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星霜完整後續

鬼迷心竅想要偷吻熟睡的竹馬時，眼前出現一行行彈幕。

【退退退！女配髒嘴不要碰男主！男主要髒了啊啊啊啊。】

【這個普女仗著自己和男主一起長大真把自己當正宮了，陰溝里的老鼠一樣，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我真的要報警了，男主快醒來捍衛自己的初吻！呼叫千里之外的妹寶……】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精緻面龐發獃。

相伴十年，暗戀五年。

原來我只是他故事中的配角。

一個註定在他身邊徘徊許久又黯然離開的過客。

1

陸應星十八歲的生日，年級里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學來了許多。

他們說著生日快樂，送了禮物，圍著壽星唱生日歌。

即使已經高考完畢即將各奔東西，陸應星的強大號召力仍不減。

許多人心知肚明可能是最後一面，有意無意地和陸應星製造身體接觸。

比如現在，就有人借著往蛋糕上插蠟燭，想要蹭上同樣往蛋糕上放蠟燭的陸應星的手。

陸應星面上掛著禮貌的笑，不動聲色地避開。

他一直都是這麼受歡迎，處理起旁人的示好也駕輕就熟。

陸應星閉上眼許願時，以往疏離精緻的面容顯出幾分乖順，周邊炙熱的目光更是不加掩飾。

「陸應星我喜歡你！」

人群里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謝謝。」陸應星睜開眼，溫和有禮道：「我也喜歡我自己。」

生日派對鬧到很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態度明顯，沒再有人主動告白。

送走最後一波人時，已經是十二點。

客廳里空了大半，陸應星占住長條沙發，線條好看的手臂遮住眼睛，呼吸和緩，面容沉靜。

「陸應星。」

我拍了拍他，「起來，去床上睡。」

陸應星聽到了，他輕哼一聲，翻身側睡，露出那張清俊的臉。

然後再怎麼叫，都不醒了。

我認命上樓拿了個夏涼被，輕輕蓋在他身上。

看著他毫不設防的恬靜側臉，我心神一動，在沙發旁輕輕蹲下，喚了兩聲。

「陸應星？」

「陸應星？」

他沒醒，甚至連俊秀的眉頭都沒動一下。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心跳在寂靜的客廳里越發劇烈。

指腹小心翼翼地輕觸他的鼻尖，我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陸應星。」

我喜歡你。

我盯著那張緊抿的花瓣唇，緩緩靠近。

心臟仿佛要從嗓子眼蹦出來，我閉了閉眼，視死如歸地湊過去。

近得仿佛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時，我眼前一花，無數不同顏色的字蹦進眼睛，閃得我眼花繚亂。

【退退退！女配髒嘴不要碰男主！男主要髒了啊啊啊啊。】

【這個普女仗著自己和男主一起長大真把自己當正宮了，陰溝里的老鼠一樣，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我真的要報警了，男主快醒來捍衛自己的初吻！呼叫千里之外的妹寶……】

