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完整後續

我從河邊撿回來個仙人。

美得雌雄莫辨，帥得慘絕人寰。

就是傷得有點重，胸口掏了個大窟窿，臉白得像糊燈籠的紙皮。

我矜矜業業給仙人上藥擦身，祈禱他醒來能念及我的救命之恩。

賜我點金銀珠寶或者靈丹妙藥什麼的。

但仙人醒後從上到下把我摸了個遍。

「杏花，你要男人不要？」

1

我讀過話本子。

話本子裡不是這麼寫的。

仙人應該嫌棄我粗俗，愚笨。

不知不覺被我吸引卻不自知，傷透了我的心。

這時候會從天而降一個好男人來安慰我千瘡百孔的心靈。

於是我和他心意相通，甜甜蜜蜜。

仙人悔不當初，開啟追妻火葬場，最後含恨離去。

而不是剛緩過一口氣，就發出感嘆。

「杏花，你的屁股怎麼能這麼翹呢？」

2

我慌張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我，我的屁股才不翹呢！」

仙人哦了聲，「杏花害羞了。」

村長說仙人都是清心寡欲，不食五穀雜糧，和凡人不一樣。

可眼前這個人，第一次醒就直勾勾盯著我的胸。

問了名字，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再醒，又打量我的屁股。

管他是不是仙人，反正肯定是個色狼。

這次醒來，倒是報了自己的名諱。

「我叫謝琅，謝謝你救了我，所以我決定以身相許。」

我紅了臉，「我才不要你以身相許，給點銀子就好。」

我是個膚淺的凡人，只想要點黃白之物。

謝琅沒答應，他盯了我半晌，冷不丁道：「杏花，你臉紅的樣子怎麼這麼好看呢。」

外頭丁零噹啷熱鬧起來，是趙嬸趕著幾隻鴨子來我家門口吃草。

可惜鴨子們沒看上門口稀稀疏疏的幾根蒲公英，轉頭盯上了我種的白菜。

鴨子們東一口西一口，把我的菜啄得東倒西歪。

趙嬸只顧著嗑瓜子，權當沒看見。

「杏花，你撿的那個仙人呢？醒了沒啊，叫咱們也瞧瞧仙人長什麼樣！」

我奮力驅趕鴨子，但鴨子們十分團結。

我用腳踢，它們就啄我的腳。

我用手趕，又險些被啄下一大塊肉。

痛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不會沒有什麼仙人，是你藏了野男人吧！」

趙嬸對著我擠眉弄眼，「哎呀，說起來你也有二十了，屋裡有個暖床的又不丟人。怎麼不能給趙嬸看看呢，我也算看著你長大的。」

我撿謝琅那天月黑風高，是偷偷摸摸把人挪進我的小茅草房。

不是我有非分之想，是我想獨占救人的功勞。

謝琅雖然長得好看，可我也有自己喜歡的人。

哪裡就會見色起意呢！

可趙嬸不這麼覺得，她的瓜子殼吐的滿地都是。

「杏花，你年紀輕，可別被男人騙了身子又騙錢。趙嬸我是過來人，趕緊把你房裡的男人交出來，咱們村可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麼？

知道我救了個仙人？

「知道你藏了個野男人，兩個人在屋裡整整三天三夜！」

那三天三夜明明是我在照顧謝琅！

他傷得只剩幾口氣，胸口雖然有自愈的跡象，速度卻極其緩慢。

怕他死了，我用我僅剩的錢買了幾根人參須。煮水喂給他，只盼能吊住一口氣。

也不知是我的人參須起了作用，還是謝琅命大。

總之，是活過來了！

我才沒有和野男人顛鸞倒鳳呢！

趙嬸還想說什麼，猛地睜大了眼。

瓜子也不嗑了，呆呆望著屋裡。

我轉過頭，只見謝琅撐著門框，虛弱地開口：「在下確實是凌雲宗的弟子，為妖魔所傷，多虧杏花姑娘救命之恩。」

趙嬸顯然被謝琅的美色迷惑，喃喃道：「乖乖，不愧是仙人，這麼俊呢！」

她趕著鴨子飛快地把這個消息通知到村裡。

「杏花藏的不是野男人，她真的救了個仙人！」

趙嬸匆匆地來，匆匆地走。

鴨子們撲騰翅膀把我的菜地搞得一團糟。

我蹲下身子，小心把白菜扶正。

謝琅在我身後開口：「下次抓住一隻鴨子吃了，就不敢來糟蹋你的菜了。」

謝琅的聲音好聽，清脆得像山間淙淙流淌的溪流與青岩。

「算了啦，趙嬸又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愛占點小便宜，人不壞的。」

屏山村家家戶戶養鴨子，水田裡的螺螄吃完了難免在菜地里叨兩口。

自己家裡的捨不得，有時候就偷摸地去別人地里薅兩把。

罵也罵得，打也打得，趙嬸在旁人那吃了太多瓜落。

不敢再去了，隔三岔五帶她的鴨子來我這打打牙祭。

我沒養鴨子，一隻小鴨子就要五文錢。我幫人家翻一塊地才賺十文。

翻一塊地要三天，天不亮就要起，天黑了還沒有回家。

腰酸背痛，連抬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莊稼人每家每戶都不容易，哪裡捨得出錢請人幹活。

