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流氓一怔,罵罵咧咧地衝過來要揍我,我反手就把手電筒砸到他臉上。
我手上這個手電筒是那種老式手電筒,賊拉大,往他臉上一砸就砸掉了他一顆牙,鼻子也出了血。
血濺到了手電筒上,手電筒的光閃了閃。
「……」我迅速瞟了一眼正在往赤金色符咒上「爬」的血。
好像有點不妙。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站在後面的另一個流氓罵了一聲「賤人」,抄起地上的椅子就朝我扔過來。
我急急往後退,誰知道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我一屁股跌到地上。
再抬頭一看,椅子近在咫尺!
完蛋,要被砸到了!
就在這時,椅子一側突然浮現出一雙蒼白而透明的手,它做了一個「推」的動作,下一秒,椅子在我手邊四散開來。
「林玉葉,你沒事吧!」是梁子澄的聲音。
我循聲看過去,梁子澄正抓著手機急切地向我跑來。
倒不完全是為了救我,他身後還跟著歇斯底里的老闆呢。
「把手機給我!」老闆大吼,「視頻刪了!」
梁子澄長手長腿,跑得奇快。
他頭也不回地大喊:「給你也沒用啊,我那是直播,你說的話網友都聽到了!」
13
趁著兩個流氓的注意力被老闆和梁子澄吸引過去的工夫,我趕忙爬起來就跑。
「快走!鬼來了!」我朝梁子澄喊。
他奔跑的速度竟然又提了一個檔。
「真的嗎!在哪裡,在哪裡?」梁子澄一下跑到我前面,順手把差點摔跤的我拉了一把,「你腳扭了?」
我含含糊糊應了一聲,梁子澄立刻停住腳,彎下腰:「上來,我背你!」
我利落地俯到他背上,接過他的手機。
他還開著播,此時螢幕上飄著彈幕:
【什麼鬼來了?這不是最陽間的直播間嗎?】
【鬼在哪兒?我大澄子功夫不負有心人,真遇鬼了嗎!】
我按下了停播鍵。
梁子澄也喊:「鬼在哪兒?追你的那兩個嗎?他們不是人嗎?」
喊著就想回頭看。
「別回頭!往前跑!」我厲聲說。
梁子澄趕緊把頭又轉了回去。
「他們是人,但被鬼下咒了。」我皺著解釋,「還有手機店老闆,他從踏出院門的那一刻起,也被下咒了。」
我回頭看過去,不出所料,手機店老闆的動作也變得有些機械。
但即便如此,他們仨的奔跑速度仍然很快,離我和梁子澄只有兩三個身位!
此時此刻,這三個人已經完全被鬼咒占滿了身體,他們眼睛凸出得更加厲害,好像下一秒,眼球就會飛出來一樣。
他們眼白盡失,眼眶被拉扯得極大,內外眼角向太陽穴延伸出七八條青筋,看起來十分嚇人!
「手電筒要沒電了嗎?」梁子澄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手電筒是我舉著的,梁子澄話音剛落,手電筒的光又閃了兩下。
我手腕一扭,看到上面畫著的光明咒只剩一半了,另一半已經完全被血污所浸染。
「你的夜視力怎麼樣?」我問。
「還,還行?」
「那就好,朝著有月光的地方跑!」
說完,我把手電筒朝追得最緊的流氓身上砸了過去,口中念道:
「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
最後一個字念出口的時候,梁子澄的腳正好踩到一個小水坑,那水坑裡印著月亮。
當他的腳踩離時,水坑中的光漸漸變亮,和手電筒所照出的最後一抹光亮融為一體。
它迅速往上升,像敦煌仙子的薄紗一樣,溫溫柔柔地纏上那三個越來越像鬼的人身上,瞬間拉緊!
