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工地挖出了五口棺,四個有瓤,一個沒有。
工地頻發怪事,三天不到,兩個工人進了醫院。
我受人所託,去工地運棺。
那工地請來的高人卻橫攔豎擋,不許我運。
他陰森森地對我說:「這五口棺七天內誰都不能搬動,誰動誰就要填進去。」
1
我把車開進工地時,那位被稱作田大師的高人帶著四五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就堵在我的車前。
「小子,我奉勸你,別為了賺那三瓜兩棗的,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那田大師穿著一身暗紅色的唐裝,頭髮全白,臉龐卻異常地飽滿紅潤,讓人猜不出年紀。
但那雙眼睛卻又很渾濁,像一個耄耋老人。綠豆仁一樣的眼珠咕嚕嚕地亂轉,盯得人很不舒服。
「龍叔,要不算了吧?別給你找麻煩。」
蔣霜蜷縮在副駕駛上,這小姑娘的精神已經快崩潰了,但她還是怕給別人添麻煩。
外面,那四五個壯漢已經朝我們的車頭圍攏了過來。
田大師的徒弟,一個像瘦猴一樣的年輕人,原地蹦躂著朝我車上吼叫:「我師父好心提醒你!我告訴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龍叔——」蔣霜被嚇到了,眼眶通紅又想勸我放棄。
「你別管,沒事兒。」我安撫她。
「你在車上呆著,別下去。」
我打開車門,兩步邁下車。
那圍攏過來的幾個壯漢腳步霎時一停——
可能是我之前一直坐在車上,他們看不太清。
我這人天生異相,長得駭人,身材也超乎常人的高大,從小就被人說像張飛,又像李逵。
那幾個壯漢已經比周圍的工人高出一個頭了,可在我面前依然像沒長開的孩子一樣。
他們一人手上拎著一根膠皮棒,我則直接就地取材,從旁邊的材料堆里抽出根鋼筋。
2
「哎哎,別動手,別動手!」
工地負責人叫張慶,原本還在旁邊撓頭,現在一看這架勢,慌忙上前來阻攔。
「兩位,兩位,咱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張慶此時也是騎虎難下。
那位田大師是建築公司的老闆請來的,張慶不能得罪。
但另一方面,工地此時人心惶惶,大家都不肯幹活。
工人們私下裡都在傳,那空了一口的棺材遲早是要吃人的,再不送走非出人命不可。
而且警方已經查明了這五口棺材的原籍地,那四位亡者在家鄉還有族親,警方也讓工地幫忙把棺木送回去。
現在出了這麼多怪事,工地的司機根本不敢碰那五口棺,更不要說把棺材送回去了。
我這個送上門的大車司機,簡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
今天我要是走了,張慶自己都不知道還要花多少錢才能找到敢接這趟活的司機師傅。
3
那田大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一翹道,「好一副修羅相,怪不得敢蹚這趟渾水。」
「但是小子,別以為光憑一身血氣就能胡作非為了!這五口棺你碰不得,我不准你動,你就動不了。」
我提著鋼筋踏步上前,沒人敢擋我的路。
那田大師也只是斜著眼睛看著我,我直接越過他,走到了那挖出五口棺的土坑前。
此時,正值晌午,陽光肆虐。
那被挖開的土坑沒有任何遮擋,那五口紅艷艷的棺材就躺在陽光之下。
其實,這五口棺已經埋在土裡二十年了,表面的朱漆早已斑駁不堪。
但也不知道,那漆是不是塗得太久了,顏色都滲進了造棺的木質里。
