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梭師完整後續

2025-08-2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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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元大夫到了!殿下……殿下昏過去了!」

彌留之際,周邊的言語聲,傳到我耳中。

「……這刀正中心口……神仙難救……」

感覺有人在抱我。

「到底是誰殺的你?為什麼,為什麼讓我失去你第二回?」

是謝長隱來了。

我拼盡了全力,只能顫動眼皮,從微弱縫隙里看見謝長隱,他面如死灰,了無生氣。

「當年她叮囑我好好對待姜綰,可我卻讓她當了七年替身,逼得她當眾服藥,陪我過了三年的苦日子,最後連性命都保不住了。該死的是我,不應該是她。」

站在他對面的是元姑姑,元漪。

「謝大人,人死不能復生。」

謝長隱置若罔聞,從懷裡取出瓷瓶,親口將藥渡給我。

「你給她喂了什麼?」

「梭。」

帕子擦過我的唇角。

「相傳戰國時期,楚巫為求復國,煉製此藥。你相信嗎?世上真有此藥。」

謝長隱摘下面具,露出與太子相差無幾的五官。

只是年長許多,氣勢凌厲。

「七年後,元巫奉朕命令,煉出此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大虞朝的皇帝蕭翊。」

元姑姑怔住了。

謝長隱淡聲道:「此時我去成親了。等我回來,你告訴他,世上有這種藥,能夠回到過去,只是需要時間煉製。」

眼前緩緩湧出白光。

我像片羽毛,往下墜落。

視線里的二人身影變得越來越渺小。

「你要去哪?」

「去找她。」

「天地之大,你去哪裡找?」

「只要她活著,就會來找我。」

25

大雪。

一柄傾斜的傘下,情人纏綿悱惻地親吻。

「你還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驚馬。

哭泣的新娘推開馬車,撲倒戴著面具的男子。

「我不要嫁給他,你帶我走吧,我們私奔吧!」

刺殺。

大石之下,雙手握著匕首,倉皇求饒的女人。

「求求你……放了我……」

我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

「別殺我——」

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細長的針。

白髮的老頭子正捏著它,又驚又喜地望著我:「您醒了!」

我往後挪動,目光警惕:「你是誰?」

老頭大驚失色。

「您不認識我?我是楚國巫女的血脈啊,在我小時候,您還抱過我呢。」

他從床底取出畫軸,在我面前徐徐展開。

畫里的女人是我。

「千年前,百名楚巫服梭,散落各朝各代,遭遇圍困絞殺。生死之際,是您趕到,救下眾人,被奉為執梭。而您留下了這幅畫,說這是您的命中死劫,讓楚巫代代相傳,若遇畫中人,必救。」

我接過那幅畫卷,仔細審視起來。

半晌後,我看了看老頭,將畫隨意扔到了旁邊。

「可惜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老頭拿起他的畫,和我比對:「奇了怪了……」

我用手去捂心口,竟然治好了,再慢慢往下,撫上小腹。

「放心,你的孩子還在。」那老頭道。

我鬆了一大口氣。

「不過你左腿的箭傷深入骨頭,以後走路怕是會瘸了。」

我按住左腿,起身下了床,

「無妨。」

打開柴門,入目皆白。鵝毛大雪,寒風呼嘯,長發被吹得飛揚。

「現在是哪年?」

放眼望去,厚雪高山,無邊無際的白,連接茫茫蒼天,連個鳥影都看不見。

「永寧三年。」

怎麼比上一回,還早七年啊。

我無奈地低頭溢笑。

「完了,你爹就比你大五歲。」

顯然,我不能帶著孩子去找五歲的蕭翊認爹。

我只好留在這裡養胎。

老頭姓元,是楚巫後代,沉迷煉製梭藥,住在不知何處的山坳坳里,謂之「元家堡」。

這裡還有零星幾戶人家,都姓元,都是楚巫後代。

我既留在這裡,就跟了他們,也改姓元。

我叫元漪。

元老頭無妻無子,不僅收留了我,還將他的醫術傳授於我。

永寧四年,我三十歲,生下和蕭翊的孩子,是個女兒。

元氏眾人都圍著那個小小的嬰兒。

「執梭大人,快給小主子起個名字……」

我和他們說了很多遍,我不是什麼執梭。

我頂多是個梭。

但元氏皆非常人,認為只是時機未到。或許有一天,我就穿越了,從天而降,拯救他們,所以堅持稱我為執梭大人。

此刻,我苦思冥想,該給我和蕭翊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不知有誰突然道:「小主子的腳心有個小胎記啊。」

我連忙將那嬰兒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腳,只見有幾片微紅印記,剛好湊到一處……

「看起來好似一朵蓮花啊。」

元老頭抓耳撓腮道:「那就叫小蓮吧?」

我盯著那胎記,心神俱是震動,戰慄直達心底,久久不能平靜。

原來是她。

「還是叫小荷吧。」

小荷長大了。

她表面乖巧,暗地調皮。而且我一凶她,她就掉眼淚。

這點倒是和她爹很像,當面賣乖,背後使壞。

永寧七年,小荷三歲。

那天早上還好好的,我給老頭和小荷做了鹹菜白粥。

到了中午,我去喊老頭吃飯。

他不知去了何處,我屋前屋後,遍尋不到,正要出門時,卻在門外遇見了他。

他撐著拐杖,鬚髮銀白,佝僂身子,被僕人攙扶著,眼含熱淚地望著我。

像是遠行歸來客。

「元丫頭,就是今天,我成功了。」

我望著他,濕了眼眶。

「……可你怎麼突然這麼老了?」

元老頭回首,望向來時路。

「這條回家的路,我走了很多年。」

元老頭煉出他一生想要煉製的藥了。

但一天之內老了二十歲。

他快要死了。

他也終於明白了,梭為何會失傳。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即便是箭肯回頭,梭也跑不了幾回。以人為梭,回溯時空,卻也將人困在過去,慢慢老去。人壽有限,難以為繼。」

我靜靜望著銅盆里的水,那裡倒映出我的容貌。

我已經三十三歲了。

是啊,一遍遍回到過去,我也越來越老了。

元老頭躺在床上,望著為他擦手的我,眼裡含著淚水,不甘心地問道:「執梭大人,我快要走了,您還沒有想起我嗎?」

我心裡難受至極:「我真的不是你等的人。」

他轉過了頭,平躺床上,望著屋頂,目光渾濁。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雜亂響聲。

我回頭看去,是小荷偷拿老頭的藥,藥罐瓶子滾落,摔了滿地。

她正往嘴裡塞東西。

我嚇壞了,衝到她身邊,摳出她手心的藥。

「你吃了什麼?」

元老頭面色激動,猛地咳嗽:「不好,是……梭……」

梭,每回煉藥,僅得三顆。

我倉皇失色,將小荷抱在懷裡,眼淚如同掉了線的珠子。

「不要!不要帶走她!她還這麼小……」

她的每一天都應該好好地過下去。

「不要……」

我哭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只覺得懷裡的人忽然沒了,又好像還在,如此反反覆復……

不知過去多久,我望著女兒。

她的形容面貌沒有改變,仍是睜大眼睛看我。

我的眼淚止住了,不可置信道:「小荷,你……你沒事嗎?」

她笑著喚我:「娘親。」

看來那藥出了問題。

我猶如劫後餘生,將她擁入懷裡。

「以後不要亂吃藥,不然你突然變老了,娘親會認不出你的!」

小荷推開了我,望著床上的人。

我拉她過去看爺爺最後一面。

小荷坐在床側,看向元老頭,突然道:「你是在等我嗎?元景明。」

我一時愣住了。

她怎麼知道元老頭的大名?