所以只偶爾才能掙到這十文錢，大多數時候我都得去鎮上看有沒有零工干。

趙嬸家的鴨子吃我的白菜，我也不高興。

等我掛臉了，趙嬸就要罵我沒良心。

「杏花啊杏花，你小時候還是吃我的奶長大呢！

「我也不要你報答我，只是吃幾口白菜，不要那么小氣！」

趙嬸年紀大了，麻布扯得褲子土黃土黃的，打了好幾個補丁。

我總是跟她說：「二牛不給你養老，你跟著我吃飯。別吃我的白菜了。」

趙嬸趕著她的鴨子，悻悻走了。

「我占你的便宜，不占多。等鴨子下蛋了，送你兩個。」

謝琅說趙嬸是貪小便宜沒夠，看準了我好欺負。

我剝開白菜外頭的爛葉，預備給趙嬸送去。

鴨子每次來，吃得都不多。

謝琅是仙人，不懂凡人的扭捏。

人與人的相處是靠虧欠構建的，你欠一點，我還一點，便有了往來。

二牛在城裡，三年五載也不回來一趟。

趙嬸一個人孤零零的，鴨子吃了我的白菜，趙嬸就會送我鴨蛋。

鹹鴨蛋沙沙的，香得能多吃兩碗飯。

趙嬸要強，我也要強，要強的人不肯承認自己的孤獨。

3

謝琅胸口的洞長好了。

白白的面上又有了血色。

謝琅有了力氣，開始琢磨怎麼報恩。

「杏花，你要男人不要？

「帥氣的，英俊的，美麗的，很能幹的謝琅你要不要？

「順帶一提，這個能幹是各方面的。」

謝琅真好看，那張臉跟狐妖似的。

話本子裡說，狐妖是最好看的妖精，比仙人還好看。

早些年有天師在屏山地界捉妖，從山裡捉出一隻狐妖。

我也去看熱鬧，那狐妖嬌媚得緊，可比起謝琅還是差了幾分的。

「不要。」

「為什麼？」

謝琅氣急敗壞，「你不是說一個人很孤獨嗎？」

一個人確實很孤獨。

每次幹完活回來，家裡總是冷冷清清的。

掉根針在地上都有回聲。

我一個人躺冷被窩的時候總想，要是有個熱乎乎的男人給我暖腳就好了。

不要生得太好看，最重要是心疼我。

最好白一點，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那日子過得才美呢。

謝琅咬著牙，「白送給你，你又不要了。」

我仰起頭，瞧了瞧謝琅。

他雖然重傷，可這些日子只飲了幾碗參湯。

人參鬚鬚那麼細，最開始煮的幾碗還有藥味。後面的就跟清水沒什麼兩樣，可謝琅的傷還是一日比一日好。

除此之外，謝琅就沒有吃過東西了。

「你不吃五穀雜糧，可我最愛的就是荷葉糯米雞。這就是原因。」

謝琅叼著狗尾巴草，震驚地睜大了眼：「就因為這？」

聽起來平平無奇，事實上這是道天塹。

有人天資卓越，拜師一年就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有人蠢鈍麻木，學了十幾年仍舊無法開竅。

和謝琅相比，我一定是後者。

謝琅圍著熱氣蒸騰的鍋台，鐵鍋里翻騰著鮮嫩的白菜和豬肝。

他四歲啟蒙，九歲便已至辟穀。斷絕葷腥數十年，不曾沾染凡間的食物。

因為一時興起嘗嘗可以，但要吃一輩子未免太長遠了。

何況修仙之人的一輩子遠比凡人漫長得多。

「杏花。」謝琅扯出個笑，「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下山偷吃荷葉糯米雞呢？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了解一個人要透過事實。」

