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宅沉浮錄完整後續

2025-08-2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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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告訴他,我雖柔軟,背後站的卻是當朝寵妃和相府。

豈容一個不知來路的下等粉頭侮辱?

15

馮延武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

昨夜三叔公推杯換盞間說的什麼打壓、馴服的話,一下子被理智拉回。

嫚姨娘還沉浸在被獨寵的錯覺里,全然沒意識到馮延武僵硬的面孔。

不知死活的盯著雪白往他懷裡蹭,聲音甜得發膩。

「夫君,奴家穿得少,可不都是昨夜您一件一件親手脫…」

「放肆!」馮延武一把揪住嫚姨娘的髮髻,將她按倒在地。

「在主母面前還敢如此搔首弄姿,你眼裡還有沒有規矩!給老子跪好!」

我冷眼瞧著這齣鬧劇,心中快意如火山噴薄。

這便是男人。

管你是什麼床笫間的寶貝心肝,一旦觸及他真正在乎的權勢、臉面,轉瞬便可棄如敝履。

根本無需我親自動手,只需輕輕撥動他心中那根名為自尊和利益的弦,他自己便會動手清理門戶。

我款款起身,輕輕拽著他的袖子,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俏皮。

「要我看錯在夫君,誰讓咱們馮大人威風凜凜,是個女兒家見了都要臉紅心跳,想要被您寵愛呢。」

我甚少說這等奉承的俏皮話,果然撓到了馮延武的心坎。

他的眼神落在素雪剛拿出的孔雀裘上。

大手一揮,將孔雀裘披到了我身上。

「這等寶物,豈能是阿貓阿狗用的,還是娘子披著相得益彰。」

我順從地攏了攏裘衣,依偎進他懷中。

三叔公,這就是你煞費苦心送來的「禮物」?

想用一個下賤女人來離間我與馮延武?

可惜你久不當官,自然忘了,在權勢面前,美色不過是最廉價的籌碼。

馮延武平日裡裝傻充愣、任由你們擺布,那是因為你們的規矩對他有利。

而他現在的幡然醒悟,是因為我的身份、我的價值、我背後代表的權勢,對他更有用!

……

不到兩日,小廝便來稟告,這嫚姨娘果真三叔公從外地買來娼優之流。

我佯裝不知,一個計劃已然在腦子裡成型。

聖上三令五申嚴禁官員狎妓納娼,三叔公卻要頂風作案。

嫉妒孔氏的好處沒落到他孫子頭上,便要事事挑撥我和馮延武。

只是他終究小瞧了孔氏盤根錯節的姻親網。

饒他做得再隱秘,都抵不過我的查探。

藉此一遭,倒也不必迂迴了。

我只是用了一個很巧的計策。

假裝寫了封告密信,用火漆封住,又親手拆開。

做舊的信封,恰到好處的磨損痕跡,務求以假亂真。

待馮延武當值歸來,我屏退左右,將信遞到他面前,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

「此信被人投擲在近衛軍府衙門前,被當值的編修拾得,打開一看,竟然是舉報您狎妓入府的事。」

「幸好這人恰是家父昔年門生,深知其中利害,這才輾轉將信送到孔氏…」

餘下的話,不必多說。

馮延武抓著信紙的手已開始顫抖,臉色慢慢灰敗。

這些年他夾著尾巴做人,連婚假都不敢休滿,唯恐被聖上挑出錯處,褫奪了手中的微末兵權。

狎妓之罪,若遇有心人彈劾,足以讓他烏紗不保!

若非孔相門生暗中斡旋,他此刻怕已身陷囹圄!

16

我看著他額角滲出的冷汗,知是火候已到。

故意問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幕後之人用心險惡!可要暗中徹查,揪出告密之徒?」

我故意喊他大人,便是將此事的性質往官場上引。

馮延武猛地抬頭。

查?如何查?

三叔公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當差。

他若倒了,誰最有可能頂替這個位置,答案呼之欲出!

「不!」他將信拿到火燭前,看著它一寸一寸成為灰燼。

「此事到此為止,一個字都不許再提!」

恐懼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自行生根發芽。

接下來的日子,我冷眼旁觀馮延武坐立不安,疑神疑鬼。

他會在腦海中將每個細節反覆咀嚼——

是誰走漏的風聲,告密者是誰,目的何在?

無論他如何推演,最終都無可避免地指向那個在族中一手遮天的老匹夫!

