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病嬌宦官怎麼辦

2025-07-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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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筒得令,端著食盒轉身要走。

「等等。」程岫忽然開口叫住三筒,他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道,「把東西放下。」

要不然她又要作了。

10

月色如霜,快入冬了,一天比一天冷,竹苓在我被窩裡放了一個湯婆子,我怕她也傷風,讓她今晚不用守夜,安安穩穩地回去睡覺。

她回去了,屋內只留了一盞燭火。

半夢半醒間,我感覺有人在摸我的臉,我清醒過來,卻依舊裝睡。

「怎麼?不想見咱家?」他的語調微微上揚,帶著幾分戲謔,手指落在我的唇上,不懷好意地揉了一下。

聞言,我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睜開了眼睛:「廠督怎麼才回來?我都等好久了。」

程岫挑眉:「咱家怎麼覺得你就是在睡覺呢?」

我坐起身,伸手柔柔地環住了他的脖頸,沒有骨頭似的往他身上靠:「冤枉呀,我只是等睏了。」

他的手落在我的發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摸,漫不經心地說:「我走之前讓你喝藥,你偏偏不喝,柳娘是存心和我作對啊。」

程岫幽幽嘆口氣:「咱家怎麼罰你呢?」

我支起身子,手還摟著他的脖子,可憐兮兮地賣慘:「我怕苦,喝不進去。」

程岫嘖了一聲,嫌我麻煩,側身去端來小方桌上的瓷碗,我已聞到了瓷碗里的苦藥味,鬆開手往後躲:「廠督,我已經好了,這就不必了吧。」

「也有你怕的時候。」他彎唇,眉眼間沒了那股陰鷙之氣,格外好看,「過來,乖乖把藥喝了。」

我蹙著眉,老大不情願,心裡卻想著使壞:「苦得很,我才不想喝。」

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就算是貧道要死也得拖著道友一起死,我受難,程岫也不能好過。

我挑著眼尾瞧他,聲音又低又柔:「除非……除非廠督親自喂我。」

他剛要答應,卻從我的眼神中讀出了另外的含義,他眼神在我臉上流轉,最後露出一個陰鷙的笑:「梁銀柳,不要得寸進尺。」

當他覺得我得寸進尺的時候,其實我已經突破了他心裡大部分的底線,他沒意識到,還以為是自己在掌握進退分寸。

就像是攻城攻到了一半,城裡的人突然意識到要守城,守著剩下的寸土不肯讓,做最後的反抗。

不過是負隅頑抗罷了。

不著急。

凡事急不來。

我垂下眉眼,聲音很輕,但說得很認真:「是我不好,太任性了,廠督不要生我的氣,從小我生病都是自己熬過來的,也沒人對我這樣好,一時間沒了規矩,我今後不會再這樣放肆了。」

說罷,我伸手接過瓷碗,皺著眉頭硬喝了兩口。

藥太苦了,我嗆了一下,連著咳嗽了好幾聲,眼角都泛出淚花。

「行了。」他不耐煩地從我手裡端下藥碗,掏出手帕給我擦嘴,「喝個藥也能嗆到,真是……」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咬牙罵我,拿著小勺子的手卻小心翼翼地遞到了我的唇邊:「真是麻煩。」

我喝一口,他往我嘴裡塞一顆蜜餞,等嘴裡的苦味下去了,他又喂一口,再塞一顆蜜餞,等喝完了藥,我嘴裡一點苦味也沒了,就剩蜜餞的甜膩。

程岫面無表情地伺候我漱完口,拂袖離去,我沒留他,躺在床上嘆氣。

我爹教我大哥諸多兵法,他卻連指桑罵槐都沒學到,我若是男子,哪有大哥哥做少將軍的份兒啊。

梁家以後要是靠大哥哥,肯定是要衰落的,所以我願意嫁給程岫,願意費心算計他,不求他情深似海,愛我如痴,只求他願意為我費心,願意提攜梁家,好讓我們梁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我的日子越過越好。

我本來想嫁給凌決,他是新晉寵臣,為人正派,肯定能對我梁家好。

誰知道誤打誤撞和大佞臣程岫牽扯到了一起。

大齊女子名節最為要緊,我赤身裸體和程岫躺在一起,在眾人眼裡就已經是道德敗壞,名節全無了,雖然兩個姐姐嫁了人,但也會惹些閒言碎語牽連她們。

當時那種情形,嫁給程岫是最上策。

這天下世道啊。

世人看不起太監,但太監掌權卻可以理解,世人說要禮待女子,卻不能讓女子入朝為官。

算了,不想這些有的沒的,睡覺為大!

翌日醒來,三筒四條沒攔著我出門,我興致不錯,帶著竹苓和杜若去街上逛逛。

到了首飾鋪,我大手一揮,拿下了店裡最好的玉鐲子,又買了些髮釵玉簪準備換著戴,也沒忘了兩個姐姐和娘,給她們也一人買了根金嵌玉花簪,準備我娘生辰的時候送給她們。

「賤人,你敢打我?!」正走出門,就聽到了街角一個男子的高聲叫罵,順著看去,一個錦服玉冠的男子身後跟著幾個僕從,正罵罵咧咧地砸一個賣花女的攤子。

我眯了眯眼,只覺得那人有點眼熟。

我往前走了兩步,又仔細地看了看,那人的手下拽著賣花女,他狠狠地踩碎那些漂亮的花,罵道:「老子今天非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貞節烈婦?」

呀,小侯爺。

怪不得這麼張狂。

那姑娘年紀小,看著只有十四五歲,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這小侯爺年近三十,胸無大志,總想著床上那麼點事,當年梁銀蘇十六,都定下親了,他非三番兩次地給梁銀蘇傳話,想與她吟詩作對,意在娶她為妾。

梁銀蘇不理他,他就設計在賞花宴上陷害她,三姐姐被他的人推下水,他再來一出英雄救美,好在我游得快,才沒讓他得逞。

冤家路窄,又讓我碰到他禍害女子。

這是天意。

我安頓好竹苓和杜若,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他正背對著我砸攤子,我一腳踹了過去,直接將他踹趴在地。

「誰!誰幹的!」段風華被他的手下扶起來,一張臉都漲紅了,扯著嗓子喊。

我偏偏頭,甜甜一笑:「我呀。」

段風華見到我先是一愣,爾後罵罵咧咧:「娘的,你狗膽包天!你是誰家的小娘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誰?來人,把她給我抓回去!老子好好教你規矩!」

