
剛才以為季西城是開玩笑的。
沒想到是真的。
季西城發來消息。
「不用下來。」
我這才發現桌上的車鑰匙不見了。
這會兒不忙,徐馳有心停下來閒聊。
他雙手握在一起,抑制住激動:「江醫生,你男朋友又來送飯啦?」
這段時間季西城經常會來醫院。
有過一次因為這張臉,被誤以為是哪位明星,還混進來一個狗仔偷偷拍攝。
為了少生是非,我讓他都戴著口罩。
久而久之,關於三樓男科的江醫生男朋友的事情被編造出了好幾個版本。
有人說我是被季西城強制愛的,有人說我和季西城不得家裡長輩同意,私奔逃出來的。
當然,也有接近真相的版本。
「保不齊是被包養的,那天我在門口聽到那少年對江醫生說,想開著他的車去接一個朋友,聽說現在還是住的江醫生的房子。」
沒車沒房,長得又年輕,還不敢見人。
這個傳言被傳得越來越真。
徐馳強調自己不是來八卦的,只是來幫江醫生澄清謠言的。
「那個。」他剛要開個頭。
江醫生的男朋友來了。
他只是遠遠瞧見過,單看那身材比例,如果真是個小白臉的話,那價格肯定不低。
江醫生一個月工資都得搭進去。
「我先回去了。」季西城是回來還車鑰匙的。
他直接無視了徐馳激動、興奮還好奇的眼神。
等到季西城走後。
「江入年。」
「嗯?」
「聽說你跟你男朋友是包養關係?」
我反應平平,點頭。
「是啊。」
承認得坦坦蕩蕩。
徐馳的表情可以用震驚來形容了。
不過,他想了想,現在又不是以前那種封建時代了。
一個出力,一個出錢,各取所需。
他覺得這個法子好啊。
忍不住取經:「那個,能問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他也要去包養一個!
「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見一個愛一個的徐醫生擺擺手:「好男人不嫌多。」
嗯?
31
醫院今天的八卦是關於從市醫轉來的一個特殊病人。
有多特殊呢?
有人在大群里分享了一張偷拍照,還是很遠的地方偷拍的側臉。
病人靠在沙發上,仰頸閉目,角度使然,將那如同上帝精心捏出來的眉骨、鼻樑、唇、下頜線展現得淋漓盡致。
估摸年紀就在二十歲上下。
群里人點評:「漂亮又風情。」
還沒有聊幾句。
當天下午,那發照片的人就被辭退了。
大群也被禁言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大人物啊,只敢私底下偷偷提一句。
中午,季西城這幾天都不在,說是學校有事,我去食堂吃飯。
對面坐下人。
「入年,有個八卦聽不聽?」徐馳一臉激動。
我點頭。
八卦下飯。
他也是說的那位大人物。
瞧了下左右,男人傾過點身子,手擋著嘴。
「聽說是京州的人,世家貴公子,是被弟弟陷害,失去了家族繼承權。」
「打發到這裡來,表面是看病,實際上是軟禁。」
我點了好幾下頭,絞盡腦汁搭了嘴:「他叫什麼啊?」
徐馳往嘴裡夾了塊排骨。
口齒不太清晰:「我想想……好像是姓季,這個姓還挺少見的。」
我若無其事地端起抿了口水。
又問:「季家,很厲害嗎?」
「我怎麼跟你形容呢。」徐馳擦著嘴,打了個比喻,「李副院長的家世你知道吧,在季家面前,連門都沒資格進。」
我沒說話。
李副院長的厲害我是知道的,早些年他那個弟弟闖了不少禍,要是追究起來一輩子都出不來,但是經過他擺平後,人一點事都沒有。
用完餐,徐馳的話題已經轉了一百八十度。
「下班你有事嗎?」
他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我想去你上次說的那個酒吧,看看能不能偶遇一個小帥哥。」
我沒想到他來真的。
「好啊。」
32
晚上八點。
這個點酒吧的人不算多,音樂也比較輕緩,一般在十點開始進人。
徐馳是瞞著幾個男友來的,到處看,眼神很稀奇。
