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猛然瞪大眼睛。
剛想張嘴說話,又馬上伸出手捂住自己嘴巴。
29
此刻,我們已經不在陸彥屋內。
天地都是灰濛濛的一片。
左手邊有一條血黃色的河,河水平緩,河面上不停冒出一個又一個漩渦。
河邊長著一片紅色的花。
花瓣捲曲,像一把倒扣的傘。
草,彼岸花!
那旁邊這河,是忘川?
我們來到幽冥地府了?
我心中叫苦不迭。
活人來到地府,如果不能在兩個時辰內離開,就會永遠地留在這。
陸彥家中不知道誰在做法,如此厲害。
周祈不停朝我擠眉弄眼,顯然憋得十分難受。
我垂頭喪氣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你可以說話了。」
我已經知道了我們在哪。
地府有個萬鬼界,也是三千大鬼界中最大的一個。
這鬼界,就在忘川邊上。
好消息,萬鬼界有許多良善之鬼。
壞消息,萬鬼界還有許多惡鬼。
要想離開萬鬼界回到陽間,需要找到鬼差送我們上去才行。
「這是哪裡啊?」
周祁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景象。
此刻,好奇心戰勝了恐懼。
30
「官人~官人請留步~」
一個穿著粉色對襟小襖、淡紫色襦裙的年輕女人,從遠處款步而來。
她走得極慢,但是又極快。
蓮步輕移,三兩下就來到我們眼前。
女人杏眼桃腮,紅唇烏髮。
頭上半包著一塊和裙子同色的頭巾。
舉手投足間,說不清的風流嫵媚、婀娜多姿。
「官人,奴家的手帕掉河裡了。」
女人咬住嘴唇,泫然欲泣地看向周祁:
「那是奴家最喜歡的手帕,能勞煩官人幫我撿一下嗎?」
周祁先是一愣,隨即皺眉:
「你沒手嗎?」
「幹嗎讓我撿?」
我剛想提醒他千萬別靠近河,當下頓住腳步。
看來美人計,對這傢伙一點用都沒有。
也對,就他這身份,什麼女人沒見過。
對美色,已經完全免疫了。
見周祁拒絕,女人臉色一變:
「官人好狠的心!」
「你……」
「救命啊!啊!鬼啊!」
一聲悽厲的慘叫打斷了她。
我和周祁對視一眼,快速朝河邊跑去。
這是胖導演的聲音!
31
胖導演臉朝地趴在地上,腳被一個女人牢牢抓住。
那女人一張臉長得百媚千嬌,脖子以下卻是一具枯骨。
她的骷髏手死死抓著胖導演,用力將他往河中拖去。
導演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又是害怕又是絕望。
「救命啊!真的有鬼啊!」
「靈珠大師快來救我啊!」
「我出二十萬,不,五十萬!」
我一個急剎車停住腳步。
再等等,看樣子還能加價。
最終,在胖導演聲嘶力竭的「二百萬」中。
我一躍而起,將女鬼一腳踹進河中。
胖導演死狗一樣趴在地上喘氣,還拿我褲腳擦鼻涕:
「嗚嗚嗚,我差點死了!」
「你怎麼才來啊!」
忘川中有許多無法投胎的亡魂。
他們每天要在河中受河水衝擊之苦,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可以上岸。
上案後,這些亡魂最喜歡騙人進河,想讓人跟他們一同受苦。
胖導演聽得直拍大腿:
「這些鬼真是太可惡了!」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考驗男人,哪個男人經得起這種考驗?!」
不只男人經不住,女人也經不住。
沒多久,我就在河邊依次救下了攝像大哥、導演助理、張琴……
眾人灰頭土臉跟在我身後。
尤其張琴,一直試圖向大家解釋:
「那鬼變成了一個小孩模樣,你們知道的,我見不得小孩子哭。」
我嘖嘖兩聲:
「懂了,一八米的小孩,上輩子他發育真好。」
32
我們沿著河邊不知道走了多久,依舊沒找到鬼差的身影。
卻看到有個身材瘦削的中年女人在河邊洗菜。
她手中的菜顏色發紫,枝葉間相連,形如蓮花。
我心下一喜,忙朝她跑去:
「敢問可是牛頭大人之妻?」
女人打量我幾眼,隨即停下動作。
「活人?!」
我忙朝她鄭重行了個禮:
「夫人,我是茅山弟子,被人所害這才誤入冥界。」
「還望夫人行個方便,帶我們幾人回歸陽間。」
女人皺了皺眉,認真端詳著我。
良久,才將手中的菜放進木盤裡。
「你幫我看著這籃紫河車,我去找我夫君。」
眾人紛紛圍上來,滿臉好奇:
「這是什麼?」
這東西,就是世上的胞胎,俗稱:「紫河車」。
每個人出生時,胚胎外都有一個胞衣。
洗過十次的胞衣,嬰孩出生後就長得清秀而且命中富貴。
洗兩三次的,就是中等身份的普通人。
不洗的,就是那些迷糊、痴傻、污穢、渾濁的人了。
閻羅王將這件事分派給牛頭管理,所以牛頭的妻子常年在忘川邊清洗胞衣。
幾人聽得如痴如醉。
周祁更是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臉:
「那我的胞衣,得洗了有 20 次吧?」
33
地府之行,有驚無險。
不愧是我特意挑選的黃道吉日,遇難呈祥。
幾乎是眨眼間,我們就回到了陸彥屋裡。
依舊是灰不拉幾的裝修,昏黃黯淡的燈泡。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只覺得身心俱疲。
這沙發還怪軟的,坐上頭整個人就像陷下去一樣。
不對,我真的陷下去了!