話畢,他身邊兩個打手朝我走過來。

我朝他們擺擺手。

那群人愣住,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嘆了口氣:「你們幾個一起上。」

反正現在打架有人兜著……

凌決和友人坐在二樓,看著那個緋紅的身影衣裙飛舞。

好厲害的武功,好利索的招式。

而且下手又黑又狠,一點也不留情。

可以說是和他手下的錦衣衛不相上下。

他本來不太在意街上的事,可那女子太厲害了,七八個人都被她打翻在地,二樓的看客都為她叫好。

友人見狀嘖嘖稱奇:「京城中還有這樣厲害的女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是俠士風範,阿決,你見多識廣,認不認得下面那姑娘是誰家的?若是沒嫁人,我一定上門求娶!」

凌決微微一笑:「我認識的女子少之又少,三皇子你問我算是白問了。」

話雖如此,但他仍忍不住看向那女子的背影。

小侯爺挨了幾個嘴巴子,話都說不清了,那女子拽著他的衣領,笑著開口:「以後呢,你少出來逛,因為從今往後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聽懂了嗎?」

「你到底是誰?」段風華真想不起來這煞星是誰了,總覺得眼熟,但又不知道在哪見過。

不對,他肯定沒見過她,京城中若是有這樣漂亮的女子,他早盯上了。

梁銀柳笑了一聲:「少打聽這些不該打聽的。」

段風華被打得眼淚直流,可嘴還是犟的:「有本事你別走!我的人已經去叫衙役了,你等死吧!」

梁銀柳微笑。

嘴犟是一種病,有病就得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嘴巴子沒給他打夠。

多扇幾巴掌就好了。

扇掉他一顆牙後,他終於知錯了,向梁銀柳表達了自己誠心的懺悔。

看看,藥到病除啊。

梁銀柳鬆開了手:「滾吧。」

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她從兜里掏出來幾兩銀子遞給賣花女:「趁早回去吧,這幾天小心點。」

「有情有義,真是奇女子!」三皇子百里崎剛回京不久,就遇到了這樣新鮮的事,忍不住站起來想仔細看看樓下女子的樣貌。

梁銀柳知道二樓有人在看,不經意地一回頭,竟然看到了凌決。

呀,有熟人。

她朝凌決輕輕一笑,那笑容轉瞬即逝,就像是他的幻覺,可凌決看得真真切切,想忘也忘不了。

這是梁銀柳。

那天用一雙哭紅的眼睛看向他,讓人覺得她瘦弱無助,不會騙人的梁銀柳。

嫁給了他死對頭程岫的梁銀柳。

凌決起初並未覺得自己那天有什麼不對,他只是公事公辦,只想找到程岫的把柄,置他於死地。

至於那女子和程岫的事鬧得盡人皆知,他並不在意。

現在他忽然發現他錯了,他明明可以護住那女子的聲譽,讓她嫁給一個正常男人,可他沒有,他漠然無視,冷漠地毀掉了一個女子的一生。

11

打完人之後,我開始頭疼。

萬一那個一直跟著我的暗衛在程岫面前說錯了話怎麼辦?

我之前的努力可能會大打折扣。

我要搶在他彙報之前主動向程岫坦白。

於是我讓車夫把我拉到了內東廠。

不必下車,門口的廠役認得程府的馬車,畢恭畢敬地過來問:「不知貴人有何吩咐?」

「叫你們督主出來,說是他夫人來了,有要事找他。」我坐在車內慢悠悠道。

廠役得令,匆匆地往回走。

沒過一會兒,一身血腥味的程岫掀簾進馬車,他抬眼看我一眼,只坐在車廂的最外邊:「怎麼來這兒了?以後有事叫人傳話就行。」

我湊近他,伸手挽住他胳膊:「廠督吃了沒?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他輕笑,讓馬夫往淮閣走,好笑地問:「怎麼了?沒銀子使了?」

我搖搖頭,一個勁兒地往裡拽他:「廠督往裡坐嘛,我逛街累得很,想靠著廠督。」

程岫今天穿著褐色官服,頭戴官帽,一眼看上去英俊利落,他依著我,坐到了裡面,兩根白凈修長的手指捏住我的臉:「帳上的銀子隨你用,以後不必單獨來找我。」

我想了想,直起身子看他:「上次廠督說我打了人,您替我收拾爛攤子,對不對?」

他饒有興趣地挑眉:「你還會武?」

「會呀。」我得意地回答,眉眼彎彎,「我可厲害了,我們梁家的武功可不是花架子。」

程岫勾唇,敷衍地點頭,好像覺得我在吹牛,只問道:「你打了誰?」

我心虛地垂下了頭,弱弱地說:「段風華。」

「但是,是他先欺負人,我這才打他的。」我又補充道。

程岫一隻手捧起我的臉,要我看他:「打了就打了,一個段侯爺,不值一提,何苦愁眉苦臉?」

他眉眼溫柔,柔聲哄我:「你若不解氣,咱家叫人把他拖來,再讓你打一頓好不好?」

嘖嘖,旁人要聽到我倆這對話,肯定要罵他是狗宦官,我是大禍水了。

我搖頭:「不用了,我就是怕給廠督惹麻煩,廠督不生氣就好。」

真要是再打他一頓,他的小命估計就沒有了。

說罷,我靠到了程岫懷裡,摟著他說好聽的話:「有您真好,以後再也不怕有人欺負我了,我居然能嫁給一個這麼好的夫君,真是太好了,這輩子我都要這樣靠著廠督。」

他嘖了一聲:「那些個蜜餞真沒白給你吃。」

聞言,我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甜滋滋地問:「甜不甜?」

他側目瞥我一眼,嘴硬得很:「湊合吧。」

我仰起頭,在他唇角輕輕親了一下,臉上發熱,呼吸也有些不平,小小聲問:「這樣呢?」

程岫微怔,隨即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的吻毫無章法又氣勢洶洶,逼得我上不來氣,眼角都泛出淚花,他仍不肯罷休,直到我眼淚流到他手心,他才停止。

「既然噁心,又何必來自討苦吃?」他譏諷著開口,那看向我的眼神毫不掩飾其中的殺意。

我裝作沒看出來他的殺意,恨恨地捶他胸膛:「廠督那麼凶幹什麼?我都上不來氣要憋死啦!」

死太監捏住我的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瞪他一眼,氣鼓鼓地看著他,小聲地說:「舌尖疼死了,您肯定把我舌頭咬壞了,疼得我想哭。」

程岫默默地盯著我,眼神依舊陰冷,我湊上去,咬了他唇瓣一口,細聲細氣:「下次輕一點。」

他沒說話,但到底也沒推開我。

我窩在他懷裡,第一次覺得這死太監難對付。

他心思太敏感了,我但凡有一點厭惡他或者嫌棄他的跡象他都能察覺出來,隨即就會立刻推開我。

我心裡嘆氣。

替他嘆氣。

他這樣未免太辛苦了。

能察覺他人的惡意在別人身上是好事,可在他身上反而成了壞事。

如今世人大多看不起閹人,他那麼敏感,一丁點的惡意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他又如何頂著那麼多的惡意繼續生活?

