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真的是:
進,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退,是身敗名裂,死路一條。
明明兩條路都布滿荊棘,她卻假惺惺讓我選一條。
嫡姐精於算計,死前為我求得位份,讓我不得不照顧她的兒子。
就算是她死後,也沒放過我,派趙嬪照拂我,不過是為了監視和操控。
她利用我對付黎貴妃,為太子鋪路。
燭火猛地爆開了一朵燈花,刺眼的光芒,將我從冰冷的回憶中拽回。
太子抬起稚嫩的臉,「姨母,蓮子羹清心,姨母不妨用點。」
他的笑容明凈,語氣恭謹。
那張酷似嫡姐的臉,讓我遍體生寒。
「還是佑兒吃吧。姨母的心已經夠涼了。」
這頓飯吃得前所未有的煎熬。
26
說來荒唐。
那場「血崩小產」不過是我布下的一場局中局!
劉太醫的「滑脈」,是我以他獨孫前程性命為棋,換來的完美配合。
我精心的編織的假孕大戲,本欲釣出潛伏在暗處的錢修容。
我懷疑貴妃謀害太子,也是錢修容給貴妃許諾了什麼。
畢竟錢修容的兒子,是除了太子以外唯一的皇子。
沒想到錢修容沒引出來,卻引出了我想要保護的太子。
太子離開前,腳步在門檻停駐。
「姨母以前對佑兒,可曾有半分真心?」
我覺得好笑,我也確實笑出聲來。
「哈哈,真心?你想聽怎樣的答案?」
「我承認,我對你母后虛與委蛇,對你父皇步步算計。可是我對你……,你自己算算,我可曾有半分對你不住?」
我不再看他,轉身疾步奔向衣箱,捧出兩套才做好的中衣!
「這是我才給你制好的中衣!或許不如尚衣局的錦繡華服,可我想著你沒了親娘,想讓你貼身穿得暖,現在……」
我悽慘一笑,拿起剪刀就剪!
祝嬤嬤過來搶。
「娘娘,這可是您熬了多少個晚上,手被扎了多少次才做成的呀!」
我苦笑,「嬤嬤,現在就算我給太子殿下,他會敢穿嗎?」
我鉸了中衣。
又拿出一個做到一半的書包。
我想要剪爛書包,可是那布帛如此堅韌!針腳更是縫得太結實。
我怎麼也剪不爛,只好丟進火盆。
「可笑吧,一個婢生子,也配羨慕別人背書包上學堂?也配……妄想做個好母親?」
太子看著被大火湮滅的書包,變了臉色。
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離開。
太子離開後,祝嬤嬤誇我。
「娘娘的演技真好,奴婢差點就信了,太子還小,肯定深信不疑。」
27
演戲?
我只覺得悲哀。
「嬤嬤你覺得我是在演戲嗎?」
靈堂上看到那個悲傷的小小身影,如何能不刺痛我的眼睛?
如何能不讓我想起那年我娘新喪,我跪在風雪中磕頭求主母賞口薄棺,被主母一腳踹開時的冰冷徹骨?
同病相憐?
或許吧。
至少那一刻的惻隱與憐惜,是真實的。
他還那么小,就失去了母親,父親又是一國之君,不僅有其它孩子,還要管著整個天楚,沒法把很多精力放在他身上。
皇上提出讓我正式成為佑兒的養母那一次,我那麼高興。
我向來害怕孤獨。
以為自己終於不再是一個人。
可我忘了,他是虞穎初的兒子。
他有他母后臨死的籌謀,小小年紀就成了太子,地位比我還高。
他有他母后的遺傳,小小年紀就能對照顧自己的姨母下手。
只因怕我生出一個孩子,對他構成威脅。
我再次成了孤身一人。
晚膳的時候,太子沒有來。
皇上過來了。
飯後上甜點,我下意識地吩咐。
「祝嬤嬤,把芙蓉糕放到佑兒面前。」
皇上哈哈大笑。
「遙遙,佑兒不過就一頓飯來吃,你就想他了?要不要朕派人把他叫來?」
我淡笑搖頭。
「不了,耽誤他休息,明日他還要去上書房呢。」
祝嬤嬤侍候我沐浴的時候問我:
「娘娘,為何不把太子謀害你的事告訴皇上?」
我搖頭。
只能說,她不了解皇上。
皇上向來不是個善良的人。
而且,我現在的位份還不夠,還需要太子養母這層身份。