我訂的是位置很好的卡座。
徐馳立馬轉錢給我。
「我出就行,畢竟你只是單純來陪我的。」
我沒收。
抬了抬手,不遠處的服務員小跑過來,彎下腰。
我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服務員看了看徐馳,態度很好。
「好的,我馬上安排,兩位稍等。」
最西邊的幾個卡座都是空著的,但是上面擺滿了酒,全是貴的。
很顯然,是被包了,來頭還不小。
一直到十二點,酒吧才進入狀態。
該蹦的蹦,該跳的跳,沒一會兒親到一起的,我見怪不怪。
低頭專心在剝花生。
面前就放了一杯珍珠奶茶,一個豪華果盤,還有一堆殼。
林教授叮囑我戒煙戒酒。
剛開始,徐馳還很矜持。
不敢看,不敢摸。
我給她叫了一杯度數低的酒。
一杯見底後。
徐馳已經大膽到躺在男人懷裡了。
吃完最後一顆花生後,我拍了拍手,服務員看懂了眼神,及時遞上紙。
「看好我朋友,別讓他走,也別讓其他人靠近他。」
「好的,江先生。」
洗手間。
隔間傳來喘息聲。
我以為是成年人那事,沒管。
準備關掉水龍頭走人,放置在洗手台上的手機彈進梁燼慈發來的消息。
前一條是監控視頻,後面一條是:「關於季西城的。」
手指剛要點開。
隔間的門從裡面被撞開,有人倒在地上,外套包裹著的是一身病號服,手背上有針孔的痕跡。
我來不及多想,將他放平,試探男人的呼吸。
男人突然睜開眼,抓住我的手。
「我兜里有藥。」
......
靠著牆坐著的男人仔細看著我,眼裡是探究和趣味。
「你很眼熟。」
我:「你也是。」
「我叫季南之。」
原來他就是醫院剛封的最美病人啊。
那個提都不能提的大人物。
一看就是偷跑出來的,手背上的淤青是自己強行拔針留下的。
男人五官偏柔和,雌雄莫辨,渾身貼合「病美人」這個詞。
眼神溫溫柔柔,卻讓人莫名不喜,涼颼颼的。
讓我突生熟悉感。
「既然你沒事,我就走了。」
剛走沒幾步。
「你好像記不得我了。」
我疑惑地回頭。
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男人偏頭,眼裡帶著懷念:「今入年,今少爺。」
我怔住。
季南之端詳了我上下:「你變化真大。」
我一言不發,繼續走。
「——你和季西城是什麼關係?」
季南之輕呵一聲。
「離他遠點。」
我看著他快要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問:「我們在很久以前見過嗎?」
男人沒再回頭,也沒有說話。
33
西邊被包下的那幾個卡座,已經玩嗨了。
「季西城。」
段見川尋了一圈,才在一個角落找到人。
他是唯一一個能在季西城的頭上偶爾造次的人。
在韓國找的美容醫院技術還不錯,臉上一點疤痕都沒留。
季西城右耳戴著耳機打遊戲。
真不知道在這種環境戴耳機的用處是什麼。
段見川摘掉他耳機,把酒杯塞他手裡:「今天可是我兒子的五歲生日,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他?」
他口中的兒子是一隻烏龜,是心上人送的,跟供祖宗似的,不僅生日安排上,該有的節日也不遺漏。
季西城脖子上的傷口剛拆線。
他穿著淡藍色襯衣,脖子處扎了一個同色蝴蝶結,剛好遮住傷痕,絲帶一長一短,別有風味。
哥哥說,他穿淡色的好看。
季西城記得明明白白。
喝酒不利於傷口恢復,可能會造成留疤。
對於顏控的季西城來說,也記得明明白白。
少年友好地說:「滾。」
「好勒。」
沈潯處理家事,來得最晚。
他不喝酒。
「你家那事鬧得可大了,老爺子都不打算管管嗎?」
季西城仰頭,雙手舒展在沙發靠上,眉眼要多懶散就有多懶散。
「他季家現在全靠我,他拿什麼管?」