想著想著,我不禁抱緊了他。

「幹什麼?要勒死咱家?」他不解風情,陰陽怪氣地問。

我悶聲對他說,說我的真心話:「我不管天下人如何,天下人也不歸我管,我勸不了誰,誰也不會聽我的,我只能管得了自己。」

「我說我願意,我是真心實意的,絕不會多出一點猶豫,這輩子絕對不會後悔,您死了我做寡婦,您倒台了我跟著您一起流放,您要是不要我,我就拍拍屁股走人,絕沒有二話。」

「只要您願意,咱們兩個是一家人,我這人護犢子,誰是我家裡人,誰就值得我捨命相護,官場上我幫不到你,但只要您回來,我永遠不變。」

話里話外就是在告訴他,傻子,我根本不嫌棄你,我管你是誰呢,你是太監還是奸佞都無所謂,和我過好日子才是真的!

是不是太監有什麼所謂?

我也沒見過哪個瞎子聾子啞巴被人笑話到那種地步。

好半晌,程岫冷笑一聲:「拍拍屁股走人,你要走哪去?」

話畢,他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是這樣嗎?」

「廠督壞死了!」饒是我臉皮再厚,也受不住這樣的調戲,我打了他肩膀一下,氣得不想挨著他。

蹬鼻子上臉的死太監。

不會說人話。

等哪天他倒台了,我要狠狠踹他屁股一腳。

在淮閣吃飯時,我隱隱聽到了隔壁的人在說我:「真可謂是英姿颯爽,一腳就把段風華踢倒了,打得他連親娘都認不出來了,我遊歷江湖多年,頭一次見到這麼漂亮又英氣的姑娘,凌兄,你說是不是?凌兄也看到了,她還朝凌兄笑了一下呢。」

「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若能再次相見,我定然求娶她做皇妃!」

還真是他們兩個。

那個看起來一臉興奮的傻子居然還是個皇室。

我一時間有點心虛,不由得瞟了一眼程岫,見他面不改色,淡定吃著飯,我鬆了一口氣。

也是,我內力深厚,耳力過人,這才能聽到隔壁的聲音,他應該沒練過武,這房間隔音還不錯,大概是聽不到的。

唉,虛驚一場啊……

程岫自然能分辨真心和假意。

他品著她的話,不由得覺得好笑。

他死了,她做寡婦,他倒台了,她陪著流放……真是個傻子,他要是死了,能留她一個人活嗎?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是她湊上來,是她抱住他,是她口口聲聲說願意的。

她既然來了,程岫就絕對不許她走。

這麼多年恨他厭他的人數不勝數,他習慣了那些目光,也以他們的厭惡憎恨為活下去的根本,他也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註定此生獨生獨死。

這是他的命。

直到她一身華光笑盈盈地望著他,抱著他,說他值得她捨命相護。

她永遠不變。

他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因為她說得無比篤定,就像她知道一生有多長一樣。

她知道嗎?

程岫想推開她,卻發現自己已經開始貪戀她的親近,她的眼角眉梢都那樣漂亮,他想忘也忘不掉,想推也推不開。

他只能由著她靠近,由著她一點點占據上風。

12

隔壁的人說個沒完,我匆匆吃了兩口,扯著程岫往回走。

程岫將我送回程府,自己又騎馬回了東廠。

接下來幾天都沒見到程岫,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天冷了,我就在中午的時候遛一圈馬,剩下的時間都在房間裡看書。

我讓人每天給程岫送飯,總不至於讓他忘了我。

娘親生辰前夜,竹苓問我要不要知會廠督一聲,我擺擺手:「明天他不來也好,省得再次鬧得不好看。」

翌日,我帶著賀禮回了娘家。

娘見我回來,歡歡喜喜地抱住了我,旋即仔細地打量我:「小柳兒,讓娘好好看看,還行,沒瘦也沒胖。」

大姐姐和大姐夫也回來了,大姐夫小心翼翼地扶著大姐下了馬,那恩愛的模樣,讓我娘忍不住嘆氣。

我知道,她肯定想到了我。

我撫她的背,撒嬌哄她:「好日子,可不能嘆氣,高高興興的,這才能長命百歲。」

梁銀雪走過來,紅光滿面,小心地扶住了娘:「外面風大,咱們裡屋說話。」

大嫂嫂今日忙得很,只匆匆過來跟我說了兩句話,便急著想回去蒸壽桃了。

我知道她在躲著我。

她爹是大學士,算是朝中清流,最厭惡閹黨,也屢遭打壓,現在她成了閹人的大嫂,這讓她接受不了。

今天程岫沒跟著我一起回來,她這才過來跟我說兩句話,否則怕是見也不肯見我。

我娘沒察覺她的心思,一味拽著大嫂嫂要她歇著:「好孩子,這麼多人,你就別受累了,和我們說說話。」

大嫂嫂訕笑一下:「兒媳沒什麼的,只怕那些下人糊塗,去看著點也安心。」

「府里那麼多嬤嬤,哪裡就用得著你?快來,坐一會兒。」我娘看不懂大嫂嫂的臉色,溫聲勸道。

梁銀雪也勸:「大嫂嫂歇一會兒,不妨事的,一會兒銀蘇回來,咱們好好說會兒話。」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坐下,我微微一笑:「鴻哥兒年紀小,今天人多,也不知道會不會嚇到?」

