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就活該?我就該一輩子贖罪?!」
「我欠她一個孩子,她就不欠我嗎?」
「她不欠我嗎?!」
10
新婚一年多,有段時間我覺得身體很不舒服。
於是請了兩天假打算休息。
是周珩硬拉著我去爬野山。
「你身子沉,就是因為不運動。」
他一邊給我套上他新買的衝鋒衣,一邊笑著刮我鼻頭:
「再不多動動,就要變小豬了。」
那時他最崇尚自由,說要帶我去看第一縷霞光灑在山尖的樣子。
我猶豫了。
可一想到他曾發過的照片:
黑墨鏡、修身戰術服、站在一片浩瀚雲海前呲著牙樂。
宛如希臘神話里的風之子一樣自由、帥氣、又充滿野性。
那是我沒見過的周珩。
我不想掃興。
可惜。
那天我們都沒有好運氣。
他說老路太無聊,要走「新路線」。
結果——
我們迷了路。
11
傍晚下起雨。
我腳下一滑,滾進山坡下的淺坑。
下身瞬間有溫熱的液體汩汩流出。
我下意識不敢低頭。
周珩瘋了一樣脫下衣服蓋在我身上,自己穿著短褲背心衝去山下找人。
我在冷雨和血水裡泡到失溫。
等再醒來,手術早就做完了。
鄉鎮小診所,簡陋透風。
他們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救我。
代價是不能再孕。
我才 25 歲,剛懷孕兩個月。
我受不了。
求周珩跟我離婚。
他說什麼都不同意。
沒和任何人商量,擅自做了結紮手術。
他穿著病號服趴在我枕邊流眼淚,一遍遍地求我:
「老婆,求你……別不要我……孩子沒了就不要了。我只要你!沒了你我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他爸媽趕來。
一家人跪在我爸媽面前求原諒。
我信了。
信他那句「離婚就殉情。」
信他在我昏迷時,跪遍山寺,磕破膝蓋,只為求我平安的真心。
也賭了一把這些眼淚和誓言的永恆。
可現在呢?
我死死盯著窗外那兩個如膠似漆的人。
心裡那個猜想終於落地——
朱晚晚摸了摸肚子,周珩順從地半蹲在地貼緊她小腹。
紅裙勒出一個微微隆起的弧度。
好一個溫情滿滿的時刻。
我笑到眼淚止不住。
他,竟然真的去做了復通手術。
12
我之前還偷偷查過,結紮十年以上,復通的幾率已經微乎其微。
像周珩這種做了十幾年的,更是幾乎為零。
我鬆了口氣,甚至讓秘書提前整合了資料,打算去孤兒院申請領養。
天真的可笑。
在我為未來生活計劃圓滿的時候,
我的另一半卻不知提前多久悄悄動了手術。
還找好了年輕的、能生育的新子宮。
只剩我自己還把那些他棄之如履的回憶當成寶貝。
事到如今,我不能生孩子倒成了他找小三的正當理由?
朱晚晚纏著周珩留下,這次他沒有拒絕。
他護著她吻著她,不過短短几步路,兩人的嘴都沒有分開過。
我擦乾眼淚。
看夠了。
眼看他們就要在噴泉隱蔽處就地荒唐。
我推門下車,一步步走過去。
在朱晚晚逐漸高亢的呻吟聲中,
揚聲喊了句——
「周珩!」
13
嬌喘和粗重的呼吸聲戛然而止。
我掏掏耳朵,還以為自己聾了。
朱晚晚慌忙攏起衣襟往周珩身前縮。
雙手笨拙地遮掩胸前半露的春色。
周珩慘白著臉,脊背繃直,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看了眼時間,歪頭,好心問:
「站不起來?要不要我幫你們叫保安?」
朱晚晚眼淚啪嗒往下掉,嘴一撇,軟聲軟氣:「老公……」
周珩像被誰一掌拍醒,皺著眉拽她起來:「你先回去。」
朱晚晚不依,拽著他的衣角不撒手。
我「嘖」了一聲。
周珩明顯抖了下,煩躁地推她一把:「走啊!」
「著什麼急?」
我笑著開口:「朱小姐是吧?幾個月了?」
周珩猛地轉身擋在我面前,眼眶發紅,聲音抖得厲害:
「老婆,你、你別問了……」
朱晚晚躲在他背後。
濕漉漉的眼睛裡,全是明目張胆的得意和興奮。
她見縫插針地開口:「昨天剛三個月。」
我低低重複了一遍:「昨天。剛三個月。」
腦子裡一根弦,瞬間斷了。
什麼幡然悔悟。
什麼反思愧疚。
周珩之前的半個月裝得滴水不漏,
只是因為她還在孕初期。
不是放不下我,
不是要回歸家庭,
是因為孩子還沒穩住,
怕自己忍不住,只好被迫遠離情人。
14
我盯著周珩咧出個笑,
「爽嗎?」
他伸手想抱我,倉皇搖著頭否認:
「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回家給你解釋——」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
他手足無措,膝蓋微屈。
朱晚晚衝上來一把推開我,擋在他面前,像個護崽的老母雞:
「你幹什麼!他都這麼求你了,你怎麼還不依不饒!」
他們並肩而站,仿佛我才是個第三者。
「是我要給他生孩子的!他辛苦那麼多年打下的基業,難道就因為你不能生就要拱手讓人嗎?你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她步步緊逼,語氣尖銳:
「你只會要求他忠誠,要求他體諒你!你體諒過他嗎?!
