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
看著他微微弓起的背,我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面相剛毅的族長,確實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26、
「你們管這東西,叫聚寶盆啊?」
「確實,它長得像個大臉盆沒錯,底座還金黃金黃的。」
「可你不能因為黃,就覺得它是個寶貝吧?」
我把聚寶盆翻過來,指著底上的浮雕;
「這麼大一個五通神,大邪神,沒看見啊?」
「看不懂五通神,這道符能明白吧?」
「借運符,借的誰的運?」
「借的你江家子孫後代的運啊!!!」
老族長的神情,從茫然到震驚。
又從震驚,轉成憤怒。
因為激憤,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半晌,才勉強平復心情,啞著嗓子顫聲問我;
「子孫,你,你是說」
我點點頭,對被騙了三百年的江家充滿同情。
「你們族裡的女人不停難產而亡,就是因為這聚寶盆。」
「它其實不叫聚寶盆,應該叫換命盆,要非常厲害的邪術師才能煉製。」
「煉製方法早已失傳,哦你這麼說起來,倒是勉強能稱作寶貝。」
「所謂金磚,就是拿你們子孫的命數壽元換來的。」
「透支子孫氣數,以命換錢。」
「這些年,你們江家的女人是不是越來越難懷孕了?」
「未來數百年的子孫運勢已盡。」
「你要是再和它換金子,恐怕要不了幾個月,整個江氏一族,就此滅族。」
「噗!」
老族長仰天噴出一大口血後,仰面朝地上摔去。
「族長!」
其他人慌亂地去扶,江月嬋緊緊捏著拳頭,一副恨不得找人同歸於盡的模樣。
「是那蛟龍騙了我們?」
「可……可他為什麼要騙我們呢!」
27、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
我繞著換命盆走了兩圈,思路逐漸清晰。
這換命盆出來的金磚,可不是普通的東西。
也就是凡人不懂,才會把它當普通金子一樣拿去換錢。
每一塊金磚上,都有著最少三條以上的人命。
而且,不僅僅是人命。
還有著這人一輩子的氣數、運勢、壽元。
這東西,對妖物來說,可是大補。
直接吃人,要受天道譴責,種下因果。
而吃金磚就不用了。
畢竟,這金磚可是江家人自願向五通神換取的。
這份因果,也由江家族人一併承擔。
難怪江家這些人一臉早夭之相。
可他們怎麼沒死呢?
這個村子,可真是謎團重重啊。
「你說那蛟龍,不會就是那條巨蟒吧?」
「不然它費盡心思把江家騙來這破地方,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這巨蟒摘桃子?」
宋菲菲一番話,說得我茅塞頓開。
「哇!」
「真是好陰險一條蛇啊!」
不但恩將仇報,還把江家人騙得團團轉。
吞食江家子孫修煉,還讓江家人替它背這份陰債。
一個字,絕!
而今晚,就是月圓之夜。
也是江家一月一次的上供之日。
我決定去會一會這條不要臉的蛇。
28、
老村長被氣病了,昏死在床上到現在還沒醒。
村裡人也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畢竟,誰知道自己先祖被耍三百年都不會開心。
最過分的是,那「活埋長女,女贖母罪」的方法,也是那巨蟒教他們的。
活埋女孩,手段殘忍,有傷陰德。
江家罪孽越深,陰德有虧,越能好好替那妖蛇背鍋。
真是一環扣一環。
江家能撐到現在還不滅族,真是挺不容易的。
江月嬋從早上一直在罵那蛇妖,翻來覆去罵了一整天。
哪怕吃飯,都堵不上她的嘴。
我聽得有些煩;
「晚上我們要去會蛇妖,你去不去?」
「罵這半天,不如親手給它兩刀。」
江月嬋用力點頭;
「我才不怕它!」
「這些年我在實驗室不知道解剖了多少只小白鼠。」
「到時候我要讓它看看我的厲害!」
江爸倒是十分擔心。
他乍然得知村裡祖訓都是假的,自己差點白白害死江月嬋,早就羞愧萬分。
此刻見她逞強跟著我們要上山,又驚又怕。
「小嬋,你,」
最終,他還是嘆了口氣。
「你要小心。」
29、
村子後山有條小路,往上走一個小時,有個巨大的山洞。
那山洞,素來是村裡的禁地。
「不要去洞裡玩,洞裡住著一窩人面熊,那熊,最愛吃小孩!」
這句話,江月嬋從小聽到大。
她是個膽大包天的,父母越不讓乾的事情,她越要干。
所以她偷偷去過幾次後山。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到一半總會迷路,從來就沒摸進過那山洞。
「看到這棵樹沒有?」
「我在上面做了記號,每次走到這棵樹的位置,我就上不去了。」
「我懷疑,這地方有結界。」
「咱們都小心點。」
