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半響才踮腳拍了拍他的頭。
他朝我彎下腰,高大的身體在我面前俯首稱臣,將頭埋在我懷裡:
「這個世界上,我最羨慕的就是任煦,他得到一個全心全意的你,卻將你愛人的能力消耗完了。」
「我知道你不愛我,但我會把我愛人的能力,傳給你。」
「相信我。」
我沒說話。
阿菁也和我八卦:「小豹子弟弟挺好的,你真的就不動心?」
我喝口酒,沈煊有句話說的不錯,就是任煦將我愛人的能力消耗完了,我很難再像愛他那樣去喜歡另一個人。
我只能說,我不討厭沈煊。
所以我對阿菁笑:「動心對我來說不重要,阿菁,我現在,只遵循內心,天大地大,找到讓自己最舒服的狀態就好,不是嗎?」
沈煊讓我開心,那我就留著他讓自己開心。
無論是人或事,合則來,不合則散,萬事萬物隨心而動,率性而為。
何必追根究底。
10
和任煦再次遇見是在一個年終盛大的頒獎典禮上。
他是圈內史上最年輕的三料影帝,作品、演技、流量樣樣拿的出手,更何況那樣一群龐大的死忠粉。
圈內人人笑臉相迎,客客氣氣的,是一個當紅巨星應該有的待遇。
拍完紅毯照後,我們在後台狹路相逢。
有媒體工作人員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高呼:「長公主,長公主,和任老師站一起拍張合影唄。」
於是我落落大方帶著微笑站在他身邊,在演藝圈裡混久了就這點好,耳濡目染久了,微笑就像我們臉上的第一層皮,何時何地都不會失態。
只是不知為什麼,我剛靠近過去,任煦就陡然繃緊僵硬的身體。
我若無其事,直到閃光燈驟然亮起又滅,我才迅速拉開距離,然後抬頭看向他。
恰逢他也低頭看過來,他爆火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眉眼深邃,骨相極好,垂下眼眸盯著你看的時候好像含著沉默的萬種情深意重,這長相確實能令萬千小姑娘神魂顛倒。
就是這幅皮囊讓我對他一件鐘情。
可如今我審視他,就像審視一個陌生人。
毫無波瀾。
他靜靜的看著我,目光專注。
我朝他冷漠而疏離的頷首,然後提著禮服裙擺和他擦肩而過。
擦身的那一瞬間,我禮服上的飄帶從他的掌心拂過,我看見他的手蜷縮成一個想抓住什麼的姿勢,但沒抓住,又或者是我的錯覺。
這之後我們再也沒有遇見。
直到很久以後的某一天,阿菁給我發了一張截圖。
原來是他的生日,粉絲、品牌、官方聯動,為他送上了浩浩湯湯的排面。
最後一張是任煦的微博截圖,他說:我對未來的所有期待,結束在 25 歲那年的盛夏。
這條微博很快刪除了,只不過截圖傳的到處都是。
人人都在好奇,一切應有盡有、地位今時不同往日的任影帝,他的浩瀚未來明明才剛剛卷開,為何會發出這樣頹喪的微博。
有人在評論里提到了我,不過很快被淹沒。
沈煊從背後摟住我的腰。
充滿醋意的在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問:「你在看什麼。」
我按滅手機,偏頭吻在他鼻尖。
他果然瞬間像只收起所有獠牙和爪子的小獵豹,結結巴巴又惱羞成怒的聲張虛勢:「可惡,又來這招。」
我笑起來。
任煦對未來所有的期待,結束在 25 歲那年的盛夏。
可我卻在那個盛夏。
找到了我自己的太陽。
任煦番外——
1
我進化妝室的時候,我的助理正帶著耳機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搖頭晃腦的跟著耳機里的旋律哼著一首近來炙手可熱的歌。
看見我進來,她吐了吐舌頭,做賊心虛一樣摘下耳機,朝我諾諾喊了一聲:「任老師。」
我冷著臉,沒有說話。
後來我聽見她忐忑的問我經紀人:「王哥,任老師是不是生氣了?」
王毅的聲音一如既往,無論何時何地都在維護我的形象,他溫和的說:「任煦最近通宵趕通告,你別多想,他怎麼會生氣呢?」
是啊,我躺在化妝椅上閉目養神,在心裡問自己,我怎麼會生氣呢?
就是因為她哼唱的那首歌是那個誰為那個誰寫的嗎?