劇烈跳動的心臟緩了下來，我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只覺得渾身發冷。

原來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說。

男主是陸應星。

我只是這個故事中的女配。

2

不知發獃了多久，腿已經僵硬。

我緩緩站起身，準備離開。

轉身之際，沙發上迷迷糊糊的人拽住我手腕。

「阿越，人都走了嗎？」

陸應星抓著我的手，借力坐了起來。

他還有些不清醒，清冷嗓音帶著些啞，透出幾分依賴。

彈幕又開始刷屏。

【兒砸你清醒一點！這個女人剛剛想要猥褻你！】

【男主守男德一點好嗎？這麼親密地叫女配小心女主聽見追妻火葬場。】

【宋今越也算是有點自知之明剛才沒真親下去，普女親帥哥真是辣眼睛。】

咽下唇間苦澀，我按捺住情緒。

「人都走了，你也回房間睡覺吧。」

腰間一緊，陸應星抱了上來，腦袋在我腰腹間輕蹭。

他用有些撒嬌的口吻道：「我頭暈，你帶我回去好嗎？」

今天他生日，那些人灌了他不少。

看著他這副模樣，我有些心軟。

沒管彈幕里那些辱罵，我將人從沙發上扶了起來，帶進家用電梯。

陸應星靠著我，腦袋埋在我脖頸之間，灼熱的呼吸噴洒過來。

我後頸酥麻，忍不住腳下發軟。

扶著電梯欄杆，才勉強站穩。

「好吵。」

陸應星腦袋在我肩膀上蹭了蹭，喉結震動。

「阿越，你心跳得好快。」

「熬夜了，心跳當然會變快。」

到了二樓，我將人帶出電梯，往床上一放。

「你好好休息。」

丟下一句話，我落荒而逃。

我怕再待下去，真的會忍不住繼續沉淪。

然後落得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3

從彈幕中，我得知這是一本以陸應星和顧念挽為男女主的小說。

顧念挽的名字，饒是我不愛看八卦新聞，也略有知曉。

她今年藝考，童星出身，同齡人還在迷茫的年紀，她已然是家喻戶曉的明星。

陸應星會在大學時期被星探看中，走上演藝道路，和顧念挽因戲生情。

而我這個和陸應星一起長大的女配，一直追逐他，跟著他進了娛樂圈當經紀人兼助理。

因為嫉妒顧念挽，多次從中作梗，致使他們兩個產生誤會。

真面目被拆穿後，陸應星將我從身邊趕走。

看著他和顧念挽官宣戀情，全網祝賀，我渾渾噩噩走在街上，不慎被車撞飛，就此身亡。

讀者皆拍手稱快。

這就是我的一生，我的未來。

回到家時，奶奶已經睡下。

我回到房間，書桌前的牆上還貼著高考前寫下的便簽，上面寫著我的夢校。

那是我和陸應星約定一起去的大學。

每次抬頭看到這張便簽，我都會幻想，自己和陸應星考上同一所大學，相伴相戀，水到渠成。

現在，我如願和陸應星拿到了同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但我卻忽略了一個事實。

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馬都會在一起。

陸應星也不會和我這樣普通的青梅在一起。

如果不是我和他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在，我也只能遠遠看著他。

許是不在陸應星身邊，眼前的彈幕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拿出手機，再三猶豫，還是搜索了顧念挽的名字。