自從我小產,綠頭牌也按規矩撤下來了。
皇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天天來長春宮。
就算我勸他「臣妾沒法伺候皇上」,他也照來不誤。
等到我能出門,皇上的聖旨也到了。
封我為妃,遷至瑤華宮。
聖旨下來,我半天沒反應過來。
一下由從四品的貴嬪,跳到了從二品的妃位。
皇上一臉心疼,摸著我的頭。
「是朕沒護好你,讓趙嬪害了你。遙遙,我們還會有其它孩子的。」
「朕以前做錯了,欠你的,都會補償給你的。」
28
許昭儀提出要弄個小宴為我慶祝封妃。
皇上也湊熱鬧,說是他出銀子,讓許昭儀來辦。
我還想推辭。
許昭儀不答應。
「妹妹如今是皇宮之首了,之前妹妹幾次晉位,我們都沒喝上一杯喜酒,這次可不能放過。」
太后也笑道。
「哀家也要去瑤華宮湊個熱鬧。」
錢修容抱著三皇子也道:「太后喜歡看戲,再搭個戲台子!」
既然如此,我不好再拒絕。
許昭儀幫我邀請的客人。
來的人都送了禮物。
沒想到古寶林也會來。
她向來嫉恨我,從來不掩飾。
她身後宮女捧著個剔透的琉璃盞,冰塊上面是晶瑩的葡萄。
「恭賀虞妃娘娘。妾身新得的葡萄,聽說娘娘喜歡吃,特意進獻給娘娘,還望娘娘賞臉嘗嘗。」
我看著古寶林堆出的笑臉,心頭冷笑。
「古寶林有心了。只是宮裡的規矩……劉太醫,仔細驗了這葡萄。」
殿內霎時落針可聞。
古寶林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強顏歡笑。
銀針細探、鼻息輕嗅、舌尖淺沾……
劉太醫的動作一絲不苟,反覆幾遍。
「皇上駕到!」
帝王步履帶風地踏入殿中,眉梢眼角皆是春風得意的喜色。
「愛妃這裡好生熱鬧!冰葡萄?朕來得正是時候!」
我淡笑:「皇上且等等,等劉太醫驗過。」
劉太醫最終躬身,「回虞妃娘娘,葡萄、冰塊、器皿……俱已查驗,無任何毒物異樣。」
這倒是讓我意外了。
古寶林卻有些懊惱,「皇上,您那份已經送去御書房了。」
皇上卻爽朗大笑。
「虞妃不會這麼小氣的。」
陳公公捧上水,皇上凈了手,隨手就拈起一顆塞進嘴裡。
「甘甜沁心,確是上品,古寶林費心了。話說,古寶林是跟虞妃一起進宮的吧?」
古寶林點頭應是。
「既然如此,就升古寶林為古才人吧,也算是沾沾虞妃的喜氣。」
古寶林大概沒想到送個葡萄還有意外收穫,大喜過望,跪地謝恩。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
前一刻還含笑自若的皇帝,驟然扼緊自己的咽喉,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音。
陳公公趕緊扶住他坐下。
「快傳太醫。」
劉太醫上前,跪地請脈。
「皇上是中毒了。唯今之計,需儘快找到皇上中的是何毒,才能配製解藥。」
皇上只來得及交待「暫時不要驚動太后」,就昏了過去。
29
我向祝嬤嬤使了個眼色,她去了太后那裡,先拖住太后。
「古才人,果然是你!你還是老實交待怎麼下毒的?」
古才人大笑。
「姐姐說笑了。臣妾端來的葡萄,可是經過劉太醫親自驗毒的!姐姐就算不相信臣妾,也該相信劉太醫吧。」
我看向劉太醫。
劉太醫面無血色:「娘娘明鑑,微臣不敢有半分做假。」
劉太醫的表情不似做偽。
「劉太醫,再驗一次葡萄!」
劉太醫:「是。」
很快,劉太醫變了臉色。
「葡萄中確實有毒。」
古才人諷笑。
「那可不關臣妾的事,臣妾端過來的葡萄,劉太醫可是驗過的。這滿屋子的下人都是姐姐宮裡的,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
我再看向那精緻的琉璃盞。
天氣太熱,已經有部分冰塊消融,仍有幾顆稍大的冰塊未曾消融。
我想也不想,取出一塊大冰塊,抄起銀壺就砸了下去。