不好!
一隻冰涼刺骨的手環抱住我的腰,拚命將我往地下拖去。
「嘩啦!」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從沙發上陷入水中。
冰冷粘膩的湖水鋪天蓋地將我包圍。
湖水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我立刻憋住氣,卻還是不小心喝進兩口水。
這似乎是一個水庫,湖面上有一層透明的玻璃罩子。
不管我如何努力捶打,罩子紋絲不動。
腰上的手力道極大,似乎要將我攔腰掐斷。
水中打不開符紙,赤小豆見水也失去效果。
我直接摸出一個釘子,惡狠狠扎在那浮腫蒼白的手上。
水鬼都懼怕鐵器。
那手吃痛往回收,我抓住機會拚命向上游去。
然後拔下頭上的鐵簪用力戳向湖面。
「嘩啦啦!」
水面再度變成沙發。
我渾身濕漉漉地從沙發中爬出,跪在地上拚命喘氣。
幸虧隨身帶的傢伙多,不然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34
只可惜,這口氣並沒有喘多久。
屋裡早已陷入混亂。
陸彥被電梯中的女鬼吊住脖子,整個人像風鈴一樣掛在天花板上。
胖導演和他助理正打得你死我活,像兩隻憤怒的野獸。
張琴將周祁按在地上,正努力剝去他褲子,看起來想強上了他。
胖導演和助理一時間死不了。
眼下,是先救陸彥,還是周祁?
清白和性命,當然是性命更要緊。
「放開那個賤人!」
我大喝一聲,掏出桃木劍,高高躍起朝女鬼撲去。
女鬼被我劈中,身上瀰漫起一股焦臭味。
她丟開陸彥,憤怒地轉過身看向我,眼中流下兩行血淚:
「你要插手我和他的因果?!」
霧氣翻湧,女鬼短暫的一生如浮光掠影,快速在我眼前閃過。
這是一個極為年輕漂亮的女孩。
懷揣著明星夢,用心演好每個一龍套角色。
她努力爭取到一個有台詞的角色。
扮演被反派強暴的一個可憐女孩。
誰知道導演為了節目效果,竟然讓那個男演員假戲真做。
這導演,就是唐芸丈夫,劉文遠。
拍攝完後,女孩崩潰痛哭。
男主陸彥主動安慰開解她。
她以為自己遇到了好人,對陸彥毫不設防。
陸彥卻將她灌醉,連夜把她送到了導演床上。
女孩想不開,跳湖自盡了。
35
我耐著性子勸解她:
「你這樣弄死他不是便宜他了?」
「起碼要將他搞到身敗名裂吧!」
只可惜,她已經化身厲鬼,根本沒這個耐心聽我解釋。
陸彥可以死,但不能死在這。
我再次舉起手中的桃木劍:
「一周之後,你再來取他性命吧。」
「今天不行。」
「啊!」
女鬼仰起頭嘶吼一聲,不甘又憤怒地瞪著我。
「別聊天啦,老子內褲都被扯破了!」
周祁躺在地上死命掙扎,俊臉漲得通紅。
張琴大張著嘴,一下又一下用舌頭舔著他的臉。
周祁快崩潰了:
「救命啊!陸靈珠!」
我也想救他,但是女鬼將我纏得死緊。
而她太過可憐,我不忍心將她打得魂飛魄散,難免束手束腳。
周祁絕望了,當他身上最後一塊小碎布被張琴扔飛時,他扯著嗓子哭喊:
「蒼天啊大地啊!」
「要是現在有人能救我,我願意一輩子認他當大哥!」
「你大哥來了!」
一道清亮的女聲從窗外傳來。
36
這是一個極為漂亮的年輕女孩。
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腳上是一雙過膝靴。
她長發飛舞,腰肢曼妙。
猶如美國大片中最拉風的女特工。
她一腳踹碎玻璃,吊著鋼絲繩從窗戶中飛身而入。
進來後單膝跪地,還沒喘口氣,就從後背抽出一把金光閃閃的銅錢劍。
「孽畜!受死!」
然後,一劍朝周祁胸口刺去。
我無語地閉上眼:
「宋菲菲你能不能別大半夜戴個墨鏡?!」
「砍錯人了知道不!」
宋菲菲這一刺下手不輕,可周祁連叫都沒叫。
只是目不轉睛盯著宋菲菲看,已是痴了。
「啊?」
「哦不好意思,我重來!」
「孽畜,看劍!」
宋菲菲手忙腳亂收起劍,直接刺中了張琴的小腹。
張琴慘叫一聲,兩眼一翻直接暈在一邊。
宋菲菲低頭一看,隨即瞳孔地震。
