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憑著我與相府的情誼,還有夫君的本事......夫君怎會在官場混跡這麼多年,還只是個五品官。」
原本高高在上,神色清傲的爹爹,聽了母親的這番話,竟連聲音都在發顫:
「你......你在我面前裝了一輩子的賢良......竟是你,竟是你……怎麼會是你?」
「我在你眼裡哪裡是賢良,分明就是蠢。」母親冷嗤了聲:「當年你沒能柳氏進門,給她名分,便打起了換孩子的主意,想讓我將柳氏的女兒撫養長大,簡直荒謬!」
我爹愣了愣,臉上的血色褪盡。
「你......你是多久知道這件事的?」
母親唇角微彎:「在雲淺出生之前,孟夫人就教過我,怎麼買通人伢子將自己的眼線安插進
你為柳氏採買的那些奴僕之中......夫君也不想想為何會那麼巧,你剛換完孩子,偏房就起了
場大火,讓所有人都忙著去滅火……」
我走到母親身旁,看向台階上身形搖晃的父親。
「我一直都是娘親的女兒,父親這些年的寵愛怕是都給錯了人。」
話落,一旁的柳玉瑤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我爹慌忙跑下去扶她,腳下踉蹌,滾下了台階。
那場面實在是精彩。
我爹一身狼狽,撐起身子,指著母親大吼道:
「來人,將這毒婦關去柴房!」
他吼完,才發現周遭的奴僕沒一個人動。
常年跟在他身旁的兩個親信被護院按在了地上。
父親這才反應過來,母親早就將府里的人都換成了自己的人。
母親在他面前事事順從,在他眼裡,母親沒念過書,只是個蠢笨的女人。
父親從未將母親放在眼裡,也從未對母親設防。
他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母親,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母親失笑道:「我還是對你太好了,之前還想將你與柳氏禁在書房,來人,將他們兩人拖去柴房!」
兩個護院上前,擒住了我爹的雙臂。
我爹奮力掙扎,母親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一瞬間,他好像靈魂被抽空了一般,兩腿發軟,被拖去了柴房。
我有些怔愣地看著母親卸下了軟弱的面具,變成了這副殺伐果斷的模樣。
不過,她看我的眼神依然慈愛:「你今日出來太久了,你快些回侯府吧,不然你婆母ṭṻₕ該對你有意見了。」
我知道母親有自己的籌謀。
我撲進她懷裡,紅著眼問她:「母親想做什麼?女兒如今長大了,總能幫到母親......」
她摸了摸我的臉,還是推開了我。
「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走吧......」
8
第二日,我爹因病沒有上朝,而是讓人送了封親筆信進宮。
那封信里夾雜著柳尚書勾結外敵,在城外豢養私兵的證據。
聽聞此事,我很是震驚。
柳尚書犯的事父親摘不幹凈,父親那樣貪生怕死的人,怎麼會主動認罪。
我忽然想起,幼年時母親曾一臉崇拜地向父親討要他的一本字帖,說要讓哥哥學著臨摹練字。
這麼多年過去了,哥哥的字仍寫得和狗爬一般,可娘親屋內的那本字帖卻被翻得卷了邊。
那封認罪的親筆信是娘親寫的......
聽說陛下看了那封信,勃然大怒,當場就要將柳府和宋府抄家流放。
皇后和孟相用當年娘親對她的救命之恩為宋家求了情。
陛下礙於相府的情面,只是處置了父親,其餘人免於處置。
宋家被封府查抄。
父親下獄後,只有我去看了他。
短短几日未見,他像是蒼老了十歲。
他神色木然地盯著牢房的角落,口中喃喃道:
「她在什麼時候......學會了寫字......」
我將食盒中的飯菜和酒拿出來,擺好了碗筷,垂眸道。
「哥哥說過,從前你們還住在茅草屋之時,您在閒暇時會教娘親認字。」
他閉了閉眼:「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我早就忘了。」
「您不是忘了,是您來了這京城後,眼裡再也沒了娘親,您不在意她,自然就不知道她何時學會了寫字……」我將酒杯遞到他面前,繼續道:「您也不知道她辛苦操持著宋府,她每夜翻看著帳本查帳,這些年宋府的帳目沒有一筆錯漏,她怎麼可能不會寫字?」
父親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看向我道:
「我與蓮心做了二十四年的夫妻,她根本就沒有這般的城府,這件事定是旁人教她的。
「當年她也根本就沒有將孩子換回來,她就是算計挑撥你我間的父女情分,想親眼看著我難過傷心......