碎冰屑中,一顆米粒大小,正在融化的白色藥丸赫然顯然。
劉太醫意識到什麼,他用銀針沾取剛融開的藥液。
「冰塊中心藏毒!」
劉太醫聲音發顫。
「快!給皇上催吐。」
陳公公帶著幾個太監,七手八腳撬開皇上緊咬的牙關,灌下催吐藥汁。
劉太醫的施針的手都在抖。
幸好,皇上吃下去的葡萄被逼了出來,皇上的氣息總算平穩,被眾人小心翼翼抬入內殿繼續施救。
本來在看戲的太后也發現了異常,帶著幾個看戲的妃嬪過來。
前一刻還慈藹的太后,目光銳利地掃過殿內的狼藉。
「虞妃,發生了什麼事。」
我把情況跟太后說了。
被押著的古才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帶著哭腔喊道:
「太后!太后明鑑!臣妾一片赤誠獻上冰鎮葡萄,劉太醫親自驗過無毒!」
「可經過瑤華宮人之手,不知怎麼染了毒,皇上吃了就這樣了!」
「臣妾冤枉啊!」
30
我被古才人氣笑了。
「古才人莫非當滿殿的妃嬪是擺設?」
古才人不服氣。
「姐姐您是妃,妹妹不過是個小小的才人,她們誰敢不幫著你。就是劉太醫,是姐姐叫來的,肯定是向著姐姐的!」
太后厲聲:「夠了!」
「既然古才人不服,哀家讓你死也死個明白。」
「陳嬤嬤,你帶著人把盆里的冰塊取出洗凈。」
「傳太醫,給哀家把太醫院的太醫都叫過來!」
太醫們都被叫來。
一半進內殿給皇上看病,一半驗毒。
陳嬤嬤給每個太醫都分了一塊冰,讓他們分別驗毒。
「微臣驗過,冰塊被敲碎前,驗不出來有毒。冰的中心有毒!」
「微臣驗出來的亦如是。」
古才人還想喊冤。
太后可沒了耐心。
「來人,古才人謀害皇上,褫奪才人封號,暫時打入冷宮,等皇上醒了處決。」
很快,古才人被堵了嘴拉下去。
古才人就是個笑話。
盼了兩年終於升了位份,一刻鐘不到就被薅了。
不過我也沒必要同情她,她完全是咎由自取!
內殿內,皇上突然在昏迷中抽搐了一下,喉間囈語著:
「水好冷……救我……穎初?不……」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不對,若遙……救我!」
劉太醫手一哆嗦,只當是毒藥引發的痴妄。
我卻是一震,冰封的記憶襲來。
當年那個跪在雪地里看著母親被打死的絕望少女,與此刻站在這裡的我徹底重疊!
阿娘跪在雪地石階上磕頭乞求的悽慘模樣!
嫡母刻薄尖利的呵斥「滾開!」
亂棍打在皮肉上沉悶而恐怖的噗噗聲!
阿娘最後投向窗內我那絕望而眷戀的一瞥!
皇上第二顆葡萄還沒吃完,中的毒不深,劉太醫搶救及時,很快醒來。
得知是我發現藏在冰塊中心的毒,皇上:「遙遙,你第二次救了朕。」
太后狐疑:「第二次?」
皇上:「是的,當年是遙遙救了朕,冒認功勞的不是她,是另有其人。」
殿內的眾人恨不能拿東西堵住自己的耳朵。
眾所周知,當年是先皇后救了皇上,皇上對其一見鍾情,才有了後面的帝後情深。
皇上現在卻說,冒認功勞的不是虞妃,而是另有其人。
其人是誰,不言而喻。
他們戰戰兢兢,生怕是皇上不清醒說出了真相,回頭要找他們算帳。
唯有許昭儀不怕,反而笑道。
「那臣妾可要為虞妃妹妹鳴不平。兩次救了皇上,皇上總得賞什麼吧?」
皇上看向我。
「虞妃才晉了位份,現在晉位也不合適。」
「來人,傳旨,追封虞妃的親生母親為一品誥命夫人。」
聖旨傳到侯府,阿爹立即把我娘抬為平妻,祠堂里也有了她的靈位。
我一臉喜意地謝恩。
笑意卻不達眼底。
31
皇上病好之後,把古氏從冷宮提了出來。
「古氏,你為何要害朕!」
古氏大哭。
「皇帝,臣妾怎麼會害您呢!」
「臣妾對您一見鍾情,為了進宮差點與家人鬧翻,臣妾那麼愛您!」
「臣妾只是看不過虞若遙,明明家世沒我好,卻因為天天把嫡姐掛嘴上,一步步高升!」
「當初是皇后娘娘救了皇上,關她什麼事!」
她被關在冷宮,還不知道皇上已經承認,當初是皇后冒領了我的功勞。