元老頭怔愣地望著她,半晌過後,眼裡湧出淚水。

「原來,原來胎兒才是您……景明果然好笨啊,明明執梭大人就在我身邊,卻一直認錯了人……」

小荷握住他乾枯的手。

「你不笨,你很好,你救了我的母親,也救了我的性命。」

元老頭的那雙眼睛充滿了悲傷。

「可是我要離開您了,我等了您一輩子,沒想到等到您的這天,我就要死去了。」

小荷淡然道:「去吧,我會遇見你的。」

元老頭緩緩闔上了眼,流下兩道清淚。

夕陽西下,埋葬元老頭後,我牽著小荷回家。

小荷說她去了很多地方,走過了很多年,有時候往前走,有時候往後走,又回到了這裡。

「可為什麼你的模樣絲毫沒有改變?」

她找了塊空地,讓我仔細看。

只見小荷一會兒是三歲女孩,一會兒是妙齡少女,一會兒是中年婦人,一會兒是白髮老嫗……

「實際上,我沒有年齡。」

我都驚住了。

天吶,我到底和蕭翊生了個什麼人?

原來是當年我在孕育她時,服下了梭,帶她穿越時空,導致時間穿過胎兒體內,讓她的身體產生變化。

——突破時間桎梏,自由穿梭時空。

她是一枚真正完美的人梭。

將去到各朝各代,拯救穿越散落的巫女,被時人尊稱為執梭大人。

她之所以留下那幅畫像,是知道我會在懷孕時服藥,但不知道我會穿越到哪一年。

所以為了救我,為了自救,她將我的畫像傳給每一代的楚巫血脈,讓他們必救畫中人。

久而久之,人們誤以為那畫像上的人是執梭大人。

我聽得怔住了良久。

「娘親,是被嚇到了嗎?」她變回三歲女童模樣。

我摸了摸她的頭。

「沒有,我是羨慕你!我女兒太厲害了,還好我沒有打了你!」

小荷沉默半晌:「……呃,你真是我的死劫。」

26

永寧十年,我帶著小荷離開了,去廊州找謝長隱。

邊境瘟疫,只進不出。

我帶著女兒在城外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當年謝長隱為我求藥治病的游醫路過。

眼看災情加重,我心急如焚,直到想起當年皇宮內,我曾問謝長隱是如何認識的元漪。

「那年廊州瘟疫,我結識了她,幫過她的忙。」

會不會那個游醫就是我?

人命關天,我不能坐等,於是買了藥材,帶著小荷走進疫區。

那段日子,我日夜不休地搭救了好多人,連重逢謝長隱的事都忘了。

那一天,門被敲響。

我打著哈欠,打開門來,望著面前的人,呼吸微微停滯,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是謝長隱來了。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望著他的每一寸眉眼,指尖深深掐進了門縫裡。

整整七年,我終於見到你了,蕭翊。

他不解地看我:「元姑娘?」

他一句元姑娘,卻讓我恍了神。

我匆忙轉身,抹去眼淚,取來藥包,交給了他。

並不要他的錢。

謝長隱笑道:「幼妹畏苦得很,姑娘可有飴糖?」

「我,我去拿。」

等我回來時,他已經走了,銀錢放在桌上。

我望著風雪裡遠去的那道身影。

他沒有認出我。

我拿起鏡子,照著自己。

鏡子裡映出的那張臉,只是個尋常老去的女人。

我已經三十六歲了。

既不是被養在深宮裡的小皇后,也不是鎖在東宮裡的金絲雀。

荒山野嶺的風將我的皮膚變得粗糙,照料孩子的夜讓我的眉眼變得憔悴。

我已經不是他的阿喬姐姐了。

「娘親,那是我爹嗎?」

我拿了桌上的錢,笑盈盈地放到她手裡。

「收好吧,你爹說留給你買糖吃。」

在廊州,我遠遠見到了十歲的姜綰。

謝長隱親手喂她喝藥。

小荷也看到了。

「那個小姐姐也是爹爹的女兒嗎?」

「……不是。」

小荷是能隨意穿越的,但並非全知全能。

因為穿越總有視角缺陷。

就像梭子牽引著絲線,一次次穿過機杼,直到發燙、斷裂。可無論是在哪一程的路上,它都看不全織布機上的花紋。

而以人為梭,放入無涯時空里,穿行一遍又一遍,才織出名為宿命的錦緞。

「那她是綠茶嗎?」小荷又問。

我握著藥杵,抬頭看她:「我知道你可以亂穿,但如果你再說奇怪的話,我就要打你了。」

小荷大笑:「那綠茶是娘親,對嗎?」

我就把她揍了一頓。

我幼年是命苦病弱小白花,才不是什麼綠茶。這年頭,真是世風日下。

永寧十年,我在廊州治病救人,謝長隱也從旁幫助。

那段日子裡,我負責看病,謝長隱抓藥,姜綰守爐,小荷維持秩序。

長眼睛的人應該都看出來了。

不該讓瞎子看火。

但是姜綰非要幫忙,哪怕被燙到了手,也不願回去臥床休息。

謝長隱攏住她的手指,輕輕吹著傷處:「那你乖乖的,不要動,有事就喊我。」

姜綰小聲道:「好。」

我望著那一幕,還是轉身離開了。

哪怕我也想多和他說幾句話。

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對謝長隱的占有欲有多強。

小荷說我這還不是綠茶。

我替姜綰解釋,她只是太愛他了。

在廊州待了沒多久,藥材耗盡,我跑去很遠的地方採買,可偏偏就是治理瘟疫的幾味藥斷貨了。

藥行的東家說,早在幾個月前,京城富商就高價收購那幾味藥。

我決定去趟京城。

離開前,我將六歲的小荷交給謝長隱照顧。

「稚子頑劣,請多看管。」

謝長隱笑著牽起小荷的手。

「沒事,我帶一個也是帶,帶兩個也是。」

小荷仰起頭看他,眼泛淚光。

謝長隱摸了摸她的頭。

「別難過,你娘親很快會回來的。」

他說完,望著我:「到了京城要小心。」

我笑著點頭,就啟程離開了。

轉過身時,我才閉上眼,緩緩落下了淚。

「小荷,你不是想你爹嗎?我讓你去陪他過一段日子,好不好?」

小荷的聲音既期待又畏怯。

「他都不認得我,他會喜歡我嗎?」

我摸著她的頭:「當然會啊,就算不認得,也會對自己的血脈感到親近。」

就像我對小荷。

我到了京城,四處打聽藥材,很快被人跟蹤,迷暈了過去。

醒來時,身陷幽暗的地牢。

「聽說你,是從廊州過來的?」

我被冷水潑身,渾身濕透,直愣愣地盯著面前人。

「原來是你。」

蕭煜疑惑地看我:「你認得我?」

我抬起下巴,冷冷地笑了。

「誰不認得你?當今大虞朝的二皇子,貴妃的親生兒子……真沒想到,壟斷藥材的人是你。」

蕭煜淡淡地看向我。

「既然你認得我,那就更不能留了。」

麻繩套上我的脖子。

我被絞得無法呼吸,臉色憋得通紅,眼睛瞪著蕭煜。

「等到廊州瘟疫蔓延開來,我既能暗中斂財,又能治理瘟疫,助我登上東宮,怎麼能被你一介村姑所影響呢?」

就在目眩耳鳴時,蕭煜的手下來報。

「二殿下,今日五殿下獻上了瘟疫的藥方!」

蕭煜震驚無比:「他怎麼會有藥方?」

趁著那道麻繩鬆開的間隙,我連忙道:「殿下,事已至此,等到陛下收集藥材,就會查到此事與您有關!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領命,占據功勞!」