跳出來的是一個高考後的採訪，女生扎著簡單的高馬尾，漂亮的臉不施粉黛，眼睛很亮。

「我覺得題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難度的，但我已經盡力了，希望能上岸吧。」

點贊五十萬。

我刷著顧念挽的視頻，一直到深夜。

她漂亮、純粹、善良，才十八的年紀，已經可以將自己掙到的片酬捐獻給貧困地區，捐給流浪動物基地。

一直看到眼睛酸痛，我摁滅手機。

挺好的。

金童玉女，很般配。

4

第二天起來時，我照著鏡子，發現眼睛浮腫，下巴處還長了顆痘痘。

越發不好看了。

不用彈幕說，我也知道，我的長相最多只能說是清秀而已。

確實和陸應星一點也不匹配。

我隨意洗了把臉。

吃飯時，我沉默咀嚼著，最後下定了決心。

「奶奶，我想去找爸媽。」

爸媽常駐西部建設，很少回來。

由於教育問題，我跟著奶奶在宜市長大，和陸應星做了十年的鄰居。

錄取通知書已經下來，我和陸應星去同一所學校的事，已經鐵板釘釘。

但我不想和他一起去學校了。

奶奶扶了下老花鏡，沒說什麼。

「去吧。」

回到房間，我開始收拾東西。

陸應星發來消息。

「阿越，我想看電影，你陪我好嗎？」

我猶豫了下，回：「現在不方便。」

陸應星回了個好。

過了半小時，他又問：「現在方便了嗎？」

還沒來得及回，又見他發：「阿越，我好像感冒了，家裡沒有感冒藥。」

感冒了？

難道是昨天吹空調吹的？

我翻箱倒櫃找出感冒藥，敲響對面別墅的門。

陸應星一襲灰色貼身睡衣，寬肩窄腰將綿軟的睡衣撐得格外有型，頭頂翹起幾根呆毛，冷白精緻的鎖骨對外大敞著。

【男德男德！氣死我了！】

【男主明顯沒把女配當女的，他壓根沒開竅，只有未來遇到女主才會有那方面的想法。】

【也就女配不要臉，仗著男主把她當朋友不知分寸。】

陸應星伸手將我拉進去，臉色有些不爽。

「這不是挺方便的嗎？你哪裡不方便？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看電影？」

我反應過來，意識到他撒了謊。

他根本沒感冒。

「我在收拾東西。」

我順勢將事情說了出來：「我打算去西部找我爸媽。」

陸應星毫不猶豫：「那我和你一起去，我還沒有去西部旅遊過呢。」

「不好吧。」

我婉拒道：「我住在爸媽那兒，你只能住酒店，多不好。」

「我可……」

「算了吧。」

我打斷他，將感冒藥放在柜子上。

「這藥你放在家裡常備著，我還要收拾東西，先走了。」

「等等。」

陸應星反手握上我手腕，微微皺眉：「你怎麼了？我感覺你不是很開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我……」

眼前彈幕又因為我和陸應星的肢體接觸滾動起來，各類難聽的話語湧入眼帘。

我臉色發白，掙開了他的觸碰。

「沒什麼。」

陸應星沒被我糊弄過去，又反手握上我的手。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因為我騙你嗎？我跟你道歉，你別生我的氣好嗎？」

俊秀的少年神情微微有些緊張，淺色瞳孔一錯不錯地盯著我，仿佛我成了他的全世界。

和昨日在外人面前顯露的冷淡疏離模樣不同，陸應星在我面前，一直都是這副依賴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一想到多年之後，我和他會走向陌路，他看我的目光會變得疏離和厭惡。

我避開他的視線，咬了下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和陸應星註定沒有結果，不能再放任自己這樣沉淪下去。

一旦靠近，我就會忍不住，野心更大，想要更多。

甚至走向彈幕說的那條路。

那還不如，現在就遠離。

至少他未來想起我，還有些好印象。

「沒事啦，我剛看了一本結局不好的小說，還沒緩過來。」

陸應星鬆了口氣，隨即又不爽起來。

「原來你說的不方便和我看電影，就是自己看小說去了。」

他看著我蒼白的臉色，「既然你沒心情，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有時間，我們再一起去看。」