姍姍來遲的梁銀蘇從外面走進來,許是聽到了我的話,出聲附和:「是呀,那孩子膽小,大嫂嫂你快去看看鴻哥兒吧。」

大嫂嫂靦腆笑了一下:「說得也是,婆母,我就先去看看鴻哥兒。」

她匆匆走了。

屋內只剩我們幾個人,梁銀雪一張臉紅紅的:「本來想著人齊了再說呢。」

我娘猛地坐起來,嚇了我一跳,連忙扶住她,只見她臉色也跟著變得紅潤,驚喜中又帶著些不可置信:「可是有了?」

梁銀雪紅著臉,輕輕地點了點頭:「月事好久沒來,我還以為是生病了,把我和阿元嚇壞了,請了大夫才知道是……有了。」

我娘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握住大姐姐的手:「好好好,真是雙喜臨門。」

幾個人沉浸在喜悅中時,梁銀蘇看向了我。

我朝她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好三姐姐,我可不在乎什麼子嗣環繞,齊人之福,就別替我憂心了。

很快大哥和爹爹也知道了這個喜訊,大哥哥和大姐姐關係最好,兩個人就差兩歲,自小是大哥哥帶著大姐姐玩,如今大姐姐終於有了身孕,大哥哥匆匆跑到後院,眼眶紅紅,喃喃自語:「我要做舅舅了。」

「行了,你哭什麼?」梁銀蘇嘖了一聲,卻又忍不住摸了摸梁銀雪的肚子,「哎呀,我的小外甥,你看看你舅舅多疼你,沒見到面就為你流眼淚了。」

梁銀雪看了一眼大哥,溫柔地笑笑:「到時候還要麻煩大哥教孩子習武呢。」

「那要是個女孩子,豈不成了和梁銀柳一樣的混世魔王?」

外面響起一道久違的男聲,眾人皆是一臉喜色,唯有我笑不出來。

大哥那一點鐵漢柔情頓時煙消雲散,匆匆跑過去迎人:「修然!什麼時候回京的?竟然也不知會一聲?」

冷修然和他抱了一下,身上還穿著盔甲,一眼看上去高大威猛,威風凜凜:「今日姨母壽辰,我豈能缺席?自然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堂前,給我娘拜壽,一番話哄得我娘眉開眼笑。

冷修然和我算得上是針尖對麥芒,他沒有一點做哥哥的自覺,我小時候練武,他總把我打趴在地,笑話我學藝不精。

偏偏他在大人面前裝得比我還好,無論是誰都信他。

冷修然招人疼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小時候身體不好,是個病秧子,冷家就他這麼一個寶貝,送到我們梁家來學武,整個梁家人都把他當成泥菩薩供著,生怕他化在我們梁家。

眾人總是要我別欺負他,誰知道是他總欺負我。

他們閒聊著,我百無聊賴地玩著手裡的手帕。

前面要開席了,大姐姐和三姐姐扶著娘在前面走,我慢悠悠地跟著,冷修然也放慢了腳步,和我並肩一起走。

他側目看我,微微一笑,語氣很賤:「人說女大十八變,我怎麼瞧著你還不如從前?」

我也勾唇笑,低聲說:「嘴那麼賤,活該沒人嫁給你,病秧子。」

他笑得更開心了:「彼此彼此,梁銀柳,你多做點好事吧,省得你下拔舌地獄。」

見狀,我也笑得更燦爛:「冷修然,別惦記死後的事了,多操心眼前吧,你瞧瞧你,到現在連個家都沒有,鰥寡孤獨,你占三個,以後老死也沒人管你。」

他不甘示弱:「多謝你吉言,至少我不像你,半死不活,像個鬼一樣在人間飄蕩,我要是你,直接一頭撞死,也算給自己一個圓滿。」

若是不靠近我們兩個聽到我們的對話,肯定會以為我們相處得很好,但只要湊過來,就能聽見我們彼此的咒罵。

罵著罵著,我和他一起走到了前廳,我一抬眼卻猛地看到了一襲絳紅的衣袍。

程岫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兩個,他身上披著光,可那眼神卻讓人覺得他是從地獄剛爬出來的鬼,邪氣鬼氣糾纏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陰森森的笑容:「柳娘,今日岳母大人壽辰,怎麼自個兒跑來了,不等等為夫?」

13

廳內不少賓客都因為程岫的到來變了臉色,他無視眾人的目光,上前給我娘拜壽:「小婿來遲了,還望岳母海涵,恭祝岳母大人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娘心情好,「既然人齊了,便開宴吧。」

娘親生辰,來的賓客都是爹娘的好友,沒那麼多規矩,爹和大哥哥那些男人們飲酒自然要坐在一起,娘也和她的朋友們坐了一桌,我和幾個姐姐們坐在一桌,誰知大姐夫錢元不想喝酒,想陪著大姐姐坐在一起,惹得我爹的好友調侃他:「怕什麼?你夫人也不會跑,錢二公子,你要是怕喝酒就去孩子那桌吧!」

錢元不好意思,白凈的臉變紅,可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大姐姐身邊。

眾人大笑,就在此時,程岫站了起來,旁人見他突然起身,一時間都噤了聲,都看著他,想看看他要幹什麼。

程岫面無表情,拎著椅子徑直走向了我,梁銀蘇連忙搬開了自己的椅子,給他讓出地方。

他在眾人的目光下,淡定自然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程岫惡名在外,沒人敢笑他,一時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好在有個沒皮沒臉的冷修然,拉著我大哥喝酒,打破了沉默。

