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蠱……變體……竟然……】
【是朕親手……】
【她體內的……原來如此……】
【該死!】
我如墜冰窟。
「陛下?」德全的聲音帶著惶恐的試探。
蕭徹像是被驚醒,猛地扣上盒子。
他喉結動了一下,再抬眼看向我時,那眼神複雜得讓我陌生。
有震驚,有難以置信,甚至……有一絲狼狽的慌亂?
「那南疆巫醫,」他開口,聲音啞得厲害,「在慎刑司受刑時,招認了一件事。」
他頓了頓,「他說……他察覺你體內早有蠱蟲寄生,他施法,是想『以蠱制蠱』,干擾它……讓你出意外,好打壓你。」
體內……早有蠱蟲?
夾層……蟲殼……
他此刻混亂又震驚的心聲……
所有零碎的線索,被「蠱蟲」兩個字瞬間串起,狠狠砸在我眼前!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血液都凍僵了。我看著他手裡那個小小的紫檀木盒,又緩緩抬起眼,看向他。
「所以……」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異常清晰,「當初冊封時的頭面……是陛下您,親手賜下的?」
蕭徹臉色有些蒼白,但他沒有否認。
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錐心。
原來如此。
所有的「順眼」,所有的「試探」,所有他偶爾流露出的、讓我心湖微瀾的「欣賞」……
原來,都是算計!
我賴以保命、甚至覺得有點意思的「讀心術」,這根金手指……竟是他親手埋下的毒種!
就在這時,他混亂的心聲再次不受控制地湧來:
【該死!蠱蟲竟然變異了……所以她能知道我所想……她的能力原來是這麼來的!】
【但為什麼……為什麼朕現在竟不想承認?】
【沈家的秘密……還重要嗎?】
最後那句,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茫然。
「呵……」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讓我覺得內心戲多得離譜、甚至有點滑稽的冷酷帝王,看著他此刻眼底那掩飾不住的震驚和一絲狼狽。
心口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肉。
原來,最離譜、最要命的瓜,不是他的內心戲。
是我自己。
我這條只想安靜吃瓜的鹹魚,從頭到尾,都是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陛下當初下蠱,」我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帶著鈍痛,「是為了什麼?」
「沈家……到底有什麼,值得您如此費心?」
——沈家有山河圖的線索。朕的本意是日後需要時影響你的心神,便於探知秘密。但蠱蟲變異這事,朕確實不知道。
我沒想到,蕭徹會這樣回答我的質問。
他沒有解釋,沒有安撫,甚至沒有一句虛偽的辯解。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捏著那個紫檀木盒,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它捏碎。
然後,他轉身走了。
德全小跑著跟上,臨走前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得我讀不懂。
——
三天後,前朝傳來消息。
西北叛亂,叛軍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一路攻城掠地。更可怕的是,他們聲稱掌握了前朝密藏的線索,而這份線索,就在沈家手裡。
我爹被連夜押進了大理寺。
長春宮的大門被徹底封死,連送膳的太監都換成了陌生的面孔。
我坐在窗邊,看著院角那株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文竹,突然覺得可笑。
夜裡,長春宮的門被打開了。
德全來了。他說陛下要見我。
我跟著他來到一處偏殿。
蕭徹背對著門,身影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陛下。」
我朝他行了個禮。面無表情。
他沒回頭,只是抬手揮退了德全。
殿門關上的瞬間,他開口了,聲音沙啞:「叛軍圍了青州。」
青州。
我爹的祖籍。
「朕可以保你爹性命。」他終於轉過身,眼底涌動著複雜的情緒:「只要你交出山河圖的線索。」
我看著他,突然笑了。
「陛下。」我輕聲問,「您怎麼斷定我會知道?」
他的心聲在我耳邊響起【沈清源入獄前,曾對獄卒說過線索在知意手裡。】
原來如此。
那看來我爹也並非想要瞞陛下。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直視他:「我可以幫陛下找到線索。」
他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一句。
「但不是為了保命,也不是為了沈家。」我慢慢地說,「而是因為——」
——我不願戰亂。
大梁在蕭徹統治下確實還算安穩。他雖雷厲風行,但對底層百姓終歸是不錯。也正是因為威脅到前朝皇室的利益,所以才有人謀反吧。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德全地敲門通傳:「陛下!八百里加急!叛軍破了青州城門!」
蕭徹的臉色瞬間變了。
我看著他的臉,突然想起那天在長春宮,他盯著那盆文竹時,心裡閃過的那句——
【她倒是沉得住氣。】
現在,該我沉住氣了。