「咚!」一聲,三個人一起摔倒在地,一邊在地上蠕動,一邊從喉嚨里迸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他們身上飄出了絲絲黑煙,在光華下十分明顯。
梁子澄停下來回頭,眼中亮閃閃:「你好厲害!」
虛空中卻傳來一聲冷哼,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就這?」
語氣很是不屑。
我擰起眉,這才是那個問我「在笑什麼」的聲音。
那聲音又說:「梁子澄,你以為找了這麼個懂點法術的小姑娘,就能逃出我的手心了嗎?」
梁子澄一怔,茫然問我:「呃……沖我來的?」
那聲音沉默了,但我偏偏能從沉默中感受到憤怒。
我很同情:「你好可憐,他都不知道你在追殺他。」
「我要活剮了你們!」那聲音暴怒。
也多虧他情緒起伏太大,他的身形隱隱在月光中浮現出來。
看起來像是個一米七五左右的年輕男子。
雖然我道術水平比較拉垮,但這個咒本身很強,能不受影響,這傢伙至少是個厲鬼。
我朝梁子澄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你,總能戳到神神鬼鬼的痛處,有才!」
梁子澄:「謝謝?」
「謝個屁,我打不過,快跑!」
14
我率先跑了起來。
梁子澄:「你不是腳扭了嗎?」
「應該是扭了,但我痛感遲鈍,能跑。」
「不行!我背你!」
「背個屁,分散站位懂不懂?不然對面一個技能,我倆團滅!」
「那怎麼辦?我們光是跑,能跑得掉嗎?」
「不能,所以我要搖大佬了!」
我倆邊互吼,邊努力躲避厲鬼的攻擊。
好在那鬼一副戲耍的樣子,說是要活剮我們,還真沒下狠手。
眼看我們離那三個被下了咒的人越來越遠,我停下了腳步。
這個距離,應該波及不到了。
「不跑了?哈哈哈哈!去死吧!」
隨著那聲音一起襲來的是數十雙影影綽綽的骨手,奇異的是,明明是骨頭,上面卻長著又長又利的指甲。
這些骨手毫不客氣地直逼我的雙眼、喉嚨、心臟和四肢,像是要抓住我,把我撕裂。
梁子澄此時才剛反應過來,但他已經往前跑出好幾步了。
他見我站在原地不動,沒有一點猶豫地又朝我跑來,口中喊道:「小心!」
我不躲不避,睜大眼睛,額頭和眼球本能地因尖銳利器靠近,有了強烈的不適感。
但我沒有閉眼,反而勾起了笑。
我朗聲呼喚:「胡巽!灰尚清!白褚!」
名字是最簡短的咒。
一道溫暖的、火紅色的旋風回應我的聲音,自我腳下升騰而起。
它繞著我轉了一圈,那些骨手就撈了個空,長長的指甲也燒了起來。
厲鬼發出一陣慘叫。
火紅色的風緩緩停下,最後化成一隻大尾巴狐狸。
它身體雪白,尾巴尖呈赤紅色,一張嘴,發出如嬰兒啼哭般的叫聲。
厲鬼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仍被狐狸的叫聲壓得跪倒在地,身型逐漸實體化。
梁子澄怔怔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
胡巽也聽見了,他朝梁子澄眨眨眼,尾巴一下從一條化成九條。
我:「……」
有毒吧!
你個假九尾!
你明明就六條尾巴!
灰仙和白仙就沒這麼騷包。
白仙只在我腳邊現身了一下,朝我腳踝吹了一口氣,就消失了。
但我知道她已經到了三個被鬼下咒的人身邊。
灰仙則手握彎刀往鬼影那邊衝過去。
保家仙不能害人,不然會影響功德,但他們能斬鬼!
有了這幾位大佬,我和梁子澄只要在一邊嗑瓜子就行。
我倆蹲在樹下,看著灰仙幾刀就把厲鬼剁散,然後用手虛虛一抓,又把人家捏實了。
跟捏橡皮泥一樣,完全就是秒殺。
鬼影大叫:「救命!救命!仙爺,我錯了!別殺我!別殺我!」
天邊驟然傳來滾滾雷聲。
三位家仙不約而同抬頭看了看,臉色都沉了下來。
胡巽在我耳邊輕聲說:「有大佬要保這厲鬼,不許我們插手。」
我也抬頭看去,月亮漸漸被一片烏雲遮住,我們周身的光越來越暗,氣溫越來越低。
這就奇怪了,誰會維護一個為非作歹的厲鬼?
灰仙冷著臉停了手。
他頂著一張少年臉,兩根手指拈著幾乎要成顆粒狀的厲鬼走到我們面前:
「叫陰差還是直接打散?」
這就是在詐那鬼了。
厲鬼嚇得直抖,它連忙說:「別打散,別打散!求求你們放過我,只要放過我,我保證再也不傷人了!」
「我還能做梁子澄的小鬼!我能替他賺錢,保護他!」
我眯著眼睛瞅厲鬼,不說話。
它不知道有大佬在保它?