聽到她舊事重提,皇上沒了好臉色。
「什麼皇后救了皇上!當初救朕的就是遙遙!」
古氏毒害了皇上,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皇上下令古家抄家流放,古氏賜白綾。
古氏磕得頭破血流。
「皇上,都是臣妾的錯!臣妾被豬油蒙了心,臣妾罪該萬死,求皇上放過臣妾的家人,他們是無辜的。」
皇上冷哼。
「古氏,你當初害人的時候,就沒想過被你害的人是無辜的?」
「他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
古氏又撲過來,抱住我的腿。
「娘娘,求您了,您說句話,皇上敬您,一定會答應的!我古家上下都會感激娘娘的。」
我冷漠地把腿從古氏手中扯出。
「本宮憑什麼?」
我淡漠的轉開視線。
「拖下去!」
十歲那年阿娘的血,早已將我心底最後一絲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徹底冰封。
兩名內侍立刻上前,如同拖拽牲口般,將悽厲哭嚎的古才人拖走。
殿內再次恢復寂靜。
蕭逸明看向我,眼神複雜難辨。
「遙遙,你有沒有怪過朕?」
32
怪過嗎?
皇上的名字叫蕭逸明,初見時他還只是不愛寵的皇子。
那年深秋的風,如刀子般。
宴會上,幾個得寵的皇子宗親,嬉笑著將七皇子推入冰冷的湖水。
他在冷水裡撲騰掙扎。
岸上圍滿了人,卻無一人出手救他。
我本來不想出頭的。
我惹不起那些貴人!
我當時的處境比他更不好,嫡母和嫡姐向來把我當丫鬟,對外只說是下人的女兒。
可是看著他掙扎越來越弱,我還是沒忍住,找了一根竹竿遞給他。
人是救起來了。
嫡姐的臉瞬間轉陰!
眾目睽睽下,她一臉嫌棄。
「虞若遙!你這丟人現眼的下賤東西!」
「誰給你的狗膽壞了貴人的興致?」
「來人!把她丟下去!泡一刻鐘,不滿一刻鐘不准出來。」
我凍得瑟瑟發抖,可是沒有別人來救我,那天回去,我就得了風寒,燒得發燙。
嫡姐卻因為我丟了她的面子,不准我娘給我請大夫。
阿娘為了我,去給嫡母和嫡姐磕頭。
「夫人!大小姐!求求你們發發慈悲!請個大夫吧!遙兒快燒糊塗了……」
回應她的,是嫡姐隔著珠簾刻薄入骨的譏誚:
「一個卑賤的婢生子,也配稱病?也配當侯府小姐治?」
「讓她干躺幾天熬過去便是她的福氣!」
「沒讓她立時起來洒掃,已是本小姐仁慈!」
嫡線擰了眉。
「吵吵嚷嚷像什麼話?拖出去!」
娘親最後的希望也斷了!絕望的娘親找到了七皇子府。
也就是當今皇上。
結果阿娘打了出來。
七皇子說:「救本皇子的是侯府嫡女,我不認識什麼虞若遙,別什麼阿貓阿狗都冒領功勞!」
阿娘在七皇子府受了傷,又被嫡姐嘲笑。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多管閒事,活該病死。」
嫡母責怪阿娘不知進退,打擾到七皇子,賞了她一頓板子。
還沒等我掙扎著從鬼門關爬回,阿娘先沒了。
更讓我恨的是。
七皇子因為他母妃重新得寵,一躍竟成了太子。
嫡姐也因為救太子功,被太子一見鍾情,得封太子妃。
我好恨。
恨自己為何要遞出那根竹竿。
如果沒救他,阿娘是不是就不會……
看我不說話,皇上試圖解釋。
「遙遙,都怪我,當時凍糊塗了,後來你嫡姐說是她救的我,我就信以為真。」
「遙遙,你放心,朕已經給你出過氣了。」
我不解的轉頭看他。
他告訴我,「黎氏當初做的事,朕其實早知道,不過朕為了幫你報仇,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他期待地看著我。
我卻只覺得渾身冰身。
他一邊演著帝後情深,一邊在妻子為他生孩子時,縱容別人讓妻子難產。
嫡姐固然可恨,難道遷怒她就能顯得皇上無錯嗎?