呵。
我閉上眼睛,到底是沒忍住。
坐起來打開手機,微博不出意外,又被她霸榜了,熱搜八個相關推薦,有四個都是她。
「沈煊為長公主寫的歌,好甜」
「長公主為沈煊慶生,是誰嫉妒羨慕我不說」
「長公主糖葫蘆」
「長公主直升機太吵了」
很奇怪,江穗這些年其實已經非常低調了,但她身上就是有那種魅力,即使坐在那裡靜默不出聲,你的視線也會不由自主的在第一眼就在茫茫人群里落在她身上。
然後再也移不開。
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
她懶散的、漫不經心的坐在那裡,搖著手裡的香檳,一副意興闌珊、百無聊賴的樣子,她其實穿的很低調,長得確實很好看,但在娛樂圈,她的這種好看又並不突出和稀缺,可璀璨的燈光下,我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突然就移不開了。
移不開的不止我,還有旁人。
我聽見旁邊有人小聲的討論:
「看見沒,那就是江穗。」
「長公主?她竟然這樣年輕?」
「長得很好看啊。」
「你說我們要不要過去敬個酒?要是被她看上,垂憐給個一星半點的資源,你我就少奮鬥三十年。」
兩個人說到最後心照不宣的笑出來,然後端著酒杯就過去了。
真是噁心。
我偏開視線。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鬼使神差的又抬頭望過去。
她巋然不動的坐在那裡,抬眸望著向她敬酒的那兩個人,似笑非笑的,一隻手蓋在酒杯上,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拒絕。
直到那兩個人訕訕離開。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笑了一下。
直到王毅走過來,跟我說:「任煦,走,帶你向長公主敬個酒。」
我本來不想去的,但突然很好奇。
好奇如果我向她敬酒,她會不會喝。
所以我跟著王毅去了。
我看見在抬眸看見我的那一瞬間,她亮起來的雙眼。
她朝我微笑,喝下酒杯里的酒,然後說:「任煦,真是個好名字。」
後來的車子,我送她回去,她抬手朝我的臉摸過來。
我握住她的手腕,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怒氣,氣她如此輕浮,氣她如果此時送她回來的人不是我,是另一個皮囊符合她審美的蠅營狗苟,那她也會像現在這樣,抬手去摸他的臉嗎?
所以我聲音冷淡,我說:「請自重。」
她愣了愣,然後看著我,非常開心的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的時候不過剛二十歲出頭的姑娘的樣子,燦爛可愛,頰邊還有個小小的酒窩。
她對我說:再見。
在失去她的這幾年,有時候晚上夢見她,就是這幅場景。
她笑著對我說再見,然後畫面轉到某個劇組,她身影模糊的站在那裡,身上是篤定的、令我討厭的勢在必得,她說,「看,任煦,我們再見面了。」
以前我很討厭,可如今我夜夜入夢,睜開眼,她卻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2
我沒聽沈煊寫給江穗的歌。
可這首歌太火了,即使我不想聽,這令人厭惡的旋律也會時不時從任何地方鑽進我的耳朵里。
我聽見有劇組的小女生聚集在一起興致勃勃的討論:
「救命,小豹子和長公主,真的好好磕啊。」
「這首歌真的好甜,我們磕的 CP 全世界最甜。」
「長公主真的好寵,你們看見她送沈煊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沒?世界頂級大師親手做的話筒,陪他出現在一場又一場的演唱會上,我哭死。」
「她好愛。」
「可是沈煊也值得啊,他送長公主的禮物也不差好不好,我之前本來還以為沈煊是軟飯男,可他竟然是正和集團的二公子,正和集團誒,這波真的是強強聯合。」
「長得也好配。」
「對,比那個誰誰好多了。」
然後有人會小聲噓一聲,小心翼翼的朝我看過來。
我假裝沒聽見。
我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就是突然間,所有的人都成了江穗和沈煊的 CP 粉。
他們甜的人盡皆知,可又不是故意秀的。
就是很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在為他們的愛情而感動和祝福。
哦。
除了我的粉絲。
我和沈煊其實沒什麼資源碰撞,我是演戲,他是唱歌,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的粉絲一直水火不容。
有一次我們一起出席一場活動,品牌的微博評論不知道為什麼掐了起來。
有人說:「酸了酸了,任煦的粉絲酸了,笑死,長公主現在就是我們嫂子,光明正大恩恩愛愛的嫂子,有本事讓你哥哥也重新找個去。」
「我們酸什麼,呵,驕傲什麼,不過是我們任煦不要的破女人罷了,誰稀罕。」
「笑死,誰稀罕?你們不愧是粉隨其主,又當又立,你家哥哥之前不還什麼『我對未來的所有期待,結束在 25 歲那年的盛夏』真當網際網路沒有記憶啊。」
「還有你們任粉,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天天給長公主發私信,問她真的不喜歡你們哥哥了嗎?真可憐。」
那後面我就沒有再看。
我配合劇組和女演員傳緋聞的時候,就有粉絲哀嚎:「哥哥,你怎麼看上她,還不如和長公主呢?有權有勢還有錢,長得也好看。」
真奇怪,她們以前明明非常討厭她的。
就像我一樣。
我對江穗的討厭從來沒有掩飾過。
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就像一棵參天大樹一樣,橫生進我的生命里,最後卻又連根拔起,只留下一個巨大的深坑。
她追我的時候,我看到很多關於她和一些形形色色男明星的緋聞。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這樣對我。
她在我身上砸錢砸資源,似乎想用這些東西砸到我喜歡她為止。
就像我繼父。
他也是這樣砸到我媽拋夫棄子,跟著他走了。
我爸媽很恩愛——曾經,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在大學任教,直到一個豪紳看上了我媽。
開始瘋狂的追求。
一開始我媽對他不屑一顧,直到他砸錢。
鑽石、別墅、跑車、他將所有身家砸到我媽面前,砸到她終於心動,答應離婚和他走。
那天我那溫文爾雅教了一輩子書的爸爸毫無體面的拉著我媽的手,直到那個男人懶懶笑著,說:「你一個窮教書的,拿什麼和我爭?」
他就一點點放開了手。
看,只要有錢,好像所有的東西都是可以待價而沽,隨心所欲的擺布。
我當時才八歲。
後來我爸爸酗酒頹廢,最後死在酒後的車禍里。
我記得我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我的老師欲言又止,勸我考慮考慮。
因為我分數非常高,他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去電影學院。
因為我恨那個女人,我要火到讓她打開螢幕就能看見我這樣臉。
和她亡夫如此像的臉。
我恨她,也恨江穗。
江穗大概不知道,每次她笑意盈盈的出現在我面前,捧上大把的她所有的東西小心翼翼的來討好我的時候,我就想起我媽。
我想問問她:
你當年,就是像我對江穗動心這樣,愛上那個男人的嗎?