我揚起笑臉，「嗯。」

5

登上去西部的飛機前，我猶豫半晌，還是給陸應星發了要離開的消息。

陸應星把我當朋友，是我心思齷齪。

就算離開，也不能不告而別，這樣傷他的心。

我將手機關機，上了飛機。

飛機降落時，我拿出手機，陸應星的消息已經累積到了 99+。

他一邊抱怨我不夠意思，這麼突然就走了，一邊又給我分享了很多東西。

我都一一認真看了。

但回復時，我咽下想說的話，回復得頗為冷淡。

陸應星像是渾然不覺一般，收到我落地的消息後，又給我發了許多。

我越看越覺得苦澀。

他對我這麼好。

對我和別人也不一樣。

為什麼我在他的故事裡，只是一個配角呢？

……

我在西部念過兩年小學。

那時候有一個和我同齡的父母同事家的孩子，和我當過同學。

後來我轉學去了宜市，他一直在這裡念完高中，也是今年剛高考完。

爸媽是航天工程師，每天忙得團團轉，便麻煩他帶我四處逛逛。

其實我根本不想出去。

八月的天氣能把人烤化了，說是要出去欣賞西部風光，也一直沒動身。

陸應星一直斷斷續續給我發消息，我都回得敷衍且冷漠，有時甚至不回。

但默默快把有關他的朋友圈翻爛了。

我窩在家裡，翻看著陸應星和同學的朋友圈，在其中尋覓著他的蹤影。

他去游泳了，去玩樂隊了，去賽車了……

身邊依舊成群結隊，他是絕對的萬人迷主角，眾星捧月。

少了我，他的生活依舊多姿多彩，不會有任何影響。

以後，他身邊的人還會更多。

而我會變得越來越渺小。

到最後，只余仰望。

6

下了一天雨，第二天天氣總算好些。

和昔日小學同學彭凱總算有了出去逛的閒心。

半路有些渴，彭凱轉身去買水。

手機有人打來視頻通話，我沒細看名字，直接接通，手機螢幕里驟然出現一張俊美的臉。

「在幹什麼？一直不回我消息，你有那麼忙嗎？」

陸應星眉頭緊皺，下頜也繃緊了些。

半月沒見，思念湧上，我看著螢幕里的人，微微發愣。

「我……」

「阿越，給你水。」

彭凱將水遞到我手邊，我下意識接過，才低頭去看手機螢幕里的人。

陸應星的臉驟然湊近，漂亮的雙眸怒瞪，臉色黑沉。

「你身邊是誰？他憑什麼也這麼叫你？」

他咬牙切齒地問，額頭青筋泛起。

「小學同學。」

下意識的，我不想讓他誤會。

「我很多年沒回來了，爸媽讓他帶我出來轉轉。」

陸應星聞言臉色漸緩，但還是不甚好看：「你和他很熟嗎？他叫你這麼親切。還有，你這麼多天回我消息那麼敷衍，就是忙著和他在一起？」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

那些自卑、苦悶和掙扎都無法言說。

從他身邊離開的這些天，我都在試著咀嚼和消化那些妄念。

見我說不出話，陸應星冷笑一聲，利落掛斷了視頻電話。

我抱著手機發獃。

陸應星生氣了。

他向來高傲，周圍多的是捧著他的人。

我這麼不識好歹，對他一再冷淡，他應該再也不會理我了吧。

「和男朋友吵架了？要不要我去和他解釋？」

見我臉色發白，彭凱問了句。

我搖搖頭。

或許，就這樣讓他誤會，從此疏遠，也挺好的。

7

第二天，陸應星最好的哥們趙何打來電話。

「不是，宋今越，你交男朋友了？」

「沒有，只是同學而已。」

我摳著手指。

「那就是你喜歡人家？這段時間忙著在追？」

趙何忍不住道：「不是我說，你也不能見色忘友啊。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你把陸哥晾著是怎麼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麼脾氣，真不想做朋友了？」

我不想只和他做朋友。

我沒正面回答，只問：「他怎麼了？」

趙何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

是不是他出了什麼事。

我有些不安地捏緊手機。

「陸哥因為你這事，氣得不吃飯，然後腸胃炎了。下樓梯時候還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臉腫的。」

「他現在一個人在家，身邊也沒個人照顧。唉，太可憐了。」

頭腦發熱拎著行李箱到機場後，機場的空調一吹，我冷靜下來。

不是說好要遠離他的嗎？

我這是在做什麼？

難道我要繼續守著他，糾纏他，重複惡毒女配的命運嗎？

可是……

我想起趙何說的話，心臟忍不住揪起來。

陸應星需要我。

他害怕醫院。

很難想像，外人眼中天之驕子的陸應星，會害怕進醫院，害怕聞到消毒水的味道。

可能是因為幼年時和母親捲入連環車禍，他在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中，永遠失去了母親。

因此，深愛母親的父親對他分外冷落，幾乎不給予他任何感情上的回應。

小時候剛搬來他家對面，我見他第一面時，他臉色白嫩得像玉娃娃，身體卻瘦弱得像一隻小貓，漂亮的眼睛怯生生的。

那時候他被父親扔給保姆，保姆卻暗地虐待他。

在學校也因為不怎麼說話，被一群大孩子盯上欺負。

保護欲油然而生，我在他父親面前作證看到保姆的虐待，幫他打退那些欺負他的人。

後來不知道他父親和我奶奶說了什麼，奶奶答應幫他照看孩子，陸應星便在我家住了六年。

直到上了高中，他父親覺得青春期的孩子住在一起不合適了，才讓他搬回對面的房子。

我問自己，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就因為我的私心，就因為我的喜歡最後不能得償所願，就要毫不留情地割捨嗎？

