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許人間第一流完整後續

在一個清朗的夜裡，他靠在蘭因寺的紅豆樹下，讀罷文章忽而一笑。

「長夜苦讀，偶爾寂寞。有你陪伴，倒是個慰藉。」

我怔怔道：

「你這話是對我說的？」

少年點頭：

「四下無人，唯有你我。

「姑娘總問我有何願望……

「我細想了下，應是匡扶社稷，平定乾坤！當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他擲地有聲：

「當天下第一好官！」

我望著他提拔昂揚的背影，一迭聲道：

「我懂我懂。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修得廣廈千萬間，庇護天下寒士。掃清碩鼠蠹蟲，還天下浩然正氣。」

段南星笑了：

「想不到姑娘竟是知己。

「你說許我三個願望，但這條路上你幫不了我，我會憑自己踏出一條路來！」

他抽出銹劍，劍氣如風，身姿游曳，像游龍躍入雲濤。

幾劍下去，寺院石牆上便刻下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天下第一好官】。

看著他肆意明亮的模樣，我悠然道：

「但我能實現你的另一個願望。」

算著時辰快到了，我敲敲鏡子：「段南星，抬頭！」

少年仰頭。

夜空如粘稠的墨汁，月牙清亮且溫柔。

忽地，空中划過一顆流星！兩顆，十顆，三十顆，五十顆……越來越多的流星曳著長尾划過。天穹像被煙火點燃，絢爛又璀璨！

「段南星，給你天上的星星。」

少年仰頭，凝望蒼穹。

他背對著我久久佇立。流星雨過後半晌，他仍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佇立在紅豆樹下。

可惜我看不到他的臉。

但我想，星光一定點亮了他的眼睛。

10

彈幕爆炸：

【太美了！太美了！】

【我要這漫天繁星為我而落！（中二臉.jpg）】

【李可愛牛啊，竟能號令群星！她怎麼做到的？】

咳咳，我只是占卜推衍出來的而已。

此時此地，能有此情此景，是天公作美！

S 級副本就是簡單，只要再實現他最後一個願望，我就可以返回遊戲大廳，美美領取獎勵了。

……

「段南星，你還有什麼心愿？」

「呵~你又問。」

他沉吟片刻，忽道：「我想見你一面。神交數日，姑娘可否現身？」

這是他的最後一個願望？

這有何難！

他在蘭因寺，也就是在瓜洲附近，離京城很近了。

我現在啟程，乘鶴高飛，兩刻鐘就能到。

可他緊接著卻說：「不不，還是等春闈之後吧。」

少年伸出手，指尖默默拂過袖口的補丁：

「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知己，我希望見你時別太……」

聲音漸漸低下去。

【別太寒酸。】

彈幕說完了他的未繼之語。

11

冬去春來，段南星成了金科探花郎，很快又受封為戶部員外郎，從五品。

我告訴他，我住在京城的玄都觀，隨時可以與他見面。

我們約好明日黃昏在南柯街的浮白樓相見——那是家百年老店，裡面的醉蝦極有名，我很想嘗嘗。

回想殿試時，見過他的宮人們無不眸中驚艷，惹得我很好奇他的模樣。

因此，我早到了一刻鐘。

坐在窗邊，滿懷期待地等待。

誰知，竟從霞光漫天等到暮色四合，再到夜幕垂落，再到食客散盡，二更鼓響，他都沒出現。

「小姑娘，我們要打烊了。」

店小二催促道。

期待落空，我被放了鴿子。

我氣得一拍桌子，自窗口翻出去，漏夜狂奔，一路直奔玄都觀。

回到房中，甩袖拂過鏡子。

薄霧散去，鏡中浮現畫面——

段南星左臂纏著繃帶，右手持劍站在金殿門口，他身旁站了許多穿著明黃褂子的侍衛。

「今天幸好有段大人在！」

「段大人好身手，若不是您救了陛下，這一殿的人都得人頭落地！」

「快！段大人，陛下宣您伴駕左右。」

聽了片刻，我明白了。

有刺客行刺皇帝，被段南星擋了。

難怪他沒來，他受了傷，還被皇帝留住了。

在浮白樓時，就聽兩個京官在悄聲議論皇帝遇刺的事，原來是段南星救的駕啊。

……

當晚，他悄悄溜到殿外，找了個寂靜無人處呼喚我。

「狐狸姑娘，抱歉，我——」

「不必解釋，」我關心道，「你受傷了？」

「小傷無妨。明日黃昏，我們依然約在浮白樓，可好？這次我定不失約！」

少年穿著一身深藍色朝服，站在春色幽深的庭院中，清雋如鶴。

他微仰著頭，對著月亮說話。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總覺得他是笑著的。

我回答他：「好。」

12

隔天，我是又早早出門。

擔心他那邊又有突髮狀況讓我枯等，乾脆帶上了鏡子，時時注意著他那邊的動態。看到他也出發了，我才放下心來。

不曾想，我剛踏上南柯街，就被金月窈攔住去路。

大小姐二話不說，拽住我的胳膊急道：「快跟我走！」

我掙脫她的手臂：

「我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誰知，當著長街上的人來人往和車水馬龍，她竟撲通跪在我腳下：

