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它們從小就在人類身邊長大,莫名其妙從愛它們的家裡被丟去了一個弱肉強食、四處都是敵意的地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被欺負了也只能喊媽媽……
動物是有感情的,多得是鸚鵡被強行送去動物園,應激到把自己渾身的毛拔光的例子。
真的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能考慮一下動物福利嗎?
我讓可樂去問黃金蟒,有沒有什麼主人的信息能提供給我們,方便我們幫它找主人。
黃金蟒回憶了很久,尾巴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要比劃,可是它太虛弱了。
「媽媽頭髮很長,笑容很甜,喜歡打遊戲。」
「以前蛇小小的時候,每次她打遊戲蛇都盤在機箱上面,按了關機鍵她也不生氣,還夸蛇可愛。」
「男朋友,壞,打蛇,用煙頭燙蛇。」
「主人說,一定會來接蛇,可是主人,沒有來。」
都這麼大了,它的尾巴尖還有深深的煙頭燙傷凹痕,不難想像當時對方下手有多重。
沒說幾句,黃金蟒就疲憊地睡著了。
其實從黃金蟒之前的照片就能看出來,它的主人真的很愛它。
跟頭像的油光水滑比起來,它現在簡直判若兩蛇。
在得知我們在努力幫它找主人之後,黃金蟒展現出了空前的求生欲。
誰說爬行動物都是冷血動物,都沒有感情的?
看著它明明那麼難受了,還在努力吃東西,就為了能見主人一面,我只覺得心裡難受。
……
直到有一天。
黎晝給我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它的主人不是不想來見它,而是……來不了了。
它的主人的男朋友是個控制狂加家暴男,好幾次打女孩子都是被黃金蟒阻止的。
黃金蟒的尾巴尖缺了一塊,就是那個時候被變態男打的。
也就是黃金蟒被打傷之後,女孩子才下定決心辭職,想要帶著蛇回老家生活。
可是前男友竟然舉報了她!
在黃金蟒被動物園沒收之後,喪心病狂的男人躲在女孩的出租屋內,殘忍地勒死了她。
它的主人不是不想來看它。
而是來不了了。
聽黎晝說完,我沉默了。
這個社會新聞當時還上了熱搜,前男友判了刑,卻因為戀愛關係,外加男人家有錢有勢,出具了精神病診斷書,又給了女孩家裡一筆和解金。
女孩家又重男輕女,拿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女孩的弟弟買了套房。
她的一切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只有她的蛇,還傻傻地在動物園等著她。
我去了動物園,打算親自告訴它這個消息。
可樂隨行。
黃金蟒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沖我認真道謝。
「人,謝謝你。」
它看起來很為難。
「蛇的主人說,一條好蛇要報恩,可是蛇什麼都沒有……」
「沒關係寶寶,」我安慰它,「你主人就希望你健康地活著,別的什麼都不重要。」
黃金蟒靜靜地看著我,我竟然從它烏溜溜的眼睛裡看出了難過。
「可是,我好想主人。」
我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沒過幾天,我看見新聞說動物園有條黃金蟒越獄了。
又過了幾天,一個高檔小區進了蟒蛇,男業主被活活絞死,等到保安趕到的時候,男人已經斷了氣。
那個人渣竟然出來了。
這個城市那麼大,天知道它是怎麼找到仇人的。
如果一件事沒辦法用常理解釋,那就交給愛吧。
我知道。
這是黃金蟒在用自己的辦法替主人復仇。
現在它和它的主人應該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相遇了吧?
9
黃金蟒的事情之後,我 emo 了很久。
幸虧這段時間工作很忙,這才分散了我不少注意力。
黎晝這段時間很忙,連帶著豬鼻蛇年糕都放在我這一起託管。
他提醒我:
「最近好像有人在追查當時誰查過黃金蟒的主人,你小心一點兒。」
「估計是遷怒,那個家暴男的家裡人對他非常溺愛,不然也養不出這麼個人渣。」
我很緊張。
「給你添麻煩了嗎?」
「我沒事。」
黎晝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帶著輕微的「斯拉」電流聲。
「你一個女孩子,自己平常出行小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
掛了電話後,我還是覺得心裡不安,在某書某音上搜了一堆女子防身的視頻,最後下單了一堆報警器辣椒水防狼噴霧,沒買什麼管制刀具和電鋸。
……我自己什麼樣心裡沒數嗎?