她邊說話,邊伸出手在空中一頓瞎摸。
短短一天時間,江月嬋從堅定的無神論者,變成迷信的鬼神論者。
而且腦洞大開,說的話比小說還扯淡。
宋菲菲用看傻逼的眼神看著她;
「你能不能講點科學?」
「還結界,你咋不說這是陰界?」
江月嬋大吃一驚;
「什麼!」
「你是說,咱們已經來到地府了?」
「等會能看見閻王嗎?」
我一掌扒拉開她;
「你小說看多了吧。」
「讓開!」
30、
越往山上走,周邊就越是安靜。
山路兩側長滿了各種各樣的大樹,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正常情況下,像這樣的山林中,應該充斥著蟲鳴鳥叫聲。
可是我們走了半個小時,卻連只毛毛蟲都沒見到。
就好像這座山,是死的。
在極度的寂靜下,人很容易陷入恐慌。
氣氛越來越壓抑,江月嬋承受不住這種壓力,一把拽住我的手。
「靈珠,我」
「噓,到了。」
一個巨大的山洞出現在我們眼前。
這山洞十分寬闊,洞頂中間高兩側窄,越往側邊越收縮。
看形狀,像極了人的眼睛。
洞壁上長滿了黏膩的青苔,還沒進洞,便能聞到一股強烈的腥臭味。
江月嬋渾身的膽量在看到這個洞後,驟然消失。
「你們先進去,我突然有點想尿尿。」
宋菲菲一把摟住她的肩。
「走吧,洞裡尿。」
「那兒環境好,沒人看見。」
洞裡並沒有我想的那麼黑。
整個山洞有許多洞窟直達山頂,陽光傾瀉而下,在洞裡投射下一圈又一圈光影。
撇開那股難聞的氣味不說,這洞還挺漂亮的,很適合打卡拍照。
江月嬋就沒忍住。
挑了個最好的位置,把手機遞給我讓我給她拍照。
這姑娘,心挺大。
31、
「再朝旁邊走一點,對,就這裡。」
「一半光明一半黑暗,老帥了!」
「江月嬋,咳咳,宋菲菲,你用英文跟她說。」
宋菲菲言簡意賅;
「RUN!」
江月嬋全身僵直,瞳孔猛然放大。
她不可置信地緩緩側過頭,對上一雙閃著綠光的豎瞳。
「嘶~」
蛇朝她吐了信子。
我發誓,我長那麼大,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看清過蛇信。
這信子,都快趕上我胳膊粗了。
信子鮮紅,頂部卻如墨般發黑。
更為奇異的是,這黑似乎還帶了一層隱隱的光。
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什麼叫五彩斑斕的黑。
蛇信輕輕舔了一下江月嬋。
好似在她臉上掄了一拳。
江月嬋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又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爬起身。
我朝空中丟出一張五雷符,向前衝刺兩步拉住江月嬋扭身就跑。
「雷部正神,聽吾號令。
疾如奔電,迅若雷霆。
斬妖除穢,滌盪幽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咻~」
空中驀然出現一條頭髮絲那麼細的雷光。
真細啊。
要不是我視力好,差點就看不見它。
「嗤~」
空中傳來一聲冷笑。
32、
我們幾人剛跑出兩步,就撞上一堵牆。
這牆長滿了黑色的鱗片,依舊是那種五彩斑斕的黑。
哦,原來不是牆,而是蛇身。
不,不是蛇身。
是一座圍城。
在極度的險境中,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詩人。
正在我想向宋菲菲炫耀我的文采時,江月嬋突然側過身,一拳打在我肩膀上。
「太君!」
「哦不,真龍大神,人我已經給您帶來了!」
她殷勤地看著黑蟒,好像對方是她親爹。
「這兩個不知所謂的小道士竟然想來我們村收服你,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誰不知道我們江家能到現在,全靠太君,咳,全靠龍神大人您的庇佑?」
「她們竟然妄圖以凡人之軀屠龍,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不用您出馬,我這就打死她們!」
沒看出來,江月嬋還有當漢奸的潛質。
最離譜的是,這黑蟒被她左一句「真龍」,右一句「龍神」拍得飄飄欲仙,竟然就這麼鬆開了蛇尾。
「呀,凡人看招!」
江月嬋舉起王八拳,兜頭朝我錘來。
我自然不可能傻站著讓她打,立刻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江月嬋又換了個對象,一腳踢向宋菲菲。
「龍神大人,我這就打死她們!」
「絕不讓她們毀掉今日的求寶儀式!」
她一邊打,我們一邊跑。
跑著跑著,就從山上跑到了山下。
走到村裡時,我還有些不敢相信。
這麼陰險狡詐的蛇,還能讓江月嬋騙了,看不出我們玩的把戲?