我循著她的視線看去,立刻受了今晚最嚴重的傷。
周祁的褲子,剛剛被張琴扒乾淨了。
「咳咳……」
宋菲菲清清嗓子,假裝淡定地朝周祁伸出手:
「大鳥兄,地上涼,快起來吧。」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37
因為宋菲菲的到來,戰局立刻出現了變化。
女鬼帶著其他鬼,不甘不願地離開。
屋內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燈光也變得明亮了一些。
陸彥等人都白著臉,坐在地上拚命喘氣。
周祁則坐在沙發上,尷尬地用墊子捂住腿。
一副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去的表情。
等眾人都恢復精神後,宋菲菲拍拍手。
她的保鏢從門口帶進來一個漂亮妖嬈的女人。
「這人你們認識不?」
陸彥又驚又怒地站起身:
「張水遙,你怎麼會在這?!」
宋菲菲來到陸彥門口時,發現張水遙鬼鬼祟祟站在門口朝里張望。
也是她倒霉,如此厲害一個術師,被宋菲菲一棍子給敲暈了。
原來陸彥屋裡的一切,全都是張水遙布下的。
陸彥為了討好陳文遠,一直在給他不停地介紹女人。
張水遙,就是陸彥介紹給他的。
張水遙和陳文遠在一起後,深深地嫉妒唐芸。
所以她在唐芸家中布置風水陣,不讓她的孩子出生。
因為不滿陸彥給陳文遠介紹其他女人,她又依樣畫葫蘆,在陸彥家中布置風水局。
個中愛恨情仇,聽得人瞠目結舌,匪夷所思。
半晌,宋菲菲才幽幽地嘆一口氣:
「貴圈,可真亂啊!」
38
導演將所有事情全都錄下來,興奮得眼珠子都在發光。
張水遙被我逼完供以後,黑著臉被我們送去警局。
她做風水局的事情不好取證。
但是這些年,她還幫陳文遠做了不少其他事情。
洗錢,偷稅,涉黑。
光是這些東西,就夠她蹲半輩子大牢。
忙碌了整整一天,我半掛在宋菲菲身上,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第二天,我是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吵醒的。
「開門!陸靈珠你這個騙子,快開門!」
神通廣大的網友,不但找到我住的地方,還把我門給堵了。
群情激憤的粉絲非要押著我去醫院,說要讓我給唐芸磕頭求饒。
我揉揉眼睛,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她們押上了車。
都是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我也不好對人動手。
「就沒見過那麼惡毒的女人!」
「我氣得幾天沒睡覺,她卻呼呼大睡!」
「看什麼看,說的就是你,你這賤女人!」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我不理會她們,閉上眼睛,頂著嘈雜的罵聲繼續補覺。
「真不要臉,還不快起來!」
我被人搖醒,無奈之下只能伸個懶腰,跟著她們下車。
醫院門口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
這些粉絲還叫了記者,要直播我是如何磕頭賠罪的。
39
我覺得這些粉絲有點顛。
唐芸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呢,非要把人家給折騰起來。
但是粉絲們顯然不這麼想。
她們把自己當作正義使者,所有參與的人都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宋菲菲這傢伙,裝逼時精神百倍。
一到這種事情,就說自己要倒時差,躺在家裡呼呼大睡。
「唐芸來了!」
「天哪,她好憔悴!」
「都是這個賤人害的!」
我翻了個白眼。
不是你們害的嗎?