蕭煜聽到我的話,輕揮了揮手。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大喘了一口氣,扯開麻繩,跪了下來。

「民女巫醫元氏,師承楚巫。」

永寧十年,我再迴廊州,已經是蕭煜的手下了。

謝長隱將小荷交還給我。

「元姑娘,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就此分別了。」

他帶著姜綰走了,朝著姜國的方向而去。

我和小荷佇立原地,目送他們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我才蹲下身,抱住小荷,問她:「和爹爹在一起,開心嗎?」

她用手去擦眼淚,過了好久,才小聲道:「開心。」

開心就好。

來回往返這幾回,我的心境大不相同,也算是悟出了一個俗氣的道理。

人的一生是短暫珍貴的,是不可重來的。

無論身在哪一天,都要開開心心度過,才不負光陰。

小荷非要抬槓:「我就可以重來啊。」

我親了親她的臉:「可是我和你爹不行啊。」

她將頭埋在我懷裡,不能自制地哭了出來,聲音嗚咽:「我知道……我是替他哭的……」

真是個孝順的女兒。

27

廊州瘟疫解決後,我被祁王帶進了宮,成了宮裡的元大夫。

那日,我在曬藥。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元姑姑?」

我怔了怔,才轉過身,望著十三年前的我,望著那個名為阿喬的女人。

她來了。

阿喬的眼裡充滿驚喜,是滿滿的希望。

她以為她認識我。

她並不認識我。

我壓下內心洶湧的情感,像是素不相識那般,問出了那句:「你叫我姑姑?」

她詢問我關於梭的事情。

我親自煮茶,為她斟茶。

人生難得有這種機會,款待年少無知的自己。可惜那時的她滿懷心事,沒有嘗出這是她最愛的茶。

她對我說:「你會煉製出梭的。」

我沒有對她說出真相——其實我已經會了。

後來阿喬總是來我這裡,鼓勵我煉製梭藥,我假模假樣地配合她。

永寧十年的除夕,她邀我去若青殿。

我不該去的。

可我太過思念蕭翊了。

哪怕知道他會將我趕走,我還是厚著臉皮去了。

少年笑著推門進來,懷抱大束梅花。

「阿喬!」

那雙銘刻在我無數夢裡的眉眼,此刻又出現在了我面前。

還記得那年山上,他拉住我的手不放,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錯了!我不該生你的氣,我不該亂說話……我還想見你,阿喬姐姐……」

我眼裡不禁有了淚意。

殿下,我們又見面了。

我掐緊了手,緩緩起身,望著他:「五殿下。」

可蕭翊看我一眼,只是去問阿喬:「她是誰?」

我的殿下也不認識我了。

我被趕出了若青殿。

一個人走在寂靜的宮道里,仰頭望著那輪月亮,寒意從新衣里滲進,侵蝕著我的心,可我沒有任何知覺了。

我只是在往前走著。

原來人可以這麼難過啊。

原來在那個甜絲絲的除夕夜,我竟然也可以這麼難過啊。

姜綰有謝長隱照顧,阿喬有蕭翊陪伴。

只有我像一枚真正的孤零零的梭,穿梭在無人知曉的夜裡。

回到院子裡,我失魂落魄。

「娘親被爹爹趕出了,是嗎?」

小荷也跟著我進宮了。

因為蕭煜要將她作為威脅我的把柄,所以將她送到了貴妃宮裡當宮女。

我微微低頭,聲音哽咽:「我也不能怪他,他才十三歲……」

小荷走了過來。

「那我替他抱抱你吧。」

我把頭埋在她懷裡,低聲哭泣了許久。

直到門被敲響。

我打開門,看到了那人,竟然是萬叔。

他得了風寒,高燒不退,不得不到我這裡來求醫。

我想到當年他救我,我卻還誤會他,立即將人帶進屋子。

所以那個被拋棄的除夕夜,是我和小荷還有萬叔度過的。

萬叔人很好,還給小荷夾菜。

小荷盯著他,笑了笑:「謝謝爺爺。」

萬叔低頭吃飯了。

他並不是啞巴,可他不願說話。

永寧十一年,貴妃對小荷越來越差了,嫌她做事懶散,小心機太多,還總是抓不到錯處,是個刺頭。

她開始磋磨年僅七歲的小荷,用藤條打她的胳膊,還動不動就罰跪。

小荷已經起了殺心。

「把藥給我!我要回到過去,讓她娘把她給打了。」

我看著大大小小的傷,也是心疼不已。

「要不,你去找你爹救救你?」

小荷覺得可行。

於是她跟蹤阿喬半個月,在蓮池上演苦肉計,將阿喬哄得團團轉。

說來可惡,那蓮蓬還都是我摘的。

之後蕭翊就去找皇帝要人了。

那年夏天,小荷去新家了。

「娘親,你會孤單嗎?」

我和她說我不會。

如果我回不到蕭翊身邊,至少他的女兒可以。

不過在小荷走了以後,我還是偷偷哭了一晚上。

沒辦法,人之常情。

從那以後,蕭翊和阿喬,還有小荷,一家三口生活在若青殿。

而我站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平靜地守望著他們。

我知道阿喬被祁王威脅,要她做侍妾。

我喊來小荷及時解圍,又讓小荷故意說漏嘴。

永寧十一年,蕭翊為救阿喬,被打了六十杖,渾身是血,抬回若青殿。

我急匆匆趕來,指尖剛覆上門沿,就聽到裡間少年哽咽的聲音。

「從今以後,你是過了明路的我的人了。你喜歡我,好不好?」

透過那道門縫,我看見了受傷的蕭翊。

他小心翼翼地盯著阿喬,滿心期待著她的回應。

「不好,你和他是同一種人。」

蕭翊的臉色一瞬沒了血色。

「原來……不是不喜歡我……還很討厭我啊。」

不。

我沒有討厭你。

我情不自禁地推開了門,驚醒了二人。

阿喬紅著眼圈從我旁邊逃走了。

我望著他血肉模糊的傷處,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藥。

「元姑姑為何喜歡我?」

我的指尖停滯住了,聲線顫抖:「什麼?」

蕭翊面無表情道:「如果你接近阿喬,是為了救你的女兒,那就到此為止吧。」

他勉強側過身來,盯著我看,聲音冷淡:「我心裡只有阿喬,不想再在你眼裡看到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

