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說東廠廠公程岫陰狠毒辣,奸詐狠戾。
世人說得對。
我凡事爭強好勝,嫡姐暈倒,我推開攝政王,一把將她抱回了閨閣。
庶姐落水,我勇超小侯爺,將她救上了岸。
二皇子投壺馬上獲勝,我雙箭貫耳,拿下第一。
宮宴上,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趙忘劍賭我不敢踢鄰國皇子的屁股,我笑了,這世上還沒有我不敢的事,我尾隨他到小樹林,醒來卻躺在了程岫的身下。
他問我要不要嫁給他。
想不到吧,這世上還真有我不敢的事。
1
出事了。
這輩子完了。
其實我這個人現實中不會隨便睡男孩子的,尤其是殺人不眨眼的那種。
他瞧著我,我想哭。
其實他長得挺好,就是皮膚太白了,比我還白,長得像個女人,但是赤裸的上身很壯,這倒是讓我挺喜歡的。
我低頭看了一眼胳膊,其實我也挺壯。
雖然他比我白,也比我壯,但是我比他長得好看,也算是贏了一回。
不對,現在不是攀比的時候了。
程岫正陰狠地盯著我,可嘴角還帶著笑,陰陽怪氣地開口:「梁四姑娘,您可別哭,和我這樣的閹人躺在一起,確實是委屈了您。」
我有更緊急的事,捂著被子坐起身,轉頭問他:「有沒有水啊?我有點渴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陰惻惻開口:「……外面現在有人正在找你呢,你打算如何應對?」
我找不到我的衣服,又不好意思光著身子從程岫身上邁過去,舔了舔乾涸的唇,苦笑了一下:「有人要害你,你自己想想辦法好不好?」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現在連件衣服都找不到,我能怎麼應對?
「那好,你嫁給我。」他露出一個陰毒的笑容,好像我拒絕他,他就會拖著我一起死。
這擺明了是設局陷害程岫,只要我開口做證,他就背上了是假太監,強占良家女子的罪名,但我以後也嫁不出去了,最好的結果是出家當尼姑。
但是看著程岫這陰惻惻的眼神,我估計我要是敢做證,他就敢當場殺了我。
嫁給他是個辦法,至少能保住命,但是他要是虐待我怎麼辦?
進退兩難啊。
「這偏殿還沒查過,大人,請隨我來。」外面響起了一個太監尖銳的聲音。
程岫立刻翻身下床,我這才發現他是穿著褲子的,匆匆套上了外袍,我蜷在被子裡,朝他擠了一下眼睛,立刻躺下裝睡。
就在門打開的時候,程岫已經穿好了衣服,淡然地坐在離我很遠的桌上。
「乾爹,你怎麼在這兒?」那太監驚訝道,隨即有腳步聲靠近,我便聽到他倒吸氣的聲音,「這這這,這成何體統啊?!」
另一道清冷的男聲開口:「程公公,你解釋一下吧。」
「乾爹,兒子真不知道,真不知道!」那太監裝模作樣地喊道,程岫一句話沒說就給他定罪了。
「先找人來把梁四姑娘叫醒,押走程廠督。」
程岫很淡定地開口:「此事還望凌大人認真查辦,不要丟了你們錦衣衛的臉。」
「不勞廠督操心。」
門外的人走了又來了,我演了很久,終於在幾個宮女的呼喚下緩緩睜開眼,演了一會兒懵懂,我又開始痛哭。
我穿上了衣服,不一會兒,凌大人來了:「梁四姑娘,你可無礙?」
我抬眸看他,眼睛都哭腫了,啞著嗓子回答道:「多謝凌大人關懷,我無礙。」
凌決身材極好,飛魚服被他穿得英姿颯爽,賞心悅目,而且他長得也好,劍眉星目,俊美無儔,他還是聖上的寵臣,年輕有為,不少姑娘都想嫁給他,不知道比程岫強了多少倍。
他溫聲道:「你只需把你知道的,細細說來就好。」
我想了想,小聲道:「我今日飲酒飲多了,就想去御花園附近閒逛,醒醒酒,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忽然就暈了過去,醒來就在這裡了。」
我聲音越來越小,漲紅了臉:「好在這裡沒有旁人,也沒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才不至於……不至於毀了我的清譽。」
凌決欲言又止,還是出聲問道:「除此之外你誰都沒看到嗎?你大膽地說,聖上自會為你做主。」
我懵懂地搖搖頭:「這還有人嗎?」
「一會兒梁將軍和梁夫人會來陪你。」凌決問不出來,索性直接放棄了,轉身大步走了。
過了一會兒,我爹和我娘來了,我爹臉色鐵青,直罵我不守規矩,我娘抱著我哭。
我裝作不明所以,我娘邊哭邊說我和程岫共處一室沒穿衣服的事已經傳開了,好在那個死閹人自證了清白,只是苦了我……
我滿腦子都在想程岫是怎麼自證清白的。
我知道他是真太監,因為穿衣服的時候我就發現我身上沒有所謂的落紅,甚至都沒被人碰一下,可他真被逼著脫了褲子,豈不是蒙了很大的恥辱?
