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如擂。
回去後,我讓內侍給謝長隱送信,約他明日見面。
我專門去向廚娘討教,熬了一下午,親手做了桃花酥。
夜裡,蕭翊來了。
「聽說你下廚了……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個?」
我拍開了他的手,拿走那份糕點。
「不是給你的。」
「那你給誰?」
「這你就別管了,你怎麼來了?」
「近來姜國派了個公主來和親,聽說你跑出去看了。我怕你胡思亂想,我不會娶她的。」
我無所謂道:「沒關係,你娶她好了。」
蕭翊一時怔愣了:「我娶她,那你怎麼辦?」
「我就是個宮女,還是個嫁過人的,孩子都生不了。你不可能娶我,我也沒想過嫁給你。」
我只顧著去將桃花酥擺好盤,連蕭翊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翌日,桃花梨花齊開。風起時,落英繽紛。
那人一身白衣,立於亭中。
我提著食盒,緩緩走近,望著他的背影,深呼吸了一口氣。
「謝大人。」
謝長隱轉過身來,定定地望著我,眸光深沉:「阿喬……姑娘。」
是他的聲音。
我輕輕低下頭,將食盒放下,緩緩打開,取出來,放在桌上。
「我做了一份大人愛吃的糕點。」
謝長隱盯著那桃花酥,語氣些許遲疑:「阿喬姑娘,我們素未謀面,你這是何意?」
我抬起頭來,和他對視。
心跳得快要撞出來。
「謝長隱,我是姜綰啊!你好好看看我,難道你認不出我嗎?我是七年後的姜綰啊!」
那人僵在了那裡。
14
「我知道這很難理解,但是我嫁給蕭翊後,他當了皇帝,沉迷煉藥,嘗試穿越,我就來到了這裡。我起初很想去找你……」
他突兀地打斷我:「你為什麼要找我?」
我抬眸,注視著他,思念已久的愛人,生出無限的勇氣。
「雖然我當了兩年太子妃,五年的皇后,但我心裡始終只有你,一如當年。」
謝長隱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蕭翊對你不好嗎?」
「他……」我的聲音頓了頓,也不知道他問的是哪個蕭翊,只能勉強答道,「他還行吧,但是我愛的人不是他。」
謝長隱聞言,忽地笑了。
「還行,呵,還行吧……真行……」
我不明所以道:「你怎麼了?」
他說沒事,坐了下來,品嘗那道桃花酥。
「有點干。」
我趕緊給他倒茶。
他皺著眉頭:「你糖放多了吧?」
我愣住:「那我以後少放點。」
「嗯,記得好好學。」
我默默收好食盒。
怎麼謝長隱和我印象里的人不一樣了?他明明很溫柔的,怎麼這麼挑剔?
但他數落了我一番,心情似乎好多了。
我轉身要走時,他拉住我的手,往回攬過,擁進了懷裡。
「我好想你。」
那沉甸甸的思念,仿佛穿透了時光,壓得人窒息。心口泛起細密的酸,淚便落了下來。
「我也好想你,謝長隱。」
那人將我攬得更緊,吻從頰邊滑落頸後,痴迷般呢喃:「不是的,不是……」
頸後洇開涼意,是他也在落淚。
我沒有自作多情。
當年他也是愛我的。
為此,我連他挑剔我的糕點都完全原諒了。
我回去後拜了廚娘為師,只學這一道糕點,將蕭翊冷落在旁,時不時就去見謝長隱。
謝長隱也都會赴約。
半月過去,這一道桃花酥連他也挑不出毛病了。
我就在此時,提出請求。
「謝長隱,我想看看你的長相。」
他險些就被嗆死了。
「不不不,我長得很難看。」
我將茶水遞給他。
「你不用羞怯。我以前聽她們說,你長得很好看啊。」
謝長隱猛地起身:「不,我不方便!」
我覺得他好不正常,大步追了上去,乾脆投懷送抱,留住他的人。
「不論你長什麼樣,我都會喜歡你的。」
接著,不容他再推辭,雙手捧住他的臉,主動吻上了他。
他就忘了逃跑。
中途,我偷偷睜眼,摘下他的面具。
看清他的眉眼的那剎那,我目光僵滯,輕輕推開他,拿著那張面具,往後退了半步。
謝長隱驚慌失措,一手遮住臉,一邊偏過頭去。
「我……」
我震驚地望著他,沉默良久,才說了一句話。
「你該不會是……剛好……長得像蕭翊吧?」
謝長隱聞言攥緊了拳頭。
「朕就是蕭翊,皇后不滿意嗎?」
我僵住了好一會兒。
原來他是那個皇帝蕭翊,他服了那顆藥,也跟著穿越過來了……他怎麼能騙我?
我高高地揚起手來,把面具砸到他身上。
「你是有病嗎?你還是皇帝呢!偷別人的名字,你要不要臉!」
他正好接住了。
「到底誰不要臉?」謝長隱冷笑道,「你還是皇后呢!不守婦道,勾搭男人,一見到舊情人,就想紅杏出牆?你還記得你是有丈夫的人嗎?」
「丈夫?你也配!」我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你和我在一起,每天想著別的女人,還好意思說我紅杏出牆?」
他被我氣得快瘋了,猛地扯過我的手,低頭牢牢盯著我:「我想的都是你!」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時怔住了。
當年的謝長隱,後來的蕭翊,如今我認識的五皇子,真的……一直都是這個人嗎?
謝長隱也沉默了一瞬,深情地望著我,眼圈微微發紅。
「阿喬姐姐,這十三年來,我一直在找你。我見到你的那天,才知道當年這份糕點,你是做給我的。」
自永寧十六年後,這十三年來,我也一直在找謝長隱。
我注視著他,眼睫顫動。
「所以,你在姜國說的心上人……是我?」
謝長隱低下了頭:「我以為是阿喬,沒想到就是你。」
我一下子陷入了恍惚。
「難道說,在這個世界上同時存在兩個你和我,姜綰和蕭翊,阿喬和謝長隱……」
謝長隱牽住了我的手。
「是的。而且看起來,在穿越發生前,我們就存在了。」
和親七年,穿越六年。
分離十三年後,我們遇見彼此。
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一切又都已經發生過了。
對於穿越回來的蕭翊,接下來我會發生的事,不過是他的回憶罷了。
落日餘暉,越過宮牆,照出我們的影子。
我偏過頭看他,故作輕鬆。
「所以,後來我死了嗎?」
15
回到東宮時,我滿懷心事。
經過蕭翊的書房,聽到裡間議事的聲音。
「你們都認為應該娶那個瞎子為太子妃?」
「殿下,姜國公主雖然眼盲,但生得頗為美貌,又有騎兵陪嫁,對殿下大有助益。」
「人家姑娘都瞎了,還要我打她嫁妝的主意?我還是人嗎?」
眾人沉默。
直至一道聲音響起。
「殿下再三推拒,到底是看不上公主,還是為了當年和祁王搶來的那位不貞不潔的宮女?」
「放肆!」
杯盞碎裂聲傳來。
東宮屬臣魚貫而出,撞見我偷聽,面色各異。
蕭翊也瞧見了我,怒容頓消,將我拉進去。
「你別擔心,我不會娶那個瞎子公主的。」
我語氣複雜:「我聽說,她的眼睛能治好。」
「那我也不會娶她。」他斬釘截鐵。
我無言,轉身欲走,卻被他自身後緊緊箍住。
「是不是我近日事忙,冷落了你?你上回說的話我都聽懂了……若娶不到你,我寧肯終身不娶。」
我低頭掰他的手:「不必為我如此,去娶公主吧。」
「不,不是為你,」他抱得更緊了,「是為我——我只要你。」
推拒的手,失了力氣。
我靜靜站在那裡,任由他抱著不放。
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動了心?