他是指莫名其妙的深情繾綣嗎?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我倉皇落淚,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我收拾好藥箱,站起身來,向他保證:「我以後不會再出現在殿下面前了。」

蕭翊盯著我,微微怔神,但也只是怔了怔。

我傷心地逃走了。

原來那一天被拒絕不只是蕭翊。

28

永寧十二年,蕭煜讓我研製毒藥,要無聲無息間取人性命,讓所有人都查不出來的那種。

我給了他毒藥,但怕他是對付蕭翊,所以還留了解藥。

是年,立秋,皇帝病了,祁王蕭煜侍疾。

我才知道,原來這病是這麼來的。

祁王還故作姿態,把能找的大夫都找來給皇帝看病,皆是束手無策。

皇帝眼看時日無多,就要冊立祁王為太子。

我暗中讓皇帝服下解藥,並告知他當年皇后與兩位皇子的病症,與廊州瘟疫如出一轍,又將祁王收購囤積藥材的證據,一一呈給了他。

皇帝怒急攻心,嘔出血來。

他將皇后視為摯愛,對其二子更是疼愛。當年見皇后沒了子嗣,他就將五皇子交由她撫養,可沒想到皇后還是撒手人寰了。

他不會再立祁王為太子。

不過皇子毒害百姓,萬不可聲張,只能以別的罪名絕了祁王的念想。

皇帝假裝病危,留下遺詔,冊封五皇子為太子。

貴妃看到遺詔的那一刻,臉色驟變,勾結內侍,假傳聖旨,刺殺蕭翊。

永寧十二年冬,在我的暗中幫助下,蕭翊成為了太子。

我看著他們搬出了冷清的若青殿,搬進了熱鬧的東宮。

看著蕭翊成為太子殿下,阿喬成為阿喬姑姑,小荷成為了植荷姑娘。

而那一年,我棄暗投明,救下帝王,也成了深受寵信的巫醫元姑姑。

皇帝擔心祁王報復我,還給了人手保護我。

數載春秋轉眼過,已是永寧十五年春。

姜國公主前來和親。

阿喬重逢謝長隱。

太子蕭翊也得到了阿喬的心。

那一夜,我和植荷在下棋。

她手執棋子,看著這場大雨,問道:「是不是今夜就有了我?」

我沉思半晌:「不好說。」

她詭異地盯著我,輕嘖道:「我還是個孩子呢。」

我丟下了棋子,娶戳她的額頭,「少來,你說不定比我年紀還大。」

「好吧。」她無所謂道,「你要去哪?」

「找你爹。」

我撐起傘,出了門。

那一夜,大雨滂沱,謝長隱被蕭翊追殺負傷。

走投無路時,我救下了他。

「元姑娘?」那人虛弱地抱著手臂,望著傘下的我,扯了扯唇,「好久不見啊。」

他還真是能屈能伸。

我從前真沒看出來。

既然蕭翊知道元大夫喜歡她,那謝長隱必然也知道了。

所以從他在廊州見到元漪時,他就知道這個帶著孩子的婦人會喜歡他,怪不得跟姜綰保證能治好她的病呢。

我一瞬間全都明白了過來。

他早已知曉眼前的我戀著蕭翊,而他長得又像,就想用這張臉勾引我。

這就是男人,無恥。

我用腳踢開地上的屍體,漫不經心地看他。

「謝大人今夜好落魄啊。」

謝長隱尷尬地笑了:「元姑娘,當年是我狗眼看人低。求求你,救我。」

我撐著傘,替他遮住頭頂的雨,然後傾身靠近他,似笑非笑道:「好啊,只有你肯陪我睡一夜,我就救你這條狗命。」

謝長隱無奈地彎了彎唇。

「那可不行。我曾答應亡妻,要是敢碰任何女人,她做鬼都不會放過我的。」

我一時怔住了,思緒萬千。

他還記得我的話。

他推開我的傘,轉身走進雨里,傷口的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上。

我望著那些血滴,握緊了傘,聲音著急。

「別走,我救你。」

他回過頭來,笑得恣意:「多謝了。」

明知他這般對我笑,是為了哄我救他,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歡喜。

可仔細想想,在他心裡,我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被丈夫拋棄,為女兒籌謀,投機鑽營,寂寞無比的中年婦人而已。

但我承擔了如此惡名,他又不肯陪睡,那我不是吃了大虧?

所以我逼迫謝長隱給我跳了一段劍舞。

他跳得不情不願。

而我不僅自己看,我還喊來小荷看,偷偷給她說,看你父皇跳舞的機會可不多。

謝長隱依靠出賣色相,被我收留了下來。

他在我這裡和阿喬打情罵俏。

「你這個壞女人,你根本就不愛我。」

我進來給他換藥,聽到這熟悉的話,回想起那些時光,一時忍不住笑了。

「讓元大夫見笑了。」

見我走進來,謝長隱尷尬了。

我盯著他片刻,語氣微妙道:「無妨,讓我看看你的傷。」

當著阿喬的面,解下他的衣衫,親自替他上藥。

指尖觸上肌膚的那瞬間,謝長隱就已經僵住了。

他害怕被阿喬發現任何端倪,哪怕他與我明明是清白的。

但阿喬並未察覺。

她太相信我了。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阿喬不會懷疑元姑姑。

因為永寧十五年,姜國公主姜綰抵達大虞,為她醫治眼睛的大夫是我。

「公主殿下,可以睜眼了。」

我坐在床邊,收起銀針,滿面微笑地望著她。

「你是?」

「我是大虞派來為您治病的巫醫,我姓元,他們都喚我一聲元姑姑。」

姜綰此生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自己,四十二歲的姜綰。

她低頭去看攤開的雙手,臉上盛著淡淡的喜悅。

「我可以去找他了。」

我將那條絲帶遞給了她。

「公主殿下,您的眼睛才剛好,外面還在落雪,小心傷了眼。」

「謝謝你,元姑姑。」

姜綰感激地抱住我。

我望著她出了門,去竹林找謝長隱。

29

永寧十六年,正月初九。

那一天,冒著大雪,我也上了山。

祁王蕭煜決定利用火藥炸死太子和太子妃。

我因為預知此事會發生,就派人混進內部,拿到火藥布置地圖。

沒想到姜綰來的路上,埋有的火藥數量,尚不到蕭翊經過路途的一半。

而謝長隱解決姜綰那頭的炸藥,都不小心出了差錯。

更不要說,祁王為對付蕭翊,除了備好火藥,還埋伏了刺客。

要想完全阻止火藥爆炸,僅僅提前派出人手是不夠的,必須還要阻止蕭翊進山。

能夠阻止蕭翊的,只有那一個人。

我寫了一封信,讓人送給阿喬。

【獲悉入山之處,設有火藥埋伏。請阿喬姐姐救我。】

我的字是蕭翊親自手把手教的。

她必定會認為,這是蕭翊寫的。

她一定會去。

有了阿喬的幫助,布置火藥的人手沒等到蕭翊,就遲遲沒有點燃引線。

而我帶著人趕到,殺了那些人,挖出埋藏的火藥。

被挖出的火藥,數量簡直驚人,足以炸空半座山,讓大虞和姜國的人馬粉身碎骨,引起兩國再度開戰。

我成功阻止了這場爆炸,拯救了所有人。

可是又有誰在乎一場沒有發生的人間浩劫呢?

