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機大廳空空蕩蕩。
嗯,這樣最好。
愛情從來不是我人生的必需品。
再見,北京。
再見,紀時嶼。
我把手機關了機。
連同紀時嶼新發來的消息。
一起消失。
8.
飛機降落在杭州蕭山機場。
天剛蒙蒙亮。
手機上跳出一連串消息。
最早的是凌晨四點。
【明天再去試一次婚紗?設計師說最後改了一次腰線。】
然後是六點:
【你把我那件灰色西裝放哪了?】
最新的一條是十分鐘前:
【接電話!】
我慢悠悠地打了輛車,把行李放進後備箱。
直接設置了勿擾模式。
車窗外,杭州的清晨像一幅水墨畫,西湖上還籠著薄霧。
司機熱情地介紹著沿途風景。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杭州的天氣比北京濕潤多了。連風都是溫柔的。
我的合伙人周阿姨站在門口沖我揮手。
我深吸一口氣,拎著行李走向新生活。
杭州這邊的生意一直不錯。
來培訓學習的網紅絡繹不絕。
附近國際幼兒園和國際小學的孩子,占據了一半生源。
還有從周邊城市慕名而來的。
周阿姨說我可以躺著數錢了。
但我停不下來。
趁著剛分手的傷心情緒還很飽滿。
我把自己關進房間,與世隔絕。
連寫了三首歌曲。
一寫起來就忘情了,發瘋了。
我在創作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窺探自己。
一次又一次重塑自我。
一次又一次淚流滿面。
哭累了就沉沉睡去。
睜眼繼續創作。
餓了就喝兩口水。
再次走出房間時已經是三天後的傍晚。
杭州的夜晚一樣燈火通明。
但這座城市和北京不同。
在北京,入夜後的長安街總帶著某種肅穆的威壓。
經過二環內某些大院門口,連路燈都像是刻意調暗了幾度。
而杭州的夜是流動的,鮮活的。
南山路熱鬧非凡。
年輕人三三兩兩聚在露天座位。
說著天南地北的方言。
西湖邊的長椅上,有抱著吉他唱歌的大學生。
也有拿著電腦加班到深夜的程式設計師。
這座城市不關心你的出身。
只在乎你能否抓住下一個風口。
我懶得化妝,也不在意會不會被粉絲認出來。
我把及腰卷髮紮成土氣低馬尾。
戴著遮住半張臉的框架眼鏡。
獨自去了錢塘江邊的一家清吧。
不遠處的卡座里,幾個年輕男孩正在玩骰子。
其中一個穿黑色襯衫的帥的格外醒目。
側臉在燈光下稜角分明。
我舉起酒杯沖他示意。
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
五分鐘後,他端著酒杯坐到了我旁邊。
9.
沒意思。
勾勾手指頭就來了。
除了帥一無是處。
「杭州人?」他問。
我晃著酒杯。
「新杭州人,北京來的。」
「巧了,我上海來的。」
「做網際網路的,剛融資成功。」
我們聊得很投機。
他給我講創業的艱辛,我給他講音樂圈的趣事。
兩杯酒下肚,他的手自然地搭在了我的椅背上。
「要不要去江邊走走?」
他湊近我耳邊問。
我笑著答應。
卻在起身時巧妙地避開了他的手。
「好啊,不過你的酒我請了,不喜歡占男人便宜。」
江邊的風帶著濕潤的水汽。
男孩叫陳敬。
試圖牽我的手,我假裝撩頭髮躲開了。
他突然說:
「你很像我的初戀。」
我忍不住笑出聲:
「這招太老套了吧?」
「是真的,她也是搞藝術的,後來去了紐約。」
我望著江對岸的燈光,感覺索然無味。
陳敬很好。
年輕有為,長相出眾。
但這些根本吸引不到我。
因為我都有。
「加個微信?」他晃了晃手機。
我拒絕了。
這些年輕男孩就像餐前開胃酒,淺嘗輒止才有意思。
真要論起段位,他們不及紀時嶼的十分之一。
不過紀時嶼也老了,沒什麼意思。
但有什麼關係呢?