至於嫚姨娘,不過曇花一現,一顆用完就註定被丟棄的棋子。

馮延武言語間已暗示我妥善處置。

我自然樂意效勞,以肺癆為由,連夜將哭鬧不休的嫚姨娘塞進轎子,送往我名下最偏遠的莊子「靜養」。

馮延武徹底遺忘此人,再尋機將她秘密轉移。

如此,此人便成了我手中一張潛在的底牌。

若來日有個萬一,此人便是我的一層保障。

府中耳目眾多,我又將原本的兩個老實通房提了姨娘,月例銀子加了五兩,以示寬厚。

這番善後,落在馮延武眼中,便成了我挺著孕肚,不辭辛勞為他保全顏面的鐵證。

更讓他深信不疑。若非我背後站著孔氏,這封「告密信」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他待我的態度,肉眼可見地變得諂媚。

即便我身懷六甲,他也夜夜宿在我房中,噓寒問暖。

這日,他目光掃過我身旁侍奉的含花,略帶疑惑。

「娘子身邊常侍候的,似乎不是這位?」

我順著他的目光,語氣帶著惋惜。

「夫君說的是苓月吧?那丫頭原是有幾分福氣的,妾身想著身子不便,便讓她伺候您,也好替妾身份憂。」

「誰知這丫頭是個沒福的,染了風寒,一病不起,如今還在將養。」

馮延武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帶著幾分愧疚。

「娘子一片苦心,倒叫為夫慚愧,既是娘子的貼心人,病好了便抬作良妾吧。好生醫治,莫要虧待了。」

侍立一旁的含花適時開口。

「主子心慈,早請了最好的大夫,連用的藥材都是從私庫里拿的上等好藥,能得主子這般厚待,便是立時死了,奴婢們也心甘情願!」

我嗔怪地看了含花一眼:「就屬你嘴甜。」

馮延武面上卻出現思忖。

府中人看個大夫,竟然還要開我的嫁妝私庫。

想到三叔公近日來的舉動,他眼中出現寒光一閃。

俗話說關起門來,各家過各家的日子。

這偌大的家業,也是時候鬆動鬆動了。

17

上蒼眷顧,我懷的雙生子,生產雖兇險,到底平安誕下兩個健康的男孩。

馮家有後,香火得續,這本是天大的喜事。

令人發笑的是,生產第二日,三叔公就遣人捧來兩張紅帖登門。

管家滿臉堆笑,說是三叔公特意請高人算了八字。

給兩位小公子取了極好的名字:一個叫磐榮,一個叫磐盛。

看似是好寓意,磐者,堅固也,榮和盛也是好詞。

可實則,磐對攀,分明是暗諷馮延武攀附了孔氏這門高枝兒,才換來今日繁榮昌盛。

二人本就存了芥蒂,管他馮延武想不想得來其中內涵。

只見他隨手將紅帖擲在一旁,抱著襁褓中的兒子,頭也沒回。

「回去告訴三叔公,孩兒的名字自有他的爹娘來取,不勞他老人家費心了。」

他抱著孩子來到我床前,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慧兒,你是馮家的大功臣,老大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就叫令勛。」

「小的這個,我預備修書給岳父大人,請他老人家賜個名字,你看如何?」

看來,他終於想明白了。

與其親近那個倚老賣老、背後捅刀子的三叔公。

不如牢牢抱住孔府這顆參天大樹。

若能得父親賜名,便是孔氏對這兩個外孫的認可。

因著孩子的事,一來二去,紐帶也能更深些。

父親的回信很快到了,為老二賜名「令業」。

功勳令名,基業傳承,這兩個名字的分量,不言而喻。

自此,我再未提過半句中饋之事。

可剛一出月子,馮延武便親自捧著官家令來了。

烏木匣子內,赫然是馮府所有產業,房契地契,還有厚厚的帳冊。

馮延武是如何從老匹夫手中奪回中饋的,我並未刻意打聽。

一旦牽扯到根本利益,什麼血脈情分、長輩臉面,撕破起來不過是一層遮羞布。

想來過程不會太體面,也無甚溫情可言。

他將匣子推到我面前:「娘子,府里上下一百餘口,往後就託付給你了。」

我面上浮起恰到好處的惶恐,心中的漣漪亦不停息。

原想他拿回管家權後,只給我內宅中饋便可。

現在看他的意思,是讓我來做馮府內外的掌舵人。

「這如何使得?妾身一介婦人,管理內宅稍可,怎能全權照管?」

話未說完,手已被他緊緊握住。

「你出身相府名門,眼界心胸豈是尋常婦人可比。我是個粗人,這些瑣碎的經營之道,不交給你,還能交給誰?」

他語氣懇切,目光灼灼。

「你只管放手去做,萬事有我擔著!」

話已至此,我終究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妾身便勉力一試,若有處置不當,夫君可不能怪罪。」