季西城將自己的養父折磨得不成樣才送進牢里,繼承季氏後乾的事情沒有一件不轟動的,把老爺子都架空了。
以前,沈潯覺得,季西城這人壞到骨子裡了,就不是個正常人。
後面,他發現,季家的人,個個好像都這樣,相比之下,季西城偶爾也像個正常人。
他不跟季家人接觸,不過,可以和季西城做朋友。
因為好幾年前,季西城救過他。
不遠處,幾個女孩躍躍欲試。
「那個穿西裝的好有范兒,總裁照進現實,不知道會不會看得上我這個真灰姑娘。」
「別想了,人家戴著婚戒呢。」
是的,沈潯英年早婚。
夫妻倆都喜歡低調,婚禮都是簡單走個流程。
季西城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
換了個姿勢坐。
剛才他那個角度很難讓人看清模樣。
這會兒,剛好有一束光打在他臉上,眉間寡淡慵懶。
單眼皮的男人多,但是單眼皮的帥哥可是少見。
雖然耳朵殘了一隻,戴著助聽器,但是不影響。
反而覺得多了那種憐人的破碎感。
看起來又乖又純,很乾凈。
感覺很容易被騙回家的那種。
幾個女孩想法一致。
拿下他。
拿到微信也行啊。
放在酒桌上的手機亮屏震動了幾下。
那是季西城的手機。
「那個。」
「小帥哥,可以加個聯繫方式嗎?」
女人撩了撩短髮,亮出自己的二維碼。
她很美,五官精緻,頭上扎著蝴蝶結,蘿莉風的那種。
季西城拿過手機,打開微信。
她面上一喜。
心裡在想:居然這麼簡單。
只是,等啊等。
少年回復完微信消息,就玩起了遊戲。
還是消消樂。
完全無視了她。
蘿莉美女笑容微微僵硬,忍不住又問了句:「小帥哥,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季西城慢吞吞地抬起頭。
笑得天真無邪。
「姐姐,我未成年,你確定要嗎?」
「你快走吧,待會兒我媽就來了。」
蘿莉美女覺得自己不瞎。
剛才他分明還喝酒了!
但人家都拒絕到這個份兒上了,她也不糾纏了。
「好嘞,再見。」
34
「在哪兒?」
「在家等你。」
表情包是一個可憐兮兮的小狗。
我看了看這個消息,又看了看卡座上正在跟一個蘿莉風美女說話的少年。
突然發現。
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季西城。
「是嗎?」
「過來一起喝杯吧。」
沈潯剛才是看到了熟人,過去打了招呼。
端著半杯酒過去,回來時還是一樣多。
他看到季西城在收到兩條消息後,臉色變得不淡定。
隨口一問:「你這樣子,有種被男朋友抓到出軌似的,既心虛又慌張。」
季西城嘴角一冷。
起身:「閉嘴。」
他眼神四處搜索。
定在了某處。
男人遙遙向他舉杯,旁邊還坐著個男妖精。
手搭在他腰上,嘴在他耳邊說著什麼。
沈潯也看到了。
他抬起手裡的酒,淺笑,虛虛點頭,跟江入年半空敬了一下。
算是打招呼了。
男人挑了下眉梢,對著季西城說:「你這個金主,似乎找到新歡了。」
少年彎腰拿手機的同時,側眸睨了下準備看好戲的男人。
嗓音涼涼:「你話真多。」
作為多年的兄弟。
江潯好心提醒:「你不喜歡人家,就不要去招惹人家,玩弄感情會遭報應的。」
「別忘了,最開始你可是奔著報恩去的。」
季西城停下快要離開的腳步。
「誰說是我先招惹他的?」
35
徐馳喝得暈乎乎的。
他甩了甩頭。
眼瞪大:「入年,我好像看到你男朋友了。」
我無動於衷,摸上男模的腹部。
「多大?」
男人故作羞澀:「二十五。」
我笑笑:「我指的是那個。」
「哥哥~」
快要親下去時。
「哥哥。」
所謂的失控並沒有。
季西城臉色異常平靜,瞥了我身旁的人。
「你怎麼在這裡?」
我實話實說。
「找新鮮感。」
少年唇角流露笑意,微微歪頭,乖得不行:「那你先忙,我在外面等你。」
我沒挽留。
指尖漫不經心地搭在手機上,目送少年筆直的背影離開。
若有所思。
......