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凌決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梁將軍,聖上召見梁四姑娘。」
我不是第一次見聖上。
他年歲已高,常常不理朝政,權分三家,東廠錦衣衛攝政王三方為了權力之爭,常常互相攀咬。
大殿上,聖上當著眾人的面要給我和程岫賜婚,問我倆願不願意。
「梁四姑娘,你不願意大可以直說。」他語氣和藹,可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我抬眼看了程岫一眼,不卑不亢道:「程廠督為陛下分憂多載,忠心耿耿,古話說娶妻娶賢不娶色,嫁人也是如此,嫁忠義之人,臣女願意。」
程岫不動聲色地跪了下去:「奴才也願意,梁四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能娶到梁四姑娘是奴才的福氣,奴才謝主隆恩。」
聖上看起來挺高興的,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高興,笑容中似乎還透露著一些古怪。
我後知後覺地明白,這是惡意。
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惡意,健全者對殘疾者的惡意。
聖上回去了,大殿里不少人看向我們兩個的眼神都充滿了幸災樂禍,我默默挺直了腰板。
我這人從小就不喜歡輸,更不喜歡別人看我的笑話。
更何況這算是什麼笑話。
他們只是在釋放惡意罷了。
程岫臉色不好,轉身想走,但我叫住了他,爽朗一笑:「我等你哈,快點來娶我。」
程岫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像條毒蛇似的,半晌他點點頭:「好。」
晚上回去的路上,趙忘劍在我上馬車之前攔住了我,眼睛通紅:「柳娘,你跟我走吧,我帶你遠走高飛。」
我朝他笑笑,半玩笑半嚴肅道:「聖上賜婚,我心甘情願,程廠督也願意娶我,這是好事,你可不要壞了我的好姻緣。」
路過的官宦子弟戲謔地看了過來,眼神讓人很不舒服,看不起我,也看不起程岫。
「天下其他人想嫁給他,恐怕還沒我這樣的福氣呢。」我冷笑一聲,利落地翻身上馬,堂堂正正地說。
「娘,我騎馬回去了!」我挺直著腰杆,利落地翻身上我爹的那匹馬,瀟洒地打馬回府了。
他們也沒我梁銀柳這樣的膽量。
地牢。
程岫剛剛親手處置了陷害他的乾兒子,饒有興趣地問道:「她說是福氣?」
「回督公,梁姑娘確實是這麼說的。」盧道遠在程岫身邊時間長了,但這時候也會頭皮發麻,頂著強烈的反胃回答道。
程岫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還是不了解宦官的意義,也是,她才十七歲,年輕著呢,哪裡就能想到那麼遠的事情?
等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落入怎樣的困境中時,她肯定不會這樣樂觀地說出福氣二字。
她肯定哭鬧著要走,卻又發現根本逃不掉,這一生就這樣痛苦地消磨掉。
那是何等的絕望啊?
程岫已經開始期待看到她那樣絕望的神情了。
2
我兩個姐姐抱著我哭,讓我不要嫁。
我左右兩邊一手抱一個,感嘆我把她倆保護得太好了。
這是我說不嫁就能過去的事嗎?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替她倆抹淚,「我只是嫁人,又不是去龍潭虎穴,放心吧,我規規矩矩的,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梁銀雪將信將疑:「真的嗎?」
梁銀蘇罵她笨,一本正經地說:「是那方面的問題,你懂不懂?太監在床上……是會虐待人的!」
梁銀蘇雖然是江小娘所生,但與我們兩個嫡出的姐妹就像是一個娘胎出來的一樣,她總是懂些我們不懂的。
梁銀雪愛犯迷糊,出去的時候總會被一些公子哥搭話,總是梁銀蘇拉走梁銀雪,免得她被人騙。
聽了她的話,我也忍不住有些擔憂。
這樣的擔憂一直持續到嫁給程岫的那天晚上。
程府後院很大,但住的人很少,此刻靜悄悄的,有些瘮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有腳步聲。
「你們都退下吧。」程岫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我捏緊了手,但很快又放鬆下來。
我會武功,且厲害得要命,他只是個太監,不一定會武功,又沒那玩意,他能把我怎麼樣?
就算他打算把我怎麼樣,我眼睛一閉就挺過去算了。
門被推開,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我蓋著蓋頭,看不見人,只能看到他的腳。
「梁四姑娘。」他陰惻惻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你不覺得委屈嗎?」
我沉默半晌:「先把蓋頭掀了行不行?坐得我腰疼。」
「……好。」
程岫掀開蓋頭,我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好久不見。」
程岫一怔。
我頂著鳳冠坐到桌子旁,狼吞虎咽:「今天的酒席我都沒吃到,這輩子頭一次辦喜事,我居然沒法吃,這叫什麼事?廠督,你吃席了嗎?」
「吃了。」程岫好像心情不太好,但我懶得猜他的心思,吃飽了又灌了一肚子涼茶,這才有心情回答他,「我當然委屈啊。」
程岫坐了過來,眉宇間似乎總有一縷散不去的戾氣:「哦?」
我眨著大眼睛湊近了他,哀怨得很:「您是不知道,這一天都不讓我吃飯,我都餓得上不來氣了,我說了留一桌席面我自己吃,您身邊的小公公說不合規矩,也真是怪了,我現在是您的夫人,是程府的女主人,憑什麼不讓我吃飯?」
他下意識往後退,我卻不許,我扯住了他的手,那是一隻冰涼粗糙的手,而我的手一向很暖,我緊緊握著他不鬆手:「您要給我做主。」
程岫往回抽手,一下沒抽回去,便由著我握著,他微微一笑,眸中寒光一閃:「自然給你做主,但我近日……」
他話沒說完,我歡歡喜喜地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認真地瞧著他:「您真好,有了您,我就不怕有人再欺負我了。」
他一把就甩開了我的手,就像是碰到了洪水猛獸一樣躥了起來,壓著嗓子怒道:「你瘋了?」
我淡定地搖搖頭:「沒啊。」
我看著像瘋了嗎?