遠遠看去,那五口棺簡直就像泡在血水裡,讓人不敢直視。
我正要跳進土坑,一個年紀挺大的工人攔住了我。
他的臉上也很是為難,不知道該不該摻和。
但他可能還是繞不過自己的良心,出言提醒我道,「你可想好啊,之前挖出這五口棺的兩個工友都出事了。」
「一個大白天的摔進了磚堆里,斷了好幾根肋骨。一個大晚上莫名其妙地從腳手架上跳了下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呢。」
「我心裡有數了,謝謝你。」我跟那工友道了謝,還是跳進了土坑。
一靠近那五口棺材,我就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香氣讓我心裡一顫,因為這股味道,我之前也聞到過,就在蔣霜的身上。
4
我跟蔣霜本來是素昧平生,我這次來幫她,也不是為了錢。
七天前,我女兒下樓買酸奶,一個酒駕的司機把轎車開上了人行橫道。
我女兒剛好從超市出來,那輛轎車已經到了她的面前。
她才十一歲,根本沒有反應的能力。
等我得到消息,趕到現場時,心都差點飛出去了。
地上滿是破碎的保險槓和車燈,刺眼的剎車痕跡夾雜著一大灘鮮紅的血。
我妻子早逝,只給我留下了一雙兒女。
如果女兒再出什麼意外,我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但是,上天保佑,我女兒除了一點擦傷,什麼問題都沒有。
危急時刻,是一個路過的女孩不要命地沖了過來,救了我女兒。
那個女孩就是蔣霜。
但當救護車趕來時,蔣霜卻不見了,只留下了地上的一灘血。
我就順著那滴落的血跡去找,結果一路來到了旁邊一棟公寓樓的天台上。
蔣霜那時正打算自殺。
5
可能是人已經到崩潰的邊緣了,蔣霜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我以我女兒的名義慢慢靠近她。
她就坐在天台邊上,流著血,跟我講述她的經歷。
這個姑娘本不是個軟弱的人。
她從小沒有父母,在福利院長大,這兩年半工半讀好不容易上了所不錯的大學,她一直很努力地生活。
但自從三個月前,一場噩夢過後,蔣霜的生活就完全變了。
蔣霜告訴我,那天中午,她突然聽到外面有放鞭炮的聲音。
那一連串的鞭炮聲很響,卻又有些怪異,好像一直在移動,而且離她越來越近了。
蔣霜捂住耳朵,意識一昏,下一秒就進入了一個極度黑暗的空間。
那個空間十分狹窄,她只能躺著,胳膊都伸不開。
她伸手去摸索,摸到的都是堅硬的木料。
接著整個空間都開始晃動,她能隱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她甚至好像聽到了她室友的聲音。
只是那斷斷續續的對話內容讓她毛骨悚然。
她聽到有人說,「把口封好。」「用蠟封。」「她聽著呢……」
蔣霜在那一瞬間,內心的恐懼到達了極點,她開始拚命地拍打封住她的木頭。
但她漸漸感覺四周開始熱了,有滾燙的黏液從頂部的縫隙里灌了進來。
是蠟,她要不能呼吸了!
蔣霜開始大喊大叫,四處蹬踹,就在這時,有人在背後推了她一把。
她好像一下就從那狹小的空間裡脫離出去了。
在她要出去的瞬間,她回頭看了一眼,她想看看是誰救了她。
可她轉過頭時,看到的卻還是她自己的臉!
6
從那個夢裡醒來之後,蔣霜對她的室友和朋友都有了莫名的恐懼。
而在那天之後,她幾乎每晚都要做那樣的夢。
夢裡她被關的時間越來越長,那種窒息的瀕死感也越來越重。
每次,好像都是另一個她把她救出來。
可那另一個自己,好像被永遠留在那個空間裡了。
這讓蔣霜時常感覺,是不是自己根本沒有逃出來?
