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害我難產昏迷。
太子夫君對她恨之入骨,逼她喝下絕子湯藥,入東宮做了最低賤的洗腳婢。
五年後,長姐被折磨得油盡燈枯而死。
而我終於從昏迷中甦醒。
夫君抱著我喜極而泣,竟為我空置後宮,獨寵我一人。
可五歲的兒子卻只認長姐,甚至縱狗傷我。
「壞女人,你休想取代我娘親!」
夫君罰兒子跪了一夜祠堂。
夜晚起風了,我去送披風,意外聽到他們父子對話。
兒子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
「父皇,你為什麼要獨寵她?我不喜歡她!我想要娘親回來!」
謝槐序語調幽幽。
「只有讓她懷上身孕,凝魄燈將你娘親魂魄招來時,才能成功奪舍她的肉身。」
1
我去送披風時。
聽到殿內父子倆的談話斷斷續續響起。
「父皇,你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
謝槐序低聲道。
「昀兒,她到底是你生身母親,當初為了生你,她吃盡苦頭。」
謝昀語氣很是不滿。
「可娘親為了您也吃盡苦頭啊!您總欺負娘親,害娘親總是偷偷掉眼淚,現在卻對她那麼好,我就是替娘親覺得難過!」
說著他頓了一下,追問道。
「父皇,您到底喜歡娘親,還是喜歡她?」
謝槐序失神片刻,幽幽說道。
「等你娘親魂魄奪了她的肉身,以後她就是你娘親,你娘親就是她。」
「孩兒真的好想念娘親啊。」
「昀兒,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得耐著性子靜靜等待,國師會將你娘親帶回來的。」
我止不住地渾身發抖。
不寒而慄。
那盞凝魄燈我曾在東宮私庫里見過。
彼時我剛嫁入東宮,謝槐序對我還滿心愛意,將東宮私庫的鑰匙給了我。
其中有盞通體烏黑、雕刻精美的古樸宮燈,說是國師所贈,可以將死人的魂魄從地府帶回來,有讓人死而復生的奇效。
謝槐序低頭吻住我的唇,語氣偏執地發誓。
「阿嶼,我們是要白頭到老的,若你出事,我上窮碧落下黃泉下黃泉,也要用凝魄燈將你復活!」
五年前的誓言歷歷在耳。
而如今,他想復活的人卻成了我一生的宿敵——
我的長姐林採薇。
林採薇的魂魄想要還陽,唯一辦法就是奪舍我的肉身,而奪舍的條件之一,便是讓我受孕。
難怪自我甦醒後,謝槐序便像是得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夜夜與我顛鸞倒鳳,極盡纏綿,似乎怎麼都要不夠我。
原來這一切,都是在為復活林採薇鋪路。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坤寧宮,大丫鬟春柳趕緊迎了上來。
「娘娘,您方才去哪兒了?眼看著起風了,若是您受了涼,陛下又該心疼了。」
我掃了一眼春柳。
她跟著我從建寧侯府陪嫁到東宮,是我的心腹,此刻,她的臉上掛著一絲溫煦的笑意,整個人瞧著無懈可擊。
可她真值得信任嗎?
這偌大的後宮,還有一個值得我信任的人嗎?
我表面不動聲色。
「無妨,隨意走走。」
春柳把斗篷展開,披到我肩頭,扶著我進了寢殿。
邊走,邊笑盈盈地說道。
「陛下對娘娘真是情深似海,娘娘體寒,又喜赤腳踩地,陛下就把整個寢殿的地面都鋪上了暖玉,赤腳踩在上面也暖暖的,連冬日都不會覺得寒涼。」
真正體寒的,是我那體弱多病的長姐林採薇。
我原是不體寒的。
只是當初拚死生下謝昀後,我昏迷了五年,醒來後身體就大不如前,變得體寒畏風。
可坤寧宮的寢殿,是在我昏迷期間就已經翻修好了,暖玉也是那時候鋪上的,我昏迷時身子無知無覺,又哪會覺得寒涼?
這暖玉當真是為我所鋪嗎?