程岫安安靜靜地在我旁邊吃飯,時不時給我夾肉,沒了他的震懾,眾人沒一會兒又熱鬧起來,坐在對面的錢元笑著輕聲道:「多謝廠督。」

程岫將挑好刺的魚肉輕輕放在我碗中,眉眼不抬:「有什麼可謝的?」

錢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大姐姐……」

他說出來之後又覺得不妥,連忙改口說:「銀雪她這幾日胃口不好,我陪著她,她還能多吃一點。」

他淡淡點頭,敷衍道:「胃口不好,應該去請大夫開方子。」

我瞥他一眼,認真地說:「大姐姐有了身孕,也就是咱倆的小外甥。」

程岫這才反應過來,我看向對面兩個臉紅成猴屁股的人,忍不住笑道:「大姐夫,天下上哪兒找你這麼細心的男子啊?我大姐姐真是有福氣。」

梁銀雪埋怨似的瞪我一眼:「別胡說。」

「什麼胡說,等小外甥出生了,我和他姨父定然會給他備一份大禮!」說罷,我偏頭看向程岫,眉眼彎彎,「是不是呀?」

程岫看我一眼,點點頭:「自當如此。」

梁銀蘇也笑著說:「為了小妹那份大禮,你也要多吃一點,養好身子。」

正說著話,我低頭一看碗中的肉都快摞成小山了,我哭笑不得:「我吃飽了,不用給我夾菜了。」

程岫漆黑的眸子默默地看著我,好像很無辜。

算了,給他一點面子。

吃過了飯,賓客回了家,大哥哥準備了煙火給娘祝壽,留著我們吃過晚飯再走。

程岫和我一起回到了我曾經住的小院子歇晌,一路上我興致勃勃地給他介紹哪個院子是幹嘛的,誰住的,哪棵樹是我栽的,哪朵花是我種的。

他也不煩,耐心地聽著我說話。

到了我曾經住的院子,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我幽幽嘆了一口氣:「我以前覺得我的院子挺氣派的呀。」

我挽住他的胳膊往屋裡走:「都怪廠督,若不是把程府建得那麼大,明軒堂建得那麼好,開了我的眼界,要不然我現在肯定還沾沾自喜,覺得我的院子最好。」

程岫輕笑。

他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面色平靜,我剛才還怕他生氣來著,吃完飯後徹底打消了疑慮。

我的屋子已經有人打掃過了,和之前並無差別,我說了一路的話,口乾舌燥得很,恰好程岫遞來一杯水,我想也沒想就一飲而盡。

拔步床上,我忽然覺得意識昏昏沉沉的。

還不等我反應過來,程岫放下紗帳,伸手把我抱在了懷裡。

他身上帶著淡淡的檀香,我下意識皺起了眉頭,他的手指掠過我的眉眼:「你討厭這樣嗎?」

我脫口而出:「我討厭檀香,熏死了。」

等話說出口,我突然反應過來,我怎麼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我身子乏力,他靠坐在床上,將我抱坐在他懷裡,認真地看著我,眉眼溫柔,語氣也溫柔,可卻激起我渾身的戰慄:「柳娘,看著咱家,好好看著咱家。」

程岫一手攬住我的腰,一手輕輕捧著我的臉,漆眸幽暗無光,嘴角噙著笑,無限溫柔:「柳娘可願意與咱家結為夫妻?」

我臉蛋發燙,卻不受控地點了點頭:「願意。」

他笑得更溫柔了,輕輕解開我身上的腰帶:「那柳娘為什麼還要對著別人笑呢?嘖,真不聽話啊。」

我知道他給我下了藥,卻不知道是什麼藥,費力地抓住他的手:「廠督對我下了藥嗎?」

「是呀。」他抓住我的手,眷戀地吻了一下我的手指,聲音含笑,「咱家想看看柳娘的心。」

「柳娘喜歡冷修然嗎?」

我的衣裙散開,他卻只盯著我的眼睛:「你喜歡他嗎?」

「我不喜歡。」我有些惱怒,可又不得不回答他,「你給我下了什麼藥?」

程岫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心情好了不少,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們東廠的秘藥,名叫攝心,用來問一些秘密。」

「用在柳娘身上也正好合適。」

他眼神中透著一絲痴迷,可攥著我手腕的手卻不自覺用力,語氣還帶著一絲埋怨:「誰讓柳娘沒有一句真話呢。」

「真是讓咱家好生費心。」

我意識越發昏沉,他的吻便輕柔又綿密地落在我身上,不知過了多久,我眼角已經掛上了淚花,微微喘息,程岫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絲艷色,薄唇紅潤,像是快要熟透了的紅櫻桃,他的手輕輕扼住了我的脖子,小聲地問:「柳娘,你討厭我嗎?」

我想罵他,想打他,但是我還是不受控地說:「不討厭。」

「我這樣你討厭嗎?」他修長的手指伸向了不該去的地方,我身子一顫,卻還是說:「不討厭。」

他親昵地吻上我眼角的淚花,我看不見他的臉,卻能聽到他壓抑著瘋狂,用強裝出來的溫柔輕聲道:「柳娘,你一生都是我的,好不好?」

我剛想說話,他卻用吻封住了我的唇。

瘋子。

意識混混沌沌,我什麼也不能想,第一次,不能再用花言巧語來掩飾我的目的,不能再用裝傻示弱來掩飾我最原始的樣子。

一切結束之後,我腦袋發暈,癱軟地倒在床上。

程岫站在水盆旁洗手洗帕子,我想到那手帕用到了什麼地方,忍不住說:「那帕子不要了。」

家財萬貫還缺那一條帕子嗎?!

「時間還早,你先睡吧。」他慢吞吞地擦著手,我盯著他的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害羞。

程岫洗完了手帕,也擦乾了手,過來親親我的發頂:「服下攝心會讓人犯困,睡一下就好了。」

「你……」等他走近,我才發現他絳紅色的衣袍已經被洇染了,像是開出了一朵暗花,我別過去臉,輕聲囑咐他:「換身衣服。」

他是個閹人,要做的事也許會被萬世唾棄,以後的路也會九死一生。

也許她有一天會後悔。

程岫卻不想給她後悔的機會了。

他就是這麼卑劣,這麼不堪,世人早就告訴過她,她為何不聽?

朝中事務繁忙,多家盯著他,他分身乏術,卻仍等著梁銀柳來找他,來邀他赴宴。

哪怕是讓人傳個話,他也會欣然前往。

等了好久,等到不能再等的時候,程岫知道了,她是不想帶他。

程岫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笑得那麼漂亮,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及她的一根髮絲。

梁銀柳應該站在他身邊呀。

她獨自赴宴,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

程岫勾起唇角,心中妒意滔天,恨不得當場將那男人碎屍萬段。

再將她拆骨入腹。

她看到了他,面不改色,還衝他哼了一聲,好像是他做了壞事。

算了。

程岫笑意更深。

不著急。

生也糾纏,死也糾纏,梁銀柳逃不掉。

14

我醒來後,程岫幫我穿衣服。

我那套衣裙揉皺了,好在我曾經還留了不少衣裙在家,如今也有衣服可以換,程岫也換了衣服,一身青衣,恰好他給我挑的也是淡青色襦裙,從鏡中看去,真有幾分像是恩愛的新婚夫妻。

我和他確實是新婚,卻談不上恩愛。

他有病,我也病得不輕。

我這人不太愛說真話,在爹娘面前裝活潑可愛,在姐姐們面前裝大大咧咧,沒有心機,在外人面前裝嬌蠻無知。

演來演去,他們好像都不太了解我。

我也不太認識我自己了。

程岫喜歡我演出來的我,有朝一日,他要是知道我的種種心機,也不知道我在他眼中會不會還那麼可愛。

算了,不想了!