這一刻,我忽然想起成婚前夕。

燭火氤氳的書房,存著父親對我為數不多的教導。

他說:「權力如同烈馬,庸人懼其野性,智者方能馴服。」

那時,我尚參不透父親的意思,只能模糊地說一句:「女兒明白了。」

京城世家慣常將女子困在後宅,美其名曰「女主內」。

馮家世代將門,仍存著輕視女子的舊習。

可只要讓他看清我的價值,他照樣能放下臉面來請教。

這份顛復成見的魄力,遠超那些墨守成規的世家大族。

18

管家後,我並未大刀闊斧更換人手。

只命人搬來三年間的鋪面田莊帳冊,調齊歷年倉廩出入細錄。

加之我從前讓底下人探查得出的蛛絲馬跡。

不到半載,便將所有帳目理順。

哪一處埋的是三叔公的人,哪一處埋的是馮大伯的人。

還有些許旁支嘍囉,只要不觸及核心,我便容其苟存。

三叔公的人得了吩咐,多次犯事,陽奉陰違。

無妨,我以利圖之,給底層夥計和佃戶提升待遇。

人心如水,自會流向滋養之處。

無需我遣耳目,這些得了實惠之人,便成了無聲的喉舌,將暗處的勾當點滴匯入我耳中。

做完這些,我又開始扶持馮大伯的人。

這二人私交甚好,可那又怎樣,飯只有一碗,我給馮大伯而冷卻三叔公。

時日一久,猜忌自生。

盟友的冷落,遠比敵人的刀鋒更令人心寒。

漸漸地,馮大伯手下的油滑之輩,眼見在我手下做事賞罰分明,甚至給得更多,也收起心思,踏實辦起差來。

至此,我方不動聲色地將孔府精心調教之人插入,或為掌柜,或為副手,嵌入各處要害。

前程繫於忠誠,自會恪盡職守。

當然了,三叔公如何侵吞祖產,中飽私囊。

我都不經意地讓馮延武自己發現。

看著帳冊上觸目驚心的窟窿,再想起我用豐厚嫁妝默默填補虧空。

對三叔公的怒火,只會化作對我更深的倚重和依賴。

重陽節,我攜子省親。

時隔兩載,無需多言,我的努力雙親自會知曉。

母親捻著我為幼子繡的虎頭帽,贊其精巧。

我順勢輕撫帽上虎睛,溫言道。

「聽聞容妃娘娘身懷龍裔,母親下次入宮,可否攜女兒同往?」

「一則叩謝娘娘昔日恩賞,二則…也好將這頂『小虎帽』獻給未來的小殿下,討個吉利。」

母親握住我的手,含笑道:「難為你有這份心。」

我暗自鬆了口氣。

血脈斬不斷羈縻,只要孔氏血脈在一日。

我終能重新攪動這盤死棋。

19

時隔三載,我隨母親進宮,見到了已為天子妃的長姐。

殿內陳設奢華,流光溢彩,牆上密密麻麻鑲嵌的夜明珠,恍若星河傾瀉。

我目不斜視,默然後退半步,跪地行叩拜大禮。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少了幾分昔日親昵。