應該沒有吧,從小到大也就十多個人罵我是瘋子。
隨他去吧,反正我是累了一天要睡覺了。
我這人心大,吃飽了就困,奈何頭上的鳳冠取不下來,我生拉硬扯也扯不下來,反而扯疼了自己。
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疼。
我淚眼汪汪,看向了一旁的程岫。
程岫沉默不語,默默站在了我身後,他的手落在我的鳳冠上,一點點地挑開纏在鳳冠上的頭髮。
沉默中,我好像聽到他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一向不吝嗇好聽的話,甜滋滋地哄著他:「廠督真好,哎呀,我果然是有福氣得很,您不知道,我娘生我的時候,大雪紛飛,瑞雪兆豐年,人家說這是有福的徵兆呢。」
「您知道我為什麼要叫銀柳嗎?我娘生我的時候,我爹匆匆往回趕,路上看到一排排被雪壓彎了的柳樹,跟一箱箱銀子鋪開了似的,所以給我取名叫銀柳。」
他嗤笑一聲,到底沒說出來什麼。
拆完鳳冠,他的手幽幽落在我肩上,故意壓低了聲音,好像要嚇唬我似的:「柳娘,是不是該睡覺了?」
這個想法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立刻就站了起來,拉著他的腰帶往床上帶:「正有此意,快點吧,我都等不及了!」
豈料那人沒有上床的意思,我拽他沒走兩步便走不動了,我回頭看他,發現他那眼神都能噴火了,惡狠狠地盯著我,恨不得撕下來我身上的一塊肉。
有病。
「您不想睡嗎?」我鬆開了手,偏頭問他。
程岫陰沉著臉,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襟:「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或者我沒有那玩意就奈何不了你?」
「我告訴你,我有千萬種法子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真沒見過抽邪風的,一時間還有些新奇。
看他臉色,我確定我抽風抽不到他這種境界。
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開:「說什麼呢?」
我怕他沒聽懂我的意思,好心地解釋了一下:「你願意睡就睡,不願意睡就不睡,別神神道道的。」
程岫鬆開了手,但臉色仍然不好:「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又不是傻子,怎麼能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可那又關我什麼事?
他若是想洞房花燭,我絕對不推脫,他要是心思敏感不願意我也無話可說。
他先說的要睡覺,現在又跟我發瘋?搞得像是我不願意一樣。
「沒懂。」我脖子一梗,眨著大眼睛裝傻,無辜開口,「廠督不是要和我睡覺嗎?到底睡不睡?」
程岫看了又看,最後咬著後槽牙:「你自己睡吧!」
他轉身離去了。
我累了一天,脫了衣服倒頭就睡……
入宮當太監多年,人心險惡看慣了,各色各樣的人也見慣了,不過這是程岫第一次遇見傻子。
她好像還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多麼艱難,她傻乎乎地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來哄他。
他心裡有些得意,知道她在討好他,想要過好未來的日子,那樣嬌貴的女子也要垂首在他面前,這讓他頗為滿意。
程岫甚至想,她若是老實溫順,程岫心情一好說不定就給她一個衣食無憂的生活,讓她好好過日子。
可這梁銀柳太不知進退了!
他看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樣就來氣。
她膽子真大。
梁家怎麼養出這麼個膽大包天的姑娘。
柔軟的唇碰到他臉頰時,他恨不得掐死她。
程岫故意想嚇唬她,誰料她比他還積極,坦蕩蕩的,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閃著無知的光芒。
她身上很香,香到他頭疼,讓他什麼也想不了,只能一直盯著她漂亮的眼睛,漂亮的唇。
偏偏她一點也不怕,清凌凌地看著他。
程岫被她那個傻樣子氣跑了,跑完發現,她住的是他平常睡覺的地方,被她占了,他睡哪兒?
程府自然是有很多院子,他隨便住哪個都行,但他就是不想讓梁銀柳得逞,憑什麼他要跑?
就該把梁銀柳趕出去,好讓她瞧瞧自己的厲害。
等他想明白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蜷成一團,睡得香極了。
他氣得牙痒痒,伸手想把人薅起來。
碰巧她翻了個身,被子滑落,窈窕身段一覽無遺。
他是個太監,雖說對男女之事不惦記,但不代表他不是個男人,碰見好看的東西自然多看了兩眼。
他遲疑了一下,目光又落到她紅潤的唇上。
她剛剛親他的時候,沒有絲毫的厭惡和無奈,就連一絲妥協的滋味都沒有。
表現出的是清一色的歡喜。
這是個瘋了的傻子!
