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月,你也,從未,在意過。」
7.
他的話裹挾空氣里的濕意,化作冰錐,字字鑿心。
近乎審視的目光,沉沉地盯在我臉上。
我嘴唇顫動,聲音哽死在喉嚨里。
他似乎等了幾秒,見我啞口無言,眼底那點細微的波動徹底熄滅,化作更深的失望。
「上車。」他聲音冷硬,不容置喙,「回去了。」
說完,他不再看我,轉身邁步往車的方向走去,背影冷絕。
我的心驟然一緊。
幾乎下意識地追上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臉頰貼著他微涼的襯衫後背。
聲音顫抖得厲害:「不、不是這樣!我喜歡的人只有你啊!」
「那三個月……我一點都不記得了,但是我絕對不可能跑去糾纏別人!你信……」
「夠了。」他打斷我,聲音不高。
微涼的手抓住我環在他腰間的手腕,一點點地扯開。
他轉過身,薄唇冷絕。
「你要我信什麼?」
「信你連腦震盪都沒有就失憶?精準地只失去那三個月的記憶?」
「阮稚寧,你把我當成什麼?傻子麼?隨便編一個理由,我就相信?」
「有些事,不是你忘記了,就能代表你沒做過。」
路燈下,清俊眉眼覆著一層寒霜,攥起我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帶著微慍和警告。
我咬著唇搖頭,急得眼淚直掉。
卻不經意地瞥見他低垂的視線掃過我的腳。
幾乎同時,我看到了他腕背上一道約六七公分長的淺色疤痕,盤踞在他冷白的皮膚上,怵目驚心。
「你的手?」我驚呼,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怎麼回事?你受傷了?什麼時候的事?」
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慌亂和心疼。
沈宴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蹙一下,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狐疑。
但很快,就被更深的嘲弄掩住。
「還沒玩夠?」清冽聲帶著濃重的諷刺,「失憶玩上癮了?」
「我……」我張了張嘴,一片無措。
彈幕卻在這時,沸騰起來。
【還裝呢!就是拜你所賜啊啊啊!!】
【在男二公司年會上,當眾生撲男主,結果被人嫌棄推開,撞翻香檳塔,要不是男二眼疾手快把她拉開,那堆碎玻璃就不是劃到他手上,而是直接插她臉上去了!】
【白眼狼!男二救了她,她看都不看一眼,爬起來就追著男主跑了!】
【辜負真心的人吞一萬根針!沈宴快離婚啊啊!!】
【可是,我咋覺得女配失憶好像真的?她好像真的很心疼沈宴啊!】
【失憶能精準地只忘記三個月的事嗎?說她被詭異上身,可信度還更高呢!】
【有沒有可能是被什麼東西奪舍了?強行走舔狗劇情?】
【???!!!】
8.
彈幕提到的一切,讓我渾身一震。
奪舍?走劇情?
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也就意味著那個占據我身體三個月的「東西」,做盡了傷害沈宴的事?
如果我一直沒有「清醒」過來,我和沈宴會怎樣?
一股無法忽略的酸楚和後怕襲上心頭。
我張著嘴,本能地想要解釋什麼,可字音卡在發緊乾澀的喉嚨里。
怎麼解釋?
誰會信這種匪夷所思、超出現實邏輯的可能?
我該怎麼辦?
茫然、心疼、慌亂、恐懼……所用情緒宛如洶湧的潮水涌了過來。
眼淚不受控地更凶了。
一個輕得像是錯覺的嘆息傳來。
嘆息聲里,隱約混雜了無奈、自嘲和化不開的挫敗感。
忽地,沈宴俯身,將我腳背上沾上的髒污輕輕撥開,便一把將我攔腰抱起。
我低呼,條件反射地摟住他的脖子。
他抱著我,大步走向車子。
動作不算輕柔,甚至帶著點粗魯地將我塞進副駕駛。
車子啟動,一路無言。
我蜷在座椅里,大腦混沌。
彈幕那個猜測,如同魔咒般盤旋不去。
9.
