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母親這位糟糠妻,父親再也不敢像從前那般頤指氣使。
畢竟他的前程靠的是母親與相府間的交情。
他原本輕蔑母親,如今卻不得不敬重母親。
這些年的忍讓,讓父親對母親愈發不滿,支撐他忍下來的便是他當年換了母親與柳氏女兒的這件事。
他知道,母親得意不了太久。
入夜,父親應酬回府之時,聽管家提起了今日柳湘兒在宋府門前大鬧的事。
他難得來了母親屋裡。
母親正在書案前翻看著帳冊。
我趴在榻上睡著了,秀蘭站在一旁為我搖著扇。
父親問道:「雲淺怎麼了?」
母親垂眸淡淡道:「她哭得累了,就在我這睡下了,都是快成親的人了,還這般小孩子脾氣。」
父親試探著問道:「她為什麼哭......是聽了今日那姑娘的瘋話嗎?」
「妾身回府時聽說了,那姑娘好像說她是夫君的女兒......難道夫君真的在外有私生女嗎?」」母親擱下手中的筆,突然反應過來:「妾身差點忘了,柳氏好像為你生了個女兒,年歲好像和雲淺差不多大。」
父親聽聞,呼吸都急促了些,慌忙扯開話題。
「那柳氏近來......近來有了身孕,孩子是我的,她一個人在外過得辛苦,我想將她接進府里安置。」
母親愣了愣,朝父親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也不知道做妾會不會委屈了她。」
母親說這話時,神色沒有半分不悅,更沒看不出任何的心機和算計。
父親坐在母親身旁,嘆了聲氣。
「當年的那些流言,如今也算是平息了,這些年確實是委屈她了。」他說著,握著母親的手,神色真摯道:「不過她進門後也只能是做妾,你永遠是都是這宋府里的主母。」
我聽至此,實在沒忍住睜開了眼,正要為母親說話之時,卻被母親的眼神制止了。
母親溫柔道:「夫君放心,我會好好待她的。」
父親離開後,我立刻從榻上坐起了身。
「母親為何要同意讓那柳氏進門?」
母親走到榻前坐下,笑著道:
「這京城裡有幾位大人府中沒妾室的,我若是攔著妾室進門,那便是善妒了。」
「可......可那柳氏與父親如此陷害母親......」
「可他們也沒能陷害得了我.......」母親眸光轉冷,神情不再似往日那般溫和:「在你出嫁之前,這宋府也該清理門戶了。」
6
母親說柳玉瑤進門要在我成親之後。
父親也盼著我嫁入永寧侯府後,一切塵埃落定,便也同意了。
如今的宋府就像暴風雨來臨前那般寧靜。
母親管理著內宅,為我精心準備著嫁妝。
她每月十五都會雷打不動地去山上的廟裡,為已逝的孟夫人誦經祈福。
孟夫人生前時常感激母親救了她女兒的命,但母親又何嘗不是因為那次的轉機才有了生路。
母親常常說孟夫人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柳湘兒打探到了母親每月十五都會上山,便在山上等她。
母親剛從廟裡出來,就被她扯著母親的衣袖。
柳湘兒哭著,將她從柳玉瑤那裡偷聽到的當年父親換子之事告訴了Ťŭₜ母親。
母親瞧著她衣袖下青紫的瘀痕,突然覺得當年柳玉瑤對父親說的那句會善待母親所生的孩子,可笑至極。
母親抬起眼,神色是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純真。
「夫君是正人君子,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姑娘你一定是誤會了。」
柳湘兒哭著說:「我沒有誤會,我娘對我動輒打罵,她不是我的親娘……」
母親瞧她可憐,從錢袋中拿出幾錠銀子遞到了她手裡。
「這世間就是有待孩子如此狠心的母親,你如今也大了,能夠自己好好生活了。」
柳湘兒看著母親,滿眼不可置信。
「你的夫君聯合外室騙了你,我明明告訴了你真相,你竟不信......」
母親搖了搖頭:「我的夫君不會騙我。」
柳湘兒扯唇笑了:「我還以為我可憐,沒想到你更可憐。」
母親前腳剛離開,柳玉瑤院裡的人就趕來了。
那領頭的婆子聽見母親說的話,叉腰大笑。
「你就算告訴了她又怎麼樣呢?她一個蠢笨的村婦,哪能想通這些事情……」
那婆子笑著,突然被一塊飛來的石子打中了腿。
她跌倒在地,抱著腿慘叫。
下一瞬,她身後的幾個人同樣跌倒在地。
柳湘兒趁機跑進了樹林裡。
婆子沒抓住她,只能一身狼狽地回去回話。
柳玉瑤聽了,忍不住笑道:「那村婦真是這樣說的?她就如此信得過她的枕邊人?」
婆子點頭道:「鄉下的女人就是這樣,將丈夫當作自己的天,除非老爺親口告訴她,不然她是不會信的。」
柳玉瑤聞言,神色更加輕蔑。
「若不是當年運氣好救了皇后,哪能坐得了宋家主母的位置。
「她生的兒子沒出息,至於她養的女兒.......一個鄉野村婦,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等我這胎為夫君生下兒子,她也該讓出主母的位置了。」
近來,父親常去柳姨娘院裡探望。
不僅是因為柳姨娘有了身孕,更是為了藉機與柳姨娘的父親見面。
柳姨娘的嫡姐進宮後恩寵不斷,如今有了身孕,被晉為貴妃,柳姨娘的父親也一路加官進爵,坐上了兵部尚書之位。
但柳家的野心不止於此,他們還等著貴妃誕下皇子,登上權力的巔峰。
柳家急於養成自己的勢力,父親自然也成了他們拉攏的對象。