「季西城可會裝了。」
「騙走我季家的一切,把我父親送去牢里,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年紀小,手段高。」
「對了。」季南之略有深意地看過來,「他還是個精神病。」
「江醫生,如果當年你沒有救他的話,你或許還能趕上你父母臨死前的最後一面。」
「你後悔了嗎?」
被封藏的記憶隨著這些話,在腦海里不斷宣洩。
我扶著牆面,指尖用力到泛白。
像是瀕死的人。
36
十八歲之前的今入年。
是被家裡寵養大的。
玩世不恭,放浪形骸。
將頑劣刻進骨子裡。
他看不起感情。
辜負了不少人的真心。
可能是遭到了報應,所以他遇到生命里最大的一次劫。
場景和夢境重合。
讓一直看不清的人臉有了實感。
暴雨在地面砸起一圈又一圈的水花。
爬著的小孩費力伸出手,拽住我乾淨的褲腳。
他讓我救他。
一束強烈的車燈打過來。
刺得他閉眼別開頭。
我看清了他的左耳。
上面全是很醜陋的傷疤。
那是被高溫燙出來的。
他在被什麼人追趕。
遠處,有幾輛黑車在逼近。
我不緊不慢地道:「我從來不做好事。」
男孩仰起一張漂亮的臉,懇求:「我會報答你的,做牛做馬都可以。」
他在害怕,渾身顫抖。
我笑得輕蔑,天生沒有同理心。
不甚在意地說:「想給我提鞋的人,數不勝數,不缺你一個。」
等了良久。
他心灰意冷。
等死般泄氣地躺在地上。
「不過——」
事情迎來了轉機。
我蹲下,突然拽下他脖子上用紅繩繫著的玉佩,隨意拋在手心。
「也可以多你一個。」
「記住你說的。」
「敢忘記,我就殺了你。」
.......
我站直,讓他躲好。
將繫著玉佩的紅繩在腕間繞了幾圈。
雨還在下。
我會賽車,玩大的玩命的都有。
車子在加足油門的那一刻,我仍舊穩操勝券。
只待那些車子靠近,逐一撞廢。
但是唯獨沒想過我駕駛的車會被人動過手腳,不受控制。
重力衝擊高架橋的圍欄,從幾十米的高空一落而下。
連人帶車一起沒入深海。
巨大的窒息感席捲而來。
心臟仿若被一隻手緊緊拽住。
看不清,聽不見。
有個小小的人影也跟隨跳下來。
他向我游來。
抓住我的手。
想帶我走。
但是我的下半身被卡在車裡。
車在下墜。
但是手腕上的力度越拽越緊。
在那些殘骸快要砸下來時。
我將男孩推開了……
......
這不是夢,是真實發生的。
後來,我以為我死了。
醒來後發生的事情,又覺得,還不如死了。
我的車是被仇家動的手腳。
對方是有計劃的。
我的父母死在自燃的工廠里。
而就在我失蹤的第三天,他們在醫院咽氣了。
聽說父親閉眼前還在說對不起。
說不該對我發脾氣。
聽說臨死前母親一直重複喊著我的名字,她想見我,死不瞑目。
只差一點……
我守著他們的墓碑,不吃也不喝。
來到那個出過事的高架橋上。
被撞毀的欄杆還沒有修繕。
我站在殘缺處,望著底下的水。
腳快要踏出去時……
有人突然拉住我,語氣懇求。
「今入年。」
「你答應我的。」
少年時期的梁燼慈還不擅長隱藏情緒,眼裡全是擔憂。
他用自己的前途跟我做了交換。
「你要是死了,我也死。」
我問:「你不去畫畫了嗎?」
「不要。」
他喜歡畫畫,要做世界知名畫家,如今快了。
「你不要你親人了嗎?」
少年紅著眼,直勾勾看我:「不要,只要你。」
從小到大都是乖小孩的他,此刻渾身都是叛逆。
漆黑的眼眸全是說到做到。
「我要是為你死了,你會被他們譴責的。」
「今入年,你用命去賽車贏的獎金全部捐給了那些小孩,這是你自己的錢,是你自己攢的好名聲,他們一直在給你寫信。」
「你自己說的,明年會去看他們。」
我慘笑:「梁燼慈,你這是道德綁架。」
他用力地抱緊我,聲音在抖,害怕失去。
「如果你能活著,那我寧願綁架你一輩子。」
梁燼慈真傻。
他出生在一個很傳統的家庭,一生都被規劃好往上走。
不出所料的話,我們會漸行漸遠,甚至忘記對方。
可是他不顧一切,想與我定下終身。
他說:「等這裡的事情處理好了,我們就去國外,去一個你喜歡的地方。」
「我們會結婚,會有一個家。」
「今入年,你不要放棄我。」
我不舍地望著他。
「梁燼慈,不要喜歡我。」
在將仇人送進監獄後,我不辭而別。
我給梁燼慈寫信,告訴他我不?ū??會死的,讓他也好好活著。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我選擇了 MECT 治療。