無人歡慶。

無人知曉。

而到了最後,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我獨自走在山裡,一瘸一拐地走過熟悉的山路,熟悉的草叢,熟悉的溪流,慢慢往上爬去,見到了石頭背後的女人。

「你怎麼來了?」她鬆了口氣,勉強站起身。

我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在背後藏著匕首。

「你沒事吧?」

阿喬低頭欲言。

趁此間隙,我揚起手來,將刀刺向她。

她太過警覺了,竟用雙手握住劍刃,目光震驚地望著我。

「元姑姑……是你?為什麼?」

我目光平靜地望著她,手上不斷用力。

「你會明白的。」

可是阿喬不懂。

鮮血從她緊握的手心滴落。

她整個人抵靠在冰冷的石頭上,死死攥著匕首。

哪怕傷口深可見骨,也絕不鬆手。

她近乎絕望地望向我,淚水決堤,哭著哀求我:「我求求你……放過我……我懷孕了……」

我知道。

我知道她懷孕了。

我知道她這一路逃亡,明知不能與蕭翊分離,卻還要鋌而走險,都是為了這個孩子。

「只要你肯放手去死,我能保住你的孩子。」

阿喬目光呆滯地望著我。

她沒有說話,可她手上也沒了力氣。

我抽出匕首,狠心刺下。

阿喬胸口持續湧出鮮血,身子漸漸無力,跌坐在了地上。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面上浮現震驚之色。

「這是什麼?」

我伸出手,拭去她的眼淚。

「別怕,你又逃了一次。這是時間線在修正。」

阿喬明顯是怔住了,直直地盯著我,突然似有所悟。

「原來……那封信是你寫的。」

我坐在了她身邊,緩緩捲起裙子,讓她看小腿的傷。

「你不死,就沒有我。」

阿喬望著陳年舊傷,淚眼痴痴地笑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蕭翊要尋過來了。

我起身離開,阿喬喊住了我。

她虛弱地祈求道:「能不能,幫我好好照顧他?」

半晌後,我注視著她,張了張口:「你會看到的。」

我拖著瘸腿下了山。

回到原來路過的那處小溪流,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人。

「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沾滿血跡的草叢裡,被紮成刺蝟的老人,正側身蜷在那裡,痛苦地喘氣。

我屏住呼吸,緩緩屈膝,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輕輕伸手,撥開凌亂的髮絲,用指腹揩去唇邊的血污。

「還不和我說話嗎?」

那人身體猛地一僵,更深地蜷縮起來,仿佛想把自己藏進更深的陰影。

不願讓我看到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令人心碎的蒼老——那是年邁的蕭翊的聲音。

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微微模糊視線。

「你受了重傷,走不了多遠。」

那人垂下了頭,雙肩顫抖起來,身體簌簌發抖。

他哭了。

我強行將那張臉抬起來,逼迫他面對著我,帶著哭腔質問道:「為什麼不讓我看你?」

蕭翊費力地抬起眼,目光虛浮地望著我。

「阿喬姐姐……我老了,不好看了……」他沉默了半晌,不自覺蜷起手指,聲音帶著脆弱的怯意,「我還嚇到了你……」

十餘年的委屈湧上心頭,翻江倒海的悲傷襲來。

我雙手捧住他的臉,已是泣不成聲。

「我只是一次沒有認出你!你那麼多次……我都沒有生你的氣……我還給你治病……留你吃飯……是你不和我說話……」

「我錯了,我一直在找你。」

蕭翊和我對視,流下淚水,下唇劇烈顫動,幾乎無法控制。

「可你就在我身邊……我竟然……我竟然沒有認出來……也沒有認出……我們的女兒……」

巨大的痛苦讓他哽咽,像要快喘不上了氣。

「我變得太老了,已經配不上你了。」

「誰都會老的啊……傻子,我只是說著玩玩的。」

我用手緊緊捂住下巴,淚水從指縫裡溢出來。

那隻布滿皺紋的手抬起來,顫抖著,輕柔地為我拭去眼淚。

「阿喬姐姐,別哭……我最後一次見你了。」那手指留戀地在我臉頰停留了片刻,「不要哭……」

我深深吸了口氣,逼退眼眶裡的淚。

看到插在他後背的數支羽箭。

當年那個被我跳馬推開的人,此刻卻成了剜心剔骨的痛。

「你明明活下去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蕭翊牽動唇角,淡淡地笑了。

「阿喬姐姐,不要擔心,我很聽話。」他專注又貪婪地望著我,聲音氣若遊絲,「我一個人活了很多很多年……我只是太想你了,回來看看你……」

我輕聲應道:「好。」

我坐在蕭翊身邊,安安靜靜地陪著他,度過生命里最後的時光。

蕭翊無力地靠在我肩上,望著眼前的風景,目光微微出神。

青山巍峨,連綿不絕,鬼斧神工劈出這道山澗。高處石縫裡泄出如雪瀑布,墜落山澗深處,生成這道溪流,從我們腳下蜿蜒而過。

上游的水極清。

下游的水被血染得發紅。

蕭翊偏過頭,定定地看我,輕聲道:「阿喬姐姐,這裡山高水長,山水相逢,就將我埋在這裡吧。」

我和他十指相扣。

「好,聽你的。」

我低頭盯著他,在他自慚形穢,正要迴避時,吻上了他的唇。

「蕭翊,我愛你。」

蕭翊的目光鎖在我臉上,充滿了驚喜和痴迷。

「阿喬姐姐,你真的沒有騙我……你是怎麼做到的……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他在我懷裡調整姿勢,安心地靠在我肩窩裡。

我望著潺潺溪流,憶起昔年往事。

「那年除夕夜,我被趕出若青殿,一路往回走去,有人跟在我身後。我回去後,聽到敲門聲,一打開門,就看到了你——」

底下緊握的手指緩緩鬆開了我。

我聲音一頓,倏然閉緊雙眼,兩行清淚毫無徵兆地滑落。

「小荷喊你爺爺,是故意逗你的,傻子。」

30

我獨自坐在溪邊,空望著遠方,滿臉的淚痕快被吹乾了。

謝長隱萬分慌張地找到我。

「元姑姑,阿喬出事了!」

我起了身,望著他:「好。」

胸前插著匕首的阿喬,倒在新郎的懷裡,漸漸鬆了手。

蕭翊痛不欲生,當場昏厥。

阿喬被送到我那裡。

謝長隱無法接受她的死亡,將最後一顆梭藥渡到她的口中。

我平靜地望著他。

他做完這一切,摘下了面具,拿出久違的帝王氣勢,對我發號施令。

「七年後,元巫奉朕命令,煉出此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大虞朝的皇帝蕭翊。」

我忍不住一怔。

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大虞朝的皇后,我有說什麼嗎?