有些事不能細想。
一想,便是漏洞百出。
2
沒一會,謝槐序便來到了我的寢殿。
他先是撩起我的裙擺,仔細查看了我被謝昀愛犬咬傷的地方。
傷口有些猙獰,微微滲出些血跡。
謝槐序親自幫我換了藥和繃帶,滿眼心疼地問。
「疼嗎?」
我垂眸不語。
燭光搖曳,委屈和難過幾乎寫在了臉上。
他溫柔地吻了吻我,輕聲道。
「阿嶼,都怪我不好,你昏迷五年,我痛不欲生,日夜守在你的床前,根本顧不上昀兒,這才讓他被林採薇那女人哄騙了去。」
我不由得有些恍惚。
難產昏迷後,我的魂魄離體,看到林採薇喝下絕子藥,跪在地上將額頭磕得鮮血直流,哭得肝腸寸斷。
她說自己只是失手將我推下台階,並非故意為之,並自請入東宮照顧謝昀向我賠罪。
謝槐序對她恨之入骨,讓她做了最低賤的洗腳婢。
京中人人都笑話她。
堂堂建寧侯嫡女,出身高貴,門庭顯赫卻自甘下賤,為了勾搭太子竟連臉都不要了,放下身段去東宮做洗腳婢。
可林採薇卻充耳不聞,不管外人怎麼笑話她,也不管謝槐序怎麼踐踏羞辱她,她都默默忍受。
寒冬臘月,謝槐序讓她跳入冰冷的池水中捉錦鯉,只因我喜歡錦鯉。
除夕夜歌舞昇平時,他吩咐她在佛堂枯坐,連夜抄寫一百遍經文,為我祈福。
我的魂魄在東宮遊蕩時。
曾看見謝槐序掐著林採薇的脖子,逼問她入東宮到底有何居心。
她仰著素白的小臉,柔弱地回答。
「殿下想聽奴婢的真心話,還是假話?」
「假話如何?真心話又如何?」
「假話便是,奴婢入東宮,是為了給妹妹賠罪。」
謝槐序掐住她脖子的大手驟然用力。
「賤人!」
林採薇眼淚撲簌簌滑落,被掐得滿臉通紅,喉嚨里斷斷續續擠出一句話。
「殿下哪怕今日掐死奴婢,奴婢也要說出來,真心話便是,奴婢心悅殿下,從殿下來奴婢家中向妹妹提親那日起,奴婢就對殿下芳心暗許,一往情深。」
眼淚掉在謝槐序手背上。
他手背青筋暴起,像是沾染到什麼污穢之物般將她狠狠摔在地上,語氣冷漠地下令將她禁足一個月,就揚長而去。
他們互相折磨,又互相陪伴。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到林採薇油盡燈枯,因感染風寒命懸一線。
謝槐序得知後大發雷霆,將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傳召過來,還揚言若是治不好便讓所有太醫通通陪葬!
他握著林採薇纖細的手,目眥欲裂道。
「林採薇,朕對你的報復遠還沒有結束,你必須活著給阿嶼賠罪!沒有朕的命令你若敢死,朕誅你建寧侯府滿門!」
不過是個洗腳婢。
謝槐序不該如此動怒的。
那時我大概是做鬼魂做得太久,渾渾噩噩缺了靈智。
忽略了他的反常。
忽略了他對林採薇的稱呼。
早已從最初充滿恨意的賤人,不知不覺已變成了林採薇。
小小的稱呼變化。
不知包含著多少不可言說的幽暗情絲。
3
謝槐序柔聲說道。
「你莫要生昀兒的氣,他年紀太小,尚且分不清是非,我們慢慢教他,總有一日他會明白,你才是她的親生母親,是他最該孝順敬重的人。」
若不是我已知曉他的真面目,定會被他哄騙了過去。
我壓下所有情緒,莞爾一笑。
「夫君多慮了,昀兒是我拚死生下來的孩子,我只會疼他愛他,區區小傷我怎會放在心上?」
謝槐序怔怔地望著我,喃喃自語道。
「我許久不曾看到阿嶼笑了。」
我收了笑,回看他,與他四目相對。
他眼睛裡緩緩流淌的情意,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然後一把將我抱入懷中。
九五之尊的天子,此時卻像個孩童般,語氣悶悶的,聽起來委屈極了。
「這些年,我真的好想你,阿嶼。」
他呼吸變得粗重了起來。
「阿嶼,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要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公主。」