「道長，求你救命！！」

怕我溜了，她直接抱住我的大腿不撒手。

金月窈是蜜罐里泡大的，素來盛氣凌人，囂張跋扈，絕不會是這種做派。要她跪地求人比登天還難，相府到底出什麼事了？

「你快起來。」我伸手扶她，詢問緣由。

少女仰望著我，驚恐地吐出一句：

「金佛吃人了！！」

……

據金月窈說，她今天下午路過佛堂，親眼看見高高在上的金佛撈起一個跪拜之人，一口吞入腹中。

吃完，還饜足地打了個嗝。

金月窈當即被嚇得雙腿發軟。

她乘馬車直奔玄都觀求救，趕巧在半路上遇見我。

「我家佛堂供奉著怪物，求道長救我全家性命！」

我遙望了眼浮白樓的方向，距離黃昏還有半個時辰，我速戰速決去相府收拾個妖魔，再趕去浮白樓似乎也來得及。

想清楚後，我上了大小姐的馬車。

13

相府的佛堂，是一座三層樓高的雄偉寶殿。

金佛莊重慈嚴，高高在上，端坐蓮台。大殿里，飄著明黃的綢帶，紅色的符咒像流動的血。

我指尖凝氣過眼，雙眸閃過一剎金光：

「勘破迷障！」

佛堂像是一具被掀開了錦袍的屍體，露出華緞下隱藏著的腐爛。

我看到了銅鏡中的那些腐手，正密密麻麻地從牆裡伸出來！耳畔，聽到了此起彼伏的低泣聲。

再看蓮台之上……

一個金霧狀的東西正不安分地在寶座上蠕來蠕去。

這是什麼妖魔？

「巽訣，風刃！」我揚手捏訣。

霎時，清風化刃十二柄，直擊金佛！

呼——

突然，一陣清風襲來，伴著好聞的木檀香。

一個白衣僧人甩袖化去了我的攻擊，他鬼魅般縹緲地出現在金佛前，擋住了我！

他和妖魔是一夥的。

妖僧嗓音清魅：

「停手，是自己人。」

我臉上笑嘻嘻，手上不客氣：

「誰跟你是自己人。」

我放出伏魔藤想要捆住他，他卻像一縷煙似的，飄忽來去。

一時間，大殿中出現許多他的幻影，一時出現，一時消散。影影綽綽，詭譎非常。

可他卻不知道，我明著是在打他，其實是聲東擊西。

趁他躲閃，我反手一個雷劈向妖魔化身的「假佛」！眨眼，妖魔就現出原形，它是一顆菩提種子。

被我劈得黢黑黢黑，還冒著煙呢。

14

妖僧也不躲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黢黑的菩提子，無奈一笑：

「事已至此，小僧先行一步，姑娘自己收拾殘局吧。

「我看好你哦~」

說完，像一片雲似的逸出了大殿。

佛堂上空，黑雲籠罩。

封印解除，數不清的鬼魂自牆壁中洶湧著衝出！

他們穿透了我的身體，逃出佛堂，盤桓於半空。

這時，我才明白過來。

——那枚菩提子，是鎮壓這些惡鬼用的！

金月窈看見的「大佛吃人」，估計是有惡鬼出逃，被金佛抓了回來！至於那繪聲繪色的吃人細節，估計少不了大小姐的腦補。

我跑出大殿，群鬼洶湧在半空，並未逃走。

他們被一股金色的光籠罩在方圓十米之內。

妖僧清魅的聲音自半空飄來：

「該你出手了。」

原來他沒走。

我點點頭，揚手捏訣：「心月狐！」

剎那間，風雲變色。

翻滾的巨大旋渦中，踏出一隻高似玉山的九尾白狐！為了配合周圍的環境，祂不斷地縮小縮小再縮小……

我指指佛殿中高高在上的蓮座，對九尾狐道：「乖~你坐那兒去！」

九尾板著臉，停頓數秒，不情不願道：

「是，我愚蠢的主人。」

我仰頭，對不知藏在何處默默觀望的妖僧誠懇認錯：

「對不起，毀了你的種子，只好把我家狐狸借給你了。

「日後若有幫得上忙的，儘管找我，必將效勞。」

半空飄來一聲輕笑。

……

九尾狐，作為上古神明，鎮壓魑魅魍魎，可謂是小菜一碟。

佛堂，轉眼恢復寧靜。

15

彈幕自從看見妖僧出現，就犯起花痴。

【哭了！這 NPC 好帥！！！！我也要打這個副本，想和他演虐戀情深！】

【N 什麼 PC 啊，他是玩家。是總榜排行第二的神隱大人。】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神隱大人從不開直播的。】

