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罰出現了!」
有人高喊著從遠處奔來,李鐵澤渾身一顫,立刻撒腿朝那人跑去。
嘖,真是可惜……
「月亮江,月亮江和月亮湖的水全變黑了!」
月亮江是橫穿月亮國的一條大河,全國人民的日常生活,都離不開這條江。
女人在江邊洗衣服,男人在江里挑水,小孩在江里玩耍。
至於月亮湖,更是月亮國的一處聖地。
國王每年都要在湖中心的小島上舉辦聲勢浩大的祭神儀式。
只是這湖水變黑,算是什麼天罰?
9
我錯了,水變黑,果然是天罰。
這水不但黑,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惡臭味。
像是燒焦的馬糞混合了腐爛的老鼠,聞一口簡直能讓人暈過去。
國王雖然住著奢華的宮殿,吃著精心烹飪的高級食材,但大家用的水都是一樣的。
我握著手中又黑又臭的饅頭,想到國王也在吃這種東西,心裡稍稍有些平衡。
「來,你多吃點。」
滄北星給我夾了一筷子魚,我嫌棄地挪開碗。
「我不要,這魚聞起來像是拿臭襪子煮的。」
滄北星抽了抽嘴角,捏著饅頭半天都沒往嘴裡塞。
半晌,他嘆了口氣,用他那雙漂亮的鳳眼幽怨地盯著我:
「要不是你弄丟了錢袋……」
這片大陸上的城市,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規則和法律。
但是有一條,是通用的。
所有城市都可以隨意進入,但是出城,需要繳納一大筆出城費。
要想走出月亮國,男人要交 2 個金,女人要交 5 個金幣。
我和滄北星,顯然出不起這個錢。
月亮國城牆厚實,守衛森嚴,我們暫時也想不到逃出城的辦法。
「想到國王也在吃這樣的東西,我就覺得這饅頭也挺香的,哈哈哈!」
隔壁桌兩個男人興高采烈地吃著黑饅頭,這一刻,強大的精神愉悅麻痹了他們的味蕾。
我嫌棄地扔掉手中的饅頭,這破地方,真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10
全城河水變黑的第三天,國王身邊的大巫醫就發明了一種藥劑。
只需要在水中加入兩滴,一整桶黑臭的水就能再次恢復清澈透明。
手掌那麼大的一小瓶藥劑,售價 5 個金。
所以到頭來,這一場天罰,罰的只有窮人而已。
「喂,李鐵澤,饅頭好吃嗎?」
李鐵澤越來越沉默,他看著比之前更瘦了。
皮膚蒼白得可以瞧見藍色的毛細血管,一雙眼睛大得幾乎占據了半張臉。
聽到我的話,他抬起頭死死盯著我。
「月亮神已經收了祭品,他不會不管我們的。
「春兒,春兒絕不會白死的。」
他斬釘截鐵,一字一句說道。
聽起來像是在說服我們,可我知道,他其實是想努力說服自己。
李鐵澤不願意和我們做交易,他執拗地認為,月亮神會給國王帶去應有的懲罰。
就像全城所有百姓一樣,他們曾經將所有希望寄託於國王。
當發現國王是個暴君以後,他們又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神明身上。
當晚,無助的百姓們再次在地下室舉行了祭奠儀式。
他們虔誠地跪在地上磕頭,祈求神明再次降下更為嚴重的天罰。
我和滄北星站在後頭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心裡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滋味。
他們,也只是想要活得像個人而已。
11
第二波天罰來了,一夜之間,土地乾裂,月亮湖枯竭。
大巫師請求國王下罪己詔,向神明承認自己的錯誤。
國王十分憤怒,當天就把大巫師綁起來抽了二十鞭。
我渴得喉嚨冒煙,和滄北星在街頭排隊買茶喝。
月亮江的水位下去一大半,露出乾涸的河床。
原本一望無際的月亮湖,只剩下了一個淺淺的黑色湖底。
作為人魚,對水的渴望遠勝於人類十倍。
我有氣無力地靠在滄北星背上,嗓子乾得說不出話來。