買那玩意純屬給人送人頭。
買完後總算心安定了點兒,轉頭髮現兩條小傢伙正隔著飼養箱頭碰頭挨著一起睡,哈特軟軟,覺得兩個小朋友可愛得不行,拍了個照片存下來。
發給黎晝。
「好可愛!」
黎晝也深以為然,轉頭給倆孩子下單了一堆粉紅鼠。
……
沒幾天,菜花蛇發到了小蛇書上。
配文字。
【新加熱墊真好用!】
它的新加熱墊跟豬鼻蛇年糕同款。
當然是同款,黎晝送的嘛。
下面一群蛇破防了。
【美女與野獸】
【這個肯定明天就漏電】
【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但蛇友的成功更讓蛇心寒】
……
一群豬鼻蛇年糕的雄蛇粉怒氣沖沖地表示要把可樂加進暗殺名單,讓它小心點。
可樂趾高氣揚地回復。
「略略略~~」
配圖:豬鼻蛇在隔壁睡覺.jpg。
它膽子也大起來了。
我看得嘎嘎樂,心情也好了不少。
年底太忙,最近我晚上總是加班到凌晨才能回家。
不知道為什麼,我老覺得身後有人在跟著我,可是回頭卻又沒發現人影。
我把之前下單的一堆防身用品塞進包里,儘可能早點回家。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明天有項目要緊急上線,今晚還是加班到了凌晨一點。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跳得很快,總覺得惴惴不安,老感覺有事情要發生。
好不容易進了家門,一路沒碰到意外,直到關上門,我才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黎晝。
他在那邊的聲音很急促。
「你回家了嗎?」
「剛到家,」我隨手打開燈,準備去看看倆蛇怎麼樣,「今天加班晚了,我去看看倆小朋友。」
「聽我說,家暴男的親屬正在無差別報複查過他資料的人,他家人瘋了,不知從哪查到說是有人告訴那條黃金蟒,是家暴男殺了黃金蟒的主人,所以才招來了蛇的報復——」
就在這時,衣櫃突然傳來一聲打開的吱呀聲,我悚然回頭,一條充電線突然緊緊勒住了我的脖子,有人闖進我家藏在衣櫃里!
「唔!!!!」
我拚命掙扎,可是那人死死勒住我的脖子,我雙手無助地抓撓著脖子,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手機掉在地上,我聽見那邊黎晝在慌亂地問我有沒有出什麼事,可是我根本沒有辦法回答他。
肺里的空氣越來越少,腦子越來越混沌。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裡了嗎?
就在這時!
我身後的男人突然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草!哪來的蛇!」
我驟然摔倒在地上,新鮮的空氣驟然湧進胸腔,我下意識瘋狂呼吸,臉漲得通紅,眼裡全是生理性的眼淚,眨了眨眼才看清楚,男人的手臂上赫然纏著一條長長的東西!
是可樂!
它從防逃逸飼養箱跑出來了!
菜花蛇沒有毒,它一口咬在男人的胳膊上,男人下意識抓住它的尾巴,一把扯住,想把它扯下來。
可是可樂死死咬住他,無論如何不鬆口!
「可樂!!!」
我魂都要被嚇掉了,下意識想去摸包里的防狼噴霧,可手抖得厲害,一時半會根本摸不到!
就在這時,男人一個用力,竟然將可樂硬生生從他胳膊上拽了下來,我幾乎都聽見了骨骼折斷的聲音,蛇身彎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那個瞬間,我心膽俱裂。
男人罵罵咧咧把軟軟的蛇身往地上一摔,繼續拿著電線朝我走過來。我想跑,卻被他拿起花瓶用力砸在後腦,我眼前頓時一黑,朝著前面栽倒下去,緊接著,電線再次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就在這時,門被驟然打開,黎晝沖了進來!
男人猝不及防,被他一腳踹開,緊接著,兩個人打了起來。
黎晝畢竟只是個坐辦公室的律師,就算有堅持鍛鍊,但是哪裡是這種亡命徒的對手。
只有最開始的出其不意的襲擊成功,之???後他就一直在被男人壓著打。
「本來就在找你,你竟然送上門來,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揪著黎晝的頭髮,一拳一拳砸在他臉上,血濺了一地。
眼看黎晝失去了反抗能力,男人把他隨手甩開,竟然掏出了一把刀,朝著我走了過來。
「有人花錢買你的命,」他揪住我的頭髮,「下輩子,少多管閒事!」
「別碰她!」
黎晝掙扎著爬起來,男人一刀捅進了他的腹部,鮮血頓時噴了出來。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滿頭滿臉都是血,視野一片血紅,根本動彈不得。
男人高高舉起了刀——
他突然痛呼一聲,血紅的視野里,我看見軟綿綿的可樂竟然驟然暴起,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褲襠上。
男人發出野獸般痛苦的慘叫,一把扯住可樂,重重朝著旁邊的茶几砸下去!