我一臉複雜,卻讓皇上誤解了。
他繼續表功。
「你姐姐產後虛弱,朕打著為她進補的名義,讓太醫開了許多大補之藥……」
虛不受補。
難怪,嫡姐明明身體不錯,卻在生完孩子後快速虛弱。
阿姐,你算計一生,卻沒想到,會被枕邊人算計吧?
33
錢修容突然病重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和皇上用早膳。
皇上說:「朕還要批奏摺,你先過去吧。」
那不僅是他的妃子,更是他兒子的生母。
我試圖勸說。
他卻說:「遙遙,你現在是後宮之女,後宮的事交給你,朕放心。」
我匆匆趕到錢修容的宮裡。
二公主的母妃蘇昭容正陪著她,房間裡的藥味濃得化不開。
昏暗的光線下,她像一片枯葉般陷在錦被裡,面色灰敗。
看見我來,她那雙幾乎失去光彩的眼睛驟然亮起微光。
「虞妃……姐姐,臣妾的病早有預兆,只是放心不下……」
她氣若遊絲,冰涼的手猛地攥住我,「齊兒,我的齊兒,求你照看他,我只信你。」
錢修容死前仍看著門外。
終究沒等到君王。
錢修容死後,三皇子整夜的啼哭。
奶娘嬤嬤束手無策。
祝嬤嬤來稟告時,皇上很是不耐煩。
「奶娘怎麼回事?不行就換人!」
我不得不起身查看,親自抱著他哄勸,啼哭聲竟奇蹟般弱了下去。
此事不知道怎麼傳到太子耳朵。
在我再一次中午哄三皇子睡時,身後傳來一聲「姨母」。
他目光死死鎖在我懷裡的三皇子身上,又緩緩移到我臉上,聲音里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姨母待他,比對我還好。」
我看著那張與虞穎初愈發相似的臉,輕輕道:
「你真是像極了你母后。你可以害我,我卻不能怠慢你。」
「你流的,果然是她的血。」
太子渾身劇烈一顫,聲音哽嗯。
「姨母,我後悔了。我知道錯了。」
他向前一步,哀求著。
「我幫你照顧弟弟,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對我,好不好?」
我把三皇子交給祝嬤嬤,走上前,把手伸到他頭上。
他嚇得往後退。
我笑了。
「太子,你看,我只是想把你亂了的頭髮拂好,你這麼大反應幹嘛?」
「你說能不能回到從前,現在,就算我願意像從前一樣對你。」
「殿下,你敢信嗎?」
良久的沉默過後,太子行了個特別隆重的禮離開。
34
祝嬤嬤告訴我,古氏想見我最後一面。
古氏?
她還有什麼話說?
我想起突然病重的錢氏,心中一動,去見了她。
古氏:「虞妃娘娘,罪婦可以告訴您一個秘密,只求娘娘能同意,讓我妹妹嫁人,免除流放。」
「當初我進宮她就勸過我,是我不聽。」
「她已經訂了人家,本該下個月就出嫁。」
「是我害了她。」
我挑眉。
「你妹妹的事,對於本宮來說,不過一句話的事。不過……」
「我得先聽聽什麼秘密,值不值得我開口。」
古氏:「小心許昭儀。錢修容是她害死的,她想要三皇子。還有,用冰塊藏毒的方法,也是她提醒我的。」
原來背後之人是許昭儀。
自從錢修容突然病重,我就有所懷疑。
我答應了古氏。
放過了她的妹妹古意。
從冷宮離開,我一路想著許昭儀。
從最開始對我有敵意,到黎貴妃之事後,各種討好巴結我。
不得不說,她很善於偽裝。
正想著,一個聲音傳來。
「虞妃妹妹是去看古氏了?」
正是許昭儀。
她言笑宴宴。
「虞妃妹妹可小心點,古氏對妹妹有敵意已久,難保不會臨死反撲,或者是故意誤導妹妹。」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面目,定會以為她是什麼知心大姐姐。
我也沒點破。
「勞昭儀姐姐費心。冷宮污穢,姐姐還是少沾為妙。」
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徑直離開。
回到長春宮,我低聲吩咐祝嬤嬤。
「查查三皇子身邊侍候的人,尤其奶娘,底細來歷、近日動向、接觸過誰,仔仔細細地查。」
祝嬤嬤神情一凜。
「奴婢明白。小主子近來夜哭不止,老奴也覺得……」
幾日後,祝嬤嬤有了眉目。
「主子明鑑。奶娘王氏,表面上是個老實本分的孤孀,實則……」
「她遠房表妹的婆婆,是許昭儀奶兄家的姨表親!」
「這條線拐了七八道彎,藏得極深。」
「奴婢還查到,王氏這半個月,藉口給三皇子求平安符,悄悄去御花園東南角的假山後私會了兩次。」
「見的人……雖然極力掩飾,但身形口音,像是許昭儀身邊那個擅長調製香料的小宮女蕊香!」
證據串成線。
王氏,就是許昭儀伸向三皇子那隻最致命的手!