程岫憤恨地得出結論。
他拂袖離開。
3
按照我朝的規矩,新婦嫁人的第三天是要和夫君一起回門的。
我連著兩天沒見到程岫,也樂得自在,在院裡打拳舞劍,逛了逛程府的大院子,時間飛快地過去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想起來要回門的事。
我想了想,差遣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小太監給他送了一封信:【明日回門,廠督可還記得?】
程岫休沐三天,此刻應該是在程府里,小太監很快就給我帶話回來:「廠督已經備好了禮,明日您自己回去就成。」
我一聽就明白了。
他是不敢去。
我梁家全是粗人,大哥最不喜歡閹黨,但看在我的面子上,至少不會當面罵他,我爹是個武將,對閹人隱隱地看不起,不過我娘疼我,她一定不會讓我爹給我難堪。
至於兩個姐姐姐夫,那都是頂好的人,應該沒人會針對程岫。
我笑眯眯地看著小太監:「你去傳話,就問萬一有人笑話我怎麼辦?我的臉面就是他的臉面,他不要臉了嗎?」
小太監顫顫巍巍地不敢動。
「你去說就行,他若是發怒,叫他來打我。」我雲淡風輕地喝了一口茶,遞了一個不容抗拒的眼神,小太監只好轉身出去。
他再回來的時候,那臉都變白了,聲音發顫:「廠督說,說您用不著要臉,若是怕人笑話,大可以投井去。」
看他嚇得那樣子,肯定是程岫大發雷霆了一番。
死太監,嘴那麼賤。
我不緊不慢:「告訴他,他若是害怕了,可以不去,我不會強求。」
「夫人!這話小的真的不敢傳了!」他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我也沒了辦法,只好寫了一小封信:【廠督是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你不滿這樁婚事嗎?還是說你不敢和我回梁家,男子漢大丈夫,連夫人的娘家都不敢去,豈不是丟了面子?萬一別人笑話我不得寵,笑話廠督看不上我,我的心就傷透了。我傷心,您也跟著心疼啊。】
「這封信你送去,讓他有什麼不滿過來說,省得折騰你。」我一氣呵成,寫完之後把信給了小太監,又囑咐了他一句,「你就說我等他呢,等得一天都沒吃飯了。」
其實是吃零嘴吃多了,吃不下飯了,不過四捨五入是一個意思。
過了一會兒,又是小太監一個人匆匆地跑回來,跪在地上:「廠督看完之後,讓您可勁兒地傷心,他可勁兒地心疼,最好一輩子也別吃飯,餓死最好。」
我蔫蔫兒地點點頭:「好吧。」
隨他去吧,我也不能扛著他回去。
我轉身進了屋。
一覺到天亮,我一向愛賴床,幾個人都叫不醒我,最後還是從娘家跟來的竹苓和杜若硬拽我起來,幫我梳洗,我剛醒沒多久,睡眼惺忪地出了門,就看到了院門口穿著絳紅衣袍的男子。
他站在那裡,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從容不迫,他若不是太監,怕是不少女兒家會心悅他。
我揉揉眼睛。
這還是我那個嘴賤心狠,還愛抽邪風的廠督夫君嗎?
我本來以為他不會來,這時候見到他多了幾分真情實感的歡喜,不由得小跑了過去,親親熱熱地挽著他胳膊,嬌俏道:「廠督,你來啦?」
他猛地抽回了胳膊,剛才裝出來的雲淡風輕也全然無蹤,露出他嘴賤氣量小的本性:「你知不知羞?」
我心情好,扶了扶頭上的髮髻,滿不在乎:「我挽自己的夫君也要怕羞嗎?我又沒去挽別人,難不成我不挽你,去挽別人你就高興了嗎?」
程岫那張清俊的臉一下就陰了下來,他皮膚白,眼仁黑,陰惻惻看人的時候像個惡鬼一樣,陰陽怪氣地笑:「你去啊,我有什麼不高興的。」
你臉上寫滿了不高興啊。
我覺得他這人古怪,可我沒說,低垂眉眼,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廠督非要把我往外推,我有什麼辦法!我心裡全是廠督,廠督卻不肯碰我……」
話沒說完,程岫忽然捂住了我的嘴,那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後瞪我:「你胡說八道什麼呢?誰教你說這種話的?」
我老實下來,眨巴眼睛看他,企圖給他洗腦。
我是無辜又可愛的,你和我生氣就是你腦子有毛病。
也許是我洗腦成功,程岫恨恨地收回了手,什麼都沒說,我見狀,又挽住了他的胳膊:「廠督可不要再磨蹭了,一會兒不趕趟了。」
他這次沒那麼用力地推開我,聽了我的話又炸毛了:「誰在磨蹭?都快日上三竿了還沒起來,你倒會倒打一耙!」