阿喬服藥後,身體消散。

謝長隱走出了門。

「你要去哪?」

「去找她。」

「天地之大,你去哪裡找?」

「只要她活著,就會來找我。」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里。

祁王事敗而逃。

太子大婚,如期舉行。

翌日一大早,太子殿下來找我時,發現阿喬的屍體不翼而飛。

他當時幾乎要瘋了,拿劍直指我的脖子,讓我把人還給他。

千鈞一髮之際,植荷趕到從劍下救了我。

我倉皇跌坐在地上,顫著手在脖子摸到了血,震驚地望著他。

沒想到我死了以後,蕭翊會變成這樣。

我拉過植荷,跪在地上,對他說:「傳說世上有一種藥,能夠讓人回到過去。我可以為殿下煉藥,讓您和阿喬姑娘重逢。」

太子殿下顫抖著,放下了劍,小心翼翼地問我:「真的嗎?我還可以再見到她嗎?」

我和他牢牢對視,眼神毫不躲閃:「會的。您忘了阿喬姑娘說過的話嗎?」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蕭翊低聲念叨著那句話,失魂落魄地走了。

姜綰嫁入東宮。

她日日思念謝長隱,變得少言寡語,多愁善感。

即便長了那麼相似的一張臉,卻全然不像太子心裡的阿喬。

植荷唏噓。

「我開始懷念娘親是小綠茶的時候了。」

我嘆了一口氣。

我從來知道怎麼討蕭翊的歡心,可那時我的心繫在謝長隱的身上。

太子亦不喜太子妃。

可因為阿喬的臨終遺言,他還是聽話娶了姜綰,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再也沒有碰過任何女人。