「陛下,」我上前一步,聲音輕卻堅定,「讓我去青州。」
蕭徹看著我,眼神銳利:「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迎著他的目光,「叛軍要的是沈家的線索,而我是唯一能給他們的人。」
【她瘋了?!】他的心聲又急又怒,【那是叛軍!是刀劍無眼的戰場!】
我竟然有點想笑。
看啊,這個給我下蠱、利用我、懷疑我的男人,此刻居然在擔心我的安危。
他是不是演戲演久了,把自己都給騙了。
「陛下。」我輕聲說,「您給我下蠱,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蕭徹的表情瞬間凝固。
殿內死寂。
良久,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決然:「好。」
三日後,一隊輕騎悄然離京。
我穿著普通官眷的衣裳,坐在馬車裡。
蕭徹給了我一個虎符,這個虎符能調動邊境駐軍。
車簾突然被掀開,冷風灌進來。
蕭徹騎在馬上,玄色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
「沈知意。」他說,「活著回來。」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來到青州後,叛軍首領陳鋒特意邀我到他府上一坐。
「沈姑娘。」他咧嘴一笑,「你說這玉佩是山河圖的關鍵。可是……」
他摸了摸手上的刀。
「因為還缺半枚。」我打斷他,聲音平靜,「而另外半塊玉佩的下落,只有我知道。」
陳鋒眯起眼。
我賭對了。
「帶我去密藏入口。」我抬起下巴,「玉佩的線索在密藏中。我親自開給你看。」
線索根本不在青州。
這是蕭徹和我設的局。
我來做誘餌。一旦陳鋒帶著精銳隨我出城尋寶,蕭徹的邊境駐軍便會悄然合圍。
至於真正的密藏線索,已經被我爹刺在我入宮的裡衣上,通過德全安排的死士,送到了蕭徹手裡。
我爹從未想過叛亂。
就在一切快要結束的時候,一支冷箭突然朝我射來。
電光石火間,有人猛地撲過來,將我推開。
我回頭,看見蕭徹中箭了。
「陛……」我聲音卡在喉嚨里。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沈知意,你找死嗎?!」
【差點就……】他的心聲混亂不堪,【要是再晚一步……】
我怔怔看著他蒼白的臉,突然笑了。
多荒唐。
這個給我下蠱的帝王,此刻竟為我擋了一箭。
回京那日,雪下得很大。
蕭徹肩上的傷還沒好透, 卻執意騎馬走在我馬車旁。
德全說,陛下嫌車轎悶得慌。
可隔著車簾,我分明聽見他在心裡嘀咕:【這雪天路滑,我得看好馬車。萬一翻了她可怎麼辦?!】
蕭徹的傷還沒好。我有時候會來看看他。
那天, 殿內只剩下我和蕭徹。他斜倚在榻上,臉色還有些蒼白。
空氣凝滯。
「蠱毒……」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南疆巫醫說,他能解。」
我正低頭剝一顆蜜橘,聞言動作頓住。
他盯著我, 像在審視我的反應。
【解了蠱, 她便聽不見朕的心思了……也好。】
【……可為何, 又有些不舍?】
我掰下一瓣橘子遞過去,抬眼看他:「陛下想解嗎?」
他沉默片刻,伸手接過橘子,指尖划過我的掌心,帶著溫熱的觸感。
「你若不願……」
「蠱毒不必解。」我打斷他,聲音清晰。
蕭徹愣住。
「但我不想再做靜貴妃。雖然要求陛下和我之間建立平等關係怕是天方夜譚,但我至少希望我們是相對平等。不過, 我還是會留下來的。只是還請陛下日後罵臣妾的時候, 小聲點。」
蕭徹:「……」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似乎想說什麼, 最終卻只化作一聲極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輕哼。
【……麻煩。】
【……但, 隨她吧。】
三日後,聖旨下。
廢「靜貴妃」封號,改冊「宸妃」, 特許宸妃宮內外隨意出入。
德全親自將新的金冊和金印送到長春宮時, 只帶了一句話:「陛下說, 『宸』乃帝星,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娘娘從此,不必再『靜』了。」
我抬頭看窗外。一樹梅花開得喧鬧。
——
御書房裡, 蕭徹正對著堆積如山的奏摺生氣。
【工部這群蠢材!修個河堤的帳都算不明白!】
【好想回去躺著……肩膀疼……】
我端著剛熬好的蓮子羹進去時,正聽見他心裡的哀嚎。
德全識趣地退出去。
我將青瓷小碗輕輕放在他手邊:「陛下,歇會兒?」
蕭徹「嗯」了一聲, 沒抬頭,批完最後一本, 才撂下硃筆,揉了揉眉心。
【……她怎麼又來了?】
【……不過這蓮子羹聞著還行。】
我忍著笑,舀了一勺遞過去:「嘗嘗?按您口味, 沒放糖。」
他接過去,動作有些生硬。
【……太燙了。】
【……味道倒清爽。】
我看著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又鬆開, 心裡那點殘餘的芥蒂, 像春雪見了暖陽, 悄無聲息地化了。
冷酷暴君也好, 自戀話癆也罷。彆扭、滿肚子算計, 也曾親手給我種下蠱毒。
可他也為我擋過箭。
會因為我一句「吵得慌」, 努力憋著不在心裡罵人(雖然常常失敗)。
給了我這深宮裡,一份獨一無二的「不必再靜」的底氣。
夠了。
我噗嗤笑出聲。
蕭徹抬頭,挑眉:「笑什麼?」
「沒什麼。」我也笑了笑。「就是覺得, 陛下生氣的樣子……挺好看的。」
他耳尖微紅,狀似無意地碰了碰我的指尖。
【……她高興就好。】
窗外,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