「平身吧。」

我起身抬眸,華服珠冠下的長姐風華依舊,舉手投足間雍容華貴,更添上位者的氣度。

長姐只賜了母親座,我便恭謹侍立母親身側,垂眸聽著那些滴水不漏的宮闈寒暄。

時辰將盡,母親起身告退時,長姐的目光方落在我身上。

「三年未見,昔日總愛跟在我身後的小丫頭,也為人母了。」

她的聲音聽不出悲喜。

一股熱意倏地湧上眼眶,卻依規矩被我生生抑下。

再次深深叩首:「娘娘身體康健,福澤綿長,便是臣婦最大的心愿,孕中辛苦,萬望珍重。」

良久,才聽得頭頂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音。

「嗯,有心了。」

隨母親步出那宮門,我仰頭望著同樣被切割成方塊的天空。

紅牆森森,恍如隔世。

當年我機關算盡,輸得一敗塗地。

可長姐呢?她贏得的,不過是這方寸金籠,連一聲體己話,都要裹上厚厚的官腔。

八個月後,長姐誕下八皇子。

聖上老來得子,龍心大悅,長姐成了貴妃,一時風頭無兩。

可孔府卻一反常態,閉門謝客。

父親更是以「黃河潰堤,黎民遭難」為由,捐出半數家產賑災。

身為孔氏姻親,馮延武自然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新貴。

昔日對他愛答不理的同僚,名帖禮物如潮水般湧來。

瞬間撫平了這些年來強壓心底的不甘,連眉宇間都帶上了幾分輕揚。

他當值回來時,正逢我讓管家清點堆積如山的物品,一一退回。

他眉頭一蹙,面上顯出不快。

「同僚們一片心意,娘子何苦推拒?倒顯得我們馮府不近人情。」

我嘆了口氣,擺擺手讓眾人退下,隨手拿起手邊的禮物。

錦緞包裹,內里器物精雕細琢,華美異常。

「這份禮不可謂不貴重,可落在有心人眼中,添油加醋,硬要說是僭越,屆時,我們該如何自處?」

馮延武臉上的不悅漸漸轉為思索,仍帶著一絲僥倖。

「娘子是否太過謹慎了些?」

我直視他雙眼,不再迂迴。

「夫君想要的,是同僚一時的奉承吹捧,還是帝王永固的聖心?」

「孔府閉門謝客,這些心意遞不進去,才一股腦兒涌到馮府門前。父親閉門謝客的深意,難道還不足以警醒夫君麼?」

話音剛落,馮延武如遭雷擊,眼中的浮躁瞬間褪去,顯示出幾分後怕。

他離開權力漩渦太久,一時竟忘了這富貴潑天背後潛藏的殺機。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再無半分猶疑。

「娘子思慮周全,就按你的意思辦,退回所有禮品,闔府上下,低調行事。」

20

我暗鬆一口氣。

到底是京中浸淫多年的武將,尚有一絲敏銳。

孔氏與馮氏的低調行事,入了聖上的眼。

八皇子三周歲這年,陛下親自拔擢,任命馮延武為禁軍副統領。

他初登高位,難免忐忑。

我執起茶盞遞給他。

「為君分憂,無過便是功。謹守本分,不結黨、不營私,做個純臣,聖心自明。」

見他若有所思,半晌接過,神色逐漸清明。

「娘子所言極是,一個沒有派系的純臣,遠比滿朝交遊的能臣更值得聖上信任。」

還有一層我沒有明說。

打我嫁進馮家起,馮家和孔氏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聖上提拔馮延武,何嘗不是在為孔氏撐腰?

咸王在民間聲望越發高漲,聖上豈會毫無芥蒂。

我讓他不結黨,他自然明白——

咸王,碰不得。

近些年,馮延武官運亨通,深得聖上器重,內里卻越發荒唐。

今日納商戶女,明日收小吏之女,紅袖添香,鶯鶯燕燕,鬧得人頭疼。

兩個孩兒漸漸大了,調養好後,我又懷了身子,生下一個粉嘟嘟的女兒。

這時候的他,浸潤官場久了,已無半分初為人父的喜悅。

最受寵的李姨娘誕下庶子,氣焰囂張,請安也是時來時不來。

馮延武生怕我磋磨他的寵妾,大張旗鼓下了命令。

在外時所有人必須尊我這個主母,府內,便由得李姨娘鬧。

漸漸的,他來我院裡的日子越來越少。

我不急不惱,只將苓月調教得愈發伶俐。

苓月是個明白人,晨昏定省從不缺席,閒話家常時總似無意漏出幾句枕邊風。

說的都是外頭男人們的事,我但笑不語。

只道:「你既得了老爺青眼,就更該謹守本分,來日才有你的福分呢。」

嵐兒四歲時,三妹出閣了。

嫁的是翰林院編修樊家。

樊家世代清貴,是清流中的中流砥柱,家風嚴謹,藏書萬卷。

那樊公子弱冠之年便中進士,與其父一同在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

三妹嫁過去,必定家庭和睦。

可不知怎的,三妹在此前大病一場,幸而有四妹時時提點照顧。

想來都是心病,一劑猛藥下去,不好也得好了。

女子這一生,橫豎都是要嫁的。

嫁入高門相夫教子,總好過為生計折腰。

兩年後,四妹也出嫁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女兒中最聰明的四妹,嫁的卻是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徐家。

