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將軍府最近很熱鬧。
衛小將軍得勝還朝,名滿京城。
許多有閨女的顯宦人家紛紛託人上門說親。
媒人們興沖沖地來,氣哼哼地走。
邊走邊罵,說衛凌安這個小將軍太挑剔,難伺候。
長得漂亮的,嫌人家柔弱,拉不開弓。
性格溫柔的,嫌人家怯懦,不勇猛。
我拍著桌子,笑得肚子疼。
「哈哈哈哈,衛凌安這小子,這是挑媳婦還是挑軍卒呢?」
正笑呢,冷不丁地被趙景恆捏住下巴。
他突然靠近,一手捏著我的臉,一手從我嘴裡摳出一顆蜜餞。
「嘴裡含著東西時,不可大笑,萬一卡住喉嚨怎麼辦?」
我滿不在乎:「我是上過沙場的人,不在意生死。」
「我在意。」他說。
我懂。
要是我也有一萬畝良田,這麼大的宅子,我也想多活幾年。
趙景恆將那顆蜜餞放在手帕里。
「總在京城裡轉,也怪無趣的,過兩日我帶你去別的地方耍耍。」
我頓時有了興趣:「什麼地方?」
「你想去哪兒?」
「哪兒有好吃的,就去哪兒。」
「東南的雲城有好喝的桂花釀和清蒸鱸魚,可以去嘗嘗。」
「好好好,去吃魚!」
誰知,還沒等我們動身,就遇上事兒了。
門房稟報,衛小將軍帶著一口大箱子,杵在府門口不走。
我跟著趙景恆出門去看。
果然就見侯府門口,衛凌安站在箱子旁,面容肅然,一動不動。
見我們出來,眼睛才亮了亮。
趙景恆揖手道:「衛將軍這是作何?」
衛凌安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侯爺,我要贖她,你開個價吧。」
說著,他打開箱子,露出裡頭白花花的銀錠子。
又向我道:「林秋雁,我不知你為何會賣身入侯府做廚役,既然相識一場,我願為你贖身,還你自由。」
我笑了:「你這人還怪好的。」
雖然來京城並非我的本意,但自從來到這裡,我跟著趙景恆吃喝遊玩,日子過得挺好。
竟從沒想過要為自己贖身的事。
趙景恆面向我,褐色深眸緊緊凝視:「林秋雁,你想要自由嗎?」
我當然想。
「侯爺,你開個價?」
我想著,要是自己的錢夠,就自己把自己贖了算了。
趙景恆突然勾起唇角:「你自由了。」
哈?
「林秋雁,你不是奴籍,是良籍。你在侯府做廚娘,算是幫傭,我按月給你工錢。」
衛凌安聽完,比我還高興。
「秋雁,如此說,你不必留在侯府,要不,你現在跟我回去?我必不會虧待你。」
我瞪他:「別鬧!回什麼回?我跟侯爺還要出去玩兒呢,清蒸鱸魚還沒吃。」
衛凌安傻眼:「我也能帶你去吃。」
「你還得天天去兵營操練呢,哪有他這麼閒?」
趙景恆這樣的閒人,才適合帶出去玩。
永遠都不用擔心瑣事絆住腿腳。
趙景恆笑得像只狐狸,伸出手指,蹭掉我嘴邊的點心渣子:「咱們從京城出發,先去雲城吃鱸魚,再坐船去江州河鮮早市,吃魚丸湯,嘗荔枝肉。沿官道去白水城,吃牛肉羹、竹筒菜飯,飲棕櫚酒。經運河北上到康城,品嘗漕幫船菜、蒸鰣魚……」
嘶——
口水出來了。
我下意識捂住嘴,又朝衛凌安擺擺手,拉著趙景恆往府里走。
「衛將軍請回吧,我和侯爺著急趕路,就不送了。」
17
這一路玩得盡興。
我不得不擔憂起開銷。
「侯爺,咱這麼個玩法,你能負擔得起?」
趙景恆毫不在意:「你還記得父皇賞賜的那幾箱金餅?」
「哦。」我懂了,「那麼多金餅,夠我們吃喝一路。」
趙景恆卻搖頭:「我那些金餅,並非用於吃喝。」
我眨了眨眼,微抬著頭,等著聽他的下文。
他卻不說了。
盯著我看得入神。
我伸出一根手指捅他:「你傻了?說呀。」
自從知道我不是奴籍,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伸手捅他算什麼,氣急了我還捏過他的臉,抓他的髮髻……
他也不惱。
「我用那些金餅買了幾隻商隊,在雲城收幾車絲綢,在江州收幾車春茶,還有珍珠、筆墨等物,賣去北方,獲利不小。」
「我們這一路的開銷,都從獲利中出。」
「這趟我們在東南,將來可以向西、向北走,好吃的多著呢。」
我沒想到趙景恆還有經商的本事。