「砰」——
「可樂!!!」
我以為自己在慘叫,其實嗓子已經發不出來半個字。
男人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再次舉起刀。
在我以為我們就要死在這裡的時候。
「不許動!警察!」
黎晝在聽到不對的時候第一時間報了警,也幸虧我們小區就在警察局附近,這才來得及救下我們一命。
黎晝渾身都是血,他捂住???腹部,鮮血還在止不住地往外涌,他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變成了令人心悸的青白色,幾個警察圍著他,一邊指揮著打 120,一邊給他急救。
「……去看看……可樂……」
他勉強轉過頭看著我。
「我……沒事……」
我沖他點點頭,顫抖著轉身去找可樂,它光潔漂亮的身體上此時全是亂七八糟的血痕,整條蛇軟趴趴地癱在地上,有血順著它耷拉的信子流下來。
它還能微微動彈,看見我過來,努力沖我吐了吐信子,我顫抖著伸出手,它舔了舔我,然後就徹底軟倒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眼眶裡全是眼淚,我什麼都看不清,也不敢碰它。
只能一聲一聲喊它。
「可樂!可樂!」
我發著抖摸到地上掉的手機,手抖得連電話都打不出去,一個女警察看不下去,過來接過我的手機。
「我來幫你打吧。」
我簡直像遇到了救星,忙不迭把手機給她。
「求求你,幫我打仁和異寵醫院!讓他們的醫生趕緊過來幫我救我的蛇!多少錢都可以!」
10
黎晝被送去了醫院。
醫生本來也要帶我去,我堅持要先救可樂。
仁和異寵醫院的寵物醫生趕到之後,很遺憾地告訴我:
「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
我抱著它,軟趴趴的一條,我搖搖它,聲音都哽咽了。
「可樂……起來吃飯了。」
菜花蛇不理我。
它只是軟軟地垂著,有血一滴一滴流到地上。醫生說,它的骨頭幾乎全碎了。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它竟然還強行最後咬了男人一口,它是為了我死的。
我抱著它,終於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平板在這時突然亮了一下。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發現那是小蛇書收到的最後一條推送。
【蛇保護了主人,驕傲.jpg】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小蛇書。
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著小蛇書從我的平板上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好像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一樣。
它跟可樂一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
……
處理完可樂的後事之後,我去醫院照顧黎晝。
每天在給豬鼻蛇年糕喂食的時候,我都很恍惚,好像可樂還在旁邊,著急地嘶嘶吐著信子,像彈簧一樣竄著等開飯。
可是仔細看,只有空蕩蕩的飼養箱,哪裡有我的菜花蛇?
我每天都很渾渾噩噩,直到一天陪黎晝去做核磁共振,有護士在憤怒吐槽。
「如果我有罪,請讓有關部門制裁我,而不是讓一位奶奶戴著佛牌不摘,說佛牌不含金屬。」
「結果核磁共振的時候佛牌飛起來了!」
我們驚呆了。
「然後呢?」
「然後她跪在儀器上大喊佛祖顯靈了!!!」
我們笑得原地打跌,可是笑完之後,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突然湧上來。
黎晝靜靜地看著我,將我擁入懷裡。
「哭吧。」
可樂只是一條小小的菜花蛇,我有時候想,如果沒遇上我,它繼續在野外當它的窩囊的菜花蛇,被人踩了也只敢扁扁地走開。
哪怕窩囊,可是也不會死啊。
它會不會恨我,會不會覺得我沒有保護好它,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不稱職的主人?
我不知多少次反覆問自己,每一次問,都心痛得快要裂開。
黎晝陪著我。
他說。
「可樂不會怪你的,你的心意它都知道。」
他親了親我,又指了指旁邊看著我們的年糕,後者正巴巴地賣著萌,發現我們看過來,啪地一下倒地裝死,企圖哄我開心。
「它們什麼都懂。」
對了,我和黎晝在一起了。
可是這件事依舊是我心中的一個坎,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隱隱作痛。
後來我做了個夢,夢裡我又看見了小蛇書。
可樂、黃金蟒……那些已經離開的小寶貝,它們都在上面快樂地聊天。
我聽見可樂嘶嘶吐著信子,很驕傲的樣子。
「你是我養的人,為了???保護你而死,蛇很自豪。」
「現在沒人說蛇是窩囊廢啦!」
黃金蟒也在一旁點頭,它現在又變成了照片上光潔乾淨的模樣,它本來就是一條被愛的小蛇。
而現在,它和它親愛的主人終於團聚了。
它的主人站在旁邊,是一個溫柔漂亮的長髮女孩兒,她沖我笑。
「謝謝你。」
我看著他們,笑著笑著,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雖然夏目友人帳里說不可結緣,徒增寂寞——可是我始終記得,曾經有同樣的月光,照在我們身上。
我很想你。
尾聲
男人被判刑,卻在入獄的第二天,莫名被毒蛇活活咬死。
買兇殺人的那家人,同樣也得到了法律的制裁。
可是我的可樂,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和黎晝結了婚。
年糕是我們的伴蛇。
它旁邊放著一個仿真的可樂黏土等身像,我不知道它還記不記得可樂,應該是記得的吧?
畢竟它把自己最喜歡的粉色蝴蝶結戴在了可樂頭上,又嘶嘶地對著它打招呼。
好像可樂還在一樣。
……
又過了很多很多年,我和黎晝都老了,我也快死了。
彌留的時候,我又聽見了熟悉的「嘶嘶嘶嘶」聲音。
【人,蛇來接你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