聞言,我悠悠地回答:「我昨晚睡得晚呀,您讓我傷心,我就傷了半晚上的心,您瞧,我眼睛是不是腫的?」
眼睛確實是腫的,但卻是睡多了睡腫的,加上剛醒沒一會兒,眼周一圈還泛著淡淡的粉,很容易讓人誤會昨晚哭過了。
本來我還在擔心一會兒怎麼跟我娘解釋,不過現在倒是另有妙用。
他掃了我一眼,嗤笑一聲:「不是睡多了睡腫的吧?」
我一下就鬆開了他,這人心思太陰暗了,我再說一會兒容易露餡,忍不住大步快走幾步,裝作鬧脾氣:「不理廠督了。」
我若是憋氣,他就像是打了勝仗一樣,神清氣爽地坐在馬車上,比剛才開朗多了。
我這輩子真沒輸過。
我絕對不能讓他好過。
程府離我家很遠,大概要走半個時辰,我不動聲色地往他身邊移。
「不許動。」程岫眼尖,低聲呵斥我。
我裝傻:「啊?我沒動啊?」
他不說話了。
我又往他身邊移,程岫氣笑了:「你再說你沒動一個?」
我卻不理他,一下撲到了他懷裡,他嚇了一跳,要推開我,我兩個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死活不撒手:「您不讓我動的呀。」
程岫低聲怒道:「你別在這兒撒野!你快給我鬆手,小心我……」
我和他離得近,能看清他臉上細小的絨毛,也能看到他漂亮的薄唇。
天下只有皇室和老虎不能惹,除此之外,應該沒有我不能做的事。
沒等他說完話,我照著他紅潤的唇上輕輕咬了一下,咬完了他,我還怪他:「都怪廠督,長得這麼好,都叫我看花了眼。」
……
程岫想把她踹下車,再狠狠給她兩腳。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心裡莫名其妙地難受,恨不得挖出來踩碎這一顆心,再把梁銀柳送去喂狗。
他伸手想掐她脖子,她卻像是泥鰍一樣鑽到了他懷裡,抱著他不撒手:「您真好,您給我裝了那麼多的禮送回去,比兩個姐夫加起來都要多,真是給我掙足了面子,有您真好。」
溫聲細語往他耳朵里鑽,溫香軟玉靠在他身上,梁銀柳沒硌硬他是個閹人,歡天喜地往他懷裡鑽,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亮晶晶的眼眸,但好像只要她一抬眼,他就會看到她那雙只有歡喜的眸子。
哪有喜歡太監的,她就存心要騙他!
程岫掐住她的腰,想把她推下去,卻發現她的腰細到不堪一握。
他猛地想起來,她讓人傳話,說她等了他一天沒吃飯。
三天前她還因為沒吃飯怨了好大一陣,昨天卻一天沒吃下去飯。
這麼瘦,不吃飯不得餓死了?
不對,餓死了才好呢,誰管她死活?
他昨晚收到了她傳來的話,氣得砸了好幾個花瓶,誰知道梁銀柳還不依不饒地和他隔空打嘴仗,他許久沒做過這麼幼稚又沒意義的事,一時間起了好勝心,冷笑著看完她傳來的小箋,本想燒了,卻又鬼使神差地塞到了書里。
他派人傳話,卻沒再等到她回話。
「夫人怎麼說的?」夜深了,程岫叫來梁銀柳身邊的小太監三筒,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隨口問道。
小太監跪在地上:「夫人沒說什麼,只是看上去很傷心,唉聲嘆氣地進了屋。」
「真沒吃飯?」
三筒想了想,沒吃晚飯也算是沒吃飯,兩邊都是主子,萬一以後夫人得寵了,也會記得他的好,於是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是。」
程岫煩躁不堪:「行了,你退下吧!」
誰管她死活?!
4
「鬆手。」他握著我的腰,卻叫我鬆手,我才不要先放手,我抱得更緊:「不要。」
程岫沉下聲音,卻沒使勁推開我:「你這樣成何體統?你不怕別人瞧見?」
「瞧見就瞧見,我喜歡廠督,就想讓廠督抱著,小夫妻新婚宴爾,那有什麼?」我裝作不在乎,但心裡有的是把握,他這馬車一看就知道是東廠的,路上的人見了不跑就不錯了,誰敢多看?
更何況,他這馬車架得穩穩的,絕無掀開帘子的可能。
我這人沒那麼多理想,我就想把我的日子過好,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能把我的日子一點點過好,現在嫁了人,也是一樣。
無論對方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要乖乖地聽我的話,不聽話的就一點點馴到聽話,跟著我一起過好日子。
就算是大羅金仙在我面前,我也能把他焐化了,叫他對我死心塌地!