這月亮國真是可怕啊,一分錢沒賺到,命都快給搭進去了。
「水沒了,饅頭也沒了,明天再來吧!」
店小二把一塊「售空」的牌子放在門口,毫不留情地關上了店鋪大門。
滄北星哀號一聲,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揪頭髮。
「行了,別揪了,咱們跑吧。」
我和滄北星決定放棄賞金任務,保命要緊。
每天下午 6 點都是城門關閉之時,這時候趕著出城和進城的人比較多。
守衛們著急下職回家,趁亂混出去的機會最大。
「滾!再有趁亂想溜出城門的,直接亂棍打死!」
一道瘦弱的身影被人用力丟出,砸起一地塵土。
「咳,咳咳咳!」
男孩掙扎著坐起身,被漫天飛揚的灰塵嗆得不停咳嗽。
我拍了拍他的背,等他好點以後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李鐵澤,你這是,想出城?」
12
「哎你慢點吃,別噎著。」
一間破舊的小院子裡,李鐵澤蹲在地上拚命往嘴巴里塞饅頭,噎得直翻白眼。
我和滄北星雖然沒有出城的錢,但是賺個吃喝錢,倒是不難。
我皺著眉頭看著李鐵澤髒舊破爛的衣服,有些難以理解。
之前他雖然又瘦又窮,但是模樣十分乾淨。
不像現在,簡直就是個小乞丐。
「你爹娘呢,怎麼不管你?」
李鐵澤一愣,抬手捶了兩下胸口,努力將嘴巴中的食物咽進去。
「死了。
「我爹在街上說,月亮湖水變黑是神明對國王的懲罰,被衛兵們聽見了。
「我娘護著他,被一起砍死了。」
我和滄北星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滄北星伸出手在他頭頂拍了拍:
「以後,你就住這裡吧。」
李鐵澤愣了一下,過了半晌才猶豫著點了點頭。
晚上我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乾旱剛剛開始,食物雖然短缺,但是還能維持平衡。
可要是這乾旱持續時間長了,那月亮城,恐怕會淪為人間煉獄。
不行,我和滄北星,還是得想辦法出城去。
「窸窸窣窣~」
我警惕地坐起身,寂靜的夜晚中,屋頂和走廊上傳來的聲音特別明顯。
我穿好衣服來到門邊,猛然打開門,被走廊上密密麻麻的黑影嚇了一跳。
13
「琉璃!別開門,快回去!」
我迅速關上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幾隻肥碩黝黑的老鼠沿著門縫擠進來,越來越多的老鼠潮水般湧來,死死卡住了房門。
「滾開!」
我一腳踢飛幾隻老鼠,可是更多的老鼠卻順著我的裙子爬到了我身上。
等我手忙腳亂拍掉身上的老鼠時,房間裡已經湧進了數不清的老鼠。
「啪!」
滄北星打開門,朝門外扔了兩個饅頭。
老鼠們瘋狂朝饅頭撲去,我趁機跑進了他屋裡。
「我的媽,哪來的這麼多老鼠啊!」
李鐵澤抱著腿縮在床角,見我關上門進屋,滄北星鬆了一口氣。
我們三人並肩坐在床上,聽老鼠們穿行而過發出的吱吱聲。
房頂不時有灰塵落下,我默默地從柜子里拿出帷帽戴上。
屋外不停有呼叫聲傳來,我還能聽見木門被啃咬的聲音。
這木頭薄得很,照這麼啃下去,用不了多久門就破了。
「咔嚓!」
我們三人倏然抬起頭,木門沒破,窗戶先撐不住了。
一隻又一隻老鼠從咬出的破洞裡鑽進來,很快,原本拳頭大小的洞口變成了人頭那麼大。
「這地方不能待了,往外跑!」
滄北星拉著我和李鐵澤奪門而出,我們三人朝著王宮的方向沒命狂奔。
地上爬滿了老鼠,黑壓壓地一片,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
我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就像踩在一條厚厚的黑色毛毯上,這毯子還在不停蠕動。
14
路上到處都是慘叫著逃竄的人,有些人不小心跌在地上,身上很快就覆滿了一層老鼠。
鼠潮湧過,地上只剩下一具白骨。