這樣太痛苦了，也太自私了。

我為什麼就不能收回自己的心，退回朋友的位置呢？

我不由得問自己，瞬間豁然開朗。

是啊，只要我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8

回到宜市後，我深深呼吸一口空氣，連忙打車回去。

路上不斷給陸應星發消息。

「你現在肚子還疼嗎？」

「有喝藥嗎？」

「摔傷嚴重嗎？」

陸應星一直沒回。

可能是沒看到，也可能是生氣不想回。

生氣要怎麼哄？

陸應星很少對我生氣，我也很少讓陸應星生氣。

我在社交軟體上翻看著相關帖子。

一路糾結，我將行李放回家。

走到對門，本想直接開指紋鎖進去，但想到他在生氣，還是摁了門鈴。

摁了好幾下，都沒人開門。

這個點，可能他已經休息了。

明天再來看他吧。

剛轉身走出兩步，身後傳來咔嚓一聲。

門開了。

陸應星站在門邊，一手扶著門框，臉色蒼白，許是因為胃疼，身子微微曲起。

他的顴骨處青了一塊，下巴也有一塊細小的血痕，已經結痂了。

還真是如趙何所說，看上去慘慘的。

「疼嗎？」

我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心底發悶。

「你幹嘛不吃飯啊？」

陸應星聞言扯了扯嘴唇。

「難為你還記著我，不是和別的男的玩得正高興嗎？回來幹什麼？」

眼前彈幕再度滾動。

【這是什麼走向？女配高考完後不是一直纏著男主嗎？怎麼她半路跑了，男主反倒因為女配不理他氣得吃不下飯，這對嗎？】

【上面過度解讀什麼呢？男主明明是打遊戲太沉迷才忘了吃飯，和女配有什麼關係？】

【養條狗養幾年都能有感情了，男主把女配當朋友，女配突然抽風不理他，男主肯定不高興啊，很正常。】

【她是想玩欲擒故縱嗎？好心機好噁心，再怎麼上躥下跳，男主也只能是女主的。】

我努力忽略著眼前的字，道：「我旅行結束了，就回來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陸應星盯著我，一字一句道：「一點也不好。」

我被他伸出的手拽進去。

身後，門砰地一下關緊了。

「我胃疼，腿疼，臉上的傷也疼，哪裡都不舒服。」

他將抱怨的話語說得很平靜，眸子垂下，語氣有些輕嘲：「我這麼說，你會在意嗎？」

他面無表情，本就精緻疏離的五官籠上一層陰冷。

「會……會啊。」

距離很近，一抬頭就能蹭到他的喉結。

眼前又一陣白花花的字，我有些心慌，抬手將他推開，朝屋裡走去。

「你吃飯了嗎？我帶了胃藥。」

陸應星恍若未聞，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既然在意，為什麼不理我？」

我含糊其辭道：「我之前有點事。」

陸應星沒被敷衍住，又面無表情地問：「那個男的到底是誰？你和他是不是在交往？是不是他不讓你理我的？你什麼時候……」

「停。」

我嘆息一聲：「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學，之前不理你是因為我心情不好，我錯了，對不起。」

陸應星得到回應，面色緩和下來。

「還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晚上吃飯了嗎？喝藥了嗎？」

「沒。」

他語氣喪喪，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陸應星。」

我心平氣和道：「你在意一點自己的身體好不好？你不去醫院就算了，藥總得按時喝吧。」

他靜默半晌，才問：「我在意有什麼用？」

他突然來了情緒，緊抿著唇。

「無病無災的時候，你會在意我嗎？如果不是趙何和你說我病了，你會回來嗎？以後是不是只有我病了傷了或是死……」

我連忙抬手捂住他嘴唇，「你能不能別胡說。」

「你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陸應星下頜繃緊，線條清晰冷利，琥珀色的淺瞳定定看著我。

「好像確實不是因為別人，因為離開宜市前，你就已經不想理我了。」

「如果你很討厭我，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可以直接告訴我，不必費盡心思躲著。」

9

「沒什麼事的話，就走吧，我累了。」

陸應星丟下這句話，轉身上了樓。

我當然沒走。

廚房裡，盯著透明鍋蓋下汩汩翻滾的白粥，我兀自發獃。

討厭他，我怎麼可能討厭他。

上高中後，身量抽條的清俊少年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他長相出挑，自帶光環，走到哪裡都眾星捧月，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

