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汗滴從額旁划過。
我問:「攤車放外面可以嗎?」
「啊?」兩個人顯然有些懵。
我說:「太陽太大了,車子單獨放街上有沒有關係,我們找家店坐著。」
最後他們收拾了攤車。
我想幫忙,卻被他們制止了。
正是飯點,我帶他們進了一家餐館。
他們侷促地坐在我對面。
我伸出手:「俞清舒。」
我聽溫皎月總是說我該叫這個名字。
對面的兩個人忽然有些繃不住。
女人顫抖地抓住我的手,又像被燙到似的鬆開。
我和他們聊了很久很久。
最後一起哭得泣不成聲。
我想,還好開的是小包間。
要不然可怎麼辦啊。
我終於知道溫家父母和我提起他們時,心裡那濃烈的違和感是怎麼回事。
哪裡是爸爸媽媽不要我。
分明是溫家父母去接溫皎月回家的時候說:「溫家可以給清舒最好的資源,你們家不行,為了孩子好,還是就當不知道吧,我們養了清舒這麼多年,也會好好培養的。」
溫皎月也總是嫌棄家裡窮。
她想要神仙水,想要最新款的水果手機,想要名牌包包。
可這些俞家父母買不起。
哪怕買得起的東西也算得上大出血。
所以溫皎月說他們一點也不好。
說他們苛待她。
他們以為溫家真的對我很好,以為我也會不適應並不富裕的生活。
所以他們不敢打擾。
但是想看我一眼。
知道我在這個高中,就每天快放學的時間來這附近擺攤。
只可惜,我一直住在學校。
他們從來沒在校門口等到過我的出現。
天空漸漸昏暗。
媽媽慌慌張張地拉我起身:「都這麼晚了,快回去休息吧,你現在住宿別被登記晚歸了。」
她還往我的校服口袋裡塞了一張卡。
她說:「爸爸媽媽沒用,也就攢了這麼些,密碼是你生日,你拿著用。」
我不舍地和他們說再見。
走進校門時我忽然轉身:「下周就高考了!」
他們還望著我的方向,沒有移動。
「你們,能來考場外嗎?」
風吹散了我的聲音。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能聽到。
隨即,我看到女人拚命點頭,男人也舉起胳膊用力揮舞。
12
在學校的最後一節課,班主任宣布明天放假備考。
我已經提前訂好了考場附近的酒店。
走出校門時,我看到路燈下兩隻佝僂的背影靠在一起。
今天他們沒有擺攤。
我朝他們招手。
媽媽迎上來接過我手中的書包,爸爸招呼我上車。
竟然是一輛小轎車。
不是什麼很貴的牌子。
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小轎車還是有的,不是很貴,但出行方便。」
他們帶我吃飯,將我送到我預定好的酒店。
臨走前他們說:「回來的,好好複習呀。」
我點頭。
高考第一天,清晨五點半我就醒了。
實在有些睡不著,我索性坐起來回顧知識點。
走出酒店大堂時,夏日的熱浪撲面而來。
我攥著手中準備好放著准考證和文具的透明文件袋。
「清舒!」
這些天經常聽到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震。
酒店門口的樹蔭下,正站著我的親生父母。
「怎麼出來這麼早?」媽媽小跑著遞給我包子和豆漿。
「自己家做的,豆漿也是早上剛打的,還熱著。」
她粗糙的手指碰到我的掌心。
爸爸笨拙地把傘往我頭頂挪:「太陽太大了,別曬著。」
手中的包子還熱乎。
我咬了一口,眼眶有些發熱。
原來血脈相連的感覺是這樣的。
不需要奢侈品的堆砌。
不用刻意地討好。
光是站在這裡。
就仿佛漂泊的草生了根。
考場的警戒線拉起,人潮開始涌動。
我轉身要走,媽媽卻忽然拽住我的手腕:「等等!」
她手忙腳亂地打開文件袋查看:「身份證、准考證、鉛筆……都齊了。」
她重新把文件袋封好遞給我。
爸爸又給了我一瓶撕掉包裝的礦泉水。
「高考加油!」
「好。我進去了。」
我抱緊文件袋走向考場。
身後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媽媽今天還穿了件紅色的旗袍。
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旗開得勝。
13
最後一科結束的鈴聲響起。
整個考場瞬間哄鬧了起來。
我迫不及待地去找爸爸媽媽。
我們約好了。
等我高考結束,就一起回到那個家看看。
走出考場時,我卻被攔下。
是溫家的人。
溫皎月已經待在溫家父母身邊。
溫母對我說:「等皎月出來一起走。」
我側身避開她伸來的手,徑直往對面走去。
那裡有對穿著一身紅衣的夫婦。
女人正踮著腳往人群里張望。
男人舉著把淺粉色的太陽傘。
「爸,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清晰。