想那麼多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下哪裡就有愁死人的事呢?

換好了衣服,正巧來人叫我們去祖母的院子閒談。

我和程岫到時,梁銀雪正被祖母摟在懷裡,老人家淚眼矇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大嫂嫂依舊沒來,但那個冷修然卻坐在了一旁。

我娘就坐在祖母的旁邊,輕聲勸慰:「那孩子命薄,誰也沒法子,母親還是不要太過傷心了。」

她勸著,眼眶跟著泛了紅。

梁銀蘇給祖母擦著淚,見我來了,連忙說道:「喲,小柳兒來了,祖母,瞧瞧,這小夫妻多般配啊。」

「小柳兒來啦?」祖母見到我,露出一個笑,「過來,讓祖母好好看看。」

我走到祖母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甜甜一笑:「好些日子沒見到我,祖母想我了嗎?」

「怎麼不想?你這個鬼丫頭。」她戳戳我的額頭,左邊抱著大姐,右邊抱著我,「你大姐姐如今已經有了身孕,你們兩個也要抓緊。」

聞言,梁銀蘇和梁銀雪都下意識地看向了我,我娘臉色一變,看向了程岫。

我沒發覺似的接茬,嬌蠻地哼了一聲:「大姐姐和三姐姐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嗎?我可不要自己生,麻煩死了,我又不喜歡孩子,三天兩頭兒地鬧人,不哭的時候逗著玩玩就好,哭起來就麻煩大了,我才不要呢。」

祖母輕輕拍了我後背一下:「胡鬧!你修然哥哥說得真沒錯,你可真是個混世魔王,整日說些常人說不出來的傻話!」

我笑嘻嘻地抱住了她:「祖母慈悲,就不要跟我計較了。」

程岫坐在錢元旁邊,淡定地喝著茶,錢元和三姐夫齊項明時不時沖他笑笑,程岫也禮貌地笑一笑。

我摸了摸梁銀雪的肚子,不緊不慢地說:「我看啊,當務之急是給修然哥哥找個媳婦,省得他閒來無事就說我的壞話,娘,您不是說要幫他找個當家主母嗎?快點和姨母張羅起來,不要誤了表哥的終身大事。」

我娘這人耳根子軟,一說她就信,連忙看向了冷修然:「修然,你回來得正好,那軍營也不缺你一個,你就先別走了。我和你娘給你相看了一戶人家,和你們冷家門當戶對,那姑娘我和你姨母都見過的,好看得很。」

「多謝姨母和四妹妹關心。」冷修然乍一看挺像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不緊不慢地說,「不過我已經立志,先立業後成家,更何況軍中事務繁忙,我過兩日就要回去了。」

程岫放下茶盞,目光平靜,面帶笑意:「自古以來都是先成家後立業,不如我幫表哥調回京中,成家立業都不耽誤。」

程岫和冷修然目光相對,冷修然笑了一聲:「不勞廠督費心了,冷某沒什麼大本事,卻也知道德不配位的意思,不敢讓廠督幫忙。」

我娘還沒聽出來冷修然話中的冷嘲,連忙勸他:「修然,糊塗,你飽讀詩書,又師承大家,你們冷家也算是高門大戶,可比那些野路子強多了,怎麼會德不配位?」

唉。

我娘這張嘴呀。

野路子,什麼叫野路子?

論起野路子,宦官當權說是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程岫勾唇,和藹可親:「是小婿唐突了,既然表哥胸有大志,程某相信表哥有朝一日肯定能平步青雲。」

我忽然發現程岫有意思。

平常一點小火要大發雷霆,真到了該動怒的時候反而能雲淡風輕,裝得風平浪靜,將所有情緒藏得穩穩噹噹。

好呀,我就喜歡這樣的人。

不這麼有城府,怎麼能在朝中立足呢?

不過我忍不了。

有人說我爭強好勝,也有人說我粗魯無知,但其實歸根到底是因為我護犢子。

爭強好勝,是為了不丟我梁家顏面,我爹已經吃過一次敗仗,受過一次要了命的重傷,梁家的名聲不能再有一點損失,這樣才能不丟我爹大齊良將的名號。

粗魯無知,是為了照顧我兩個姐姐,她們被官家小姐罵了,我出頭罵回去;她們中計,我搶在那些男人面前救下她們,幫她們好好覓得良緣。

現在冷修然說程岫,我自然要替他討回公道。

我挽住我娘的手,天真無邪地笑:「娘,您放心,修然哥有人照顧的。」

「他身邊的那個小廝尤傑照顧他照顧得可仔細了,我上次見他們兩個一起走,尤傑還問修然哥哥伺候得好不好呢。」

眾人面面相覷,我娘氣紅了臉:「你又胡說什麼呢?臭丫頭,不許亂說。」

我皺眉,不滿地嘟嘴:「我可沒亂說,杜若和竹苓都聽到了,我們親眼所見呀。」

我娘覺得我淘氣,覺得我嬌蠻,但絕對不會認為我撒謊,他們總覺得我是小孩,所以無論我做出什麼錯事他們都能寬容,說出什麼話他們都相信。

她嘴上說著不信,讓我不許亂說,不過看她那慌亂的眼神,估計是開始懷疑了。

冷修然知道我在報復,悠然一笑,默不作聲。

梁銀蘇又開始打圓場,將話題扯到了大哥哥那兒去了,講起了小時候大哥哥和冷修然的趣事,逗得祖母眉開眼笑。

娘也說起我們幾個小時候的事,逗得祖母哈哈大笑。

過了一會兒,祖母笑著說:「要我說還是銀芳那孩子有趣,那么小個人,扛著一把大刀,說要砍死那些個奸臣給你們爹出氣,結果沒走兩步就回來了,說那刀太沉,換個輕的,換來換去,換了一根繡花針。」

講著講著,眾人都不怎麼笑了。

「唉,不提了。」祖母嘆了一口氣。

我娘最喜歡二姐,她養了二姐十年,為二姐哭了十一年。

我娘終於忍不住,拿起手絹抹抹眼淚:「誰知道那孩子好端端地去采什麼荷花?若活到現在,怕是也已經嫁人生子了吧!」

是啊,好端端的,為什麼非要荷花?