3
對江穗控制不住的心動讓我厭恨自己。
我對她心動的每一分加深都像是在對亡父的背叛。
雲安煙是我逃避的藉口。
她果然不再找我。
直到後來那間酒店,她問我:「任煦,你現在還有女朋友嗎?」
你看,她們這些有錢人就是這樣。
我給自己找到一個恨江穗的理由。
我放縱自己恨她,一邊恨一邊愛,一邊又自我厭棄。
可每次當我想對她好一點,想對她好一點的時候,總會出現一些其他事情提醒我我們之間的階級。
我對她很壞。
我當然知道我對她很壞。
我每天閉上眼睛之前就在想,我要怎麼對她壞。
壞到她對我死心,壞到她終於放棄我。
這樣我就不用煎熬了,不用在想,你有什麼資格恨你媽,你不是走上她的路了嗎?你不是愛上江穗了嗎?你不是也和她感同身受了嗎?
將那盒巧克力推開的時候,她抬頭望向我。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只是專注的望著我,眼裡浮起淺淺的一層霧氣,但她到底沒哭。
只是朝我笑了笑。
我在那刻突然心痛,我望著她。
我知道。
她終於對我死心。
生日那天我和劇組請假,坐在漆黑的房車裡,一直盯著微信介面。
熄滅又摁亮,熄滅又摁亮。
直到過了 12 點, 我打開微信,點進她的頭像。
發現她把我刪除了。
她的共同好友在放煙花, 言有所指的說慶祝。
慶祝什麼不言而喻。
我笑了笑,摁滅手機。捂著隱隱作痛的心臟,對自己說:「任煦, 生日快樂。」
以後,你再也收不到她的祝福了。
江穗註銷微博的那天,王毅對我旁敲側擊:
「真分手了?是和平分手嗎?」
我沒說話,他嘆口氣, 說:「要是長公主惱羞成怒, 封殺你, 你圈裡這條路,就算是走到頭了。」
我笑,她報復封殺我也挺好。
我本來也就累了。
可是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沒有任何報復的手段,沒有任何封殺。
王毅慶幸的說還好她愛我入骨, 捨不得報復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她不是愛我入骨。
她只是將我從她的生命里剔除了。
我於她而言, 就像是路過的甲乙丙丁, 她不會浪費任何情緒和時間花在我身上。
就像她曾經對雲安煙說的那句話一樣:
「若不是任煦, 我連你的名字都懶的知道,你太高估自己了, 你還沒那麼大分量值得我在你身上花心思。」
我現在對她而言和雲安煙沒什麼區別。
我沒分量了,在她的心裡。
若非她願意, 我連她的面都見不到。
4
到底是忍不住,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她的語氣疏離又冷漠,以前她跟我說話的時候好像永遠都是含著笑意的。
她說:「別再給我打電話了,換手機號很麻煩。」
我開始自暴自棄。
最後一次見她, 是出席娛樂盛典。
圈裡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座位安排的挺有意思。
我、沈煊、她。
我無比感謝這一刻主辦方的八卦,因為這是時隔數年,我第一次離她這樣這樣近。
哪怕中間隔著一個冷著臉的沈煊。
後來頒獎,舞台上的一塊牌匾落下,直直的朝她落下去。
沈煊反應極快, 將她牢牢實實的護在懷裡。
意識先於行動,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我已經撲上去將他們狠狠推開了。
牌匾砸在我的肩上, 有塊鐵片划過額頭,血流如注, 一大群人尖叫,呼啦啦的圍上來。
只有我。
我透過人群, 死死的看著她被沈煊遮住的身影,
我在心底偏執的吶喊:看我一眼吧,江穗,最後再看我一眼吧。
她一臉緊張的摸著沈煊的上下,像是在擔心他會不會受傷。
直到我要被人抬走前, 她才朝我這個方向望了一眼。
頓了頓,停留了數秒才偏開。
就這一眼,我嘆息一聲。
心滿意足的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