父親追隨孟相多年,到現在也只是個五品官。
父親對此早就心生不滿,絲毫不念及提攜之恩,很快便重新站隊。
朝堂上的事,母親是管不了的。
她只能好好管著我和哥哥。
她為哥哥置辦了不少東西,親自送他去投軍。
母親對父親說:「淮兒不是讀書的料,讓他去歷練歷練,說不定還能為自己掙下功名。」
父親聽聞哥哥從軍,只是提醒母親:
「你告訴他,上了戰場後勿要當逃兵,丟了我的顏面。」
戰場上刀劍無眼,父親沒有絲毫關心哥哥的安危,反正他很快又會有新的兒子。
若不是父親以為我是柳玉瑤的女兒,待我應該也像待哥哥這麼冷漠。
我站在門外聽著,只覺得心涼。
第二日,我與母親一同送哥哥出了城,母親將廟裡求來的平安符塞進了哥哥懷裡。
離別之時,向來混不吝的哥哥叫住了我,神色認真道:
「好好聽娘的話,她走到今日,都是為了我們。」
我點了點頭:「哥哥放心,我會聽娘親的話,也會護好娘親。」
送走哥哥後,母親又忙著為我置辦嫁妝。
近來京城裡總有流言傳出,說永寧侯的嫡長子謝澤在外養的外室,近來為他生下了龍鳳胎。
我打點了母親身邊的親信,將消息瞞了下來。
若是從前,我會跑去母親面前哭鬧。
但現在,我卻覺得這些事情沒那麼重要了。
重要的是,柳玉瑤就快進府了,憑著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有柳家如今的地位,她必定不會讓母親好過。
而我要嫁入永寧侯府,成為一門主母,成為母親的依靠。
7
夫君在成親第二日就出征邊塞。
我歸寧那日,是一個人回的宋府。
我去了母親院子裡喝茶。
院裡的管事嬤嬤進屋裡回話。
「夫人將最好的別院收拾出來給柳姨娘住,可她不是嫌棄那院子陳設老土,就是嫌棄餐食難吃,不過是仗著有了身孕,整日折騰。」
母親似乎並不生氣,只是淡淡問道:「她又想要什麼了?」
嬤嬤沒好氣地說:「她說燕窩的功效遠不如血燕,她要喝血燕養胎。」
「她想要什麼,你去辦就是了。」母親伸手將我臉側的碎發捋到耳後,扯唇道:「還好你嫁出去了,這宋家簡直沒意思透了。」
我反握住母親的手:「娘親放心,女兒一定會撐著你。」
她笑著問我:「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但不管娘親要做什麼,女兒都會追隨。」
母親笑著看著我,不再說話。
我在母親院子裡沒待多久,奴僕來傳話說父親下了朝,找我說話。
這時我爹得了柳尚書的提拔,已是四品官了。
剛走到父親書房門前,柳玉瑤也來了。
她那雙漂亮的杏眼微彎,看著我道:
「你從未想過,你生得如此好看,怕不是你娘親生的。」
我冷冷道:「我娘在未出嫁前也好看,不過後來她為了養家日夜操勞,滄桑了許多,若是沒有我娘,宋家不會有今日。」
這句話,我是說給我爹聽的。
可是我爹就在那聽著,眉眼間沒有絲毫動容。
他眼裡只有那個用手帕擦淚,悽然淚下的柳玉瑤。
我爹看向我道:
「其實玉瑤才是你的親生母親......我們瞞你多年,也是為了你的前程。」
「爹爹這話什麼意思?」
「柳湘兒那日說的都是真的,你和她被調換了,所以你才能作為宋府嫡女長大......」
我冷笑著問道:「你們是怎麼做的?」
我爹硬邦邦地說:「我們都是為了你好,若是你在外面長大,還能有永寧侯府這麼好的親事嗎?」
我冷笑了聲:「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你們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怎麼還能裝出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此話一出,我爹和柳玉瑤都怔住了。
柳玉瑤紅著眼看向我爹,啜泣道:「現在姑娘都與我都不親了,明明我才是姑娘的親娘......」
她剛說完,就看見我娘從硯池的假山後面走了出來。
柳玉瑤的瞳孔驟然一縮,隨即神色輕蔑道:
「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都聽見了。」母親低垂著眸子,睫毛遮住了她眼裡的情緒:「正是因為如此,你這些年才只甘心做個外室?」
柳玉瑤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扶著髮髻笑道:「你就算攀上了相府,做了主母又能如何?這些年你也不過是幫我養大了孩子,你辛苦經營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我爹臉上毫無愧疚,他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娘:
「如今帝後離心,我與孟相之間已經劃清了關係,你日後不要再和相府來往了。」
我爹打量著母親的神情,竟沒在她臉上察覺到絲毫的驚慌。
母親緩緩抬眼,對上他的視線,掩唇一笑:
「我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所以當年孟相打算提拔夫君之時,我讓孟夫人勸下了。
「一個連糟糠妻都會拋棄的人,是萬萬不能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