我抱著娘,輕聲哄她:「母親,身體要緊,你若太傷心了,二姐在天有靈也不會安息啊。」

兩位姐姐也跟著附和。

好在這時候要吃晚飯了,祖母一向獨自吃住,兩位姐姐就扶著娘去正廳。

我剛走出門外,程岫忽然攥住我的小臂,輕聲問:「你沒事吧?」

15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我有事的,這麼多年,她們說起這事時,我從未被人發現有過異樣,怎知他一眼就發現了不對。

我現在聽不得荷花二字,一聽就會心裡一顫。

程岫眼神流露出一絲關切,我沖他笑了笑:「沒事的,走吧,該吃飯了。」

我維持著常態,陪著爹娘吃完了飯,看完了煙火,快一更天時才和程岫一起坐馬車回去。

馬車上,程岫輕聲說:「近幾日我有些忙,等忙完了,我陪你去城外轉轉。」

我挽住他的胳膊,靠著他柔聲說:「廠督只要不忘了我就行。」

他掐了一下我的臉,冷笑一聲:「花言巧語。」

他最受用這些花言巧語。

我默默鬆了一口氣,其實我怕他問我,關心我,有些事就跟傷疤一樣,結痂了就別再提了,提起來又開始日夜折磨,這樣才叫我最難受。

日子不就是這樣嗎?

甭管之前多難受,多活不下去了,也不能死,繼續往前活,逼著自己忘了,逼著自己不去想,久而久之,就真的不怎麼想起了。

這樣就好了呀。

程岫雖說他忙了起來,但還是每天晚上來看我一眼。

一天夜裡,他一直沒來,不過第二天倒是來了位不速之客。

我瞧著冷修然,打量他的神色:「怎麼了?誰欠了你銀子?」

「你可知道昨夜三皇子和攝政王被東廠帶到了宮中?」冷修然笑了一聲,語氣卻不是很好,「廠督好手段。」

我慢悠悠地喝著茶,雲淡風輕:「皇家之事,表兄可不要妄議啊。」

冷修然想了想,緩和了語氣:「我今日來此是有一句話想讓四表妹幫……」

我瞥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表哥嘗嘗這茶,好茶。」

「銀柳。」他看了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憤憤地說,「現在也只有你能勸他了,這是關乎天下大義的事,三皇子與此事無關,是他們蓄意構陷!」

我勸他什麼?

放了政敵?

他把我當傻子嗎?

天下大義,天下人知道嗎?天下人知道你三皇子和攝政王是什麼人,會做什麼事嗎?

少打著天下人的旗號做事,不如老老實實地說想有從龍之功,平步青雲。

技不如人還不如早早去死。

我放下茶盞,面不改色,靜靜地看著他:「表哥既然回京了,何不回到姨母身邊多多盡孝?」

他加重了語氣:「梁銀柳,此事關乎重大,三皇子宅心仁厚,有治天下的抱負……」

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可我又如何能說得著呢?你是怕我日子太好過了,就算你有話要說,有天大的情要求,也不該來尋我。」

「……我知道了。」冷修然慢慢站起來,他看了看我,最後還是說道,「若是銀芳,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這個賤人。

每次說不過我就會提起梁銀芳。

我淡定地看著他,挑眉笑了一下,輕飄飄地說:「二姐姐已經死了,你也可以去死啊。」

冷修然快步走了過來,憤怒地盯著我:「當年死的,怎麼不是你呢?我知道是你讓她……」

我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你給我滾,滾!」

他硬生生挨了我的一巴掌卻笑了起來,他眼神中恨意洶湧,卻又夾雜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你惱了,梁銀柳,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讓你去死換她回來嗎?你知道我有多想殺了你嗎?」

我無言地看著他。

半晌,我嗤笑一聲:「你瘋了。」

「來人。」我淡然站起來,「送客。」

剛走出前廳,我的手就控制不住地顫抖。

我撐著身子回到了明軒堂,剛一躺下,就好像看到了十歲的梁銀芳。

「四妹妹,你讓爹爹也教我武功好不好?」她歡歡喜喜地跑進來,一臉期待地問。

「我才不要呢,二姐你身子弱,就別白費力氣啦。」

她穿著藕荷色的衣裙,雙垂髫,走到我身邊來,那雙和我很像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我:「可我也想學武,你幫幫我嘛。」

答應她,梁銀柳。

你為什麼不答應她?

可我還是聽見了我的聲音:「不要,你學武也沒用。」

她皺眉:「怎麼沒用?我以後至少能保護大家了啊,雖然父親現在不得重用,但我們梁家絕不能讓人看扁了,說不定以後就能光宗耀祖,榮耀門楣了呢?」

「關咱們什麼事兒?和我也沒關係,光宗耀祖大哥哥一個人就夠了。」我滿不在乎,惹得她不高興了。

她瞪我:「柳柳,你幫我,我幫你做一件事,行不行?」

一瞬間我如墜寒冰地獄。

我阻攔不了事情的發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噩夢重演。

為什麼非要荷花?

為什麼?!

我恐懼到了頂點,恨不得活活掐死自己,又急切地朝柳銀芳招手,想告訴她別走。

別去!

她笑盈盈地跑開了,我無力地看著她的背影,哭也哭不出來,喊也不喊出來,只能看著她一點點消失。

她藕荷色的衣裙被水泡過,呈現一種詭異的顏色,我呆呆地看著,身邊所有人都在咒罵我,罵我害死了她,罵我為什麼不去死?