在此之前,我甚至從未聽過這號人物。

四妹出閣時,送嫁隊伍都減了半數,說是有些寒酸也不為過。

可不過兩年光景,京城世家竟紛紛效仿,將嫡女遠嫁。

我這才恍然,原是聖上有意修剪世家枝蔓,所以父親身先士卒,先行斷臂。

這步棋,看似斷腕,實為續命。

那些外嫁的女兒,如同埋在各處的活棋。

一旦風雲變幻,這些姻親便是最隱秘的退路。

21

八皇子日益出眾,聖眷愈濃。

這些年,朝中擁立太子的聲浪此起彼伏,咸王的呼聲水漲船高。

秋獵上,咸王有意射偏了箭羽,箭鏃空懸,竟然一個獵物都沒獵下。

更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萬物有靈,皆系生命,兒臣實不忍傷之。」

聖上面上無慍,只撫須笑道:「吾兒仁厚,看來這咸王倒得換成賢王了。」

轉手便將頭彩賜予八皇子,盛讚其箭術「頗有先皇遺風」。

八皇子不推不拒,坦然受之,這份沉穩氣度,引得聖顏更悅。

「昨夜老爺提及,聖上問他,咸王與八皇子,孰更勇武?夫人猜老爺如何答?」

她奉上茶盞,壓低聲音,模仿著馮延武的粗獷。

「兩位殿下再勇猛,不都是聖上的骨血?依臣看,能育出這般出色的龍子,聖上才是真勇武!」

屋內頓時一片忍俊的低笑。

如此「莽夫」的憨直之言,想必正中了帝王暮年時微妙的心思。

今日李姨娘照例缺席,馮延武休沐,攜其母子踏青,招搖過市。

京城世家早已知曉,馮延武將李姨娘和其庶子寵到了骨子裡。

反觀令勛、令業,課業繁重,除年節外幾無休憩。

馮延武這粗人,只知道嚴師出高徒,這些安排都是我暗地請教父親做的決定。

嵐兒五歲,苓月所出的女兒也已三歲。

我將兩個女孩兒皆放在膝下教導,一視同仁。

馮府女兒稀少,更需同心同德,方能為家族來日織就姻親之網。

聖上近來龍體抱恙,卻秘密不宣。

府內演武場上,馮延武考察令勛令業的武功,眉頭越鎖越緊。

「這便是你們的進益?」

他篤信棍棒之下出孝子,素日責罰不少。

令勛一步擋在令業身前。

「父親息怒。二弟雖武藝稍遜,然文采斐然,夫子亦贊其天資。術業有專攻,求父親寬宥二弟!」

他脊背挺直,「兒子身為長子,未能督導幼弟,甘願代其受責!」

馮延武擲下紅纓槍,冷笑道。

「花拳繡腿,也敢賣弄?你既無心習武,頃州水患正急,今夜便去!」

他目光如刀掃向令業:「讀書讀成呆子,半分不及令修機靈!你厭武?我偏要你去!嚴州募兵,明日你就啟程,做不出個樣子也別回來了!」

是夜,待我聞訊趕至,顧不得主母體面,跪地哀求。

「夫君!他們尚未弱冠,稚嫩肩骨如何擔得起這般磋磨?千錯萬錯皆在妾身,願代子受過!」

李姨娘端坐一旁,閒閒插話:「老爺一片苦心,皆為哥兒前程。夫人難道願見他們庸碌無為,辱沒門楣?」

馮延武無動於衷,只冷冷道:「你既拎不清,便也去別苑靜心思過,好好想想怎樣當好一個主母。」

22

我與嵐兒遷入京郊別苑。

臨行時,想帶著絮兒同往,苓月卻執意留下。

「主子放心,奴婢在此替您守著。人去多了,反倒扎眼。」

燭影搖紅,絮兒依偎在她懷中,一雙眸子透出遠超同齡的沉靜。

「母親,絮兒等您回來。」

一語破防,我終是潸然淚下。

這些年,我與馮延武貌合神離是假,夫妻同心做局是真。

他扮莽夫、演好色,我便順勢軟弱,暗掌乾坤。

我不再出面主持中饋,只由手下心腹打理。

馮府上下所有產業依舊在我手中。

頃州偏遠,四妹的心腹丫鬟早成當地士紳之首,令勛此去自有依仗。

嚴州毗鄰必州,四妹夫家徐氏手握漕運命脈,令業安危無虞。

此局若成,前程似錦。