當天夜裡,我又做了夢,夢見我和蕭翊的洞房花燭夜。
他一身喜服,神情漠然,衣上猶帶血跡,行屍走肉般踏入。
「你就是姜綰?」他揭了喜帕,掐住我下頜,「長得確實像她。」
那時我滿心厭憎,偏過頭不語。
「看來你也不喜歡我,可惜天不成全有情人。」他鬆了手,目光恍惚,扯了扯唇,「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他轉身走遠,自言自語。
「我會好好待你,給足你體面。無論東宮,還是皇宮,我身邊只會有你一個女人。」
我未應聲。
他也不在意,先後執起兩盞合卺酒,均是仰頭飲盡。
「阿喬說,不可冷待新婚妻子。但這合卺酒,就不與你喝了。」
只在此刻的夢中,我才看清,他邊飲酒邊落淚。
我夜半驚醒,枕邊濕了一片。
等到天亮,我拿了太子的令牌,出宮去尋找謝長隱。
「所以,你也服了藥?」
「六年前,你在大殿搶走那顆藥服下後,身體就隨風消散了。我跟著服藥,睜眼醒來,就遇到十歲的你,可憐兮兮的。我看在夫妻情分上,就撫養了你。」
「你為何要說你叫謝長隱?」
謝長隱,也就是成年後的蕭翊,語氣猶豫道:「一時半會沒想好名字,剛好你提過這個名字……」聲音越來越小。
我沉默半晌:「……其實就是故意耍我,對嗎?」
他握拳輕咳,低聲道:「我怎麼知道姦夫會是我?」
我不想和他計較這種小事。
如今最要緊的是,一年後,我就要死了。
「我是怎麼死的?」
謝長隱眉心微蹙,似被痛苦攫住。
「……衣衫不整,胸口中刀。我送你回去,已經救不活了。」
我握緊了茶盞,感慨:「好慘。」
謝長隱的掌心覆上我的手。
「姜綰,但是這回無論發生什麼,我會陪在你身邊。」
我定定地望著他。
那要是上一次他就在呢?
謝長隱似乎讀懂了我的眼神,一字一頓地強調:「我一刻都不會離開你的。」
我攥緊了他的手。
「而且說不定當年你沒有死,只是去了哪裡……」他眉眼沉思,抬起頭看我,「你知道後來謝長隱去哪裡了嗎?」
「大婚那日,我全程在馬車裡,外面發生什麼,一概不知。但在嫁給你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謝長隱的消息了。」
忽地想起件事兒。
「我依稀記得,謝長隱和一個女子說,他們要去江南小住。」
他思忖著笑了,再看向我:「你說有沒有可能,其實你沒死,而是跟著我走了?」
我不明白。
謝長隱輕輕伸手,掠過我的耳尖和髮髻,將兩枚耳環和一對髮釵放在面前。
「你看,臨安三年,帝後穿越回永寧十年,你救下五皇子,我救下你,這段時空都有兩個你我。那麼只要一切不變,等到臨安三年,他倆再次穿越,世上就只有你和我了,一切就恢復原狀了。」
我霎時睜大了眼睛。
「你是說,就在姜綰和蕭翊大婚後,謝長隱和阿喬也偷偷活著,等待我們穿越回來?」
他極其認真地看向我:「你覺得呢?既然我就是謝長隱,當年會是什麼原因,要讓你嫁給蕭翊?」
「……我以為是因為你自卑,配不上公主。」
他閉了閉眼,無比嫌棄道:「姜綰,你是不是腦子不好?」
我眼波淡淡掃過去:「你能不能對你的阿喬姐姐態度好一點?」
謝長隱輕輕一愣,語氣明顯變乖了。
「假如你沒有死的話,只要我們推動歷史不變,等到臨安五年,你我再次穿越。我們屆時出現在人前,就又是皇帝和皇后了。」
「可是……穿越以後,我們還在原有既定的時空嗎?說不定這裡只是新增的時空?穿越後的我們和原本在這裡的我們,就算擁有同樣的記憶,真的就是同一個人嗎?」
謝長隱沉思了一瞬:「也有辦法驗證。比如說,殺了現在的蕭翊,看我會不會死?」
「不行,我不能殺他!」
「只是比如——」他話音驟止,怔怔看我,「你怎會如此緊張?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
我只得啞然。
「你,你真的喜歡他?」謝長隱又喜又悲,眼裡泛光,雙手握住我的手,「你,你當時愛的人是我……」
我臉上發燙,抽回了手:「難道你不知道嗎?」
謝長隱低頭,捂住眼睛,聲音發啞:「嗯,我知道。」
我望著他半晌,想到了辦法。
「你把上衣脫了。」
他明顯是愣住了,站起身來,躍躍欲試。
「雖然我們是老夫老妻了,但現在形勢這麼緊張,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
我沉默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蕭翊,你是覺得生死關頭了,我還會有心情和你睡覺嗎?」
「那誰知道呢?」他莫名其妙。
但他還是聽話地解開了上衣,成年男子的胸前並無桃花刺青。
「你看,你們還是不一樣的。」我淡聲道。
謝長隱低頭自視:「你是說,你記憶里的謝長隱,這裡有個刺青?」
我點點頭。
他卻不以為意地笑了。
「這不能代表什麼。說不定是過幾日,我就會紋上了。」
我敷衍地笑了,找了藉口,隨即離開。
在我完全相信他前,我必須證明他是五皇子蕭翊,或者是陪伴我的謝長隱。
目前的證據,只能說明他是皇帝蕭翊。
16
回去後,我準備好了針和顏料,讓小荷去把太子殿下叫來。
片刻後,蕭翊來了。
「你難得主動找我,怎麼了?」
我雙手闔上門,緩緩坐到床側,直勾勾地盯著他。
「把衣裳脫了,過來躺好。」
蕭翊睜大眼睛,腳步一滯,臉皮迅速發紅,聲音都顫抖了:「你說什麼?」
我盯著他,拍了拍床,尾音上勾:「你不是想讓我喜歡你嗎?怎麼不聽我的話?」
他低下頭,深呼吸。
「……太突然了,我還沒做好準備……」
躊躇萬分,終是挨著我坐下。
「要不我先去沐浴?」
「不用了!」
我伸手將他推倒,扯開他的上衣,捏緊了針,就要朝他刺去。
蕭翊猛地握住我的手,臉色慘白如紙。
「啊——你想幹什麼!你是變態嗎?」
他看看那根針,又震驚地看我。
「你是變態,至少提前說一聲吧!我還是第一次啊……」
我輕輕皺眉,眉眼困惑:「給你刺青啊,瞎喊什麼?」
「刺青?」蕭翊鬆了口氣,盯著那根針,面露難堪,「我是皇室,怎可紋刺?」
我嘆了一口氣,目光流連著他的胸膛。
「可是我喜歡。殿下肌膚雪白,如果紋上桃花,肯定很好看。不過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我正要起身,被那人拉住手。
「你來吧。」蕭翊扯下衣領,偏過頭去,視死如歸般道,「位置往下點,別讓人瞧見了。」他耳尖紅透,語氣害羞,「……只給你看就好了。」
我望著他勉強獻身的模樣,胸膛里的那顆心狂跳不止。
太子殿下真勾人啊。
指腹輕按在他身上,一針接著一針,刺進雪白肌膚,留下桃色痕跡。
蕭翊低頭看我,眉頭緊皺:「疼,疼……」
「不許喊疼。」我險些手抖。
不是,他叫成這樣,還怎麼專心做正事?