宋菲菲搖頭,神情凝重:
「不,它不信。」
「幾隻螞蟻跑兩步而已,一腳就能踩死,倒不如看看螞蟻玩什麼花樣。」
33、
螞蟻決定玩個大的。
我左思右想,頭髮都薅掉好幾根,總算是想明白為什麼在山洞中那張五雷符引不到雷。
還有這個村裡的人明明都是短命相,卻能好好活著。
江月嬋沒說錯,這地方確實是有結界。
不過不是她理解的那種結界。
天地分陰陽,活人居住為陽,死人居住為陰。
江家村所在地,包括那個山洞,都屬於同一片地氣。
那黑蟒,用棺材釘,釘住了這片地上的北斗七星位。
我小時候曾經跟師父下山,去處理過一戶人家鬧鬼的事。
那戶人家蓋房子時,對木匠非常摳。
那時候做工,主家都要包吃包住。
他們給木匠吃的都是不新鮮的菜。
還要求木匠把原本三個月的工期縮短到兩個月。
木匠加班加點幹完活,主家各種挑刺。
不但剋扣原本答應好的工錢,還說要分期付款,硬生生拖了兩年才付完工錢。
木匠越想越氣,在他家的北斗七星位埋下了七根棺材釘。
一釘,來自難產而死的孕婦,此為母子煞釘。
二釘,來自得肺病而死的人,此為癆病鬼釘。
三釘,來自車禍而死的人,此為橫死釘。
四釘,來自 7 歲夭折的男孩,此為童子釘。
五釘,來自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此為惡鬼釘。
木匠念及這家人裡頭,有兩個剛出生的小孩,沒有趕盡殺絕。
後兩枚釘,都是壽終正寢老人的棺材釘。
七枚棺材釘入屋,這房子,便不再是陽宅,而是棺材房。
這棺材釘,直接將整座房子釘在陰陽夾縫中。
不陰不陽,人鬼混雜,幻境重生。
這戶人家在被釘進棺材釘後,七天之內便死了五口人。
34、
而棺材釘,在古時候還有一種用法。
有些人算出自己大限將至,會特意在屋子裡釘上棺材釘,隱瞞天道。
一旦躲過這太歲死劫,便能多活幾年。
我的雷引不出來,也是因為這幾枚棺材釘。
天道以為這是陰界。
妖物修煉一事,本就逆天而行。
這蛇能長到這麼大,還沒引來雷劫,也是因為躲在這棺材地的原因。
等我拔出釘子,不用我對付它,天道就夠它喝一壺的。
只是,還有一個問題……
如果拔出棺材釘,村裡人身上背的陰宅,也就到了償還的時候。
那些該橫死的,要夭的,如果恰好遇上壞流年,估計連今年的春晚都看不到。
運氣好,碰上好的流年大運,也就是勉強再苟活個幾年。
村裡人沉默了。
良久,老族長嘆出一口氣:
「還猶豫什麼呢?」
「今晚要是不獻上金磚,那蛇妖也不會讓我們安寧。」
「欠下的債,早晚都是要還的。」
要破這棺材釘,也十分簡單。
凡是陰煞之物最怕污穢之物。
兩勺糞水下去,什麼童子釘惡鬼釘,通通變成沒用釘。
麻煩的是,其他六顆釘可以同時拔出。
而最關鍵的那顆北斗釘,必須要等六釘拔除以後才能動手。
35、
為迷惑蛇妖,村裡人大張旗鼓開始殺雞宰羊,準備三牲祭品。
幾個小孩則是一人帶上一瓶子糞水,按照我布置的位置站好。
蛇妖千算萬算,沒算到手機這種高科技物品。
為避免它聽到聲音,我們全程都是用手機聯絡。
山里信號很差,但是宋菲菲有個非常霸道的信號加強器。
有這加強器在,什麼無人區都可以隨便打電話。
老族長帶著幾個青壯年,在村裡的明堂載歌載舞,開始祭祀聚寶盆。
我則是默默地拿出手機。
「我數到三,你們同時澆下糞水。」
「1,2,3!」
幾乎是瞬間,我感覺到空氣都扭曲了。
就好像村子上方罩著一個無形的罩子,罩子被打開,外頭的空氣拚命湧入。
我能明顯感覺到氣溫變得熱了許多,天也更加明亮清晰。
就是現在!