我想忘掉過去。
忘記父母不在的事實。
我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巨大的謊言,然後換了姓,換了一個城市。
如果沒有再遇到那個男孩的話……
37
我走出酒吧,看到坐在石階上的少年。
他看著遠方的霓虹燈發獃,眼神空洞。
穿著天藍色襯衫的少年美得沒有一絲攻擊性,頸間的絲帶隨風向後晃蕩。
像迷藥。
一眼就喜歡上。
左耳上的疤痕已經不在了。
藏在衣領間的紅繩已經開始泛舊,他戴了好多年。
「季西城。」
少年循聲望過來。
「哥哥?」
我望著那雙漂亮的眼睛,緩緩道:「我們分手吧。」
「以後再也別見。」
38
我離職的消息傳得很快。
梁燼慈最先找我的。
他的目光中多了許多打量。
「還是想逃避嗎?」
我笑得坦然。
「沒有。」
「只是想換個地方了,這裡我待膩了。」
「入年。」男人在猶豫。
我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梁燼慈,謝謝你。」
「但是我希望,沒了我,你能過得更好。」
他靜靜注視了我好久。
「不會好的……」
39
我的車裡坐了一個人。
男人臉色蒼白,身上還穿著病號服。
「我以為你會報復他。」
季南之一副無趣的樣子。
他活不久了。
我不是詛咒。
季南之的病是遺傳的。
從小被人算命,活不過二十歲。
季家生不出第二個兒子,就領養了季西城。
因為不是親生的,對他的態度也好不起來。
養到六歲時,季家人查出季西城的親生父母其中有一個是精神病。
他們唯恐季西城遺傳了這個基因。
用盡各種極端的方法試探。
逼迫他露出一點嫌疑。
那天,梁燼慈發的監控視頻是來自於那個地下車庫的。
我看到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可是,緊接著,我還看到他很小很小時候的照片。
有被綁著吊在冷庫的他。
有被人按在游泳池裡的他。
遍體鱗傷,不成人樣。
還有,他的耳朵,是被人用燃燒的蠟燭液灼燙的。
施暴者錄製了一段很短的視頻。
我聽到了不到六歲的他疼得在哭,在喊錯了。
很突然地想起,某夜,我摸著季西城的眼睛,問:「你哭起來是什麼樣的?」
少年睫毛顫了顫。
說話輕輕的:「很醜,很難聽。」
特別可笑,他們就像是想方設法為虐待找藉口。
把一個健康的孩子,逼成了神經病。
然後再對別人說:「看,我就說他是個神經病吧。」
我看著眼前的季南之。
「跟他分手,是因為我看到他,總會記起那天的事情。」
「只是我心裡過不去這個坎。」
「也怕他不放過自己。」
「這其中,他最無辜。」
「你想讓我對季西城報復,是因為你輸給他很多次了吧。」
男人冷下眼:「他算個什麼?」
我終於知道季西城這麼極端了。
因為在面對季家這些人的時候,確實冷靜不下來。
「他算個好人。」
「不像你們,連人都不是。」
季南之就那樣冷冰冰地看著我。
「你是在給季西城出頭嗎?」
他問這句話時語氣很奇怪。
我臉色不變:「是。」
男人看了我良久,忽地別開眼冷笑:「他命真好。」
40
一連幾天,我都被人跟蹤了。
我以為是季南之急了。
直到看到一則社會新聞。
說是有人持刀傷人,被路過的好心人救下。
兇手正是剛出院的李照。
情況混亂,沒人看清那個好心人是誰。
我眼尖地看到視頻中有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戴著口罩,頭被帽子蓋得嚴嚴實實。
手指在袖中垂落微曲,尾指處戴著戒指,血順著流下。
季西城。
我已經三天沒見過他了。
那天,我說完分手。
少年毫無徵兆地哭了。
「是我不好嗎?」
「哥哥?」
他想過來抱我。
我很認真地說:「季西城,是我不好。」
「我不是值得你喜歡的人。」
「還有。」
「你不需要報恩。」
我走出好遠,還能看到他站在原地,紅著眼看著我。
在奢求我回頭。
可是季西城,我不想你用報恩的名義綁架自己來愛我。
41
季南之快死了,他想見我???。
我站在病房門口沒進去。
才幾天不見,他已經虛弱到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男人目光空洞,也不管我有沒有在聽。