程岫到底是沒推開我,但嘴上還要冷哼一聲:「一會兒我倒要看看什麼樣的人家能養出你這麼個不知羞的傢伙。」
我低垂眉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剛一下馬車,我便瞧見了我娘,我往裡一看,我爹站在門裡,他站得遠,好像故意躲開似的。
大哥哥也在,只是大嫂嫂沒來,兩位姐姐和姐夫也候在門口,見我和程岫一起下來,臉色都有些精彩。
「我的小柳兒!」自從我二姐死了,我娘心情一直不好,總是擔心我和大姐姐也出事,現在我嫁給程岫,她更是一天哭好多次。
我出嫁前幾天就天天勸她,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嫁誰不是嫁?可千萬不要在程岫面前哭,哭我命不好,要是被他聽到,指不定要怎麼記仇。
沒想到她還是忘了,抱著我一頓好哭:「想死我了!我的小柳兒啊!我的柳兒!」
「娘,我沒事的,廠督待我好著呢,這幾天吃得比在家都好,我臉都圓了,你瞧。」
梁銀雪長得漂亮,可惜老天爺沒給她一個好腦子,也撲過來:「娘!您別哭了,您哭我就想哭!」
兩個人抱著我哭,我為難地看了一眼大哥。
大哥僵硬著身體走向一旁裝沒事人的程岫,說的話好像燙嘴,吞吞吐吐的:「四妹夫,快請……父親等著呢。」
「大哥何必客氣。」程岫這時候態度好了不少,好聲好氣地回答。
兩位姐夫也一起過來打了個招呼。
梁銀蘇拽開梁銀雪,低聲罵她:「大姐姐,你也真會湊熱鬧,好端端的,你跟著哭什麼!你是覺得廠督對柳柳不好嗎?」
程岫在男子的簇擁下進了府,我爹每次都要擺丈人的譜,不過程岫比他官大,又有惡名在外,估計不會太刁難他。
我娘聽了梁銀蘇的話,也抹乾眼淚:「走走走,先去給你祖母請安。」
我和程岫給祖母請了個安,祖母已經有些糊塗了,看了看程岫的臉,忽然說道:「這是忘劍嗎?我怎麼不記得忘劍長得這麼好?」
我娘連忙打圓場,笑呵呵地說:「老太太您糊塗了,這是程岫,程廠督,如今是柳兒的夫君了!」
祖母費力地看了看我,微微蹙眉,十分不解:「柳兒不是要嫁給趙忘劍嗎?」
我瞄了一眼程岫,他臉色沒怎麼變,可那雙眼睛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邪氣,我連忙撲到祖母懷裡撒嬌:「祖母您可是記錯了,我和忘劍哥哥一直以兄妹相稱,我嫁的是德高望重的程廠督,他待我好極了,您也要好好待他。」
祖母糊塗多年,時不時才清醒,不知道廠督是個什麼人物,以為是他的字,聽我一說,後知後覺地知道了我是另嫁他人,朝程岫招招手,也讓他到身邊來,慈眉善目地說:「廠督,你一瞧就是個好孩子,把柳柳交給你我放心。」
她拉住程岫的手,把我倆的手疊在一起:「既然成了親,必當同心同德,前路一片平坦也好,艱辛磨難也罷,兩顆心挨在一起,總比一個人暖和些。」
這套話我可聽過好幾遍了,她跟大哥,大姐,三姐都說過,如今又對我說。
程岫溫聲稱是。
我看著他一副小媳婦的樣子,忽然發現他在皇宮裡可能就這麼乖巧,不由得朝著他笑了笑。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避開我的眼神。
家宴,自然坐在一起才熱鬧,可家裡人太多了,算上大哥哥的兩個孩子,我們便分成了男女兩個席面。
梁銀蘇的夫君是個寒門,小官,但品行很好,父親很認可,說他早晚會被重用,梁銀雪嫁給了門當戶對的禮部尚書府家的二少爺,二少爺沒啥大學問,唯有敦厚老實,在禮部混個小官,兩個人琴瑟和鳴,大姐姐的婆母向著他們兩個,對他們好得很。
我娘和小娘不用操心她們兩個了,唯獨要操心我,席上孜孜不倦地給我傳授著後院的心得。
她們兩個這輩子得虧是遇到了彼此,遇到了我爹,不然就她們這點宅鬥技巧,不出半個月就被害死了。
但我裝著乖巧無知,認真地聽她們兩個說話。
「行了!」梁銀蘇吃不下去了,低聲制止她們兩個,「大娘子,小娘,你們兩個也不看看那四妹夫能納妾生子嗎?凈說些亂七八糟的,這不是亂人心嗎?」
她一說完,我娘和小娘相視一眼,默默垂下了頭。
三姐姐,我的好三姐姐,這家沒你得散啊。
梁銀蘇又看我一眼:「你小心些,離他遠點,千萬別胡說八道,也別多管閒事,多說多錯,少做少錯。」
我嘿嘿一笑:「好。」
我娘又忍不住了,敲了一下我的腦門:「瞧你那傻樣,你三姐姐比你聰明多了,你好好學著。」
我連聲稱是。
沒等消停一會兒,程岫身邊一個貼身太監過來了,附耳輕聲說:「廠督與大公子有爭執,離席出府了。」
天爺啊。
我在心裡罵了一聲。
我安撫好娘,轉身追了出去。
我大哥性子直,在朝中本就不受待見,仗著我爹有個大將軍的名號,他才成了所謂的少將軍,兩個姐夫在朝中也少有助力,趁著程岫現在如日中天,他們就該借著他的力往上爬,等全家都爬上來了,就算是程岫垮台了,我也有退路。
可惜他們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那些個繁文縟節能救命嗎?