我無措地站在一旁,看著爹娘和姐姐們憎恨的眼神,心口劇痛,幾乎窒息。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直到有一個人抱住了我,我才猛地從幻境抽離。

幻境散了,可恐懼和痛苦不會。

我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胳膊,無聲地哭,可他沒出聲,任由我發狠地咬。

我很久很久沒哭過了。

我這人要強,真要是有什麼事,我寧願爛在心裡,也不會對他人張口。

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我願全受一遍,換梁銀芳回到世間。

痛哭一場之後,我默默地鬆了口,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程岫。

他沒問什麼,只是拿帕子給我擦眼淚,我下意識看了一眼那條帕子,他輕笑:「咱家怎麼會使那條帕子給你擦淚?」

我微怔,程岫笑著撥開我哭濕的頭髮,給我擦臉:「那帕子早就讓咱家好好地收了起來。」

我好久沒在人前哭了,一時間不太好意思,聲音還帶著哭腔:「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我擼起他的袖子,看他手上的傷,都被我咬出血了,他卻一直沒吭聲。

我拿著我的手絹給他擦血,看著我的牙印,心中說不出來什麼感覺。

好像……蠻靠得住。

我抬眼看他,他那雙漂亮的眼眸含著碎光,格外好看:「有不速之客,我怕你為難。」

我想起冷修然,控制不住內心的殺意。

死東西,竟然給我下了幻藥。

程岫見我面色不對,笑盈盈地抱我入懷,摸摸我的臉蛋,好聲哄我:「敢惹咱家的心肝兒哭成這樣,咱家一定將他碎屍萬段,丟去喂野狗。」

他語氣像是在哄孩子,我卻聽出他明晃晃的殺意。

「廠督。」我坐直了身子,皺起眉頭,「我有一事相求。」

他眼眸暗了暗:「說。」

「把冷修然趕出京城,趕得越遠越好,最好三五年讓他別回來!」我不是善人,可冷修然要是死了,我娘定然傷心不已,他又和我二姐有婚約,青梅竹馬,感情極好,看在二姐的分上,我也不能殺他。

但可以把這個沒腦子還要參與朝堂糾紛的蠢貨支走,支得越遠越好,省得他連累了冷家和梁家。

「如你所願。」

我抱住程岫,輕輕親了他的臉頰。

他嘴角揚起,幽幽感嘆:「該讓柳娘多求求我的。」

聞言,我又在他唇上親了一口,眉眼彎彎,柔聲道:「朝中的事兇險萬分,廠督一定要小心。」

想了又想,我還是開口:「廠督去打過獵嗎?我小時候追獵物的時候,追得很緊,我大哥哥便告訴我,有時候越接近獵物的時候,越會激起它們作困獸之鬥,適時地給其喘息的空間,不追得那麼緊,反而可以讓它們放鬆警惕,輕鬆射殺。」

程岫笑了笑,手還在撫摸我的背,若有似無地感嘆:「小柳兒這麼好,叫咱家怎麼捨得放手啊。」

她就是和眾人不一樣。

沒勸他,沒罵他,甚至沒多問什麼。

程岫抱著她,越發控制不住自己。

她是和他一樣的人。

梁銀柳哭過的眼睛那麼紅,可眼睛中藏著不易察覺的兇狠。

那抹情緒很快就散去了,卻沒逃過他的眼睛,他吻著她的眼角,臉頰,下巴,脖頸,吻越來越重,病態般侵略著她。

手離不開她,唇也離不開她,仿佛他一鬆手,她就會化作一縷煙溜走。

程岫貪婪她的氣息,那一縷幽蘭之香成了撫慰他靈魂的良藥,只要她存在,他就欣喜若狂。

他的手覆蓋她柔軟的皮膚,她嚶嚀一聲,眼波流轉,柔柔伸手勾開了他的腰帶。

他輕顫著。

感到畏懼,慌亂,還有難以啟齒的羞恥。

可他沒法阻止她的動作,因為她如海妖一般纏了上來,輕聲在他耳邊說:「我只想愛你,只愛你。」

程岫沒辦法分辨真假,如果這是騙局,可以置他於死地,他寧願為了她這句話去死。

愛他什麼呢?

愛他的醜陋,殘缺,惡毒?

梁銀柳吻著他的唇,他的鎖骨,一點點向下,用行動告訴他,她願意愛他,愛他的醜陋,殘缺,惡毒。

16

我娘上門來看我。

她皺著眉,我一眼就看出來是為了冷修然的事,卻還要裝作不知,聽她又講一遍,我寬慰她:「大丈夫志在四方,只有在外面闖出了一番名堂,建功立業,他才能乖乖回京娶妻生子啊。」

我娘嘆氣,想說點別的,但也不好開口,只能作罷:「你爹也是那麼說的,唉,升官是好事,就是你姨母捨不得他呀。」

我裝作看不出來,仍好心勸她:「各有各的路呀,娘,修然哥哥不是最想建功立業嗎?不如隨他去吧。」

我娘想了想,也只好點頭。

我帶著她在程府逛了逛,我娘挽著我的手,輕聲問:「你爹說,這兩天,朝中不安穩,攝政王已經下令斬首了,三皇子禁足了,你爹讓我轉告你,多加小心,也多勸勸他。」

我感慨萬分,又十分為難地嘆了一口氣:「我說話有什麼分量呢?朝中的事,咱們家能不摻和就不摻和,讓老爹和哥哥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好。」

我娘聞言,便也不再多說:「倒也想不摻和,只是……眾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忌憚咱們家了。」

忌憚談不上,挺多是疏遠,畢竟誰也不想和姦佞的丈人來往。

我安慰她:「放心吧,早晚會好起來的。」

和娘去淮閣吃了些東西,我送她回府,回去的路上,我想自己逛逛。

和程岫在一起,我本來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如今聖上連親弟弟都能斬了,程岫能頂得住朝中人群起而攻之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我是不怕死的,我死了就不用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可我不能舍下樑家,只能日夜祈禱程岫這個奸佞當個百年,之後的事,可就不歸我管了。

我原來是想好了的,這一生能活到什麼時候都看造化,我儘量好好活,把欠了別人的都還完,這樣才能安然地去死。

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誰也不能再絆住我了。

走得累了,我進了茶樓聽書。

二樓包廂拉著帘子,我聽書聽得腦袋發暈,剛要睡著之際,外面忽然吵鬧了起來,我掀開帘子一看,樓下衝來了一群錦衣衛。

為首最惹眼的便是凌決,凌指揮使。

我是東廠廠督的家眷,碰上了錦衣衛,算是碰著了晦氣。

那為首的晦氣之人一眼就瞧見了我,有幾分意外。

他身穿大紅飛魚服,面如冠玉,勁腰長腿,從上至下看去,分外養眼。

凌決上了二樓,我淡然笑笑:「凌大人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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