人人都以為,太子忘了那個宮女,對太子妃一見鍾情。

老皇帝很是開心。

他自己就是獨寵皇后,看到太子如此,對儲君更為滿意。

「祁王那個逆子,只做了一件好事,就把迷惑翊兒的妖女弄死了。他還以為我不知道……」

我笑著說是。

回頭往他的藥里偷偷加了黃連。

老皇帝一邊喝著苦藥,一邊下令搜捕祁王。

他的身子快不行了,但還想為太子做最後一件事。

但直到皇帝駕崩,都沒有抓獲祁王。

永寧十八年,太子蕭翊登基,冊封太子妃姜氏為後,年號臨安。

臨安元年,植荷年滿十五。

我在為她慶祝生辰時,收到了一封信,竟是祁王的筆跡。

他在信里告訴我,當年給我的女兒下過毒,讓她活不到三十歲。若是想要解藥,就給新帝下毒。

我和植荷反覆閱讀這封信。

「說你活不過三十歲,到底應該怎麼理解呢?」

「確實很難理解。」

因為植荷沒有年齡。

時間無法侵蝕她。

祁王的威脅沒有任何用,但我還是答應了他。

後來謝長隱回來了。

這兩年,他在外漂泊流浪,窮盡天涯海角,都沒有遇到阿喬。

他又回到了京城,時不時偷偷進宮,來找我聊天。

但來看我只是幌子。

他是躲在暗處,偷偷看望皇后。

他知道,那早晚有一天,是他的阿喬姐姐。

他在看姜綰,而我在看他。

「謝大人,阿喬已經死了,你應該往前看。」

他置若罔聞。

我凝望著他的側臉,斟茶時失了神,茶水溢出杯沿,沾濕他的衣袖。

謝長隱放下了茶杯,似笑非笑地看我。

「姑姑,還真是年紀越大越嘮叨了,你怎麼沒想過再找一個呢?」

我不再說話,收起茶具,就進屋了。

沒再勸過他。

每年的正月初九,是個特殊的日子。

這一天,蕭翊會徹底放任自己,將皇后姜綰當成阿喬,將彼此快要癒合的傷口再次撕開。

這一天,姜綰會來找我拿避子藥,防止自己懷孕。

這一天,謝長隱會回到那座山里,在山裡走上一天一夜,走過阿喬逃亡經過的每一寸土地。

這一天,我會帶著植荷上山,去到那處溪流,祭拜亡夫。

就這麼,到了臨安五年。

我已經快五十歲了。

是知天命的年紀。

那夜,皇帝忽然一個人來找我,詢問梭藥煉製的進展,說他再也不想等了。

我覺得很奇怪。

他已經很久沒來找我了。

尤其是像這般,酩酊大醉,連站都站不穩,只能被我攙扶著坐下。

「陛下,您怎麼了?」

蕭翊無力癱軟地趴在桌上,勉強艱難抬起頭來,目光投向那輪清冷的孤月。

「朕……好像……有一點點……喜歡皇后了……」

他勉強地牽動唇角,露出苦澀的笑。

我的心跳,瞬間停滯。

曾經謝長隱不願坦白的答案,此刻我以這種方式聽到了。

「這些年來,不知道為什麼,她越來越像阿喬姐姐,我真的已經快分不清了……」

其實我都知道。

每年正月初九,他故意喊阿喬的名字,是為了提醒姜綰,也是為了提醒自己。

蕭翊似乎要被逼瘋了。

「你說,阿喬姐姐是不是知道我會變心……所以堅持把我推給姜綰,她就放心地走了?她恨我……對嗎?」

我靜默著。

蕭翊並非是在問我。

他是在問天上的月亮,問著問著,就流下了淚。

「可她也沒有看錯我……我辜負了她,愛上了旁人」他的聲音平靜而絕望,「作為負心的報應,我到了今夜才知道,原來無欲無求的皇后也深深愛著別人……」

蕭翊低下了頭,勾出自嘲的笑。

拿起眼前的茶盞,竟然猛地用力捏碎了,將碎裂的瓷片握在手心,指縫溢出刺目的鮮血。

「為什麼……該死的人是我……為什麼當年死的不是我?」

我無聲地坐在了他對面。

輕輕掰開他的手,將那些浸滿血的瓷片,一片又一片,小心翼翼地取出來。

「陛下,勿憂。我成功煉製出梭了。」

31

臨安五年,帝信巫,沉迷煉藥。

皇后姜氏,恩寵隆重,深夜趕至長信殿,勸阻不成,奪藥吞咽。帝王大驚,隨後服藥。

眾目睽睽下,帝後失蹤。

是夜,宮燈通明,群臣不眠不休,尋覓一夜。

於天光亮時,復見帝王蕭翊,一夕之間,竟老十餘歲。

皇后姜氏,遍尋不得,歿。

巫醫元氏女,逃之夭夭。

實際上,那天夜裡,我給植荷留了一封信,讓她轉交給謝長隱,也就是此時的皇帝蕭翊。

而我去找了祁王。

他藏在京郊獵戶密道,行蹤極其隱匿。

那夜蕭翊蹤跡全無,他收到我的消息,以為我殺了蕭翊,才將藏身之處告知我。

我到時,天還未亮。

蕭煜高興得睡不著覺。

等到蕭翊死後,他是僅有的皇室血脈,就能坐上那把龍椅。

他說我立了大功,對我既往不咎,設宴小酌。

密道里,光線微弱,站不下太多人。

我說我想要賞賜。

「不就是你女兒的解藥嗎?去取來!」

人都走了。

我一刀插進了他的心口。

「我想要的賞賜,是二殿下的性命。」

殺人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蕭煜走得不算痛苦。

他的手下闖進來時,個個驚恐地望著我,聲音顫抖。

「她是巫女,是巫女……」

我的身體消散成灰。

來時我已想好,殺死祁王后,該如何逃命。

我第三次服下了梭。

這一回我的心境大有不同。

無論睜眼,身在何處,我都會好好地活著。

沒想到,我回到了東宮。

但並非是蕭翊的東宮。

是熙和四十一年的東宮。

這裡的東宮,草木不改,人卻大不相同。

太子與太子妃琴瑟和諧。

太子妃育有二子,長子出生後被立為太孫,次子冰雪聰明,幼女落地夭折。

太子側妃薛氏性情柔順,育有一子。

我來到這裡時,已是五十老嫗,沒機會碰到那些大人物,被一個宮女林氏撿回去了。

熙和四十一年,林氏正懷著孕,她孤苦無依,需要人照顧。

我就留在了她身邊。

林氏不得寵,手中無錢,日子過得悽苦。

我要想法子掙錢,翻遍她的破院子,找到荒廢的織布機。

老嫗織布,維持生計。

林氏懷著孕,幫我理線。

次年,林氏產子。

我親手剪斷了他的臍帶,將嬰兒放到溫水裡洗凈,小心地抱進襁褓里。

他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我,小手往我臉上伸。

蕭翊啊蕭翊,我們又見面了。

我笑著牽住小手。

林氏沒照顧過孩子,總是手忙腳亂的。

而我無比淡定。

「嬤嬤也有孩子嗎?」

「我有個女兒。」

林氏很羨慕:「我也喜歡女兒。」

我忍不住去看她,真的很想問一句,那你喜不喜歡孫女?

但還是算了。

林氏生下孩子後,太子也沒有來,按例賞賜,未曾賜名。因排行是五,被稱為蕭五。

只有我喊他小殿下。

小殿下比小荷好管教多了。

織房昏暗不明,我長年坐在那裡織布,小殿下就坐在凳子上,好奇地盯著那梭子,一會兒穿過去,一會兒穿回來。

他的眼珠也跟著轉。

等我織完一匹布,孩子已經累得睡著了。

我會將他抱到床上,注視著他的眉眼。

蕭翊,我好想你啊。

如此,日復一日。

小殿下兩歲時,太子登基了,太子妃成了皇后,太子側妃成了貴妃。

宮女林氏也就成了不得寵的林美人。

我是林美人身邊的老嬤嬤,幫她帶孩子。

我喜歡織布,織給小殿下看。

直到有一天,小殿下開心地告訴我:「嬤嬤,我看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拉著我下來,他坐了上去。

機杼聲沉穩地響著,傳來「哐當,哐當」聲,就像我年邁緩慢的心跳。

五歲的小殿下學會了織布。

他拉著我的手,讓我看他織的布。我將手輕輕觸上,布面細密平整,不由得低笑了出來。

「小殿下真聰明。」

蕭翊得意地對我笑了。

我忽然想起當年他教我織布時,也是這麼對我笑了。

那是多少年前了?

五年,七年,六年,六年……

我真的老了,怎麼也算不明白。

我讓小殿下幫我算。

「其實嬤嬤的織布也是別人教的,可我怎麼也想不起,那是多少年前了?」

小殿下很聰明。

「嬤嬤別從後往前算,你還記得學織布那年,你多大了嗎?」

我想起來了,淚眼模糊,喃喃道:「那年,我二十三歲。」

「那嬤嬤今年五十五了,那就三十二年前了。」

三十二年前了啊。

我緩緩轉過頭,望著小殿下,淚水靜靜湧出。

殿下,我已經五十五歲了。

殿下,這是我最後一次陪在你身邊了。

小殿下怔愣,站起身。

「母親,嬤嬤她,好好的……又突然哭了……」

林美人扶我回房休息。

「嬤嬤老了,你要讓她多休息。」

小殿下手足無措。

永寧五年,我垂垂老矣。

我老得織不動布了,織布機被荒廢在那裡,那枚梭子也不會再動了,它就卡在某個角落裡,一動不動,染上了灰。

我將它拿起來,愛惜地收好。

這幾年來,我多病少眠。

左腿的箭傷到骨頭,年輕時只是瘸,老了疼得我翻來覆去。

心口的那一刀,常令我夜半驚醒。

我知道,我大限將至。

那一年宮裡也出了大事。

太子和三皇子先後病逝,皇后痛不欲生,皇帝日夜相伴。

數月後,林美人病歿,小殿下哭得撕心裂肺。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顫顫巍巍地下了床,替他做了一碗湯麵。

「小殿下,別哭,去找你父皇。」

他捧著那碗面,流著眼淚,慢慢吃完了。

我替他穿好衣裳,將他送到了門口。

他依依不捨地回望我。

「殿下,快去。」我笑著說,「我等你的好消息。」

蕭五去了。

皇帝為他賜名,翊。

五皇子將由皇后撫養。

「嬤嬤,我回來了。」

那道虛掩的門終於被推開了,溫暖的日光照到我臉上。

我看到少年逆著光的身影。

他神色慌亂,朝我奔來。

「嬤嬤,你怎麼了?」

我躺在床上,淚眼相望。

「殿下,這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了。」

蕭翊聽不懂我的話,可他急得哭了出來。

「你說等我好消息的!我被皇后撫養了……嬤嬤,嬤嬤,你怎麼了?」

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是那麼年輕,而我已用不上力。

我張了張口,氣若遊絲道:「殿下,我老了。」

蕭翊跪在我的床邊,哭得喘不上氣。

「難道,母親離開我了,連嬤嬤也要走了嗎?只留我一個人……」

我抬起手來,撫摸他的臉。

「殿下,別怕。」我從懷裡取出那枚梭子,放進了他的手裡,「有人正在趕來愛你的路上。」

蕭翊不明所以地接過,淚眼模糊地看我。

「嬤嬤,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我望著他的眉眼,虛弱地張開口,只做出「等我」的口型,就無力地闔上了眼。

「嬤嬤——」

蕭翊哭得喘不上氣,不由得攥緊了手。

那枚梭子在他的手心裡緩緩裂開,結束了它的一生。

32

臨安五年。

做了十三年的謝長隱後,蕭翊又做回了皇帝。

姜綰依舊沒有出現。

深夜,他坐在長信殿,靜靜望著殿外。

三十八歲的蕭翊成功走出了永寧十六年的循環。

但他失去了所有。

他多想能夠再見姜綰,無論是哪一個,愛他也好,不愛他也罷,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見她。