與此同時被議論的，還有他極為普通的青梅。

許多人找我做朋友，明里暗裡和我打聽陸應星的事，還有人找我轉交禮物和情書。

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我和陸應星之間會有什麼超出朋友的關係。

連我自己也不覺得。

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隱藏得很好。

直到高考前，陸應星提出，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學。

那時我心臟漏了一拍。

學生時代，這句話很容易被理解為隱晦的告白。

就像是驢頭頂吊下了一根胡蘿蔔，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奮力狂奔。

可彈幕出現，直接對我的暗戀宣判死刑。

我試過遠離了。

結果是我和他兩個人都痛苦。

既然這樣，那還不如只有我一個人痛苦。

收起心思，能近距離親眼看到他幸福，其實也挺好的，不是嗎？

我關掉火，預備將湯盛起。

突然聽到類似水壺燒開的聲音，我動作一頓。

出去時，陸應星正埋頭在沙發抱枕間，肩膀聳動。

那燒水壺一樣的聲音，就是他發出來的。

是胃太難受，把他疼哭了？

還有，他不是上樓了嗎？

陸應星聽到聲音，似乎僵住了。

「陸應星，喝點粥吧。然後喝藥，好好休息。」

他抬起頭，眼睛紅紅的，聲音有些啞：「你……沒走？」

我搖搖頭，誠心認錯：「之前是我不對，我沒有討厭你，以後也不會再這樣了，你別生氣了。」

「我再也不會不理你了，以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

當然，你不需要我的時候，我也會很識趣地離開。

我在心裡默默補充。

陸應星長睫微顫，眸色氤氳：「你喂我，我就原諒你。」

我道了聲好，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邊。

他乖乖喝下，眸子一錯不錯地盯著我，像是等待主人投食的小動物。

眼前彈幕又開始瘋狂滾動。

【臥槽臥槽，男主看女配這個眼神……】

【誰截圖了，我要品一下。】

【服了你們這些過度解讀的，發夢了就去治好嗎？】

【又不是不知道男主缺愛，女配上趕著倒貼當保姆，好歹一起長大，男主當然會給好臉色。】

【我就說她是欲擒故縱吧，三姐能不能滾，噁心死了。】

我抬頭定定看陸應星半晌，直到他問：「怎麼了？」

我笑了下：「沒事。」

彈幕上的話，我已經不想管了。

任他們罵得多難聽。

我只想珍惜這段，能夠毫無顧忌地接觸他的時光。

可能未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10

上大學後，劇情正式接入正軌。

許是這段劇情在書中一跳而過，進入大學後，彈幕消失了。

陸應星依舊成了校園風雲人物，我依舊是他身邊那個普通的青梅。

我突然覺得彈幕的出現還是有好處的。

被這些「讀者」罵過之後，我已經可以坦然面對現實里的各類議論了。

時間像按下了加速鍵，轉眼就到了一學期末尾。

S 大風景優美，向來有不少校園劇劇組取景。

剛期末考試完的陸應星走在校園裡，與正為演員缺席發愁的劇組副導演不期而遇。

對方強硬地將名片塞給他，想讓他頂上那個角色。

陸應星不要，被他追了二里地後，還是收下了。

火鍋內紅湯翻滾，陸應星姍姍來遲，向我解釋遲到的原委。

「搞不好是個騙子。」

他如是評價。

陸應星小時候就被騙過，他那時候長得太漂亮，被人販子盯上，險些被拐走。

最後還是因為長得漂亮，被路人注意到，救了下來。

我不動聲色地盯著他因為吃火鍋變得殷紅的嘴唇，問道：「如果不是騙子，你會去嗎？」

陸應星頓了下，不知想了什麼。

「如果轉專業不成功，可以去試試。」

他嘴角扯起譏嘲的笑：「以後我就干這個，剛好氣氣我爸。」

陸應星學的金融，專業是陸叔叔一手選的。

就是想讓他以後回去繼承家業。

可陸應星不喜歡。

他的轉專業申請都交上去了，陸叔叔一個電話，就被卡了下來。

「阿越，你會支持我的，對吧？」

「當然。」

我彎唇應和，將溫水放在他手邊。

「等你出道了，我就是你的頭號粉絲。」

陸應星輕笑：「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你來給我做經紀人好不好？你學的不是傳媒嗎？」