【哎喲~樓上的，一看你就不是愛神直播間的忠實觀眾，我們小白花遇到他好多次了。】

妖僧也是玩家？

不知他的系統任務是什麼。

我的任務馬上就完成了！

——只須我與段南星見一面，我便可離開副本，返回遊戲大廳了。

……

佛堂事了，我告別金月窈，借了她的馬車趕向浮白樓。

可到了地方，段南星卻不在。

也許是他等不到我，先行離開了。

我伸手去拿浮世鏡，想瞧瞧他在什麼地方。可拿出鏡子後，立馬傻眼：天塌啦！鏡子碎了！！！裂開好大的一個縫！（暴風尖叫.jpg）

一定是鬼魂肆虐時，它們穿來穿去，把鏡子搞碎的。

幸好，幸好，我知道段南星的住處。

當即，我乘著馬車趕往青雲巷金閣門。

到了地方，一路循著記憶找過去，卻發現那本該是探花府的位置坐落著一間叫濟世堂的藥鋪。

掌柜的一邊撿藥，一邊搖頭：

「姑娘必是搞錯了。

「我這間藥鋪開了十餘載，可不是什麼探花府。」

我按捺住心中驚詫，詢問道：

「那您開藥鋪之前呢？」

「之前？」掌柜的陷入沉思，「之前是當鋪，當鋪老闆經營不下去，才把宅子賣給了我。」

看我滿眼疑慮，他好心地繼續說下去：

「當鋪之前，是胭脂鋪子，胭脂鋪子之前，好像是個酒樓，再之前老朽就不知道了。

「好像……好像是一處鬧鬼的荒宅吧。」

16

我是路痴。

我向來不記路，一定是我找錯地方了！

我重回相府，向金月窈詢問：

「新晉探花可是叫段南星？」

金月窈拈了塊茶糕，道：

「好像是姓段。

「聽說，今年春闈的舉子中，這位探花郎艷驚四座呢。」

我請她相助：

「你是相府千金，可否為我引見？」

大小姐揶揄地看著我笑：

「怎麼？想讓我為你牽線搭橋？

「只是~這位段探花性情冷淡，拒了很多拜帖，只怕也未必會應承我們的。」

話雖這樣說，金月窈還是送了拜帖給段探花，帖上寫了我和她的名字。

本以為會吃個閉門羹。

沒想到次日就收到了對方的回覆，誠邀我倆上門。

金月窈很高興：

「怎麼樣？我這相府千金的身份厲害吧！」

我向她謝了又謝。

次日，載著我們的馬車一路奔向一條種滿煙柳的長街。

探花府就在長街的盡頭。

我的心怦怦直跳：不只是因要與那個神交已久的朋友見面，不只為系統任務即將完成。更是怕即將見到的人，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

春日盛大，楊柳堆煙，庭院深深深幾許。

我們在家丁的引路下，一路穿過拱門，穿過迴廊，穿過斑駁的樹影，遙遙看過去——

陽光斑駁灑下，滿地碎金。

煙柳樹下，一位青衣公子正背對著我們，怡然煎茶。

「段探花！」

金月窈俏生生輕喚。

砰！

砰！

砰！

短短一秒，我心跳劇烈，幾乎跳出嘴巴。

青年轉頭，一雙狹長的狐狸眼瞟過來，冷淡又嫵媚。

他輕笑道：「二位幸會，段玉琢這廂有禮了。」

轟——

我心中驚雷乍起，他不是段南星！

17

楊柳樹下，我們仨煎茶閒談。

我心中有諸多疑團，亟待解答，可面上卻不能顯出迫切來。

閒聊數句後，我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街頭巷陌皆在傳，昨日陛下遇刺，是被探花郎所救。

「不知當時是何情狀？」

段玉琢怔了下，一臉莫名：

「昨日陛下遇刺，是被一個叫張三的侍衛所救。

「民間傳言難免加油添醋、以訛傳訛。怎麼就成了我救的了？」

我心頭又是一聲驚雷。

就像段南星這個人被憑空抹殺了似的！

——京城真的有青雲巷金閣門，那裡住的卻不是段南星！

——今年春闈，探花的名頭真的被姓段的公子摘取，那人卻不是段南星！

——昨日元泰帝真的遇刺了，救駕的卻不是段南星！

為了搞走段南星，連張三這麼草率的名字都能憑空冒出來。

段南星……難道真的被系統抹殺了嗎？

還是他不曾存在呢？

可怎麼會不存在呢！

我忽然福至心靈。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確認他是否存在！

……

離開探花府後，我乘鶴沖入雲霄，直奔瓜洲附近的蘭因寺！

烏雲積聚，山雨欲來。

不多時，雨點稀稀落落地灑下來。

彈幕也在討論段南星去了哪兒，討論他會不會只是個鏡花水月的幻象。

很快，這一切就會有答案！

抵達蘭因寺時，雨已下大。

荒廟前果真有一棵巨大的紅豆樹，那夜段南星曾在樹下舞劍。

我飛奔到寺院的斷牆前，廟宇廢棄已久，牆上爬滿了層層疊疊的紫藤花。

大雨傾瀉！

我徒手扒開一層又一層的紫藤，烏青的石壁慢慢露了出來。

長滿青苔的石壁上，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