他聽話得很,不喊疼了,不時輕輕吸氣,從喉嚨里溢出「嗯」聲。
「……」我沉默了一瞬,「你還是喊疼吧。」
等到桃花刺完,蕭翊躺在床上,額頭滿是冷汗,衣衫凌亂不堪,如同被蹂躪了一番。
我伏在他身上,指腹抹去血珠。
「殿下還疼嗎?」
他垂眸盯著我,有氣無力道:「有點。」
我彎了彎唇,靠到他耳邊,輕聲緩緩道:「那我親親,就不疼了,好不好?」
他猛地轉過頭看我,震驚地與我對視,又慌亂地轉過頭去。
片刻後,傳來極其微弱的一聲:「好。」
我忍不住笑了。
親上他時,他掐緊了手,渾身繃緊,像一張滿弦的弓。
沒過多久,微弱地掙扎。
我放開他:「怎麼了?」
蕭翊往旁邊挪去,臉紅得滴血:「我那個……」
我咳了咳,坐起身來。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蕭翊拉住我的手指,小心翼翼乞求道:「我都這樣了,就不能留下嗎?」
我一心軟就同意了。
蕭翊開心不已,撲上來抱住我。
夜裡他很老實,除了牽手擁抱,也不敢做什麼。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蕭翊早就去上朝了。
我去了謝長隱落腳的竹林驛站。
他一見到我,沒等我開口,就扯下了衣領。
「你來是要看這個嗎?」
幾朵栩栩如生的桃花,靜靜落在他的胸前。
每一針都與我給蕭翊刺下的一模一樣。
我忍不住將指尖觸上去:「這是一夜之間出現在你身上的?」
「昨夜子時,我親眼看著它一點一點浮現。」謝長隱抿唇,盯著我,「阿喬姐姐,那夜你給我刺青,但可惜留色不久,大婚前就褪完了。上回你說起刺青,我就猜到——也許當時你給我刺青,並非一時興起。」
他輕攏住我的指尖,放到自己的心口。
「我知道,在你心裡,我不是好人。但你相信我,在你身邊的人,一直都是我。」
這回我徹底信他了。
「你既然上回知道,就該和我直說,白白讓小太子疼了一回。」
他低頭笑道:「你怎知他不是樂在其中?」
「他和你不一樣,你別說他壞話。」
謝長隱啞然片刻,語氣委屈道:「明明是一個人,你怎麼一碗水不端平?」
我完全不想搭理他,他都三十歲了。
乾脆另起話題。
「所以接下來的計劃,是讓他們繼續和親?」
「我們分頭行動,我負責安撫姜綰,你負責勸說蕭翊。」
分別時,我提醒他。
「對了,我還是姜綰的時候,真的很在意你,你和她保持距離。」
提起姜綰,謝長隱眸光微黯。
「阿綰……她最近一心在治眼睛,我知道她是為了看見我。」
他說完就走了。
我望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腳步不由得往前了半步。
「謝長隱。」
「怎麼了?」他回頭。
我望著他,遠遠喊話,聲音被風吹散。
「我想問你,你現在喜歡阿綰嗎?」
謝長隱怔然,笑了出來,語氣坦蕩蕩。
「我說喜不喜歡,你都不會開心的。」
我也笑了。
他這般言語態度,當真才是謝長隱。
可我怎麼也想不通,小太子乖巧可愛,謝長隱風流恣意,中間怎麼會長歪了,長出個沉迷煉藥的狗皇帝?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我不是在勸蕭翊迎娶公主,就是跑出去見謝長隱,互通有無,確認進度。
姜綰還好,雖不想嫁,但安分守己。
太子蕭翊就不行了。
他不想娶,只想黏著我不放。
「你之前是怎麼會答應娶我的?你就不能告訴我嗎?」
謝長隱坐在山石上,白衣簌簌作響。他一手握住酒囊,仰頭灌了下去。
「你要對付的人是以前的我,還是你自己想辦法吧。」
「你明知道後面發生的事,就不能給我指條明路?」
我拿過他的酒囊,也喝了一口烈酒,被嗆得咳嗽。
謝長隱突然伸手,將我拉過去,坐到了他腿上。
「姜綰,你可喜歡我?」
我愣住:「你發什麼神經?」
他一手攬住我的腰,一手來撫我的臉。
「阿綰,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不是你年少喜歡的人?我是不是你的夫君?我們闊別多年,終於重逢,你除了與我聊正事,就一點都不想我嗎?」
我注視著他,像是又回到當皇后的日子,周身氣勢漸漸變弱。
「怎麼好端端說起這個?」
「因為我想起來穿越前,我們因為謝長隱吵過架,如今誤會解除,朕想與你和好。即便是這些年,朕可沒有碰過旁人……」
他低頭吻著我的臉,手指熟稔地探入衣裙。
我一驚,按住他的手:「這是在外面……」
「那又如何,身在過往之中,誰又認識我們?」
謝長隱貼到我耳側,聲音含著曖昧笑意:「而且皇后,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我覺得他是瘋了。
但我不知在想什麼,竟然也想要試試。
反正有姜綰和蕭翊在,我和謝長隱在這方天地,無名無姓,無父無母,如同山間野草。
而且他既是我喜歡的人,也和我有夫妻名分,也不是多過分吧……
「那就,試試?」
謝長隱勾唇笑了。
我伸出雙臂,環上他的脖子時,正好和遠處的蕭翊撞上了視線。
他站在那裡,不知看了多久,面色蒼白,失魂落魄。
「殿下——」
我慌張地跳下來。
怎麼把他給忘記了?!
17
蕭翊踉踉蹌蹌地逃走了。
「你知道他在跟蹤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氣得要追過去,卻被謝長隱拉住。
「你不是讓我給你指條明路嗎?」
我腳步一滯,愕然回望:「你就是這麼過來的?」
謝長隱的語氣波瀾不驚,仿佛在說旁人的故事。
「那段日子很難過,但我還是相信,你是愛我的。」
我望著蕭翊逃走的身影,喉頭哽咽,視線模糊。
「不行……怎麼能……這樣對他呢?」
那人直直地站在我身側,用手攏過我被吹亂的長髮。
「他不死心,是不會娶姜綰的。你要是想回去,就不能再對他好了。」
「可我不想這麼對他。」我轉頭看他,淚眼凝望,「我也不想這麼對你,殿下。」
謝長隱怔了怔,眸光惘然,落下一滴淚。
「阿喬姐姐,這一天對我來說,已經是十三年前,早就過去了。」
我用指尖拭去他的淚。
「不,即便過去了這麼久,我也想和一無所知的太子殿下解釋。如果不是因為謝長隱也是你,如果不是因為陛下也是你,我不會想要答應你。」
我不想拒絕的,只有這一個人。
那一刻,他流下清淚,嘴唇顫抖。
「所以,就算都是我,你也最喜歡年少時的我對嗎?」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是,阿喬愛的人是五皇子。」
臨安五年,我為重逢謝長隱而服藥,可分別七年又六年,我的心逐漸被少年蕭翊占據了。
謝長隱深情地抱住我,低頭蹭過我的脖子,聲聲喚著阿喬姐姐。
我拍了拍他的背,不得不動手推開他。
「那個……我還得去哄小的。」
他遲鈍地點頭。
我就走了。
身後的人突然驚呼,喊住了我,聲音猶豫:「呃,我以前比較任性,你記得要拒絕我。」
我不明所以地答應了。
回到東宮時,天已經黑了,小荷和侍女們都不知去向。
我進了門,殿內昏暗,正要點燈,就被人從後緊緊抱住。
鼻尖嗅到濃重的酒氣。
「殿下?」
那人聲音含糊:「是我。」
我忙轉過身去,借著月光看清蕭翊。他像是喝醉了,臉頰泛紅,目光呆滯。
「他是誰?你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
我張了張口,卻想不到怎麼說。
蕭翊垂下眼。
「我不是故意跟蹤你的。最近我來找你,你總是不理我,我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沒想到你在……」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時著急,拉過了他的手。
「可我看見了……」他出神地盯著我的手,語氣平靜悲涼,「你做這些事,是在騙我嗎?你是怕我生氣,怕我傷害他?」
冰涼的眼淚落在我的手背,我卻像是被燙到了似的。
「不是,我是怕你傷心。其實那個男人,他是……」
蕭翊抬頭:「他是誰?」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眉眼。
他就是你啊。
十三年後的你啊。
只是你如今還不知道而已。
「他是我從前的丈夫,我們失散了六年,如今重逢了。」
蕭翊愣住,「是他纏著你,對嗎?」語氣著急,轉身要走,「我派人去將他殺了乾淨。」
「別,別殺他。」
他止步回頭,不可置信地輕聲問道:「難道,你還喜歡他?」
「我和你說不清楚!總之你別殺他。」我偏過頭去。
「可你說他對你不好,你也很討厭他,難道你還放不下他?」
我被逼得口不擇言:「夫妻間的事你不懂!」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
「我不懂?」傳來一聲冷淡的輕笑,「那你教我好了。」
話音剛落,腰間陡然騰空。
我被打橫抱起,扔到了床上。
蕭翊傾身覆到我身上,低頭牢牢盯著我。
「就算他是從前的丈夫,那都已經是過去了。如今你是我的人,你怎麼可以瞞著我,跑出去和別人野合,還讓我撞見了?」
我一聽到野合二字,臉上瞬間燒得發燙。
「我……我……」這根本沒法解釋。
既是年少時的白月光,又是睡了六年的前夫,還是眼前這人的未來,我怎麼可能不喜歡?