局,可以收了。
我將計就計。
不動聲色地放縱王氏,只在她下一次試圖在糕點中添加「安神」香料時,人贓並獲!
慌亂失措的奶娘心理防線崩潰極快,絕望之下交代出許昭儀,只為保全自己家人性命。
謀害皇嗣!證據確鑿!
聖旨無情。
許昭儀被褫奪封號,打入冷宮。
昔日風光無限的景怡軒,狼藉一片。
許昭儀披頭散髮,再無一絲雍容。
她赤紅著雙眼。
「為什麼!虞若遙!我恨!我恨啊!憑什麼?」
她猛地指著我。
「明明我比你早入宮三年!論家世、論資歷,我哪點不如你?」
「皇后在時,我忍!」
「黎貴妃在時,我忍!」
「好不容易熬到她們都沒了!為什麼皇上卻把太子給你養!」
「為什麼錢修容臨死也把三皇子給你!」
她不甘心地控訴。
「我哪點比不上你?憑什麼?憑什麼你要擋我的路!搶我應得的一切!」
我:「養皇子本就是陛下旨意,聖心如此你卻遷怒於我!」
「你不敢恨那真正執棋定乾坤之人。」
「只敢將你積年的不甘與怨毒,盡數傾瀉在——你以為比你更『弱』、更『該』被你踩下去的女人身上!」
「不覺得悲哀嗎?」
35
我答應古氏放過她妹妹古意。
沒想到意外獲得了古意婆家的投誠。
原來,古意的婆家也在想辦法撈她,我隨口一句吩咐,換來全家的感激不盡。
我放過了古意。
古意又在能力範圍內,盡可以的打點,讓古家人在流放路上好過一些。
真好。
原來還是有真情的。
皇上為了幫我報仇,對自己岳母下手。
嫡母的娘家出事了。
嫡母求到宮裡,我沒有見。
我現在已經不想再裝了,只是讓祝嬤嬤打發她。
隔著厚重的殿門,我也聽到了嫡母的歇斯底里。
「祝嬤嬤,我是派你來監視虞若遙的!你怎麼能背叛我?那些證據是你交給皇上的吧?」
祝嬤嬤輕笑。
「夫人,最先背叛的,難道不是夫人嗎?你明知道奴婢只有一個女兒,你還唆使家奴欺負她,讓她差點沒命。」
嫡母:「我只是想給你一個警告……」
祝嬤嬤:「奴婢雖然卑賤,身為人母,為護子女,哪怕粉身碎骨,亦無所懼。」
我搖搖頭,嫡母大概不明白,棋盤上每一個位置都是有用的。
而她,總是隨意對這些看似無用的小卒子。
對我是,對祝嬤嬤也是。
嫡母離開前,不甘心地放言。
「虞若遙,你別以為你現在得意。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我置之一笑。
太子過來,「姨母,真的不能放過外祖母的家人嗎?」
我搖頭。
「人是皇上要對付,太子不如求皇上?」
太子氣憤離開。
36
嫡母娘家敗落,阿爹落井下石,逼她去尼姑庵。
又是一個把什麼事都往女人身上推的懦夫。
我也沒放過他。
找人參了他。
逼他交出侯府告老還鄉。
最終船行至半路,遇上了劫匪。
當年,阿娘本是良家子,就是在河邊被他看到,強搶回府。
讓他落水而亡,就當是給阿娘賠罪了。
皇上越來越寵我。
「賢妃」封號已擬,位及四妃之首!
這日朝會,冊封的旨意即將宣召。
御前大太監剛清了嗓子,一道身影卻如出鞘寒刃,豁然從武官隊列中決然踏出!