夜裡的夢才是真實的,而白天發生的一切才是她在做夢。
她的精神越來越虛弱,身邊的同學都變得莫名詭異起來,好像總有人在背地裡窺視她。
蔣霜逐漸不敢再接近任何人,也不敢向任何人求助。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她怕自己的一驚一乍給別人帶來困擾。
她也一直在看醫生,吃了很多藥,一開始還有些作用。
但後來,她的症狀反而更嚴重了。
她開始在大白天看到一些莫名恐怖的場景。
有時,她會看到一群人抬著一口棺材出現在校園裡,周圍的人都看不到。
有一次,她甚至看到她的一個室友在宿舍里生孩子。
鮮紅的血液鋪了滿床,她室友的肚子高高隆起,大得離奇。
可實際上,她室友那天根本沒有回宿舍,人家也沒有懷孕。
就這樣被折磨了近三個月,蔣霜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
她找不到出路,也無人依靠。
她坐在天台上,哭著看著我,她說,「叔,你別管我了,這就是我的命。我知道,我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我說,「你救了我女兒,你的命我管定了。你就當給自己最後一個交代,相信我一次。」
7
我倒不是什麼專業的玄學師傅,我只是個開大車的司機。
但就像那個田大師說的,我有一副修羅相,加上天生八字硬,血氣重。
我開大車那些年,常常闖野路,沖路煞,怪事遇到過不少。
而且近幾年,我為了還債謀生,也接觸了很多邪門歪道。
我不怕那些東西,他們凶,我更凶。
我幼時,得遇一個老道,送了我一根打魂鞭,專克凶煞。
那老道當年就說我,「修羅相,菩薩心,這輩子註定要吃陰陽飯。」
我如今三十八歲,父母病逝,妻子也早去,家裡只有一兒一女和老岳母了。
我的親人就是我的一切,蔣霜救了我的女兒,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這幾天,我一直在幫蔣霜調查她的經歷。
蔣霜在她的噩夢裡,見過五口呈圓形分布在土坑裡的棺材。
也是湊巧,三天前,我聽說了這片工地挖出五口棺材的事。
算起來,三個月前,蔣霜第一次做噩夢的時候,也正是這片工地開始動工的時候。
我們也找了有能力的師父給蔣霜看事兒。
那師父說,蔣霜跟那五口棺淵源頗深,這一次是九死一生。
而那唯一的生路,就在送棺回鄉上。
我這才帶著蔣霜,來到了這片工地。
8
這片工地原本是座大型商場,建成至今有二十年了。
聽說初代老闆來自港台,當初修建的時候就請了很多大師來測算風水。
商場建起來以後,生意異常紅火,曾經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所在。
不過,那繁榮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
這商場開業幾年後,就有了鬧鬼的傳聞。
而且,越傳越神,慢慢的,大家就都不願意去了。
大概五六年前,這商場徹底關門了。
如今,這裡要興建城市公園,所有建築都要推倒。
而挖出那五口棺材的地方,就在這座商場正前方的花壇里。
曾經,那花壇也是這座商場的標誌。
從高空看下去,那花壇就像一扇古色古香的大門。
9
那五口艷紅的棺材,在青天白日裡也滲人地透著陰寒。
沒有工人敢上前幫我抬棺,我打算先用繩子把棺材綁上,然後借用工地的吊車把五口棺運上我的車。
我拽著繩子去綁棺材時,好多圍觀的工人都在倒抽涼氣。
那五口棺看起來都是杉木的,並不寬大,比尋常棺材要小上一圈。
一個也就二三百斤,抬起棺材,套上繩子,對我來說並不難。
但我忽視了那位田大師。
他陰惻惻地走到土坑邊,兩手拄在拐杖上,微微一用力。
我剛剛抬起的棺木就「撲通」一聲落了回去。
我咬緊牙關,青筋直冒,胳膊上的肌肉都繃了起來。
可那棺材就好像釘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我看那田大師嘴角微翹,得意洋洋地看著我。
他之前說了,這五口棺他不讓我動,我就不能動。
可我不信那個邪!
10
我抓牢棺身,曲起膝蓋,腳掌扒住地面,力從地起,一根根青色的筋絡從我的小腿蔓延到上臂。
姓田的手裡的拐杖開始不住地顫抖,他有些驚愕,抬眼瞪我。
我低吼一聲,猛地起身!