杭州的夜還長。
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品嘗。
10
和陳敬分別後。
我回到工作室。
將那三首歌的 demo 發給了許如曼。
【江枕月!你之前真被紀時嶼給耽誤了!】
【這三首歌比你之前所有的作品都強十倍!】
【《殼》的副歌部分我聽了二十遍,現在渾身發麻,我能感受到你噴涌而出的情緒。】
【明天去上海,分公司的錄音棚已經給你約好了。】
【這次不沖年度金曲獎,我許字倒著寫。】
我對許如曼的評價毫不意外。
《殼》是憤怒。
《餘溫》是懷念。
《未寄出的風》是決絕。
每一首都浸透了這五年的愛恨。
畢竟痛苦是創作的溫床。
我正在 app 上訂明天去上海的高鐵。
紀時嶼的消息不斷地頂到微信最上方。
【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大後天就是婚禮,請柬都發出去了。】
【江枕月,你這次真的過分了。】
他依然帶著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過去五年,每次他生氣我都會放下手頭工作去哄他。
紀時嶼說他喜歡能包容他,體諒他的女朋友。
五年前他第一次帶我去見他的朋友。
我侷促地坐在私人會所的麻將桌前。
紀時嶼的朋友們叼著煙。
一邊打牌一邊用餘光打量我。
「江枕月會打麻將嗎?」
我搖搖頭。
我對煙味過敏,也不懂他們圈子的規則。
但紀時嶼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小聲說:
「陪我玩一會兒。」
於是我一夜沒睡,硬是學會了他們的玩法。
後來這樣的場合越來越多。
我陪他去高爾夫球場,明明曬到脫皮還和他說不累。
我穿著高跟鞋陪他參加晚宴,腳後跟磨出血也沒有提前離場。
我點開電腦,將三首歌的 demo 導入編曲軟體。
《殼》的旋律在房間裡迴蕩。
電吉他的嘶吼是我壓抑多年的憤怒,終於找到了出口。
每一句歌詞都在告訴紀時嶼。
我早就不在原地等你了。
他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明白。
我當初的包容和忍讓不是懦弱。
而是因為愛他。
現在的決絕,也不是任性。
只是我不愛他了。
我回了他的消息。
【紀時嶼,你聽不懂人話嗎?分手就是分手,婚禮取消就是取消。】
【我和你之間,現在連陌生人都算不上。】
【陌生人至少懂得保持距離,而你的每一條消息,每一次電話,都是騷擾。】
11
我點開錄音軟體,對著話筒清唱了一段《殼》的副歌。
發給許如曼:
【這段我想加點弦樂,可以聯繫到上海交響樂團的首席嗎?】
紀時嶼的消息又跳出來:
【接電話。】
【江枕月,別逼我去杭州找你。】
我沒理他。
遠處錢塘江的水面映著零星的燈光。
我準備出發去高鐵站時,又收到了紀時嶼的消息。
【好,你贏了,我現在去杭州找你。】
12
錄音棚里,我第一次見到了交響樂團首席楚景墨。
他看起來很年輕。
待人溫和,彬彬有禮。
他的目光沒離開過樂譜。
「江老師,《殼》的副歌部分,我建議用大提琴鋪底。」
「大提琴的低音能帶出你歌詞里那種被壓抑的憤怒。」
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接下來的合作順利得不可思議。
楚景墨對音樂的敏銳度令我驚嘆。
他能精準地捕捉到我每一處情緒的轉折。
然後用弦樂將其放大。
他指著樂譜上的一段:
「你這裡寫的轉調很特別。」
「很少有人敢在主歌部分用這種不和諧音程。」
我下意識回答:
「因為痛苦本身就是不和諧的。」
楚景墨抬眼看我。
鏡片後的目光有一絲欣賞。
「江老師,你比傳聞中更有音樂造詣。」
我們在錄音棚里泡了一整天。當我終於摘下耳機,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手機上有二十三個未接來電。
全部來自紀時嶼。
【江枕月,我到了你杭州的工作室門口。】
【你人呢?】
他一定以為我會像以前一樣。只要他稍微低頭,我就會乖乖出現。
【你故意的對不對?】
【躲著我?】
【行,你真行,你有種。】
但那時候我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創作里。
【枕月,我們談談。】
【婚禮場地都布置好了,誰都沒想過會取消,你現在這樣讓我很難做。】
紀時嶼依然和以前一樣。
固執地認為全世界都要圍著他轉。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很識大體的。】
【你有什麼條件提出來,我們總得把婚禮辦了吧?】
我明明說過好多次婚禮取消。
他根本沒尊重過我的話語權。
【你在哪?我去上海找你。】
楚景墨問我:「要回個電話嗎?」
我搖搖頭,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我不知道紀時嶼動用了多少人脈。
我和楚景墨的團隊在包廂里剛坐下,準備吃飯。
紀時嶼風塵僕僕趕來。
他的目光釘在我和楚景墨之間。
我們正湊在一起看同一份菜單。
抬頭看到門口的紀時嶼。
他的眼神裡帶著我從未見過的不確定。
他大步走過來,扣住我的手腕往外拉:
「江枕月,後天就是我們的婚禮了,你現在在和別的男人吃飯?」
13
楚景墨皺眉看向我:
「這位是,江老師的男朋友?」
我掙開紀時嶼的手,冷冷說道:
「不是男朋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拽著我往門外走去。
夜風吹亂他的頭髮。
我這才發現他下巴上冒出了雜亂的胡茬。
眼睛下面掛著陰影。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我揉著發紅的手腕:
「紀時嶼,我們分手了。」
紀時嶼的眼眶瞬間紅了。
「我沒同意!」
「江枕月,你摸著良心說,我對你不好嗎?」
「你要資源我給資源,要人脈我給人脈,你離開紀家,還能有今天的成績?」
巷子裡的路燈忽明忽暗。
照得他輪廓鋒利又脆弱。
「裡面那個男人,他能給你什麼?他一個月收入夠你買一條裙子嗎?」
時至今日,紀時嶼依然以為我能走到今天都是靠他的施捨。
「你夠了,沒有你紀時嶼,江枕月照樣是江枕月。」
他伸手想碰我的臉,被我躲開。
「你回來,婚禮照常辦,蘇以眠……我以後不會再和她聯繫了。」
「紀時嶼,我們沒有以後了。」
「你聽明白了嗎?我們沒有以後了,我不愛你了。」
我漸漸提高聲音:
「紀時嶼,我不愛你了。」
紀時嶼的聲音瞬間哽咽。
「昨天早上開會,秘書泡的咖啡難喝得要命,我才想起來,五年了,每次都是你親手給我磨豆子,連水溫都記得清清楚楚。」
「昨晚蘇以眠在宴會上唱《外婆橋》,唱到高音部分全跑調了,你寫的歌,只有你能唱出那個味道。」
我別過臉去:「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你走之後,我才發現北京到處都是你的痕跡。」
「那年冬天,我們在後海滑冰,你摔了三次,最後是我背著你走完整個冰場。」
「什剎海的酒吧老闆昨天還問我你怎麼不來了。」
「我買下個月工體球賽的票,習慣性買了雙人票……」
「江枕月,北京城到處都是你的影子,你才是我最想共度一生的人。」
紀家少爺難得一見的低頭:
「我是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