「其實我很嫉妒季西城。」
「他再怎麼樣, 都有人愛他。」
季南之說起自己的過去。
他出生在季家, 是不幸的開始。
因為父親早些年就被診斷出不育。
可是母親還是懷孕了。
季家的人最沒人情味,父親需要他的存在來爭奪家產。
一邊厭惡他的存在, 一邊虛情假意。
母親生完他後,就死了。
死得很蹊蹺。
但是季家沒有一個人在乎。
季南之是早產兒。
他的父親曾無數次詛咒他去死。
接替他的悲慘的是季西城。
一個剛從孤兒院接回來的小孩。
他所受過的苦, 季西城都經歷了。
他被算命的說活不到二十歲。
父親在做其他打算。
他不想做被拋棄的那個。
於是, 他什麼都學, 爭奪第一。
他覺得上天在眷顧, 讓他活過了二十歲。
可是,爺爺親口說出季西城是最合適的繼承人時。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
父親入獄,瘋了,道出了真相。
「你母親就是被我找人睡的, 不然哪裡來的你!」
「你就是個野種!」
「就連季西城這個外頭來的,也比你有資格!」
季南之臉色淡淡地說完這些。
初見時, 我只覺這人倨傲高冷,心思極重。
這一刻, 他可憐至極。
「你找我來,是說這些嗎?」
季南之撐起最後一點力氣, 看著我。
「我快要死了。」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冷靜得不像個正常人。
他緩緩向半空伸出手, 目光欣賞。
「可我又不想看到季西城活著。」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轉身就走。
季西城接了電話:「哥哥。」
「你在哪兒?」
少年稍頓後:「醫院門口。」
42
腳步聲漸行漸遠。
季南之一點點收起笑。
他看向窗外。
低聲說:「我都把自己說得這麼慘了,你怎麼也不可憐可憐我……」
季南之有一邊耳朵也聽不見。
他不想被當作殘疾人,從來不用助聽器。
所以也沒有聽見江入年問的那句:「我們在很久以前見過嗎?」
見過。
因為一場遊戲賭約。
還是叫今入年的他,找上了季南之。
「同學,你的手能借給我一會兒嗎?」
?ü?那時候的季南之戴著大框眼鏡,不愛說話, 只愛坐在角落。
他認識這些壞學生。
雖然不怕, 但是不想招惹。
老老實實地伸出手。
今入年也交上自己的手,倆人十指緊扣。
「抱歉哈,他們讓我找一個人牽手。」
「看了一圈, 你是這裡最好看的,我顏控, 就選你了。」
緊貼的手心開始發燙,粘膩。
季南之目光大膽, 肆意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說不出的漂亮。
臉上帶著稍許不耐煩。
少年主動找話題:「你有喜歡的人嗎?」
季南不擅長應付這些, 只搖頭。
「喜歡女生還是男生啊?」
他遲疑了。
今入年理解成另外一層意思。
在一分鐘還沒有到時就鬆開了他,主動站遠了點:「不好意思。」
對方給了他一顆棒棒糖。
「我只有這個了。」
「再見。」
十七歲的季南之顧慮很多, 缺乏勇氣,不敢去追, 只敢握緊棒棒糖, 輕聲說再見。
二十七歲的季南之還是膽小,空無一人的病房, 帶著遺憾緩緩閉上眼, 說:「今入年, 再見。」
43
我不顧一切地跑出去。
「季——」
手機里傳來巨大的撞擊聲。
我站定腳步。
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車子被撞進了石牆裡。
車頭和車尾全部凹了進去。
季西城。
季西城......
我腳不聽使喚地走過去。
不知道該帶著什麼情緒。
也說不出話。
車子在燃燒。
火在變大。
裡面的人還沒有出來。
地上全是玻璃殘骸。
我加快了步伐。
最後,一聲爆炸。
我被人抱回躲在懷裡。
「哥哥。」
熟悉的聲音。
我愣愣地抬頭。
是安然無恙的季西城。
少年一手摟緊我的腰,一邊給我擦眼淚。
「哭什麼?」
「我沒事。」
我哭是因為慶幸。
幸好他還在。
「季西城,我有話要跟你說。」
少年低下頭,用額頭蹭了蹭我。
「巧了, 我也是。」
我讓他先說。
季西城摘下那枚裸戒,抬起我的手。
「哥哥,我們好好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