但他不可能相信世界上還有一個他。
我只好含冤認罪:「是我錯了。」
沒想到蕭翊當場翻臉,攥緊我的手腕,變得更生氣了。
「你竟然承認了?如果不是被我撞見,你真會和他好?你不喜歡我嗎?不喜歡我,為什麼給我刺青,你還親我……」
他一時間怔在原地,捂住胸口,喃喃道:「難道你真在騙我……父皇說你把我當傻子……」
他審視著我半晌,鬆開鉗制的手,轉身欲走。
我心頭一慌,連忙抱住他的腰。
「蕭翊,我對天發誓,我是喜歡你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無法解釋,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只喜歡你。」
懷中的身體驟然僵住。
不知過去多久,他回過頭來看我,聲音無悲無喜。
「好啊。你說你喜歡我,那我要你侍寢,你可願意?」
18
我一時怔住了。
忽然明白了謝長隱所謂的過分要求:「……你記得要拒絕我。」
而這一切都發生過了,所以我到底有沒有拒絕他?
蕭翊捏住我的下巴,逼近了,盯住我,氣息迫近。
「這麼為難嗎?我是給你機會,讓你哄好我。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倒是不為難。
但謝長隱讓我拒絕他……為了不改變過去,我是不是該拒絕他?
而且我們不是一個時空的人,會不會出什麼差池啊?
我跪在床上,伏身磕頭。
「殿下,您才十八歲,我已經是二十九歲的老宮女了,哪有資格能侍奉您?」
他垂眸:「你嫌我年紀小?」
我抬頭:「不,是我年紀大。」
他嗤笑:「你就喜歡那個心猿意馬的老東西。」
我沉默了。
自己罵自己,你開心就好。
他的目光忽然停滯,瞧見我頸側的紅痕,是謝長隱不小心留下的。
接著,自嘲一笑。
「怪不得你最近心情很好,我還以為我們的關係又近了一步……」
他用另一隻手猛地扯下衣領,露出那片精心刺就的桃花。
「我只想問你。」他深深注視我,聲音強壓哽咽,一字一頓道,「你是否將我的真心,視作取樂的玩意?」
我望著他的眼睛,心都幾乎要被剜碎了。
蕭翊嘆息垂淚,決然起身,下床離去。
「殿下!」
他被我喊住,回了頭,眸光微怔。
我跪在床上,直視著他,雙手落在腰間,緩緩解開衣帶。
衣衫順著肩頭無聲滑落。
「我願意。」
我注視著他,輕輕抿唇,放緩了聲音。
「上次容留你過夜,我就是願意的。」
是他太老實了。
蕭翊徹底僵住了,站在那裡,遲遲不動。
還是我不小心打了個冷顫,他才回過神來,將我緊緊擁進懷裡。
我們倒在床上,親吻纏綿。
但他遲遲不動,折騰得我不上不下的。
「……太子殿下?」
他被我喊得抬頭,臉色漲紅,聲音微弱道:「啊,我找不到……」
我瞬間崩潰,渾身發燙:「你!你……給我滾!」
我一腳要踹他,但被他及時躲過。
「我不滾。」
他攬緊了我,翻過身來,換他躺下。
「你來,你會的。」蕭翊滿眼期待。
「……」
我偏過頭去,以手掩面,真真恨不得去死。
勉強成事後,蕭翊緊緊貼著我,不停地親吻,像條找到主人的狗。
「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我有些無語,側過身去。
「就為這一會兒,折騰那麼久。睡吧。」
身後傳來幽怨的聲音。
「你什麼意思啊?」
「沒別的意思,快睡吧。」
蕭翊自覺受了羞辱,拉著我再試雲雨,直到我改口誇他,才放我去睡覺。
半夜偷偷湊過來問我,他是不是比別人厲害。
我當然說是的。
和心上人做這種男女之事,比和那個狗皇帝睡六年快活多了。
但偏偏他們是同一人。
倒讓我心裡對過去六年也沒那麼厭惡了。
而且我記得洞房那夜,蕭翊就頗通房事,沒想到他第一次連地方都找不到,短短一年,進步神速,到底是怎麼練就的?
我睡到半夜,突然睜眼。
該不會是在我身上練的吧?