更奇怪了呢。
梁子澄看我們都沒說話,大著膽子問厲鬼:「你都追殺我了,我怎麼會養你?我心那麼大的嗎?」
厲鬼嗤笑一聲:「你養一個是養,養兩個難道不是養了嗎?再說了,你的小鬼都快魂飛魄散了,留著有什麼用?」
梁子澄愣神:「什麼意思?」
厲鬼眼珠一轉,嘿嘿直笑:「原來它不是你養的?」
梁子澄突然不說話了。
他皺著眉,抿起嘴,不知道在想什麼。
厲鬼模糊的臉露出一個大笑:「哈哈哈,搞半天它竟然是個單相思!笑死我了!都快魂飛魄散了,還不願讓你知道它的存在!」
梁子澄突然跳起來,用手去抓厲鬼,他怒吼:「你什麼意思!它在哪兒?」
「別碰它!」我大驚失色。
15
沒人料到梁子澄會突然用手去抓厲鬼。
這可能只是他暴怒時的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灰仙只來得及用刀背擋了一下樑子澄,但他手長,到底還是碰到了厲鬼。
厲鬼立刻抓住機會,順著他的指尖游離,覆蓋住他的身體——梁子澄被附身了。
他猛地張開嘴,一股帶著惡臭的濃黑煙霧撲面而來,我的眼睛都被熏得睜不開了。
等我好不容易睜開眼,人已經站在了高高的的樓頂上,四周是燈紅酒綠的明艷夜景。
有聲音在我腦海里哭訴:
「嗚嗚嗚,被戴綠帽、被辭退,還被爸媽當著所有親戚的面辱罵……」
「太痛苦了,乾脆死了算了……」
接著,我從高空墜落,摔成一攤爛肉。
我的靈魂撕扯著從肉體脫離,在圍觀人群的外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我初中的哥們,梁子澄。
這小子家裡窮,上學的時候總被欺負,多虧有我替他出頭,沒想到現在長得人高馬大的,身上穿的戴的也都是好東西。
鬼使神差地,我跟上了他。
沒想到,這個過去只能低著頭,唯唯諾諾地跟在我後面的小弟,現在住上了大平層,還成了小有名氣的主播。
我跟了他七天,第七天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開車去了我家。
我媽還記得他,一見到他就忍不住哭。
那女人真是搞笑,貶低、辱罵我的時候只會笑,現在哭給誰看?
她拉著梁子澄說了很多,說到後來就全是「他要是像你一樣多好!」「他怎麼能狠得下心拋下我和他爸呢?」
看著她抓著梁子澄的手,看著梁子澄溫和的笑,我覺得胸口好痛,頭也好痛。
憑什麼?
小時候明明是我比他強!
我才是那個站在人群之中的人,而他梁子澄,永遠都只配站在角落!
憑什麼他把日子過得這麼好,我只能做鬼,窺探他的幸福?
我恨,好恨!
我要殺了他!
我要殺了他!
我要……
「我要開掛了!都閃開!」
16
我眼前的畫面就像老舊碟片按了暫停鍵一樣,全沒了動靜。
幻境中的梁子澄和年邁的女人臉上甚至出現了七彩的馬賽克。
「你說什麼?」
我腦海里的聲音很懵,它還沒出戲呢。
我大喝一聲:「滾出去!」
下一秒,幻境崩壞,我的意識回到了現實。
我魂體出竅,把身體扔給胡巽,一身血衣地站在了夜色中。
「零點過啦!我林玉葉終於能用掛啦!」
我叉腰大笑。
天上那位招雷的不是不讓家仙們插手嗎?
那就我自己來解決吧!
「你,你是什麼怪物!」被附身的梁子澄看著我現在的樣子,驚恐大叫。
它仗著家仙不能傷人的規矩,把灰仙和胡巽耍得團團轉,而且它周身的力量也因為不明原因,暴漲起來,變得比之前強悍很多。
但那又如何?