炙熱的氣息打在我脖頸上,細密酥麻的親吻溫柔地落了下來,大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身體,充滿了渴求和暗示。
我心中一寒。
腦子裡瞬間閃過他在祠堂說的話——
「只有讓她懷上身孕,這樣凝魄燈把你娘親魂魄招來時,你娘親的魂魄才能上她的身體。」
謝槐序將我推倒在床榻上。
不顧我的反對和掙扎,欺身而上,動作強勢又溫柔,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
我忍著滿腔的痛苦和恨意,假裝羞赧地推開了他。
「夫君饒了我吧,今日我身子不便,無法伺候你。」
謝槐序愣了下。
竟然還探手摸了一下試探真偽。
還好我早有準備,在謝槐序來找我之前,便自己下了兩針,催得癸水提前來了。
發現我並未撒謊。
謝槐序便狠狠咬了一口我的唇瓣,寵溺地低笑,嗓音欲色沉沉。
「阿嶼,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我無聲地笑了起來。
短短五年,物是人非。
我這一生,面對林採薇。
總是輸得一敗塗地。
4
林採薇只大我一歲。
她打娘胎里就先天不足帶有弱症,自小體弱多病,府中不管請多少神醫為她續命,都斷言她活不過二十歲。
父母偏愛她,兄長疼寵她,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她當成易碎的琉璃捧在掌心,而我卻是無人問津的雜草。
幼時我非常不解。
我和林採薇都是爹娘的親生女兒,他們為何偏心至此?
不甘心被漠視的我,學著繡荷包、學著作羹湯,百般討好爹娘和哥哥,想博幾分他們的愛憐。
可我娘卻剪碎我熬夜繡的荷包,掀翻我熬的雞湯,無比冷漠地咒罵我。
「你長姐體弱,你卻只知爭寵惹她生氣染病,真真天生的災星,你怎麼不去死!」
我爹大怒,罰我連跪三日祠堂。
祠堂里陰寒刺骨,他不讓人給我送吃喝,我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直到發高熱暈了過去。
醒來後,兄長譏諷我小小年紀,手段頻出,學會了賣慘裝可憐。
林採薇巧笑嫣然,附在我耳邊輕聲道。
「妹妹,這個家只要有我在一日,你永遠都別想爭過我。」
十四歲那年,我獨自出門踏青,在郊外撿到了奄奄一息的謝槐序。
他被人暗算,跌入懸崖,幸好遇上了我。
我自小被爹娘逼著跟神醫學習醫術,恰好派上用場,我費盡力氣將他背到一個隱蔽的山洞,靠著采來的草藥將他救了下來。
我們在山洞待了整整十天。
這十天我們相依為命,彼此暗生情愫,他傷好痊癒後,將腰間的玉佩作為定情信物贈給了我,讓我等著他來提親。
後來謝槐序領著陛下賜婚的旨意上門,東宮如水的聘禮抬進建寧侯府。
爹娘兄長誠惶誠恐地上前行禮。
我才知,他竟然是當朝太子。
林採薇又嫉又恨,竟然當眾失態道。
「太子殿下,舍妹性子粗鄙刻薄,長相艷俗,殿下莫要被她矇騙。」
我和林採薇長相相似,都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
她氣質清冷出塵,像九天之上的仙女。
而我色若牡丹,濃艷姝麗,不為爹娘所喜,兄長說我長相艷俗,猶如娼妓。
謝槐序抬眸示意,旁邊的太監立馬瞭然,抬手掌摑了林採薇一耳光。
林採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捂著臉泫然欲泣。
謝槐序神色冷漠。
「孤的太子妃國色天香,豈容你說三道四?下次若再敢冒犯,孤定不輕饒!」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偏愛的滋味。
我那時天真地以為。
謝槐序是我此生的摯愛之人。
可我的愛人。
卻在救活我的路上,愛上了我的仇人。
5
癸水只能護我七日,我必須儘快採取行動。
復活林採薇的關鍵是凝魄燈和國師。
需從這兩樣著手。
正思索著,謝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