身後的小狗還在往我身上貼,迷迷糊糊地說著話。
「你原來是什麼名字啊?我不想喊旁人的名字……那個阿喬是壞女人,她騙我給她找耳環,還把我推下去……」
思緒回攏。
他在問我的真名。
「我叫……」
我怔神良久,低頭去看他,那人已經累得睡著了。
我靜靜地望著他,想到正月初九的那場大婚,和即將到來的死亡。不論是真死還是假死,我都註定要離開他了。
指尖撫過他的眉眼,心裡充滿無盡眷戀。
我愛你,蕭翊。
我小心翼翼地靠到他耳側,聲音放得很輕很輕:「殿下,我叫阿綰,是你的妻子。」
他含糊地應聲,將我抱得更緊。
蕭翊就這麼輕飄飄地原諒了我與人私通,但再也不許我出宮了,還讓植荷隨身守著我。
但沒想到幾日後,我去找巫醫元姑姑拿藥,卻在那裡碰見了姦夫謝長隱。
「你怎麼在這裡?!」
我們倆異口同聲,都很震驚。
19
謝長隱懷疑道:「當年我不是不許你出門嗎?你來做什麼?」
「你管我呢。」我心虛地藏起藥。
「我不管你誰管你!」謝長隱直接搶過去,震驚不解地看我,「你又喝避子藥?我當皇帝的時候,你就偷偷喝……我說成婚七年了,怎麼生不出孩子,你是想讓朕絕後嗎?」他盯著那藥,越想越氣,「虧我當年還以為你那個丈夫很壞呢,原來你跟我睡完覺,你也喝?」
我不服氣道:「你還咄咄逼人?就像你受了什麼委屈似的!不是我說,這藥都該你喝!」
「我,我……」他有些語滯,「我上回讓你拒絕他啊。」
我正要反駁,對上他的視線,恍然大悟。
「你讓我拒絕……哦,你明知道當天晚上你就和我睡了,你那天還裝出委屈的樣子,未免太不要臉了!」
他輕咳:「我讓你拒絕了。」
「你又哭又鬧,我怎麼拒絕啊?」
他突然將我拉進懷裡,低頭要非禮我,我一下就推開了他。
「你這不是會拒絕嗎?」
我不可思議地望著他,驀地冷笑一聲。
「你都三十一歲了……能跟十八歲的男孩子比嗎?別在這裡招笑了。」
謝長隱深呼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微笑道:「行,我回去也有十七歲的小姑娘等著對我投懷送抱。」
「你敢!」我拉住他的手腕,「你敢對年少無知的我下手,我就殺了你——」
他突然皺眉,倒吸冷氣。
我不和他鬧了,語氣關切道:「你受傷了?出什麼事了?」
謝長隱幽幽嘆氣:「沒什麼,我自己乾的。」
我明白了,是蕭翊乾的。
「他答應我不殺你的,小騙子。」我看一眼謝長隱,「你活該。」
「有沒有良心?這幾夜和你睡覺的人是他,而我還要被人日夜追殺……你還是我的皇后呢,我一想到你們在……我整夜都睡不好……」
「這樣想想,那我更爽了。」
他扭頭看我,滿臉陰沉,聲音堅定:「你這個壞女人,你根本就不愛我。」
元姑姑進來上藥,聽見這話都笑了。
謝長隱尷尬道:「讓元大夫見笑了。」
「無妨,讓我看看你的傷。」
元姑姑交待幾句,就出去了。
我好奇道:「你不是皇帝,怎麼還能認識她?她還冒著風險收留你?」
「那年廊州瘟疫,我結識了她,幫過她的忙。」謝長隱語氣隨意道,「可惜她現在還不知如何煉製梭藥。」
我想起來了,六年前,元姑姑隨祁王去治理瘟疫。
那時候謝長隱帶著姜綰也在廊州。
我起身往窗外看,小荷正在院子裡曬太陽,元漪正拿藥給一位老人。
「是他?」我要出去。
「誰?」謝長隱問我。
「是我認識的老啞巴,萬叔,是侍衛,你還記得嗎?」
謝長隱望著那道佝僂身影,下意識拉住了我的手。
「別過去,離他遠點。」
我猶豫道:「可他救過我,還幫我埋了阿喬的屍體。」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謝長隱眯起眼睛,觀察起了萬叔,「你看他的那雙眼睛,鬼鬼祟祟,不是在看元大夫,就是在看植荷。」
我這麼隨他看去,萬叔是有些古怪。
此時,一隻手落在我腰上,動作極不規矩。
我警惕地看他:「你又想幹什麼?」
謝長隱低頭看我,輕輕挑眉,放小了聲音:「我是你的正頭夫君呢。我們也來睡一睡吧。」
我拍開他的手:「不行。蕭翊知道了會生氣的。」
「啊?」謝長隱不可置信地看我,扯了扯我的衣料,「你先不要管他了!他以後會明白的。我可是等了你好多年呢,而且我都聽你的話,這麼多年守身如玉的……」
「你哪裡守身如玉了?你洞房夜就和姜綰睡了!」
謝長隱啞然片刻,討好地笑了:「我錯了。我以後只想和重逢的阿喬姐姐睡覺。」
我望著他,萬分糾結。
家裡的是正在熱戀的小蕭翊,面前的是等了我十三年的大蕭翊,兩個人我都挺心疼的,可是我只有一具身體。
我猶豫了許久,小聲道:「對不起,我真的怕他不開心。」
謝長隱的臉色停滯了一瞬,似乎有了道細細的裂痕。
「沒關係,我可以繼續等。」他坐了回去,笑了笑,低頭自嘲道,「而且我還受傷了,發揮不好的。」
我別開臉去。
我曾經親眼目睹,那七年他是怎麼過的,找我找得都快發瘋了,真真切切地等了我十三年,可等到終於遇到我時,我剛好愛著另一個他。
我坐在他對面,和他四目相對。
「我只是不想同時和兩個男人相處。等他們成婚了,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
他望著我,眸光複雜,輕應道:「好。」
但沒想到,太子殿下爬上我的床後,死活都不肯娶姜國公主。
眼看日子從春到夏,從秋到冬,和親毫無進展。
姜綰的眼睛都快治好了,我和謝長隱急得不行。
「不能讓她看到我的臉!否則她會喜歡上蕭翊,就不會服藥穿越了!」
「蕭翊也太黏人了,我勸他娶姜綰,他根本不讓我說話……」
謝長隱無奈道:「他滿腦子只想娶你。」
我低頭笑:「他真是的。」
謝長隱:「……」
但絕對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強迫謝長隱交出當年讓他答應和親的原因。
他回憶起往事,閉著眼,握緊了拳頭。
「永寧十五年,除夕那夜,我們約好重回若青殿,我趕到時,撞見你和一個男人……」
我知道了。
20
除夕前的這段日子,我對蕭翊千依百順,予取予求,就像是哄他歡心上位的美人。
他年少,精力充沛,在我身上體會到情事之樂,很快變得熟稔起來。
我也越來越熟悉這種感覺。
他真的在我眼皮底下長成了那個狗皇帝。
我伸出一隻手,抬起少年的下巴,輕輕勾唇:「叫姐姐。」
蕭翊害羞:「不要。」
「不叫姐姐,就出去。」
他在我身上撒潑打滾。
「我讓你不舒服嗎?為什麼要我出去,不想出去!」
我剛要推他,他就認輸了。
「姐姐,阿喬姐姐。」他低頭看向我,可憐兮兮道,「阿喬姐姐,抱抱我……」
我得逞地笑了。
「殿下好乖啊。」
蕭翊偏頭,小聲道:「變態。」
「我才不是變態。我喜歡你喊我阿喬姐姐。」我扯過他的耳朵,「你第一次見我,還嫌我年紀大呢。」
他疼得吸了一口氣:「現在不敢了,阿喬姐姐。」
我撈過他的脖子,去親他的額頭:「你乖乖喊姐姐,姐姐就多疼疼你。」
蕭翊盯著我,忍不住笑了。
「你已經很疼我了。」
事後,他依戀地抱著我,將臉靠在我頭上。
「小時候,母妃不得寵,和我住在破屋子裡,穿不暖,吃不飽,也沒人伺候,只有個老嬤嬤,幫忙照應我。後來,母妃病死了,嬤嬤讓我去父皇面前表現,等我回來,嬤嬤也死了。我去了皇后宮裡,可不到半年,皇后也死了,我就被丟到一旁。所有人都不喜歡我,連那個宮女也要殺我。只有你,你出現在我面前,我們榮辱與共,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我無話可說。
他將手放在我小腹。
「阿喬姐姐,你說我們會有孩子嗎?」
我語氣艱難:「我的身子……」
「沒關係,這些年我都讓人用藥膳給你調理著,已經好了很多。」他貼著我的頭髮,暗戳戳道,「是你從前的丈夫不行,我們很快就懷上了。」
我僵硬地笑了。
「我已經求得父皇旨意,不用娶那個公主了。只要你有了我的孩子,父皇就許我冊封你為太子妃。從前的事,他就當忘了。」
皇帝居然能同意讓他娶我為太子妃?