「但凡你有我這麼愛他,你早該成全我們,早就跟他離婚了!」
我抬頭看向周珩。
「是嗎?你也這麼想?」
他定定地看著我,神情悲哀,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
朱晚晚似乎有了更大的底氣。
她抬起下巴,語氣越發得意:
「我比你了解他,阿——姨!」
「仗著本結婚證在我這兒耀武揚威?哈,如何呢?又能怎?」
「像你們這種沒有愛情的婚姻就是墳墓!管你是金雞銀雞還是土雞,能生蛋的才是……」
「啪!啪!」
她話沒說完。
我抬手,痛快地甩了她兩個巴掌。
「我跟你說話了嗎?」
15
她整個身子都被我打偏。
臉上登時浮出兩個完整的掌印。
劉海蒙在臉上,半天沒回過神。
周珩也愣住了,他皺著眉剛要開口。
我瞥他一眼,冷冷打斷:
「長輩說話,小輩別插嘴。你是沒爸媽教養?」
又拿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
「你想當雞,自己當就好了。別拿我比。」
「我嫌你髒。」
我目光落回周珩臉上。
「兩天後,東苑,簽離婚協議。」
「你也不想你心心念念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人人唾棄的私生子吧?」
我輕嗤一聲,把擦過手的紙巾塞進他凌亂的毛衣領口:
「這次就別再演你那假惺惺的深情戲碼了。
「你裝得太爛了,真的、讓人、很、噁心。」
16
我把照片發給米諾。
她端詳片刻:「奇怪,怎麼這麼眼熟……哎,她某些角度好像和你神似啊?周珩什麼惡趣味,專門找的替身?」
我灌了口冰酒,皮笑肉不笑:「最大化申請財產分割吧。他死鴨子嘴硬,不知道要磨多久。」
米諾臉色難看:「都捉姦在床了,還不承認?」
周珩就是這種人。
每一件事都有他獨特的理由。
白的說成黑的,偏偏總有人信服。
「你放心,舒焱。」
米諾聲音很堅定,她目光炯炯地給我力量:
「這仗我一定幫你打得漂漂亮亮!」
我淺笑著點頭,真心道謝:
「麻煩你了米諾。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
「互相幫助嘛!當初要不是你在那群富太太面前發聲,我可能已經逃避去做家庭主婦了。」
車庫大門傳來熟悉的機械聲。
周珩回來了。
17
我拉著行李箱往外走。
他從電梯里出來,領帶半松,側頸一個鮮紅的唇印。
看見我,腳步頓住,不動了。
「我說過了,兩天後簽字。希望周總不要爽約。」
他擋著電梯門不讓。
片刻,喉結動了動,嗓音沙啞:
「焱焱……你能不能聽我解釋?」
他靠著牆滑坐下去,抱著頭瀕臨崩潰:
「我只是……真的很想要個孩子。」
「媽上次腦血栓住院,病房裡全是孫子孫女圍著,就她身邊孤零零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何況,如果不是因為犯病時她身邊有人在,但凡晚幾分鐘人都救不回來……」
他紅著眼抬頭看我:
「我越來越害怕將來。爸媽還有我們,那我們老了怎麼辦?爸媽那邊的壓力我從沒跟你講過,董事會也在做早期的部署。我不跟你說這些,怕你會內疚,怕你敏感。但是我也很累……」
他握住我手,埋在手心很依賴地蹭了蹭:
「老婆……我從沒想過要離婚。我就是想……要個有血緣的孩子。」
「我沒有背叛你,從頭到尾我就打算——去母留子。」
他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也覺得這些話荒唐到難以啟齒:
「就連晚……朱晚晚,也是因為她長得有點像你,我想,生出來可能更像我們倆的孩子……」
玄關的燈忽明忽暗,閃得我腦子發麻。
「你要臉嗎,周珩?」
我冷眼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她才 20 歲!這個年紀——甚至都能做你的女兒!」
「可我沒有女兒!」
「我沒有!」
他忽然吼出聲,胸口起伏劇烈,眼神里竟閃過幾絲對我的怨懟。
18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他死死盯著我,嘴角扯出冷笑,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淌:
「你一直在等我出軌,對不對?」
「這樣你就有理由離婚,名正言順地擺脫我,再也不用愛我,對不對?」
「我到底有什麼錯?」
他低吼一聲,情緒近乎崩潰。
「我愛了你十六年,就因為想要一個孩子,就因為想要和你有一個完整的家,你就要否定我,拋棄我嗎?!」
他把我逼進牆角,埋在我頸窩哽咽,無所適從:
「老婆,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原諒我……我什麼都做了……」
「我真的愛你啊,你為什麼就是不信我?!」
我鬆了力氣,放棄掙扎。
任由他把我抱得嚴絲合縫。
這一刻我才看透了。
周珩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利己主義者。
他把一切自私、背叛、踐踏的行為,
全都貼上【為了你好】【為了家庭】的標籤。
用道德綁架來激化我的負罪感。
讓我產生錯覺:都是為了我所以才有了這個結果。
合理化出軌。
合理化一切荒誕的行為。
我盯著電梯上的數字,聲音平靜:
「愛我?」
「所以你跟別人上床,是出於對我的愛?」
「周珩啊,你是不是還想說,在她身上時,你腦子裡想得還是我?」
他煩躁地砸了下牆,轉身焦躁地踱了幾步:
「我都說了——我是為了這個家!」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
他抹了把淚,像是演不下去,微皺著眉審視我:
「倒是你呢?」
「你為了維持這段越來越平淡的婚姻,做過什麼?」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個夜裡,我看著你背對著我睡覺,我失眠。」
「負罪感壓得我喘不過氣,每個人都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像全在說『你對不起舒焱你對不起舒焱。』」
「他們懂什麼?他們憑什麼評判我?!」
「我拚命賺錢,努力彌補。剛結婚時,我送你 3000 塊的金項鍊,你戴了八年。現在我送你 2000 萬的鐲子,你看都不看一眼。」
「呵……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你太貪心?」
他背光站著,神情晦暗不明:
「總是一個人努力,也是會累的。」
19
我為了這段婚姻做過什麼?
他事業如日中天的那幾年,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
我想幫把手,他卻總笑著說我不懂。
我不服氣,於是考了 MBA 的研究生。
我開始學投資、看財報,逐漸能在晚宴上和他的合作商相談一二。
同齡人都有了孩子。
我心裡不安,怕他孤獨,怕他有異心。
想盡辦法豐富我們的生活。
我學技能,只要是他喜歡的,我都去學:
烘焙、攀岩、擊劍、網球、高爾夫……
哪怕工作再累也堅持健身,維持好身材。
不管他聊什麼,我都能接得上。
我用盡全力,讓自己成為他最理想的妻子。
我怕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實,終有一天會成為他厭棄的理由。
即使我才是那個受害者。
但終究,每段感情都會進入倦怠期。
我做了那麼多,都是徒勞。
他開始頻繁出差。
身邊出現我從未見過的女性面孔。
職業裝掐著盈盈小腰,敲響我的家門:
「周總喝多了,我來取換洗的衣物。」
我越來越不像自己。
敏感。
暴躁。
歇斯底里。
我們爆發了大規模的爭吵。
結婚的第十年,我終於又一次提了離婚。
那一晚,我們把彼此罵得體無完膚。
說盡了最惡毒的話,撕下了所有的體面。
可他還是不肯同意。
他頹唐地靠著落地窗,在我面前點了十年來的第一支煙。
煙灰撲簌簌落下,他疲憊地看向窗外,低聲開口:
「舒焱,你是我的責任。我不能跟你離婚。」
不再是「我愛你」。
我成了他無可奈何的責任。
去他媽的責任。
20
這是我第三次提離婚。
也是最後一次。
我垂眸整了整皺掉的外套。
看了眼還被他死死藏在身後的行李箱。
算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是通知你。」
「既然你這個態度,那我會讓秘書把簽過字的協議直接送到你辦公室。」
「一周後,民政局見。」
他還想挽留我。
可我實在看夠了他那點鱷魚的眼淚和虛假嘴臉。
「周珩,好聚好散,我還勉強看得起你的洒脫。」
「這段感情里,我只在乎兩件事:一個是過去的你,可惜已經爛透了。另一個,是我自己。」
「我不再愛你了,所以你也傷不到我。」
我頓了頓,視線慢慢掃過他:
「但你不一樣,你有軟肋。」
「我就給你一周的時間——不然朱晚晚的孩子,誰知道還在不在。」
他驟然漲紅了臉:
「舒焱!你!」
我彎了彎眼睛,溫和地提醒他:
「作為前妻,最後提醒你一句:你媽發病那天,你並不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