我又不喜歡謝琅，為什麼要了解他。

我只是想要仙人報答我些銀子而已。

想到這裡，我生硬地開口。

「給我錢。」

謝琅沒有錢。

山上的人都用靈石，銀子是凡間用的。

想來想去，他讓我把佩劍拿去當了。

「這是別人送我的，應該值兩個錢。」

我把佩劍收好，轉身去盛飯。

想到謝琅說他會下山偷吃荷葉糯米雞，便順手給他也盛了一碗。

謝琅在身後盯著我。

「杏花，我的腹肌可結實了，你要不要摸一摸？」

「你不像仙人，像登徒子。」

謝琅眯著眼，「那你覺得仙人是什麼樣的？」

我想了想，「清心寡欲，超脫俗塵，總之不是你這樣的。」

謝琅聽罷，單手托腮，笑得更甜了些。

家裡的桌子小，謝琅塊頭大。他身子一歪，整個人斜斜地朝我靠過來。

有股好聞的青橘子味。

「我對別人不這樣，只對喜歡的人放蕩。

「若是不放蕩，怕喜歡的姑娘太矜持，看不出我心急如焚。好比那個雀兒，上躥下跳恨不得把最好看的羽毛捧出來。」

4

謝琅絕計是胡謅的。

我也有喜歡的人，我怎麼不好意思誇他屁股生得翹。

雖然我確實會多看幾眼。

好吧我承認，我看了好多眼。

給謝琅上藥的時候，他的腹肌我也沒少摸。

不過凡人，就是有點好色的小毛病嘛。

謝琅都修仙了，還好色呢！

那說不定簡隨雲也和我一樣，偷偷在看我呢？

謝琅的佩劍賣了八十兩，他本人對這個數字挺滿意的。

「本來打算當廢鐵扔了的。」

我有些好奇，誰送的劍讓他這麼討厭。

後來又想，不是討厭劍，是那個送劍的人叫他寒了心。

簡隨雲喜歡文星閣的一本藏書很久了，剛好可以買了送他。

謝琅在一邊酸溜溜地嗆我。

「簡隨雲有那麼好嗎，要你費這麼大心思去討好他。那可是五十兩，你一文一文要攢好多年呢！」

我給藏書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誰先喜歡的，誰就要多付出一點嘛！」

謝琅不說話了，過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是怕你自作多情。」

才不會呢，簡隨雲說過的。

他喜歡單純的人，單純的事。

對男女之事遲鈍是因為要考取功名，比起先成家後立業，他更想給喜歡的人一個保障。

最起碼不能因為衣食住行而憂愁，所以等他有了功名再考慮成親的事。

我又美滋滋包了兩塊糯米雞。

「吃飽了才有力氣讀書嘛。」

謝琅看不下去，捏了個劍訣飛走了。

簡隨雲剛剛下課，與同窗好友一路回家。

簡隨雲的家境不算太好，書院的袍子只買了兩身。

多年換洗，青色的衣袍略微褪去色彩，有些發灰。

簡隨雲也好看，眉目淡淡像舒展的雲。

謝琅眉目艷麗，我有時候不太敢和他說話。

簡隨雲回家的路上有一棵好大的松樹，我總是在樹底下等他。

人緊張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說話，只能盯著自己的腳尖。

「杏花，你怎麼來了？」

我咽了口唾沫，這個高度剛好可以看見簡隨雲尖細的下巴，凸起的喉結，總感覺有些難以察覺的色氣。

憋得我臉通紅。

「我買了書，想著你喜歡特意送你。」

簡隨雲訝異地挑了挑眉，「文星閣的孤本，不便宜呢。」

我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想說自己救了個仙人。又怕簡隨雲誤會我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他對我有意生出嫌隙怎麼辦。

張張嘴，也只吐出一句。

「發了筆橫財。」

簡隨雲點點頭，露出一個微笑。

「謝謝杏花姑娘，我很喜歡這本書。」

簡隨雲笑起來有兩個酒窩，淺淺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看呆了眼，只覺得一股熱氣蒸騰著往頭頂聚集。

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只記得我把兩塊荷葉雞蠻橫地塞進簡隨雲手裡。

「看書餓了吃，我特意要的多加肉的！」

簡隨雲的手有些涼，這都入秋了，他怎麼不多穿兩件衣服？

「入秋了晚涼，你小心不要感染了風寒。我，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好，我等著杏花姑娘。」

我背過身，像是被巨大的幸福感衝擊，以至於變得暈暈乎乎。

一路哼著小曲，直到謝琅輕飄飄落在身後。

沒有半點聲。

「我肚子餓了。」

「你不用吃飯啦，我都準備回家了。」

謝琅撇撇嘴，「我的佩劍賣了八十兩呢，你請我吃一頓飯都不肯。」

他站在街中央，出色的容貌引來眾人圍觀。偏偏謝琅不自知，半是撒嬌半是威脅。

「我要吃嘛，我要吃嘛，我肚子餓了！不給我吃飯，我就賴在這裡不走。」

有路人朝我揶揄地笑，「這位小娘子，你就帶你家相公去吃飯吧。不然這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婦願意效勞呢。」

我無助地反駁，「他不是我相公啊！」

看見我如此狼狽，謝琅才高興，他隨手一指：「就去這家。」

一扇屏風隔開兩桌客人，謝琅熟稔地點了四道小菜。

蟹黃豆腐，龍井蝦仁，清蒸菜心，醬燜肘子。

都是我沒吃過的。

謝琅把菜分好，給我介紹每道菜的做法出處。

「我沒上山前口腹之慾極重，就是上山了也時常偷溜出去打牙祭。後來有個人跟我說，我這樣懶散一輩子成不了大事。後來我追著她的腳步，強迫自己斷情絕念，卻發現……」

謝琅賣了個關子，他悠悠嘆出一口長氣，「我果然是個廢物。」

醬肘子燜得軟糯，一口下去香的舌頭都要吞下肚腹。

謝琅的表情太深沉，害得我連肘子都不好意思吃太快。

可我本能地反駁：「你不是廢物啊，斬妖除魔，保衛蒼生明明就很厲害。」

謝琅神情古怪，「可我不是為了保衛蒼生才修仙的，是為了一個人。」

我腦子太笨，想不出什麼富有哲理的話。只能借用村長的名人名言。

「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謝琅嘻嘻笑起來，湊近了我。

「杏花，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