我盯著他,心頭震動,視線模糊:「你,定然是費了不少心力。」
他彎了彎唇,拂去我的眼淚。
「我早就在努力了。只是沒有確切的消息,我不想讓你空歡喜。」他指尖一滯,有些緊張,「我忘了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啊?」
我凝望著他,喉頭哽咽,聲音微微顫抖:「我願意。」
蕭翊將我擁入懷裡。
「你將終身託付於我,我永生不會負你。」
我伏在他肩上,緊緊咬著下唇,眼淚無聲而下。
「好……」
我聽到了我自己很輕很輕的聲音。
「殿下,今年除夕,我們回若青殿過,就我們倆,好不好?」
蕭翊笑著應下了。
「好啊,我也好懷念和你在那裡的日子。」
風雪呼呼,卷過長廊。
爆竹聲隱在暗處。
「阿喬姐姐,我親自去挑了紅薯,你還想不想吃烤——」
蕭翊提著小紅爐,輕推開門,僵在了那裡。
我壓在謝長隱身上,半身赤裸,面色潮紅,回頭見他,慌得撿起衣衫,遮住了身子。
「殿下,你怎麼來了……」
蕭翊面無表情地注視我,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約了我,你忘了嗎?」
我低頭,難堪道:「我忘了。」
蕭翊冷冷笑了,砸了紅爐,拔劍就往床上砍。
「不要傷他!」我張開雙手攔住。
謝長隱連忙下了床,將我護在懷裡。
劍鋒一轉,劃破幃幔。
蕭翊無比震驚地望著我,聲音充滿了疑惑。
「為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等你懷有身孕,我就可以娶你了?你在這個時候做這種事,就不怕懷上他的孩子嗎?」
他紅了眼圈,目光無措。
「如果讓父皇知道了,我還怎麼娶你……」
心如被千萬根針齊扎過。
我避開他的視線:「不用了,我發現我愛的人是他。」
手裡的劍陡然落地,發出「噔」的一聲。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想嫁給你了。」
蕭翊上前要過來,卻被謝長隱擋住。
蕭翊怒瞪著他,再看向我,聲音急促:「是因為你發現我派人殺他嗎?我以後不這麼做了!今天我也可以原諒你,也可以放過他,只要你以後和他斷了……」
「蕭翊,我不會和他斷的!」
我打斷了他的話,當著他的面,親吻了謝長隱。
「我和他才是正經夫妻,怎麼可能會斷?」
蕭翊瞳孔緊縮。
我倚靠在謝長隱懷裡,唇角勉強扯出笑意,聲音佯裝平靜。
「你還是娶你的公主去吧,我也要和我的夫君離開皇宮了。」
蕭翊身形不穩,後退了幾步。
可他仍不死心。
「既然你不愛我,為何又與我那般?」
我掐緊了手心,面不改色道:「教導太子通曉人事,本就是宮女的職責。」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我,臉色頃刻間蒼白。
「教導……職責?」
我的眼淚在眼眶打轉,連忙仰起頭來,收回了淚意。
「太子殿下,我家夫人貌美,只是拿你取樂。」謝長隱替我開口了。
蕭翊陰沉著臉,滿眼戾氣:「還輪不到你說話!那群人簡直是廢物,竟然沒殺了你這老東西!」
謝長隱嗤笑:「是你太嫩了。」
蕭翊冷冷看他,「那你戴著面具示人,是長得太醜了?」他說完就去扒面具,被謝長隱輕輕避開。
「小心!」
我緊張地將他護到身後,和蕭翊四目相對。
他怔住,輕聲道:「阿喬姐姐。」
我不再看他。
「太子殿下,請您放我們離開。」
衣袖被輕輕扯動了一下,他小聲重複道:「阿喬姐姐。」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拉起謝長隱的手,快步走到了門口。
「等等!」
我們轉過身來。
蕭翊站在原地,眼裡水光氤氳,緩緩扯下了衣領,露出胸前灼灼桃花。
「你說你喜歡,你說你願意,你怎麼會不愛我呢?」
他牢牢盯住了我,聲音強壓哽咽,語氣充滿期許。
「我……」
心像是被一隻手猛地掐住。
我心疼得落了淚,忍不住要去找他,才邁出半步,手腕就被牢牢扼住,不得往前。
謝長隱只是微微一笑,動手扯下衣領。
「你有的,我也有。」
一模一樣的桃花赫然出現在他的胸膛。
蕭翊看清那刻,目眥盡裂。
謝長隱合好衣襟,握起我的手,漫不經心地笑了。
「現在,我可以帶她走了嗎?」
蕭翊神情恍惚,垂下了手,撿起劍來。
聽到這話時,他堪堪回神,抬眼來看我。從前盛滿愛意的那雙眼睛,如今只剩下了仇恨厭惡。
「走吧,我放你們走。」
蕭翊盯著我冷笑,輕挽長劍,橫持在手。
「你要做什麼?」我心猛地跳動。
沒想到,他握緊了劍,利刃劃破皮肉,將那幾朵桃花生生削下,胸口頃刻間血肉模糊。
「我此生都不想見到你。」
我猛地掙開謝長隱,正要衝過去,一柄長劍指在我的眉心。
我瞬間僵住。
蕭翊手持長劍,聲音陰沉,輕聲道:「滾。」
21
「你說是褪色才沒了的,明明就不是!你騙我……」
竹林驛站里,我哭得難以抑制。
謝長隱拿帕子遞給我。
「能治好的,你別哭了。」
我抿緊了唇,輕輕抽泣:「可是他再也不想看見我了。」
謝長隱沉默良久。
「他會後悔的。」
我怔愣地看他,止住了淚,扒開他的衣領,指尖觸碰過那桃花邊緣的陳年舊疤。
「成婚七年,我竟從沒有發現,陛下這裡有道疤痕,明明這麼顯眼……」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從前我對你不好,你也不喜歡我,看不見是正常的。」
我抬起頭,深情地望著他。
無論是謝長隱,還是皇帝,還是蕭翊,一直都是你;無論是姜綰,還是皇后,還是阿喬,你都知道是我。
「蕭翊,此時此刻,我們才是真正地相遇了。」
他將我擁入懷裡,緊緊不放,像是要將我揉進身體里,像是要將時間永遠停在此刻。
「那我希望永遠都不分開。」
我也希望。
可時間是不會停下的。
蕭翊答應了迎娶姜綰,大婚的時間就定在正月初九。
祁王蕭煜蟄伏多年,將在那日設下埋伏,刺殺失敗後,畏罪潛逃。
我和謝長隱對此都知曉。
並且依照常理猜測,當年祁王刺殺失敗,或許就和穿越回來的我們有聯繫,所以我們決定從旁觀測,隨時施以援手。
但大婚那日具體發生了何事,我和他一個是新娘,一個是新郎,回憶的視角都有限。
「記得那天,我坐在馬車裡,行駛在山中,忽然車馬驚動,人員慌亂。是謝長隱出現,替我駕住馬車,讓送親隊伍原地休息,接著他就不見了。」我努力地回憶著,「我沒有見到他身邊有別的女人。」
謝長隱憶起往事。
「大婚那天,我本該在城門等候,但聽說送親隊伍遭遇落石滑坡,我率人趕到山裡,你突然攔住我的去路,接著暗處羽箭齊發,我帶著你逃跑。為躲避追兵,我們分頭跑了。等我再找到你時,你躺在山林小溪里,身上僅著白色裡衣,胸口插著一柄匕首。」
他的眼神沉浸於悲傷中。
「後來我查過兇手,有人說看見你被人擄走,但是誰也沒有看清是誰。」
我心懷僥倖:「會不會是你擄走的我?」
「可就算是我,我怎會那般對你?」
「也是啊。」我低頭。
謝長隱牽緊了我的手。
「放心,這回我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絕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而且當年我將你送醫後,屍體就無緣無故消失了,說不定你真的沒有死。」
我眼睛瞬間亮了:「真的嗎?沒有屍體?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謝長隱直接笑出聲。
「我怎麼會騙你?當年我若是有你的屍體,我肯定會好好保存,想你的時候拿出來……」
對上我面無表情的臉色,他自覺放小了聲音。
「……看看而已,什麼都不做。」
我嫌棄地搖了搖頭,走到窗邊賞景。
推開半邊窗子,就聽見風聲呼嘯,往遠處望去,天上落起小雪,細細密密。
山林小徑上,白衣盲女跋涉而來。
那是姜綰。
我記得這天,我終於復明了,眼睛不能見雪,但我還是滿懷欣喜地出了門。
「在看什麼,那麼出神?」
我合上窗子,轉身看他。
「冷死了,我想在你身上暖暖。」
謝長隱看看我,握拳輕咳:「我身上怎麼暖?」
「你等會就知道了。」
我拉著他上了床。
青紗帷幔里,我們近在毫釐間,逐漸升了溫。
「阿喬姐姐……」
我用手推開他的臉,似笑非笑地看他。
「我從前還在想,殿下從不叫我姐姐,怎麼你總是如此稱呼,原來是我教的啊。」
他輕聲咳了咳:「你說你喜歡。」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夫君,我喜歡的是你。」
謝長隱聽到這聲稱呼,什麼也不顧了,一手撈過我,低頭強勢地親吻。
「等阿綰成了親,我們就去江南小住,做對尋常夫妻。」
他並未注意到微弱的推門聲。
「好啊,夫君——」我將他壓到身下,床架不由晃動。
室內傳來驚慌聲。
謝長隱衣衫不整,隔著青紗,往外看去。
十七歲的姜綰站在門邊,手裡握著蒙眼的絲帶,臉色蒼白,體態怯弱。
我不由得欣賞著,當年的我可真是病弱小白花,就說怎麼拿不下謝長隱呢?