心裡咯噔一下，我微微怔住。

對面陸應星抿了口水，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我垂下眸子，用開玩笑的口吻道：「算了吧，我們還能一直待在一起啊？」

陸應星喝水的動作一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為什麼不能？」

「我們不是一直都待在一起嗎？」

眯起的鳳眸略帶探究，他聲音微沉。

「還是，你嫌我煩，已經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了？」

「沒有啦，隨口說說。」我故作輕快，「畢竟不是有句老話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嗎？」

「不管，我不要散。」

修長乾淨的大手從對面伸過來，輕輕牽住我的。

「你別想把我甩開。」

陸應星聲音很輕：「說好了，要和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

11

轉專業的事在陸叔叔的強硬下最後還是沒成。

他拍了板，讓陸應星寒假回公司實習。

陸應星也用自己的方式給予了反抗。

他寒假沒回家，去了那個劇組，在那部校園劇里演了個戲份不多的小配角。

副導演十分欣賞他，又給他介紹了其他的活。

期末考完，我獨自拖著行李箱回了宜市。

奶奶問陸應星怎麼沒和我一起回來。

「他在海城……找了份工作。」

奶奶哦了聲，道：「那你可得看緊點。」

我面上一訕，奶奶又追問：「你和他在學校有進展沒？」

「奶奶你說什麼呢，我和陸應星就是朋友。」

在奶奶一臉不相信的目光中，我回到房間，打開手機。

陸應星問我到了沒有。

回復之後，我往上翻了翻。

他給我分享他的劇照，劇組的盒飯，以及見聞。

有些圖片中，我瞥見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被凍得微微發紅。

不知道他在那邊適應得怎麼樣。

原本我也有留在海城實習的想法。

但一想到，原劇情就是這樣，他留在海城拍戲，我也在當地找了實習，就是為了糾纏他。

我便打消了念頭，回家找了當地的實習。

物理距離遠了，但陸應星依舊每天給我發消息。

我工作之餘也會回復。

年二十九，他才給我發消息，說他回來了。

昨天剛下了場雪，柏油路面上的積雪已經被物業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踩著雪水來到對面，熟練地將指紋按上門鎖。

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清脆的巴掌聲從門縫裡透出來，暴怒的男聲穿過我的耳膜。

「你媽給你這張臉，就是為了讓你在外面賣弄風騷的嗎？」

心下一沉，我放下手，站遠了些。

但還是能聽見裡面似乎在吵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陸叔叔西裝革履地從門裡出來，又重重關上。

「今越？」

他看到我，腳步一頓，英挺眉宇微皺。

「你也知道他做的事了吧，你幫叔叔勸勸，讓他別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

「陸叔叔。」

我輕聲道：「陸應星他是個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決定。」

陸叔叔看著我，有些錯愕，然後又像是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們這個年紀，做什麼都覺得自己是對的。」

他沒再多說，匆匆離開。

從小到大的記憶里，每次見到陸叔叔，他都是這樣，風光又匆忙。

我轉身回了家，拿上藥膏。

再度摁開指紋鎖，客廳沒見到陸應星的人。

遲疑了下，我上了二樓，敲響他的房門。

「陸應星？」

沒過幾秒，門開了。

白皙面頰上的紅色掌印觸目驚心。

我倒吸一口涼氣，問：「疼嗎？」

陸應星咬了下唇，沒有正面回答。

他問：「你剛剛是不是來了？」

「嗯。」

我應了聲：「我拿了藥膏，塗點藥吧。」

畢竟是以後要當明星的臉。

坐在床上，陸應星的頭微微側著，露出一側紅腫的臉頰，長睫微垂，透出些難言的脆弱。

我用棉簽蘸取白色的乳膏，小心翼翼地抹上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