我透過梁子澄的眼睛看我現在的樣子。
半邊臉腐爛,及腰長發胡亂散著,雙眼還冒著紅光。
真懷念啊,我這半身鬼王的樣子。
我一躍而起,伸出手向它脖子掐去,笑得比它之前還邪:
「我是你姑奶奶!」
梁子澄躲避不及,一下被我掐住梁脖子。
我手下一個用力,就把厲鬼的魂魄抓了出來。
「啊啊啊!」它放聲尖叫。
我一巴掌呼過去,叫聲停止了。
「要你欺負我!要你追著我跑!沒想到吧,姑奶奶我是鬼中霸王!」
我把它扔到地上,一腳接著一腳地踹,每踹一下,它身上就消散一些鬼氣。
那些鬼氣還想往它身上鑽,被我狠狠瞪了一眼,最後只能顫顫巍巍逃走了。
天空也是一片安寧。
就在這時,梁子澄呆傻的聲音傳來:「你,你是林玉葉?你真是鬼?」
我朝他綻放出一個露齒笑。
他打了個哆嗦。
17
「你竟然是黃翔飛……」
梁子澄臉色複雜地看著厲鬼。
因為跳樓自殺的緣故,黃翔飛的臉看起來比我還可怕,再加上它一直沒有正經地在梁子澄面前顯形,沒被他認出來也正常。
厲鬼黃翔飛被我的一根頭髮綁著,一點也動不了。
它頹然地低頭看著地上,並不回梁子澄的話。
我踢了它一腳:「你把我拖進的那個幻境,後來發生了什麼?」
「林,林玉葉你,你別踢了,它看起來都要消失了……」
梁子澄小心翼翼地說。
黃翔飛也怕我再下腳,它乖乖地敘述了起來。
原來,它當晚就吃掉了它母親的生氣,魂魄也因此飽滿起來。
它的計劃是找到梁子澄, 先吸食他的氣運,讓他被生活壓垮, 再吞掉他充滿負面情緒的靈魂。
但它卻被梁子澄身邊的一個女鬼趕走了。
那女鬼身上有功德,黃翔飛打不過,後來它不知道去了哪裡, 做了什麼,再來找梁子澄的時候,已經脫胎換骨成了厲鬼。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胡巽嚴肅地問。
黃翔飛搖頭。
胡巽陷入沉思。
變成厲鬼的黃翔飛再對上女鬼,那就是虐菜了, 但女鬼不論受了多嚴重的傷, 都拚命保護著梁子澄。
「為什麼……」梁子澄很悵然。
我聳聳肩:「不如你自己問問她?」
我走到一棵柳樹邊, 雙手沒入樹幹,緩緩後退,牽出了一雙比月光還淡的手。
只可惜,她也就剩一雙手了, 再沒有多餘的力量凝結出身體。
「要問嗎?」我回頭看梁子澄。
他死死盯著那雙手上的戒指,臉上的肌肉開始不斷顫抖, 半晌,落下了淚。
「媽?」
那雙手驀地抓緊我的手。
梁子澄捂住嘴, 眼淚不斷從指縫中流出:「那個戒指, 是我媽的戒指……她生前是一名警察……」
難怪會給他線索, 難怪會鼓勵他去解決那些案件。
難怪會拼著魂飛魄散,也要守護他。
我閉上眼, 向那雙手注入自己的力量,梁母的魂魄漸漸充盈起來。
梁母點頭,目光眷念地看向梁子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
我也看向梁子澄,但我沒笑, 我的表情十分扭曲。
我就說,她怎麼會讓梁子澄來找我,她怎麼知道我能幫到他,原來是天殺的季家人!
梁子澄正傻傻地站在旁邊盯著自己的母親,根本沒注意到我一副要吃了他的樣子。
「尊家,你可不能吃人哦!」胡巽的聲音驟然響起。
仔細聽, 還憋著笑。
我一臉便秘樣地招來了黑白無常。
尾聲
黑白無常來得很快,他們帶走了黃翔飛, 也帶走了梁母。
不同的是, 黃翔飛得入陰司受審,在地獄裡贖罪;梁母大機率會安穩投胎, 投生到一個幸福的家庭。
不算出乎意料的是,梁子澄很快接受了又要和母親分開的事實。
他還快樂地許諾,逢年過節會給母親燒超多錢。
用他的話說,能在母親去世後, 得到她那麼久的庇護, 能再見她一面,已經是撞了大運了。
白無常走之前意味深長地警告我:「都盯著你呢,一旦行錯了路,我隨時都會把你抓回十八層地獄。」
我掏了掏耳朵, 又從肉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吃不?」
白無常臉一抽。
黑無常悶笑著把他拉走,順便帶走了大白兔。
「玉葉姑娘,下次見。」
【系列故事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