「阿綰!你怎麼來了?」
謝長隱將我推到旁邊,立即起身,匆匆下床。
姜綰轉身逃走。
我連忙跟著下了床。
「謝長隱,你站住!你不能娶她,追上去,又能做什麼?」
他腳步一滯,停在了門邊,攥緊了手。
姜綰走後,謝長隱久久佇立在窗前,望著那道渺小的背影。
「她只是想看看我,又何必如此傷她?」
我默默看向他。
謝長隱,你還不知道,我並非只想看看你。
我想與你廝守終生。
當年是,如今也是。
「你為何見了她,就把我推開?」我強行掩上窗戶,打斷他的傷感,「莫非你也喜歡年輕的,嫌我老了是嗎?」
他無奈地笑:「我又不是你,你莫要以己度人。阿綰是我看著長大的妻子,是幼時的阿喬姐姐。她安靜乖順,令人心疼,何況,何況後面還有那麼多委屈的日子等著她……」
「你還沒說,你喜不喜歡她?」
謝長隱不答。
「你為何不肯回答?我都愛上太子了,怎麼會和你計較?」
他看了看我,轉過身就走。
「因為你小氣。」
我一愣。
我有那么小氣嗎?
好像有點。
22
永寧十六年,正月初九,大雪。
姜國公主和親,大虞太子大婚。
十三年前的那場大雪,穿越過浩瀚時空,又落在了我身上。
我望著白茫茫的天,朝傘外伸出了手,感受著點點寒涼。
「蒼天有靈,但求憐憫,請賜姜綰今日逃過死劫。」
指節修長的手覆上,為我驅趕寒意。
謝長隱注視著我:「不必求天,求我好了。」
「那你可要保我不死。」
我盯著他,微微笑了。
「若是今天平安歸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低頭吻在臉側。
「你還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我攬住他的腰,悄悄挪開了傘,任由大雪覆滿我們的身。
姜綰身著紅衣,頭戴喜帕,緩緩走上了馬車。
她停在車轅處,往前望去,看的是謝長隱。
謝長隱坐在馬上,回過頭望我。
我藏在送親的侍女里。
按照謝長隱的回憶,祁王在隊伍行進路上,利用火藥爆炸,製造落石滑坡,引得蕭翊帶人前來。
所以隊伍進山後,謝長隱提出原地休息。他帶人手繞路上了山頂,去解決引燃炸藥的人。
但去了才發現,埋下的炸藥數量之多,絕非僅僅是製造落石滑坡。
原來當年祁王是想要連同姜國公主都炸死的。
山林叢里,人影交錯,刀劍相鳴。
我從屍體旁邊撿起劍來,替謝長隱殺了背後一人。
「看來,當年很多被我們阻止而沒有發生的事,如今我們卻是不知道的!」
他反手又殺一人,和我背對背,回過頭看我。
「那又如何?當年能阻止,如今就更能了!」
但就在快要殺光此地的埋伏手時,他遠遠瞧見草叢間有道火光,正是有人點燃了引線。
「不好,阿綰!」
謝長隱翻身上馬,不顧山路陡峭,抄起近路,急沖直下,令人心驚肉跳。
緊接著震耳欲聾聲響起。
山石紛紛滾落,砸到送親隊伍。眾人驚散,馬兒嘶鳴。
姜綰的馬車是三駕的,此刻也失了控,在原地打轉。
謝長隱不顧危險,沖了進去,站立馬上,縱身跳上車,拉住那三匹馬韁繩。
他的身體被撞得忽上忽下,唇角溢出大口鮮血。
「阿綰,別出來!」
我站在高處,望著這一幕。
原來當年你是這般不要命地救了我。
唉,負心漢。
明明是為了找我才穿越的,卻留在姜綰身邊照顧她……
我莫名失落,又覺得好笑。
明明都是我自己,有什麼可計較的?
馬車逐漸穩住。
姜綰一身紅衣,推開車門,扯下紅蓋頭,怔怔地望著受傷的男人,紅了眼圈。
「謝長隱——」
就像我回憶里的那般,姜綰哭著衝過去,撲進他懷裡。
「我不要嫁給他!你帶我走吧,我們私奔吧!」
沒錯。
我一直沒和他說,我十七歲時還做過這麼勇敢的事情。
謝長隱被她按在身下眉眼都怔住了。
「私奔?你竟然想私奔?而且我有妻子了……」
是啊,是啊,我還在這裡看呢。
看我自己試圖搶我自己的男人。
尷尬。
尤其是想到我接下來要說什麼。
姜綰盯著他,輕輕抿唇:「我願意跟著你,沒有名分。」
謝長隱:「啊?」
啊。
好丟臉啊。
十七歲的時候真是腦子有問題。
我簡直看不下去了。
忽然面前銀光閃過,是一柄匕首,刺著信紙,扎進樹里。
展開來看,是份地圖。
【獲悉入山之處,設有火藥埋伏。請阿喬姐姐救我。】
我不由得捏緊了這封信。
這分明就是蕭翊的筆跡……
望向還在和姜綰糾纏的謝長隱,心裡生出茫然和緊張——難道這世上還有別的蕭翊嗎?