「道歉!道歉!道歉!」
粉絲們將我推搡到唐芸身前,有人領頭舉著手臂大喊。
一呼百應,喊聲雷動。
我看得嘖嘖稱奇,這比拍電影可刺激多了。
不過,唐芸的臉色確實很差。
嘴唇蒼白,眼窩凹陷。
短短几天時間,看起來老了好幾歲。
她被助理扶著,晃晃悠悠走到我身前。
然後,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雙膝下跪,極為虔誠地給我磕了一個頭。
「請靈珠大師救我!」
40
「跪下了嗎?」
「跪了!」
「好好好,真應該讓這賤人多磕幾個頭!」
「咳咳,跪下的是唐芸。」
周圍的人都像被掐住嗓子的鴨子,一個個直著脖子瞪著眼睛。
唐芸很瘦,穿著單薄的衣衫。
跪在地上時,能透過衣服看見她背上凸起的脊骨。
我嘆了口氣,彎腰去扶她。
「你八字金寒水冷,本就是子嗣緣淺的命格。」
唐芸遽然仰起臉,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我這輩子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為什麼別人可以有孩子,就我沒有?!」
「從小我父母雙亡,無親無故,我只是想要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親人而已!」
也罷。
命格, 本無定數。
何謂易理?
永恆的變化,就是易理。
萬事萬物, 總逃不過一個易字。
子嗣緣淺, 卻仍有一線生機。
星星之火, 也可燎原。
我就幫她搏一搏這絲生機。
41
見我點頭, 唐芸激動得又跪下了,哐哐磕頭:
「謝靈珠大師救命之恩!」
「唐芸無以為報,願將每年的一半收入捐於道觀!」
行,一線生機變成七分勝算。
我滿意地點點頭。
到時候拿這筆錢去資助一些兒童,善緣福報厚了,子嗣緣自然會變深。
唐芸回病房休息,我拍拍屁股走了。
只剩下一堆粉絲,在風中凌亂。
滿腦子:我是誰, 我在哪?
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胖導演將視頻發到網上,引起軒然大波。
陸彥粉絲集體破防,跳著腳和唐芸粉絲激戰。
只可惜沒罵多久,發現陸彥被警察帶走了。
而陳文遠手機中, 和陸彥的聊天記錄也被爆出。
兩人還是某不良網站的高級會員。
之前因為陸彥自殺的那個可憐女演員的事情,也再次翻出。
像她這樣的受害者還有很多。
不少人鼓起勇氣, 直接去警局舉報。
事情越鬧越大, 為此竟然牽扯出一大批偶像明星。
娛樂圈, 人人自危。
網友們給我起了個綽號,叫我「掃黃俠」。
網友們起名字,還是一如既往地難聽。
42
「靈珠!」
宋菲菲一臉興奮地捧著手機跑來:
「臥槽,你絕對想不到,你們這節目的製片人, 你猜是誰?」
我正在院子裡練太極。
聽到這話, 淡然地打出一招野馬分鬃, 手上動作沒停。
「我猜, 這製片人和唐芸關係匪淺吧?」
宋菲菲大吃一驚:
「臥槽!」
「你怎麼知道,這製片人是唐芸高中同學!」
「這期什麼我去明星家的節目,就是唐芸一手策劃的!」
「她早就發現了不對勁, 但是自己又沒能力對抗張水遙, 就將目標對準了你!」
「陸彥和你, 都是她特意安排的。」
「臥槽, 這女人真的太牛逼了!」
「不對, 你早就知道她在利用你了?」
我只是淡淡一笑,繼續打拳:
「太極講究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
「唐芸想借我的手除去他們,我就讓她借這個力。」
「她借我的力,我何嘗沒有借她的力?」
「最終的結果, 都是為民除害。」
宋菲菲震驚地看著我, 眼神中閃爍著崇拜和敬佩。
「牛啊!」
宋菲菲一臉感慨地走了。
我收回手,心虛地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今天早上一個帖子橫空出世,將唐芸的計劃盡數扒出。
邏輯縝密, 推理細緻。
而我,也只是比宋菲菲早半個小時看到而已。
娛樂圈果然都是人精,再也不和他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