我打開瓶子, 朝著那枚裸露的棺材釘用力潑去。
「咻~」
一道劇烈的破空聲在我身後傳來。
我整個人都飛了起來, 狠狠撞向一邊的樹。
在接連撞斷三棵手腕粗細的樹後,才堪堪停下滾落在地。
背上火辣辣地疼, 不用看也知道被蹭破了一層皮。
被這蛇尾抽一下,竟然比被卡車撞還厲害。
36、
「咳咳咳!」
我一邊吐著血, 一邊雙手撐地狼狽地爬起身。
等站起身後, 立刻掏出雷符,一口鮮血噴在符紙上,大聲念咒:
「雷部正神,聽吾號令。
疾如奔電, 迅若雷霆。
斬妖除穢, 滌盪幽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蛇妖以為我是負責拔釘之人, 其實我只是個障眼法。
真正拔釘的,是宋菲菲。
它用盡全力的一擊,恰好給了宋菲菲拔釘的時間。
「轟隆隆!」
整個大地都跟著顫抖,天地為之色變。
無數烏雲爭先恐後朝我們頭頂席捲而來。
漆黑的雲層中滾動著無數雷電,我甚至能聞到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焦臭味。
巨蟒仰天長嘯一聲, 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然後, 轉身朝山林中快速游去。
跑之前,還不忘用它那火車般粗壯的蛇尾再抽了我一下。
靠!!!
這一次我直接砸穿一棟年久失修的老房子, 被坍塌的房梁壓在底下。
昏過去之前, 我依稀能看見漫天飛濺的塵土。
還有我噴出的鮮血。
哪怕暈過去了, 我都能聽到那震耳欲聾的雷聲。
37、
「哎, 別動, 你斷了五根肋骨!」
「嘶~」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又直挺挺躺回病床上。
從這病房的奢華環境可以看出來,我應該在某個大城市裡。
「那蛇妖呢?」
宋菲菲皺眉。
「跑了!」
說完掏出個手機, 給我看衝上熱搜的一段視頻。
有好多網友拍到電閃雷鳴的雲層中, 有條黑龍不停翻滾。
是我小看了這巨蟒, 它早已化蛟, 恐怕再修煉個幾百年真能化龍。
不過被這重重天雷一劈, 千年以內是休想再化龍了。
只見那些雷劈了一會,竟然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蛟蛇也從空中 U 墜落, 摔進大海中。
「我立刻派了遊艇去打撈, 可惜被人搶先一步。」
「是拜月會的人。」
這傻逼拜月會,還真是無處不在, 煩死了。
「那江家村的人呢?」
「還有那個換命盆。」
宋菲菲托腮回憶:
「換命盆被雷劈碎了。」
「江家其他人倒是沒什麼事。」
「只是那地方風水不好,不適合再住人。」
「我在他們縣郊剛好有片空地, 到時候讓人造個安置樓,把他們都接過去。」
「再往後,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還有江月嬋, 她回學校了, 還說等畢業後要來找我拜師。」
我點點頭, 心裡酸溜溜的。
宋菲菲每次說起買地造樓,那語氣, 就和說我買了個包子一樣。
可惡的資本家!
我拉過被子蓋住臉, 覺得全身像被車碾過般疼。
「好累,我想睡覺。」
宋菲菲剛想起身離開病房,她的手機響了。
掛完電話, 她的臉色十分難看。
「拜月會打來的,說要我們出任務。」
我氣得一屁股坐起身。
「我***********!」
「什麼任務?」
宋菲菲看了眼信息,神情有些複雜。
「一個很離譜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