我不敢耽擱,將信留給身邊人,讓他們轉交給謝長隱。
我先行趕去阻攔蕭翊。
山林入口,寂靜無聲。太子等人正往前行,我突然趕到了,翻身下馬,攔在他面前。
「蕭翊,別過去!」
蕭翊一身紅衣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怎麼,這位夫人,是那老匹夫不要你了?你又想找樂子了?」
「不是!是……」
「夠了,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他望著我,往後抬手,薄唇輕啟,「請無關人等,讓開。」
我仰起頭看他,鼻尖發酸,當場就落淚了,張開雙手。
「不……讓。」
蕭翊面無表情,攥緊了韁繩。
忽然,一支羽箭落在我腳下。我回身望去,樹林深處,密密麻麻的箭矢湧出。
腰間被大力扣住,猛地往旁邊移去。
「阿喬——」
蕭翊飛身下馬,將我護在懷裡,用劍擋去羽箭。
「有埋伏!」
23
蕭翊拉著我在山林里逃竄。
「你怎麼來了?」
「我來救你!」
蕭翊憤恨道:「誰要你來救!」
「我要!」我毫不惱怒,「我要,我要我來救你。」
他拉著我往後退,揮劍斬殺身後那人。
「你不許再說這種話!」他擦去臉上的血,「你不嫁給我,還不讓我娶別人!」
我就閉嘴了。
但我們跑了太久,對方緊追不放,我腿都發顫,滿頭冷汗,推開了他。
「不行,我跟不上你。」
蕭翊蹲下身:「我背你。」
我搖頭:「不行,我受不了顛簸。」回頭,望向遠處的人影,「他們是沖你來的,你去引開他們。」
蕭翊沉思了一瞬,將他的劍遞給我。
「你要小心。」
我接過那柄劍,定定地看他:「我一定會小心的,夫君。」
他怔愣:「你叫我什麼?」
我撈過他的脖子,仰頭就親上去。
「就是你。」
片刻後,推開了蕭翊,轉身往深山裡逃去。
大部分人都去追太子了。
我倚靠著樹,掀起裙子,斷箭扎進小腿,血肉模糊。之前不小心中了箭,但不能干擾蕭翊。
張望四周,寂寥無人。
想來,當年謝長隱拒絕十七歲的我,應該是立刻就來找現在的我了。
我往他來的方向走,爭取儘快碰面。但這麼一來,就是走回頭路了。
我一路提心弔膽,生怕遇到祁王的人。
但怕什麼來什麼,我撞上黑衣人,轉身狂奔。
他們瞧出我不會武功,故意戲弄我,慢慢射去羽箭,攔住我的去路。
「難道蕭煜也讓你們要我的命嗎?」
一支支的羽箭落下,將我圍困在方寸之間。
「整個大虞誰不知道,阿喬姑娘是太子的心上人?」
那幾人騎馬將我圍在中間。
「抓了你,送給祁王,必有大用!」
我握緊了劍,臉色慘白,慢慢後退,身子顫抖。
「你們……」
千鈞一髮時,忽聽馬兒嘶叫,倉皇間轉頭看去。
一人騎馬持劍闖入。
那人戴著黑色兜帽,猛地將我提上馬。
身後羽箭齊發,耳邊風聲凌厲。
我往前伏在馬背上,回過頭去看他,聲音艱難:「你不是謝長隱,你是誰?」
他將我緊緊按到馬鬃里,鼻尖充斥牲畜味道,讓我幾乎要嘔吐出來。
勉強抬起頭來。
瞥見那隻勒緊韁繩的手,爬滿皺紋和手筋,那是一隻老人的手。
我驚得回頭。
山風吹起兜帽,露出那人的臉。
是萬叔。
「怎麼是你?」
他像是變了個人,伸手掐住我的後頸,又將我按回原處。
「別動。」
他不是啞巴。
那一剎那,我大腦空白,毛骨悚然,許多聲音在耳邊瘋狂涌動。
「這種人都沒人正眼看他,說不定他想對你幹什麼……」
「你看他的那雙眼睛,鬼鬼祟祟,不是在看元大夫,就是在看植荷。你離他遠點。」
「……有人說看見你被人擄走……」
「你躺在山林小溪里,身上僅著白色裡衣,胸口插著一柄匕首。」
突然間,他往前壓下來,整具軀體緊緊貼著我,那隻拿劍的手此刻也放到我腰上。
耳邊傳來老人沉悶的喘息聲。
我的心跳升到極速。
我不能死。
我絕對不能死。
眼看前面是條山林岔路口,我解開被他扯住的外衫,縱身跳下馬,滾進草叢裡。
那匹馬從我面前一閃而過。
我這才看清,萬叔往前倒伏在馬上,後背插著四五支箭,恐怕命不久矣。
「我,我冤枉了他……」
可我顧不了那麼多,抹去眼淚,轉身離開。
山坡之下,正是小溪。
我渾身血污,想洗把臉,但想到謝長隱的話,轉而爬上了坡。
既然說是死在山澗溪流,那我不往低處走,總不會出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精疲力盡,找了處高坡,躲藏在巨石下面。
等著謝長隱來找我。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傳來聲響,我悄悄探出頭去看。
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怎麼來了?」我鬆了口氣,站起身。
那人握住我的手腕。
「你沒事吧?」
我剛想說沒事,忽然銀光閃過,匕首直直地刺進我的心口。
我雙手握住劍刃,後背撞在石頭上,震驚地望著面前的人。
「……是你?為什麼?」
那雙眼睛靜靜地望著我:「你會明白的。」
我手裡鮮血不止,仰起頭來,聲聲哀求道:「我求求你……放過我……」
那刀猛地抽出手心,又狠狠刺下。
「怎麼會……」我已經避開了。
我無力地跌坐在地,神色恍惚,天旋地轉。
耳邊瞬間擠進謝長隱的聲音,一聲又一聲……
「等我再找到你時,你趴在荊棘叢中,身上僅著白色裡衣,胸口插著一柄匕首。」
「等我再找到你時,你躺在山林小溪里,身上僅著白色裡衣,胸口插著一柄匕首。」
「等我再找到你時,你坐在那座石頭下,身上僅著白色裡衣,胸口插著一柄匕首。」
「等我再找到你時……」
我聽著腦海里數不清的謝長隱的聲音,不可置信地嘔出一口血。
「這是什麼?」
我睜大了眼睛,淚珠生生滑落。
那人輕輕伸出手來,為我拭去眼淚。
「別怕,你又逃了一次,這是時間線在修正。」
我怔愣半晌,盯著那人,恍然大悟。
「原來……那封信是你寫的。」
24
「阿喬姐姐——」
山林里迴蕩著蕭翊的呼喊聲。
那人早已逃之夭夭。
我勉強爬了出去,望著那道背影:「殿下……」
可如此微弱的聲音,可他還是立即聽見了。
蕭翊將我攬到懷裡,盯著胸口的匕首,臉上沒了血色,連話都不會說了。
「阿喬,你,你怎麼了?他們怎麼會殺你?」
我將手摸著他的臉,唇色蒼白,語氣虛弱。
「殿下,原諒我對你做的那些事,不要再生我氣了。」
他要將我抱起來。
「別說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可他一動,我又嘔血了,嚇得蕭翊不敢動了。他轉過頭去,聲音急促:「快去!讓太醫快馬趕到這裡,快!」
我凝望著一身紅衣的蕭翊,指尖不由自主地輕撫上他的眉眼。
「殿下,你當新郎的模樣真好看。」
當年我與他洞房花燭時,怎麼就沒好好看看,蕭翊一生中最好看的時刻呢?
「阿喬姐姐,你堅持住。」他低頭看我,像哄孩子,「我不娶別人了,等你好了,我們就成親。」
我湧出眼淚,聲音哽咽。
「不,你要娶她,要對她好,要像你對我那般珍愛她。」
蕭翊怔住:「可我不喜歡她。」
我心頭一急,猛地嘔出血,死死攥緊他的手。
「不,你答應我!我死後,你要娶姜綰!」
他慌得用衣袖為我擦血:「好,我娶她,你別生氣。」
「今夜是你的洞房花燭夜,不可冷待新婚妻子。」
「好。」他點頭,淚珠滾落。
「我的侍女植荷很好,派她去照顧太子妃。」
「好。」他泣不成聲。
我用盡最後一口氣,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語氣極為認真:「蕭翊,我不大方的。除了姜綰,你要是敢碰任何女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好,我都答應你。只要你別離開我,我什麼都聽你的。」他淚流滿面。
我牽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殿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你會再見到我的。
蕭翊用臉來蹭我的手,聲音抽噎道:「不要……」
模糊的視線里,那抹紅色也漸漸消散。
「我就在……你身邊……」
我依依不捨地望著他,直到閉上了眼。
蕭翊臉色一僵,抓住我手腕貼回他臉上。
滾燙的淚滑進我手心。
「我錯了!不該生你的氣……不該亂說話……阿喬姐姐……我還想見你……」
少年絕望悔恨的呼喊,在山林中迴蕩不止。
我能聽見他說話,可我睜不開眼,沒有辦法安慰他。
這不是你的錯。
我們之間,沒有分別,就無法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