「侯爺!」我抱住他的一隻手臂不撒手,「我一輩子給你煮麵,你別趕我走。我也不要工錢了,你出去玩兒的時候帶著我就行,將來你娶了媳婦,我幫你倆帶孩子……」
「當真?」
「真!」
趙景恆轉過頭,看著窗外:「下車。」
我委屈巴巴:「你不願意就算了,也不用現在就趕我走啊。」
他忍????著笑轉回來:「到客棧了,你不下?那我下。」
「下下下!」
客棧小二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公子小姐裡邊請。」
「我可不是小姐,我是他家的幫傭。」
小二不信:「您身上這身貢品越州茜羅,可是只有皇家或者命婦才能穿的料子。衣領紋樣用的雙股捻金線,普通人可用不了。」
趙景恆給我這些衣裳的時候,沒說這麼多。
我以為他嫌我穿得寒酸,帶不出門,就給了我幾件好料子的。
我驚訝地看向趙景恆。
趙景恆驚訝地看向小二。
「你懂得還挺多。」
「嘿嘿,小的姑父是織造工匠,常常聽他說這些,就記住了。」
我們在客棧用了飯。
小二說隔壁的山上有個月老祠,香火鼎盛。
趙景恆意動,想去看看。
小二還說,月老祠門口賣的紅糖糍粑好吃。
我也想去看看。
月老祠前,到處都是年輕男女,擠擠攘攘。
我在門口買完糍粑,往裡走,看見千年古樹下,趙景恆正拿著兩個紅綢帶往樹上系。
他在紅綢帶上打了個死結,掛在最高處。
太高了。
我踮著腳都看不見。
「侯爺,紅綢上寫的啥?」
他看我一眼:「永結同心。」
「跟誰?」
他伸手,從我手上的油紙包里捏起一塊糍粑,塞進嘴裡。
含著糍粑說了一個名字。
聽不清。
許是哪個京城貴女。
我盤著腿,坐在樹下的青石上。
古樹繁茂,枝葉遮天蔽日。
遠處紅男綠女,香爐里裊裊升起灰白煙氣。
「江南顏色真好。」
「是啊。」
18
侯府修繕後,池塘被擴大了不少。
半池都是荷花。
我躺在池邊的青石上,雙腳泡在池水裡。
手裡拿著青蓮蓬,剝蓮子吃。
頭頂上人影晃動。
我伸長手臂:「咦?侯爺你回來了?吃蓮子嗎?」
趙景恆從我手裡捻起那顆蓮子,捏在手裡,卻沒吃。
我坐起身:「你怎麼這副表情?有心事?」
他看了看我,又扭過臉去。
以前,即便不被重用,臉上也只是一層淡淡的悲傷。
我還從沒見過他這樣凝重。???
我伸手扳過他的臉:「說說嘛。」
其實我也不一樣了。
以前,侯爺不開心時,我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就不去打擾。
可現在,不管能不能幫得上忙,也想問個清楚。
「北境敵國派使者來求和。」
「哦,這是好事啊。」
「他們同意向朝廷納貢,但是提了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當年我在敵國臥底,與他們的長公主相識……如今,使者說長公主想要讓我入贅,回去做駙馬。」
我毫不猶豫:「不能去!」
趙景恆的眸子一亮:「為何?」
「你又不是沒在塞北待過,那地方哪有江南好?你要是去了,可就????吃不上美食,看不上美景了。」
「……還有呢?」
「還有?」我撓撓頭,「那邊缺水,洗澡不方便,而且牛羊多,到處臭烘烘的,他們的長公主肯定沒有江南的女子香軟。」
趙景恆臉色不好看:「邦交大事,不能無故拒絕。父皇說,除非……我能迅速定下親事,否則,我勢必要被送去北境。」
我替他著急:「那你快點定啊!」
他苦笑:「我這樣的人,有誰能看上?」
若趙景恆沒有胡人血脈,定遠侯府?ū??會是個香餑餑。
可惜……
「侯爺,要不,你別光看官宦人家,也看看其他的?哪怕身份不高,只是平民百姓,但是貌美能幹會持家,也不是不能做侯府主母。」
「可……人家未必會答應。」
「你人長得好,也有身家,不用在朝廷聽差,自由自在,天天都能在家陪媳婦,還沒有不良嗜好……誰要是拒絕,那她肯定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子!」
趙景恆聽我誇他,這才笑了。
褐眸里閃過點點星光。
「林秋雁,你嫁給我吧。」
咦?