那人一身四品緋袍),身姿挺拔如松,正是——秦昭!
「臣,禁衛軍統領秦昭,有本要奏!」
殿內原本的竊竊私語立時靜下來。
秦昭言:「賢妃者,當德行兼備,溫良恭儉,以為天下婦人表率!」
秦昭昂首,目光毫無畏懼。
「然今所擬冊封之人——虞氏若遙!其行不端!其德不賢!此賢字,她不配!」
整個大殿死寂得可怕。唯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其一,虞氏大不孝。其父襄平侯,早將其許配於徐侍郎之子為妻!」
「她卻為攀龍附鳳,罔顧父母之命!私自毀約退婚!」
「棄父母恩義於不顧,背信毀諾之行,何敢稱『賢』?!」
朝臣譁然!
我在屏風後猛然站起,指尖深陷掌心。
秦昭!
是你!竟然是你!
他曾救過我的命。
也曾多次助我。
我一直視他為心腹,如今卻被他背刺!
我退婚皇上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他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但是現在被秦昭在朝堂上堂而皇之說出來,他就不能再裝作不知道。
「冊封賢妃一事,押後再議!」
皇帝的聲音冰冷而疲憊。
我感到一陣眩暈,封妃盛典尚未舉行,便已成京中笑柄!
37
秦昭卻還不罷休。
「其二!微臣舉報虞妃冒領求陛下之功,人品卑劣。」
此言一出,我啞然而笑。
皇上也變了臉色。
皇上已經親口承認,是嫡姐冒領了我的功勞,但是畢竟嫡姐是死去的皇后,又是太子的親生母親。
為了太子,也為了嫡姐的名聲,此事只有少數人知道。
秦昭顯然不知情,所以他想要用此事把我釘在恥辱柱上。
龍椅上的蕭逸明霍然起身。
「夠了!秦昭,你既如此求真相!朕今日就給你,給她,給天下一個真正的真相!」
當初參加宴會,尚在人世的人都被皇上招來。
「你們告訴秦統領,當初救朕的是誰,又是誰冒功?當著秦統領的面——說!」
當初為首欺負蕭逸明的那些人,早就埋在土裡。
這些是那些冷眼旁觀的,也早就被蕭逸明敲打過。
不用皇上提醒,他們就一個個開了口。
「救皇上的是虞妃娘娘。」
「虞妃娘娘用竹竿救上了陛下,自己還因此感染了風寒。」
「是皇后,不,是虞穎初冒領了功勞,騙了陛下。」
秦昭大失血色。
他想要的答案顯然並非如此。
他不僅沒有扳倒我,反而……親手為我的「賢德」二字獻上了一份沉重的證明!
龍座上,蕭逸明看向那秦昭。
「秦愛卿,你聽清了?這就是朕要還給虞妃,遲到了七年的公平。」
秦昭被降了職,遠離了權力中心。
同時,因為虞穎初的名聲受損,皇上宣布當初為她所騙。
虞穎初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她死前機關算盡,不到三年時間,她就被自己的簇擁者從皇后之位拉下來。
皇上說虞穎初不配為皇后,考慮到她為皇上誕下皇兒,勉強讓她為妃。
可是宮裡已經有我這個虞妃了。
朝臣們不知是受了誰的指示,紛紛上表,要讓我為後。
皇上一臉高興。
「遙遙,朕終於做到了,可以讓你入主鳳儀宮了。」
鳳久宮是嫡姐生前的住所,讓我住我還嫌晦氣。
我於是向皇上諫言。
「皇上,臣妾久居瑤華宮,早已慣了這裡的清凈。」
皇上沒有勉強。
「遙遙那就繼續住瑤華宮吧。傳旨,改瑤華宮為皇后住所,鳳儀宮改名落鳳宮。」
我謝恩。
秦昭的影響地還沒有結束。
因為虞穎初被貶為虞妃。
朝臣有人提出,太子不配為太子。
太子紅著眼來找我。
「姨母,是不是你,想要廢我?」
「難道你想扶三弟?」
「姨母你可想清楚,我跟姨母才有血緣關係。三弟雖然暫時養在姨母名下,可他是有正經外家的,等他大了,可不一定會孝順姨母。」
我淡笑,「那就不勞太子殿下掛心,不對,大皇子。」
皇上已經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大皇子離開後,三皇子擔心地拉了拉我的手。