夜半,別墅里一如既往地留著夜燈。
彈幕說,三個月前,是我把沈宴趕到客房的。
還說,沈宴把離婚協議書壓在枕頭底下。
離婚協議是「我」擬定的,協議里竟還是讓沈宴凈身出戶。
「我」可真歹毒啊!
我從主臥,摸到客房。
門沒鎖。
月色穿過窗簾縫隙,灑在床上。
沈宴平躺著,呼吸平穩。
那道淺白色的疤,在月光下格外扎眼。
我伸手,隔空地臨摹它的長度和形狀,愧疚和後怕蔓延全身。
眼淚再一次蓄滿眼眶。
「對不起……對不起……」
「我該怎麼辦……」
……
10.
離婚協議被我偷出來,撕得粉碎,丟進馬桶沖走了。
彈幕瘋狂炸毛。
【好惡毒的女配!竟然在男二準備要簽字的時候毀掉離婚協議!】
【她不是要離婚的嗎?怎麼反悔了?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男二這心軟病是治不好了!他裝睡眼睜睜看著她把協議毀掉,什麼深情男二,分明是個戀愛腦!】
【女主快來解救男二吧!我看不下去了!】
……
我主觀屏蔽彈幕里的惡語。
換好衣服下樓,果然看到沈宴準備出門。
我快步跟上,討好地開口:「阿宴,你是去公司嗎?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換鞋的動作微頓,沒說話,只是抬眸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似乎是在等我說下去。
我無意識地揪住衣角,解釋:「昨晚跟我哥聊過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已經把工作辭了……」
「我不想閒在家裡……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工作的!」
「我可以在一樓大堂等你,中午我們還能一起吃飯,好不好?」
他依然沉默。
視線從我臉上無聲撤走,起身、開門。
手搭上門把,頓了頓。
清冽音色帶著幾分斟酌和遲疑,低低吐出兩個字:
「……隨你。」
尾音落,大步一邁,出了門。
我驀地眼前亮了亮,莫大的歡喜從心底蔓開。
匆匆換上平底鞋,跟了出去。
11.
估計是這三個月里,「我」當眾給過沈宴太多的難堪。
從踏入沈氏集團的那一刻,數道異樣的目光朝我投射過來。
彈幕的惡語更是從未停過。
但是這些,比起和沈宴分開,我都不在意。
過去的事已成事實,我能做的就是用餘生去彌補。
況且,我還有驚喜要送給他。
也許當他知道這個驚喜後,能放下那三個月的事情呢?
我挪到沈宴的辦公桌前,俯身撐桌,揚起笑臉,「阿宴~」
「你這兩天能不能抽出半天時間,陪我去個地方呀?」
沈宴側眸,捏筆的手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就在這時。
砰!
一聲巨響,辦公室門被猛地推開。
12.
力道之大,震得門框嗡嗡作響。
一個身形高大、氣場陰戾的男人闖了進來。
他目光如鷹隼般銳利,進門就立馬鎖定了我。
「阮稚寧!」他音色渾厚低沉,「你對夏薇做了什麼?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
我被他吼得一愣,「什麼夏薇?你誰啊?」
「裝傻?」他冷笑,眼神如刀,「除了你,還有誰敢動我的人?」
「為了得到我,死纏爛打纏了我三個月的人,你還想裝?」
這話一出,我才認出他是那個看起來會家暴的傅擎川。
沒等我緩過神,就見他忽然箭步上前,朝我伸手。
我嚇得一激靈,條件反射地原地跳起,反手就是一記耳光甩過去。
啪!