「她滿口謊言,你切不可信她的話。」
父親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一會說母親心無城府,一會又說母親算計他。
突然間,他像是想通了什麼,渾濁的眼珠盯著我,顫著聲音道:
「對,這一切都是她騙我的,玉瑤就是有了身孕,你一定要救下她,救下你的親弟弟......」
我搖了搖頭:「柳姨娘昨夜被宮中的人帶走了,今日從宮中傳來消息,她的嫡姐柳貴妃被禁足了……柳家徹底完了……」
我爹聞言,眼裡的光影漸漸湮滅。
他問我:「我要見你娘,讓你娘來見我……她救過皇后的命,她若為我求情一定能救下我的命……」
「她不想見您......」我眼睛輕顫道:「娘親說,您一個人死,換全家活。」
「她竟說出了如此狠心的話?」父親紅著眼,忽地笑出聲來:「二十四年......成親二十四ṭü₎年,我從未了解她……」
9
那是我見父親的最後一面。
不止是父親,我好像也從未了解過母親。
但我知道,她的籌謀都是為了我和哥哥。
沒過多久,宮中傳出柳貴妃暴斃的消息。
我原以為就算柳家倒台,柳貴妃因著腹中的龍胎,怎麼也能保住她的那條命。
夫君凱旋歸來那天,我在城Ṫů₍門口遇見了喬裝出城的柳湘兒。
巡城的官兵朝她走去,兵器與盔甲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柳湘兒忍不住打了寒顫。
我給小紅使了個眼色,小紅上前,朝她罵道:
「你這個丫頭怎麼回事?讓你回去拿點東西,怎麼這麼半天才趕過來!」
那些官兵見她是永寧侯府的丫鬟,沒跟上來盤問,很快走開了。
我走到柳湘兒面前,問道:「你為何活了下來?」
柳湘兒抬眼看我。
「你娘說只要我願意告發我娘,她就有法子讓我活下來。」
「我娘......」
她看著我眼裡的茫然,扯唇道:
「我真的很羨慕你,有個處處為你盤算的娘親,不像我,和沒娘沒什麼區別......」
「這些年,你確實過得辛苦。」
「不過你娘對我說,若不是我娘待我那般不好,我也不會豁出去告發她,換自己活命……」
這樣的話從前我也聽娘親說過,她說若不是我爹待她如此心狠,她也不會有今日。
我讓小紅拿了幾張銀票給柳湘兒,目送她離開了京城。
柳湘兒在臨走前告訴我,娘親讓她告發柳玉瑤將禁藥送進宮,為柳貴妃爭寵。
柳玉瑤為柳貴妃獻上了兩味藥,一味是貪歡藥,能讓男人食髓知味、魂不守舍。
而另一味藥,是母親近來才發現的。
母親為了我和我哥哥的前程,多年前就在父親的餐食里下了讓他不能生育的藥。
沒成想,這麼多年過去了,柳玉瑤竟突然有了身孕。
父親大喜,請了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為她安胎,皆把出了喜脈。
母親一直讓人盯著柳玉瑤的院子,確定她也沒有偷人。
更巧的是,在柳玉瑤有孕後不久,柳貴妃也有了身孕。
這時候,宮中已經五年沒誕下皇嗣了。
母親堅信自己的藥沒什麼問題,那有問題便是柳玉瑤了。
那日,母親將爹爹和柳玉瑤關進柴房之前,告訴了我爹他再也不能生育的事情。
我爹在柴房裡死死掐著柳玉瑤的脖子,從她嘴裡問出了真相。
原來,柳玉瑤從鬼市中尋到一副能讓女子把出喜脈的假孕方子。
她原本打算在進宋府後製造意外小產,再順勢栽贓到娘親身上,便能將娘親從主母的位置上拉下來。
想來,柳貴妃也是打算這樣栽贓皇后。
母親讓柳湘兒告發了柳玉瑤,也藉機幫著皇后扳倒了柳貴妃。
10
去給爹爹上墳那日,母親告訴我, 她找大夫驗過柳玉瑤為爹爹下的貪歡藥。
大夫說, 那藥里有兩味烈性藥,最是虧虛身子。
我爹若是沒被處置, 恐怕也活不了兩年。
難怪,近來從宮中傳出了陛下突發惡疾駕崩的消息。
在眾臣擁護下,嫡出的二皇子繼位成了新帝。
人人都說孟相運籌帷幄,但鮮少知道,這其中還有母親這個婦人的手筆。
邊塞打了勝仗, 哥哥在軍營也混出了名堂。
哥哥回京後, 很快被封賞了爵位,娶了高門貴女進門。
不久後,母親也誥命加身。
我爹死後,宋家非但沒有沒落, 反而比從前更加興盛。
謝澤陪我回家那日, 哥哥將我拉到了一旁。
「那謝澤還與那外室糾纏不清嗎?」他在我耳旁低聲道:「若是在侯府日子過得不鬆快,那便回家住,有哥呢。」
我哼了聲:「有娘親在,我什麼都不怕。」
哥哥嘆息了聲:「你倒也不必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容忍他。」
我正要說話,謝澤不知怎麼就出現在了我們身後,冷笑了聲:
「我什麼時候有外室了?大舅哥, 這就是你在回京路上給了我一拳的緣由?」
我被嚇得一激靈,謝澤慌忙扶住了我。
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走路怎麼沒聲, 我還有著身孕, 嚇出事了怎麼辦。」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問......」謝澤小聲嘟囔道:「就算被打被冤枉也不該問。」
我反應過來,看向我哥:「你真對他動手了?你怎麼能打他呢?」
「他身手可比我好,這不是沒打著嗎?」哥哥白眼快翻上了天,「你和我同樣姓宋, 怎麼還胳膊肘向外拐呢?」
我笑了笑,連忙向哥哥解釋:「哥哥,你有所不知,那個養了外室還生下龍鳳胎的謝澤, 是昌義伯的嫡次子, 是因著同名同姓所以後來流言傳錯了人......」
「這流言我怎麼聽說過?」謝澤蹙眉問我:「你聽了這樣的流言,怎麼還肯嫁我?」
我微斂著眸子, 掩去眸中划過的一絲慌亂。
「因為娘親說你品行很好, 我相信娘親說的......」
11
盛夏時節,池塘中蓮花在一片碧綠之中開得繁盛。
母親進宮之時,向太后提了句家中的蓮花開了。
今天太后悄悄溜出了宮, 在涼亭中, 與母親一邊下棋一邊賞荷。
母親的棋都是太后教的, 母親自然下不過,連輸了好幾盤。
正煩躁之時,母親抬眼望向不遠處的一雙兒女, 突然笑了。
太后凝眸看向她:「輸棋了還笑?」
「太后, 臣婦老家有句話,說男人到中年,有三大幸事, 升官發財死老婆。」母親笑盈盈道:「如今臣婦也算是升官發財守寡,自然輸棋了也開心......」
太后看著母親,也笑了。
「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