我追出去的時候,程岫正在上馬車,我一向跑得快,緊跟著也躥上了馬車,程岫嚇了一跳,本想喊人,見到是我又瞬間冷下了臉:「呵!原來是梁四姑娘!咱家可高攀不起!」
大哥哥啊大哥哥,瞧你乾的好事。
我沒湊過去哄他,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你說說看,他怎麼惹你了?我給你出氣。」
他那雙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看著我,眉宇間陰鬱之氣不散,一個勁兒地陰陽怪氣:「咱家沒什麼好說的,我是個臭閹人,配不上樑四姑娘,梁四姑娘心裡不情願,何必上趕著做這些不情不願的事?」
我不慣著他,直截了當地懟了回去:「誰說我不願意了?大殿上我口口聲聲說願意你沒聽到?你受了氣,就要朝我撒嗎?你這廠督未免也太小氣了!」
他氣得臉都紅了,捶著馬車的車廂:「梁銀柳!誰給你的膽子!」
「你!」我毫不示弱,直勾勾地看著他,「就是廠督給我的膽子,廠督是我的夫君,就是我唯一的依仗,而我又只有一個大哥,廠督肯定會為了我多多思量。」
「我大哥哥若是真討厭你,恐怕門都不會讓你進,你們之間肯定有誤會,你身為廠督,怎麼像個孩子似的賭氣?」
哈哈。
程岫氣笑了。
倒打一耙。
梁銀柳真說對了,就是自己太慣著她了,想著她瘦弱年少,又突遭變故,不得不嫁給他,自然想著向他討好賣乖,出了格他也能忍。
沒想到她變本加厲了,居然還敢說他小氣。
梁銀柳那一套別人不是不會,他從前不喜歡,奈何她長得漂亮,說那些話的時候真心實意,看不出厭惡,莫名寬他的心。
就像是得了漂亮的鳥,縱著就縱著吧,誰知道這不是鳥,是只橫行山野的山雞,恨不得一口啄瞎他的眼睛。
他好心陪她回門,被她的好大哥指著鼻子罵禍國殃民,害世奸佞,若是以他從前的做法,肯定要好好針對梁家,當天晚上就要他們家破人亡。
程岫思來想去,腦海里梁銀柳的小臉正朝他笑著,笑容那麼好看,就好像這世上沒有她煩心的事似的。
他沒了辦法,引而不發,轉身就走。
結果梁銀柳還追上來責問他。
這個不怕死的傻子。
5
眼見著程岫不說話,神色不明,我寬慰他:「沒事的,知道理虧就好。」
「我理虧個屁!」我一句話,程岫又炸毛了,他好像快氣死了,「你兄長指著我鼻子罵我是害世奸佞,這話我到聖上面前都有辯駁,我為君為國鞠躬盡瘁,怎麼到你梁家……」
不等他說完,我湊過去捂住了他的嘴,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趁他發火前,從善如流地倒在他懷裡,悶聲說:「廠督,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這可怎麼辦呢?」
「呵,梁銀柳,別裝了,你給我起來。」他一動不動,任由我靠著,毫不掩飾地嘲諷道。
我挪著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程岫身子一僵,驀然沉下聲音:「滾。」
我抱著他的脖子,又流眼淚,這次眼淚直直地掉在了他的衣襟上,我故意讓他瞧著我的眼淚,怔怔地說:「您罵我幹什麼?」
我垂眼不說話了,專心地哭。
有人曾經好奇我為什麼每次都能哭出來,我笑笑不語,這要感謝我的二姐,一想到她,我的眼淚就會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個不停。
「……行了,哭什麼?」
沉默了半天后,程岫冷硬著開口,捏著我的下巴逼著我看他:「我說別哭了。」
我用紅腫的眼睛看他一眼,飛快別過去臉,哼了一聲:「廠督都不要我了,我哭哭怎麼了?」
程岫看起來很頭疼:「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了?」
我瞧他一眼,眼淚又往下掉,我還能確保這眼淚掉得漂亮極了,一般男人頂不住,就算是閹人也懸。
程岫蹙眉,凶得很:「怎麼越哭越凶?好了好了,再哭我就把你……」
我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他忽然不說話了。
馬車猝不及防地顛了一下,我下意識抱緊了他,他卻以為我受驚了,將我摟在了懷裡,拍拍我的背,呵斥外面的人:「怎麼駕車的?」
我沒嚇著,我就是怕摔倒,摔倒我也得拉個墊背的。
外面車夫誠惶誠恐地請罪。
我小聲說:「算了吧。」
程岫冷笑一聲,但終究沒再說什麼。
他撫著我的背,似乎沒那麼反感我坐在他腿上了,我抬眸看他。
程岫察覺到我的目光,臉色陰沉:「梁銀柳,你若是乖一點,我保你們梁家平安無事,不然我能讓你們梁家死得無聲無息。」
我沒理他,他現在說這些話,我一概不往心裡去,只自顧自地問:「廠督還讓我滾嗎?」
他垂眸看我,咬牙冷笑:「你若再惹我,我就把你……關進宅子裡,一輩子也別出去!」
就這啊?