竟是連皮帶肉都被老鼠啃食乾淨了。
李鐵澤嚇得幾乎站不住腳,滄北星眼尖地發現所有老鼠在爬行時都主動繞開了王宮。
我們三人連滾帶爬地上了宮牆,癱坐在宮牆上劇烈喘氣。
「臥槽,這不會也是月亮神的天罰吧?!」
我低頭看了一眼安靜如常的王宮,氣不打一處來:
「傷敵一百,自損一千?!這是什麼傻逼神明!」
這次李鐵澤倒是沒有反駁我,滄北星嘆了口氣,有些無語地說道:
「王宮內有大巫師布置的結界,很多宮殿的城牆都塗過特殊的藥水,能防各種蛇蟲鼠蟻。
「那月亮神,估計把這事給忘了吧……」
李鐵澤氣哭了,他紅著眼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每年的月神節,我們都會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
「每個月的月圓之夜,再窮苦的人家也會在院子裡擺上貢品。
「我們用自己血肉供奉了一輩子的神明,為什麼會這樣啊!」
我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月亮國的傳說我曾經聽吟遊詩人說起過。
好像是說月族的一位祖先,為了保護族人,主動犧牲了自己。
他死後,族人感念他的偉大,舉行儀式助他成為神明。
後來,月亮國就世代由月族後人統治。
所以,國王應該是月亮神的不知道第幾代孫子,真正的自己人。
15
越來越多的百姓爬上了王宮的城牆,大巫師終於出動了。
他讓衛兵帶著巫藥出宮,只要撒過藥粉的地方,老鼠們紛紛退避三舍。
這些讓普通百姓見之色變的普通老鼠,在大巫師手底下就像紙糊的一般。
鼠潮退去,月亮湖邊卻留下了一地屍體。
無數的老鼠屍體組成了一句話:
【無罪己詔,天罰不停。】
嚇壞的百姓們紛紛跑去王宮前磕頭,懇求國王下罪己詔。
國王氣壞了,大手一揮,無數人頭落地。
沒多久,大巫師走出王宮。
他拿著聖旨說,國王這次滅鼠有功,守護國民,所以王宮內會舉行盛大的慶功儀式。
而為了籌備這次儀式,每一個月亮國的國民,都需要繳納 1 金幣的滅鼠稅。
交不出稅的,直接抄家。
幸虧我們沒有家。
我們住的那破院子,本來就是一間廢棄小院。
滄北星打跑了兩個流浪漢,那院子就歸我們所有了。
我昨天在冷颼颼的城牆上坐了一宿,回到屋裡面對著滿是牙印和老鼠屎的床,實在是睡不下去。
李鐵澤翻箱倒櫃找吃的,那些老鼠差點連柜子都給啃了,哪裡還能剩下吃的。
滄北星留在屋裡的衣服也被咬得只剩下一堆布條,我們三人蹲在院子裡,怨氣比鬼都大。
「你們倆說的交易,還算數嗎?」
李鐵澤身上的少年氣迅速褪去,眉眼陰鬱,眼神深沉如老人。
「我想要殺了國王和月神。
「殺了國王,我願意用我一輩子的財富來交換。
「殺了月神,我願意用我後代子孫的一半財富來交換。」
16
和賞金獵人定下的靈魂契約,是不能違背的。
定下契約,我和滄北星精神一振。
來活了,這一趟月亮國,總算是沒有白來。
我們倆出門去搜集情報,走到街上,明顯感覺曾經擁擠的街道寬敞了許多。
最熱鬧的茶館門口,店小二正無精打采地揮手趕蒼蠅。
偌大的店鋪,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小二說,他們掌柜的和店裡的說書先生,都生病了。
發著高燒,全身滾燙,臉上還長了一大片水痘。
那痘痘癢得厲害,一旦被抓破皮,就會有膿黃色的汁液流出。
汁液流到哪,痘痘就長到哪,腥臭撲鼻,聞之令人作嘔。
小二不愧是跑堂報菜名的,口才了得。
繪聲繪色地講述一通,聽得我和滄北星臉都綠了。
繼黑水、乾旱、鼠災之後,第四種天罰降臨。
瘟疫,開始了。
老人是最先得的,其次就是原本體弱多病之人。
孩童們大多安然無恙,壯年男女也都得以倖免。
家家戶戶門口掛起了白幡,城裡的棺材鋪被搶購一空。
因為要辦喪事,城裡的店鋪大多都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