「母后,彆氣,生氣就不美了。」
我被他逗樂。
38
又是一個冬天。
皇上變得格外畏冷。
即便御書房地龍燒得滾熱,炭盆日夜不息, 他依舊裹著厚厚的狐裘。
批閱奏章的間隙,咳嗽咳嗽聲也日漸頻繁。
我親自去御書房,還有他的寢殿,指揮宮人將雕花木窗縫隙用特製的棉布條一絲不苟地封死;門縫垂下落地的厚氈;每一個透風的孔隙都被堵得嚴嚴實實。
「皇上畏寒, 切莫著了風。」
炭火更是重中之重。
每日送至寢殿和書房的,都是我特意吩咐司設監挑出的上品金絲炭,無煙無味, 只散發出暖玉般的融融暖意。
然而即便如此,皇上還是生病了。
劉太醫說,「陛下偶感風寒, 需好生靜養, 切忌再受寒侵。」
蕭逸明因此索性連後宮也不踏足, 整日留在寢宮,
皇上因此連後宮也不來了。
可他的病情,並未如預期般好轉。
可是皇上的病情不僅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
咳嗽愈發劇烈沉濁,有時甚至咳得蜷起身子,撕心裂肺。
劉太醫的藥一碗接一碗灌下去,如同泥牛入海, 毫無起色。
這病症, 透著一股妖異。
不像尋常風寒。
這日黃昏, 皇上又一次劇烈咳嗽, 痰液里竟一定要著暗紅血絲!
劉太醫伏地請罪, 蕭逸明卻一腳踹開了他。
「你是皇后的人!」
他看向我。
「是你嗎?皇后!朕待你不薄。你這毒婦!」
我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驚慌,沒有悲戚, 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那年宴會上, 冰封了七年的湖水, 終於在這一刻掀起了底層的狂瀾。
迎著蕭逸明那驚疑怨毒的目光,我一步步走到龍榻前。
我的聲音平靜。
「毒婦?」
「皇上當真……不知道,當年那深秋冰冷的湖水邊……」
「真正伸出竹竿, 把你這條命從閻王殿門口拉回來的……是誰嗎?!!!」
我不等他反應,又向前逼近一步。
「還是說——」
「您……根本就知道!只是看上了嫡姐背後的勢力?」
「您全都知道!!!」
「可您選擇了什麼?!」
「您選擇了無視!選擇了默許!選擇了為了拉攏襄平侯府的勢力,不僅任由虞穎初那個竊賊冒領功勞成了你的皇后, 更縱容她和我那『嫡母』,將我那可憐卑微的娘親……」
「活活打死在雪地里!」
他咳得更加劇烈, 紫漲的臉上是驚駭、恐懼!
「住口!」
「住口?」
我輕笑一聲,笑聲里是刻骨的悲涼與嘲諷,
「皇上現在知道痛了?知道恨了?覺得我狠毒了?」
我的目光掃過殿內角落裡那些日夜燃燒、散發出融融暖意的金絲炭盆。
「比起您當年那份見死不救、默許殺人的狠毒……比起您今日為了那份廉價的『補償』心安理得坐在這龍椅上……」
我的聲音陡然轉冷, 帶著絕對的判決:
「這點炭火之毒,又算得了什麼?!」
「蕭逸明, 您欠我娘的這條命!今日——該還!」
蘇昭容巧笑言兮。
「皇上, 您就放心的去吧。」
皇上恨毒地看著蘇昭容。
「蘇昭容, 朕自認沒有半分對不起你!你為何要幫她!」
蘇昭容垂下眼。
「臣妾不過是看到錢修容死前光景, 物傷其類罷了。」
「而且皇上對大皇子、三皇子都冷情冷性, 臣妾就一個女兒, 可不願像長公主一般去和親。」
「皇后娘娘可比皇上靠譜得多。」
「還有哀家。」
當年哀家跪在你面前,哭著哀求你——『那是哀家的親女兒啊!別讓芙兒去和親!』你是怎麼說的?!」
太后的聲音陡然拔高。
「你說——『天家女兒,生來便是社稷的籌碼!不過是個公主!有何可惜?!』」
她向前猛地逼近一步。
「不過是個公主?!」
皇上自知大勢已去, 別過臉去不再看我們。
炭盆里我精心製作的,挖空填入慢性毒藥的金絲炭越燒越旺。
皇上終於沒能過完這個冬天。
春天,終於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