那棺材微微一晃,接著「嘎吱」一聲,被我生生拔了起來——
與此同時,姓田的手裡的拐杖左右一折,瞬間四分五裂。
「師父!」他的小徒弟慌忙扶住他。
我則穩穩地用繩圈套上棺木,一一拴牢。
這時,那股若有似無的香氣似乎更濃了,我依稀像是聽到了有人在笑。
那邊,田大師推開了他的徒弟,他恨我讓他丟了面子,怒氣沖沖地指著我道:「去給我按住他!」
他那四五個保鏢雖然仍有些猶豫,但也不得不聽田大師的話。
其中一個率先跳下了土坑,直奔我而來。
我剛放下一口棺,還未上前,沒想到那人就憑空一個踉蹌,直接身子一歪,磕到了一口棺材上。
到底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扶著棺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沒想到,他的額頭竟然當即陷進去一大塊兒!
血流如注,那灑下來的深紅液體不少落在了棺材上,轉瞬間就被那艷紅的棺木吸收了。
11
「出人命啦!妖棺殺人啦!」
圍觀的人群里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本來就害怕的工人們頓時四散奔逃。
現場一度混亂得不知所以。
這下,負責人張慶再也忍不住了,他跑到田大師跟前說道:「大師,這五口棺必須得送走了,你再這樣搞下去,我們工程不用開了!」
那田大師還沒說話,我突然聽到,混亂的人群里,蔣霜邊哭邊喊我。
「龍叔,龍叔!你沒事兒吧,龍叔——」
蔣霜看到人群四散,很多人在喊出人命了,她生怕是我出了事,慌慌張張地下了車,跑來找我。
那田大師一眼就看到了跑到土坑邊的蔣霜,原本憤怒的表情瞬間變了。
他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珠泛起了精光。
他看看蔣霜,又看看我,隨即一扯嘴角道:「也罷,既然這位兄弟不顧危險,非要走這一趟,那我也不多事了。」
「不過,我跟你們公司劉總好歹是朋友,也不能見死不救。這樣,讓我的徒弟范騫跟你們走一趟。萬一路上出了什麼事,他也能幫你們一把。」
12
張慶也沒想到,這位田大師變臉比翻書還快,但總算可以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了。
不過,這一趟送棺,不止范騫要去,張慶自己也得跟著。
因為等棺材送到,他還得跟警方那邊交代一下。
那磕了腦袋的保鏢被送去了醫院,人倒是沒死,但貌似也被嚇得夠嗆。
最後,還是我自己把那五口棺材搬上了車。
這時候,也沒什麼好講究的了,五口棺都是疊著放的。
我用繩子固定好,外面罩了一層黃綢,一層白布。
出發前,我又繞著車燒了些紙錢元寶,算是買路錢。
我本來是不打算帶那個范騫的。
但蔣霜這一趟是九死一生,那個田大師知道的肯定比我們多。
我把他徒弟握在手裡,必要的時候,說不定能幫我們一把。
上車後,我讓范騫坐在副駕駛,蔣霜和張慶坐在後面。
范騫還不太樂意,嘴裡一直嘟嘟囔囔的。
但他多少有些怕我,也不敢明目張胆地說什麼。
13
那五口棺的原籍地在一個比較偏僻的村子,離我們並不算遠。
我們中午出發,天擦黑前應該就能到了。
等車帶著那五口棺材終於開出了工地,張慶才長長地吐出口氣。
他掏出根煙遞給我,我們早上來找他時,有那個田大師在,交流得一直不太順暢,他對我和蔣霜的突然出現多少有些好奇。
「兄弟,貴姓啊?」
「龍,龍長棟。」
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坐在副駕駛的范騫,聽到我名字那一刻,突然轉頭看了我一眼,但他很快又別過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