響亮。
「我們回家。」
溫母在後面喊我:「溫清舒!」
我回頭:「溫阿姨,有時間辦一下戶籍手續吧, 我也應該回到親生父母身邊。」
溫母沒有來追我。
她只是說:「溫清舒,離開溫家, 你會後悔的。」
我沒有再回復。
爸爸接過我的文件袋, 媽媽挽住我的胳膊。
他們剛剛也看到了我和溫母對話,但並不知道我們都說了什麼。
他們也沒有問。
回家的路很長。
我第一次走進城中小街的老小區。
進來時要拐好多個彎。
樓梯間的感應燈有些不太靈敏。
媽媽摸出鑰匙開門時, 爸爸突然小聲說:「你的房間……可能有點小。」
門是兩層的。
外面一層是帶著花紋的鏤空鐵柵欄門。
裡面一層是常見的把手門。
打開兩層房門,我走進去。
對從小在溫家長大的我來說。
這裡確實很小。
哪怕溫皎月回來時把我趕去客房。
可溫家的客房都比這裡的客廳要大。
父母的神色都有些窘迫。
他們有些慌亂地把我帶到一個房門前。
房間裡的擺設很少。
一張床靠著牆,一個桌子, 通頂的衣櫃,床頭櫃只有一邊。
床單看起來是新的, 桌子上也擺著新的檯燈, 還放著插有鮮花的玻璃瓶。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媽媽緊張地搓著衣角。
我揚起笑容:「謝謝爸爸媽媽, 我很喜歡。」
14
高考結束後我就在爸爸媽媽這裡住了下來。
房子雖然小,但爸爸媽媽對我非常好。
我想到溫皎月剛回溫家時。
他們說爸爸媽媽對溫皎月一點也不好。
可是,給女兒起名叫做「皎月」,真的會是不愛孩子的人嗎?
看啊,才不是。
我的親生父母,也非常愛我。
曾經他們一定也很愛溫皎月。
溫父溫母在高考後一個星期才聯繫我。
他們質問我:「是不是脾氣硬了?」
他們說:「溫家能給我的, 俞家給不了。」
高考出成績的那天, 溫父親自給我打電話。
他說:「清舒, 立刻回家,溫家安排你和皎月一起去英國。」
電話那頭甚至能隱約聽見溫皎月的哭鬧。
我看到手機發來的成績通知。
溫清舒,總排名 01。
這是我成績最好的一次。
我安靜地等待他們吵完, 才輕聲說:「我不去。」
「什麼?」溫父的聲音帶著些怒火。
「我說。」我把成績截圖發給他。
「我已經答應了清華的錄取邀請。」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等待清華錄取通知書的那些天,溫家聯繫我越來越頻繁。
他們沒再提讓我聯姻的事。
只說讓我和溫皎月一起去英國。
收到錄取通知書後, 我再一次走進了溫家。
我需要溫家有人出面配合轉戶口。
至少,我的名字要獨立出來。
不是溫清舒, 而是俞清舒。
從溫家父母想要讓我和張總聯姻的那一刻起。
我對溫家的感情徹底破碎了。
溫家父母還想勸說我和溫皎月一起去英國。
我回答:「我不會去的,我已經被清華大學錄取了, 比起溫皎月上的鍍金大學, 我認為清華才更適合我。」
溫皎月還在嘲諷我:「你以為考上清華就贏了?沒有溫家, 你連學費都出不起!」
我轉頭看向她:「你還不知道嗎?我是今年的狀元。」
15
我在溫家待了很久。
和溫家父母的溝通並不順利。
最後我說:「我會回到親生父母身邊,不會再和溫家有一點關係, 四年內,我會把這些年的培養資金全部打到溫家的卡上。」
走出溫家時,夕陽正好落在溫家前院的一棵小樹上。
這是十年前我和溫父一起栽下的。
好奇怪。
分明以前的感情也是真的。
可後來他們想要用我來交換利益, 也是真的。
回到家,父母剛收攤回來。
我去溫家時候沒和他們說。
我只是說:「和溫家商量好了,有時間就去辦一下轉戶籍手續。」
轉戶籍的時候, 我的名字改成了俞清舒。
是我親生父母的姓氏。
我終於, 不再是溫清舒了。
溫家徹底放棄了我。
溫家父母對我只有不甘。
轉戶籍那天,溫母問我:「想好了嗎?」
我好像久違地從這個曾經也無比疼愛我的母親眼中看到些許不舍。
「想好了。」我說。
我感謝溫父溫母對我十幾年的寵愛和培養。
我也同樣痛恨他們對我的欺騙和利用。
我低聲重複了一遍:「想好了。」
溫母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清舒, 恭喜你成為高考狀元。」
嗯, 恭喜我。
也沒有辜負我長久以來的努力。
我跟著爸爸媽媽一起回那個小家。
家小。
但幸福。
爸爸把飯菜端上桌。
熱氣騰騰中,我想,他們或許不會彈鋼琴, 不懂插花茶道,也不懂股票金融。
但他們會在我沒睡覺時遞來切好的水果,會用玄學為我求得一個好運。
皎月。
如果我和溫皎月沒有被陰差陽錯地抱錯。
我是不是也是他們心中的月亮呢?
現在好像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