若敗,亦為馮氏存續血脈。

京郊別院依山傍水,暗藏水道,馮延武擇此地,已是縝密至極。

我帶著嵐兒在別苑靜養。

兩個月後,驛道傳來喪鐘,天子崩。

京城戒嚴,我失去了所有消息,糧食也只夠十日的。

我問嵐兒:「怕麼?」

嵐兒脊背挺直,語氣鏗鏘:「女兒不畏死,唯懼骨肉分離。」

原來,我的孩兒,早已於驚濤駭浪中,悄然成林。

十日過後,糧絕,又過三日,別苑門忽打開。

近衛軍分列兩旁,煞氣沖天。

我將嵐兒護在身後,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熟悉的身影大步入內,鎧甲染血,猶如修羅,將我緊緊箍在懷中。

「娘子,我來遲了。」

滾淚砸落,洇開他鎧甲上凝固的暗紅,血淚相融。

歸京途中,京城不如往日繁華,繁華凋敝。

事情塵埃落定。

咸王身死,劉貴妃賜白綾,劉氏全族覆滅。

三叔公一家押錯了寶,跟著咸王一條道走到黑,落得個全家流放的下場。

老頭子年紀大了,沒撐到出京城就咽了氣。

剩下以馮大伯為首的馮氏,大多都很乖覺,往後自然會得到照拂。

八皇子登基,馮延武一躍成了禁軍統領,這下是真正的天子近臣,朝廷新貴了。

四妹夫家徐氏亦在此中押對寶,雖未闔家遷京,卻成了新皇倚重的臣子。

後怕的是, 令業這混不吝的,竟然偷偷參軍到其帳下,隨著徐氏一起增兵到了京城。

令勛救治水之功, 令業有從龍之勞。

新皇龍顏大悅, 下旨令勛承襲世子位, 入督查院,前途無量。

次子令業直接外放, 去做了個實權在握的巡鹽副史。

再回馮府, 仿若隔世。

李姨娘無從前跋扈囂張, 恭敬地帶著其子在門口跪迎。

都是聰明人, 知曉什麼時候自己該做什麼事情。

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們, 該有的前程體面,一樣不少。

鮮花著錦, 烈火烹油,到了最鼎盛的時候,父親卻急流勇退, 第一個上書請辭。

馮延武緊隨其後, 以舊傷復發為由, 辭去禁軍統領的職位。

鳥盡時, 良工自然要藏。

這是父親的保身之道,也是世家屹立不倒的秘訣。

不用我多說,馮延武也悟透了。

看似致仕,卻都保全了各自的榮耀,家族根基反而更穩了些。

門下的子弟、提攜的後輩,早已借著這股東風, 成了新朝的新貴和棟樑。

事情塵埃落定,我從三品淑人升到了一品誥命。

這日,風光甚好, 我和三妹帶著各自的女兒入宮請安。

太后斜倚在貴妃榻上,看著二女亭亭玉立,含笑讓人端上來一方托盤。

盤子裡放著兩樣東西。

一支赤金打造的鳳簪, 展翅欲飛,華光璀璨。

一方古樸沉凝的硯台,墨色內斂, 暗蘊乾坤。

太后面色和藹:「好孩子, 喜歡哪個, 自個兒挑吧。」

嵐兒選了耀眼奪目的鳳簪,彩兒則安靜地捧起硯台。

那一日,兩個女兒都被留在了宮中。

出宮門時,身後沉重的朱紅大門, 一道接著一道,在身後緩緩合攏。

最後一線天光被隔絕的瞬間,我回首望去,只余朱門投下的暗影。

那裡面, 鎖著永無止境的寂寞,供奉著以自由為祭的金玉榮華。

陽光灑在我們身著的誥命霞帔上, 刺得眼睛生疼。

這世家的浮沉路, 兜兜轉轉,仿佛一個巨大的圓。

我們拼盡全力, 掙扎、算計、攀爬。

最終卻發現自己,不過是沿著祖輩畫好的圈,走了一遍又一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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