一聲脆響。
傅擎川顯然沒料到我會動手,且力道大得能把他臉扇偏,一時間愣了神。
「嘶……好痛!」
我倒抽冷氣,甩著火辣辣的手,飛快蹭到沈宴跟前。
仰著臉,委屈巴巴地嘟囔:「這人臉皮是鐵打的?這麼硬!打得我手都麻了。」
「幸好我小時候為了跟我哥打架打贏,特意練過幾年,要不然就被他抓住了!」
「阿宴,手好疼~」說著,把扇紅的手心遞出。
「……」沈宴垂眸,目光掠過,眼尾微抽。
彈幕滿屏的驚嘆號和國粹。
「阮稚寧!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把夏薇交出來!」傅擎川反應過來,怒吼著再次上前。
「傅總。」沈宴聲音清冷,起身將我嚴嚴實實地護到身後。
他身形挺拔,氣場沉穩內斂,竟意外地能壓制住傅擎川那股強大的壓迫感。
他直視對方那雙充滿戾氣的眼,語調平靜無波,「這半個月,我太太和我寸步不離,從未分開過。」
「夏小姐失蹤一事,和我太太絕無關係。」
「若傅總需要,沈氏可以提供必要協……」
「不必!」傅擎川出聲截斷,語氣森寒,「阮稚寧,如果讓我發現這件事與你有關,我絕不會放過你!」
說完,他不再停留,一身煞氣地轉身離開。
13.
然而,就在傅擎川走後不久,我眼看著沈宴拿起手機,撥通了夏薇的號碼。
他在提醒夏薇注意安全,關心她住得習不習慣,擔心她需不需要幫忙。
通話的全程,他都沒有避開我。
彈幕都在嗑糖。
唯獨我,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
有一種被當眾戴了綠帽的羞辱感。
電話一斷,我壓不住顫音:「你怎麼會知道她在哪裡?」
「她她為什麼會願意接你的電話?你跟她現在……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他抬眸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嘲意,「怎麼?」
「只許你放火,不許我點燈?阮稚寧,比起你那三個月的豐功偉績,我這還只是小試牛刀。」
話里極具嘲諷,充滿了對我的怨恨和憎惡。
積壓許久的不安和無措在這一刻潰堤,我不甘心地試圖解釋:「那三個月的人不是我,所有事情都不是出於我本心。」
「你應該了解,我阮稚寧絕不是那種見異思遷、朝秦暮楚的人啊!」
「現在在你眼前的才是真正的阮稚寧!」
「我們重新開始不好嗎?難道你要一輩子都揪住那三個月不放嗎?」
聲音哽住,我眼眶發熱,緊緊盯著他。
沈宴沉默不語,幽深眼底似有什麼東西震顫了一下。
「也許你說得對,但是……」他喉結滾動,聲音低啞。
略頓後,平靜的語調尤其殘忍:「我忘不掉。」
幾個字,如一記重錘,狠狠砸進心裡。
倏地,小腹猛然一抽。
隱隱約約的鈍痛襲來。
我不由地心驚、懼怕。
冷汗瞬間冒出。
再顧不上他,轉身沖了出去。
14.
我匆匆趕到醫院做檢查。
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醫生讓我保持心情愉悅,並提醒建檔。
這再一次地提醒了我。
也許讓沈宴一起來為寶寶建檔,他會願意嘗試著忘掉那三個月?
從診室出來,我立馬給沈宴打電話。
幾乎同時,熟悉的手機鈴聲在身後響起。
我下意識地循聲走近。
一瞬間,渾身血液凍住。
廊道盡頭的診室內,赫然站著兩個人。
穿著杏色長裙、臉色有些蒼白的夏薇。
以及,她身邊那個身姿挺拔、剛按掉手機鈴聲的……沈宴。
醫生手裡拿著一本粉色的產檢本,正溫和地叮囑:「孕婦要注意休息,情緒穩定,前三個月尤其小心,做丈夫的要多花點時間陪……」
後面的話,我已聽不清。
世界仿佛被按下靜音鍵。
連那半透明的彈幕,也像是消失了。
我僵在原地,渾身冰冷。
手裡輕飄飄的孕檢單,此刻重若千斤。
刺骨寒意蔓延全身,心臟被攥得死死的,疼得我彎下了腰。
這難道……就是他的……
……小試牛刀?
15.
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又是怎麼回到別墅的。
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由亮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