我眨了眨眼。
好像不能拒絕,要不就成傻子了。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他:「侯爺……我?貌美?能幹?會持家?」
他的手指在我臉頰上蹭:「不醜;做飯好吃,能幹;第一次見面就從我身上賺了五十兩銀子,會持家。」
趙景恆的眼神好燙,臉燒得慌。
「侯爺你不後悔?」
「現在還不知道,你先嫁過來。若我將來後悔,我把整個侯府賠給你。總歸不會讓你蝕本。」
好像還不錯。
19
趙景恆迎娶我那日,鑼鼓喧天。
接親隊伍行至官道,驟然一滯。
前方官道中央,一人一馬,正是衛凌?ū?安。
他並未帶兵卒,隻身攔路,銀亮的甲冑在日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
圓溜溜的豹子眼盯住隊伍中央那頂花轎,猝然張弓搭箭。
一支裹著紅綢的鵰翎箭,破空而出,釘在趙景恆身前五步之遙的地面上。
衛凌安朗聲道:「末將恭賀侯爺新婚之喜!」
趙景恆慢條斯理地抬了抬手。
侍衛立刻躬身將一件東西遞到他掌中。
不是尋常步弓,而是一把通體黝黑的角弓。
他當年在塞北, 被稱為「玉面狼」,絕非浪得虛名。
慵懶貴氣之下,是久經沙場、鐵血肅殺的凌厲。
錦繡叢里, 藏的是一頭北境孤狼。
用腳尖隨意一挑, 那支釘在地上的箭矢便被他輕鬆挑起。
?握在手中,箭尖泛著寒光。??
弓開如滿月。
那支繫著紅綢布的箭,擦著衛凌安胯下白駒呼嘯而過。
駿馬受驚, 發出一聲悽厲的長嘶, 人立而起。
箭矢釘在衛凌安身後三丈有餘的地面上。
??趙景恆微笑拱手:「多謝衛將軍吉言!」
經過這一天,衛將軍和趙侯爺的怨侶傳言甚囂塵上。
我對衛凌安很是不滿。
「未免太小氣,好歹相識一場,我成親,他連個賀禮都不送。」
趙景恆伸手解我的腰帶。
「不稀罕他那點東西, 你想要什麼, 我給你。」
「要……唔……」
「好。」
20
我和趙景恆成親沒多久,老皇帝就變成了太上皇。
無事一身輕。
看著比以前更精神了。
常常帶個老太監,悄悄從侯府側門溜進來。
天氣微微轉涼, 但不甚冷。
我在院子裡支起一個小火爐, 煨著一壺茶。
太上皇不解:「茶放在爐上,煮這麼久,豈不是失了香氣?」
「這茶不是江南的清茶, 是我們塞北常喝的奶茶。」
我說著, 打開壺蓋, 從壺中飄出一股奶香。
「天涼了,喝這個茶暖和。」
爐子上還烤著幾個麵餅。
我用烤香的餅夾上滷牛肉,吃起來美得很。
太上皇急眼了:「你這孩子,怎麼自己先吃上了?你倒是給長輩吃一口啊。」
我咽下嘴裡的肉:「別急嘛,我這不是先給您試試毒?沒毒才敢給您吃。」
趙景恆最近忙得腳不沾地。
本來我當這個侯府夫人,圖的是他清閒, 能天天帶我出去玩。
誰知,也不盡然。
清閒的時候倒是真清閒, 忙起來也能要人命。
特別是快到年底,生意上的事兒就多。
太上皇很欣慰,拍著肚皮悠哉道:「老子半輩子操勞,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上朝, 看奏章看到深夜都不能睡,他們也得嘗嘗老子的苦。」
我揣起牛肉餅子, 端著奶茶去了書房。
書房裡, 趙景恆正伏案看帳。
抬頭見是我, 蹙起的眉頭頓時鬆開。
他將椅子向後推了一尺, 伸手扯我入懷, 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還是夫人疼我。」
「錢夠花就好,別累壞身體。???」
「若我賺錢少, 夫人後悔嫁我怎麼辦?」
我從袖中掏出銀子:「五十兩, 買你。」
「買我什麼?」
「你最近常常看帳本看到深夜,我買你晚上早點睡。」
趙景恆的目光發黏。
「遵命,夫人。」
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只是想讓他休息好, 身體好。
第二天又和太上皇一起烤羊肉,我突然想起一事。
「北境那個要和親的長公主,後來怎樣了?」
太上皇一臉懵。
眼神迷茫:「什麼長公主?什麼和親?」
我:……
趙!景!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