長信殿外,人影浮現。

可並非那人,而是侍女植荷。

植荷將一封信交給了他。

信的封面是四個大字:「夫君親啟。」

起初看到那相似的筆跡,他只以為是姜綰留下的。

直到拆開了信。

一字一句,剜心剔骨,像是要奪走他的命。

【夫君,

長信殿一別至今,於你已有十三載,於我卻有二十六載。

而多出的十三載光陰,我亦在你身邊。

遙記永寧十六年,山中大雪,喜樂震天,我曾與你說,若是平安歸來,告訴你一個秘密。

如今我恐要失約,但你活下來了。

我便將這個秘密告訴你,以祝夫君重登皇位。

為你送信的侍女植荷,巫醫元氏的女兒,她生於永寧四年,自幼聰敏靈動,品行正直。在你是謝長隱的時候,在廊州還照顧過她,在你是蕭翊的時候,將她帶到若青殿。

你從未好好地看過她。

她的眉眼有三分像你,她的鼻子七分像我。你應當感謝我,好看的鼻子是很難得的。

你是不是猜到了,她就是我要說的秘密。

蕭翊,其實,那天,我懷孕了。】

他的瞳孔驟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盯住那幾個字。

眼淚重重砸落在信紙上。

【當年不知前路是生是死,故而不敢告訴你。

我的離去已讓你肝腸寸斷,若你得知腹中已有骨肉,恐怕再難獨身存活於世。

但如今不怕了,我將我們的女兒撫養成人,還留在了你身邊。

夫君,你應當明白了。

我是姜綰,也是阿喬,也是元漪。

你不要責怪我,為何不與你相認。

我曾數次想要開口,可當我看到你照顧姜綰,當我看到你專情阿喬,我竟不敢上前,萌生了退意。

我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你的阿喬姐姐,她已經老了,她不小氣了。

你也不必自責,沒有認出我來。

我知道是因為我有個女兒。

而你並不知道那是你的女兒。

所以你也永遠不會認出我。

何況你也想不到,你的阿喬姐姐,她不會再睡懶覺,也不會再挑食,還會照顧老幼,治病救人,解決瘟疫,還會虛與委蛇,臨場倒戈,暗中救駕,讓你當上了太子。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去殺祁王了。

我不會再回來了。

但你不必傷心。

我沒有死。

我應該是去到哪個朝代安靜地度完了餘生。

你要好好生活,當好皇帝,照顧女兒。

閒時可以想我,但不要過於想我。

雖然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但就在這個世上,在無數的時空里,我們正在相遇,正在重逢,正在深愛。

永不停歇。

夫君,聽話。

倘若你想我想得實在活不下去了,那我只好再告訴你個秘密。

很多很多年以後,你還會再見到我。

那一天,我還會吻你。

這樣你肯定會好好活下去了。

每當那場大雪落滿人間,所有的你我皆會重聚。

愛恨痴絕,生死離別,終復又,身無休。

山水相逢處,盼見君白首。



蕭翊看完那封信,淚流滿面,肝腸寸斷。

原來真的是你。

你真的做到了,一直在我身邊。

可我不僅沒有認出來你,還說了那麼多傷害你的話。

往昔和元漪相處的畫面,此刻在眼前一一浮現。

蕭翊悔得想死,顫抖起身,將手撐在桌上,拿出最大的力氣地抽自己嘴巴,一直打,不停手,打得唇齒溢滿鮮血。

植荷見狀急忙衝上去,制止了他的行為。

「陛下——」

蕭翊才停下了手,站在那裡,神魂俱失。

他並非從未懷疑過元漪,連植荷是否是她親生,都親自去調查過。

可他唯獨從來沒有想過,當年阿喬懷了他的孩子。

那一天,她還張開雙手,攔住他的馬。

他們被人追殺,手拉著手逃跑。她說她受不了顛簸,讓他去把追兵引開。

那一天,阿喬的一舉一動,說的每一句話,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他恍然,落下了淚。

她真的懷孕了。

而且那個孩子是十八歲的蕭翊的血脈。

不知過了多久,蕭翊抬起頭來,含著悔恨的眼淚,注視著植荷。

從前從未放在眼裡的人,如今仔仔細細地看。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無一處不像她。

「你……」蕭翊想要伸手,又怕嚇到女兒,堪堪收回手,「你是……你的母親是元漪?」

植荷和他四目相對。

「我的母親原名綰,冒名阿喬,改名元漪。她曾和我說,她的名字也是父親的名字。」

蕭翊痛不欲生,當場嘔血。

臨安六年,帝王冊封先皇后侍女為公主,祭天遊街,入皇室宗譜。

臨安十二年,公主上朝聽政,群臣參諫,被帝王駁回。

臨安十九年,帝王冊立太女,公主入主東宮。

臨安二十五年,帝王禪位,太女繼位。

這一年,蕭翊已經五十八歲了。

他又活了二十年,費盡千辛萬苦,排除萬千阻礙,將皇位交到女兒手裡。

植荷接過那枚玉璽。

「這裡的東西都歸你了,除了這個。」

太上皇只將極為愛惜的盒子抱在懷裡,就把九五至尊的位置讓了出來。

植荷認得那個盒子。

那裡面放著母親留給他的信。

在這漫長的幾十年里, 每當父皇思念母親時,就會拿出來看,看了一遍又一遍, 從一開始的劇痛, 漸漸化為悲傷, 到後來只剩下了開心。

「你說,她到底是怎麼知道的?等到再見時, 她真的會吻我?她會是騙我的嗎?」

植荷笑道:「母親不會騙人。」

蕭翊注視著那封信, 漸漸濕了眼眸, 口中念叨著:「可我變得好老, 也不好看了, 她會認得我嗎?」

植荷望著眼前的老人,沒有說話, 眼圈微紅。原來在那一年除夕夜,她就見過太上皇了。

「已經二十年了……」

老人慢慢抬頭,目光渾濁, 「還不肯……把藥給我嗎?」他帶著近乎乞求的口吻, 「我真的……好想……好想去見你的母親啊。」

最後幾個字輕顫著, 似乎耗盡了力氣。

植荷微微閉眼, 滑下了淚。

「父皇,你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蕭翊不悲反喜,目光憧憬:「那是不是說,我就和她在一起了?」

植荷轉身,掩面哭泣。

新帝不肯將藥給他。

年近花甲的太上皇開始了絕食。

根據母親的吩咐, 要等父皇到了不想活的時候,植荷將一枚梭藥交給了他。

那天夜裡,蕭翊將信收好, 穿戴整齊,躺在床上,服下了藥。

唇角帶著微笑。

眼前白光緩緩涌過。

蕭翊睜開了眼, 竟身在當年與阿喬初相逢的廢園子裡。

他快步尋到井邊,見到了阿喬,對方驚慌失措, 連退數步。

那不是他的阿喬姐姐。

是當年將他騙到此處, 又從背後將他推到井裡的壞阿喬。

那女人見被老頭撞見, 握著石頭就衝去砸他。

蕭翊雖然年老,但身手還在,三兩下就將女人制服。

不遠處似有聲響。

蕭翊捂住女人的嘴,快步拖進了屋裡。

就在他嚴陣以待時, 忽聽屋外傳來令他魂牽夢縈三十餘年的聲音。

「喂——有人嗎?」

蕭翊透過門窗縫隙,目光痴痴地怔住了。

那是二十三歲的姜綰,剛剛穿越而來,伏在井邊, 往下呼喚。

他親眼看著姜綰救出了自己。

而那個蕭翊還用匕首挾持著她。

「你做什麼?我可是剛剛救了你啊!」

他默默躲在暗處,聽著久違的聲音, 已是淚流滿面。

就在十二歲的蕭翊起了殺心, 要對姜綰下手時,五十八歲的他心急不已, 指尖飛出石子,猛地打落匕首。

「什麼人?」

在蕭翊挾持著姜綰闖進屋裡的前一刻。

他殺了那女人,轉身跳窗而逃。

他是回來取那個吻的。

但不知道會在哪裡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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