我還以為他要把我五馬分屍呢。
至少也要砍頭示眾吧,沒想到就是關起來。
他也是閒的,一輩子那麼長,我隨便找個空子就溜走了。
但我面上沒表現出來,緊緊地摟住了他,委屈得很:「那我還能見到廠督嗎?我想天天見到廠督。」
「呵,你巴不得見不到我呢。」他話里充斥著滿滿的嘲諷,可手卻一直沒鬆開,也沒推開我。
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但也不能躲,揪著他的衣襟,小聲說:「今天多謝廠督。」
程岫好像不會說人話,我好心謝他,他卻不屑得很:「謝我做什麼?」
「謝謝您陪我回門啊,謝謝您沒和我兄長吵起來,您大人大量,別和他計較,他一介武夫,聽了別人說了幾句話就腦袋發直,可他把您真當家人了,否則不會讓您進屋,我了解他,他說可以,他想讓您改,可別人說您,他保證提刀衝過去。」
他聽了一會兒,又小發雷霆,掐了我的腰一下,冷笑著問我:「你說說,我有什麼要改的?」
「太多了!」我哼唧了一聲,反而讓他得寸進尺,手向上移,我漲紅了臉,「您總是凶我,總不讓我抱您,還好幾天都不來找我,我都想您想得吃不下飯了!您也不在乎!」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謊言,可他沒說穿,頗有興致地捏了一下我的臉蛋:「你也會臉紅?」
我憑什麼不會?
死太監,就你要臉!
我閉口不答,他得意極了:「梁四,你既然是咱家的人了,咱家自然不會虧待你,老老實實的,別想著你那個小情郎了,你若是忘不掉,咱家不介意幫幫你。」
得意吧,有你吃癟的時候。
「什么小情郎?那是我的義兄,我和他一起長大,要不是他和我打賭,讓我去踹趙國皇子的屁股,也不會遇到您啊。」我窩在他懷裡柔聲說道。
他一怔:「你去踹誰的屁股?」
「趙國皇子啊。」他也是犯賤,非要說我爹老了,大齊沒有可用之才了,偏偏那個昏君就笑呵呵地聽著,我忍不下這口氣,這才和趙忘劍打賭,趁著趙國皇子溜出去的時候,踹他一腳。
要不是怕出事,我都想揍他一頓。
聞言,他掐住了我的下巴,咬牙切齒:「你啊你。」
我不明所以,這次是真無辜了。
程岫一張臉白皙俊朗,眼尾微微上挑,黑漆漆的眼睛沒有光,唇從內至外泛著淡淡的紅,長得像是玉人。
他瞧著我嘆氣,薄唇輕啟,捏了捏我的鼻尖:「算了,這事不要再對別人說,跟誰也不要提了。」
話畢,馬車到了程府,我立刻鬆開他,一溜煙似的跑進了府。
竹苓問我:「姑娘,跑那麼快做什麼?」
問就是有鬼跟著我!
跑進了屋,我直接把臉埋在了屋內的涼水盆里。
娘啊,我怎麼會覺得程岫這個瘋子長得好看?!
也許是幻覺。
但是他長得好看可不是幻覺。
那黑眸,那雙眼皮,那薄唇,那高鼻樑,怎麼可能是我的幻覺?
吃癟的可別是我。
夜深人靜,我尋思著要不要去找程岫。
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我也累了一天,只想好好睡一覺。
這麼想著,我倒頭就睡。
他要找攝政王和趙國勾結的證據。
那天本該萬無一失,他已經等在了趙國人和攝政王手下要交易的地方,誰知道前面突然有人說趙國皇子遇襲了。
他暗罵一聲,本想搶個功勞,匆匆往前走,結果一時失察,被自己人迷暈了。
醒來的時候,一個容貌絕麗,身材婀娜的女子赤裸裸地躺在他身邊。
程岫皺了皺眉,本來打算掐死她,誰知道她一個翻身,整個人壓了上來。
程岫這才發現,他褲子被脫了。
她的一條腿就很橫在他的兩腿之間。
他黑了臉,將人推開,又躲在被子裡穿上褲子。
剛穿好褲子,身邊的人一下子坐了起來。
她睜開眼,眼睛裡像是一團霧。
垂了一會兒眼眸,看著可憐又無助。
他以為她會叫。
他以為她想哭。
可她都沒有,她望著他,平靜得很。
很久沒見到這麼平靜而美好的人了。
他還以為這是什麼人淡如菊溫潤似水的大家閨秀,誰能料到她張口說了句她要喝水。
傻子。
現在程岫知道是這個傻子壞了他的事,那又有什麼辦法?
晚上程岫睡不著,他本來就愛多想,現下腦子裡全是梁銀柳那明亮溫暖的眼睛,她那一顆顆珠子似的淚,還有她跟他頂嘴時的囂張。
她就是被他慣的,打幾頓板子,上幾次刑就好了。
程岫陰惻惻地想。
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不妥。
算了吧。
打她一下板子她估計會哭死過去,會哭著喊著廠督不要她了,她傷心了。
哭哭啼啼的,煩人得很。
餓她兩頓呢?這傻子不會發現自己錯了,只會說廠公小氣,連飯都不給她吃。
再說了,餓兩頓餓死了怎麼辦?
程岫活了二十四年,頭一次這麼沒轍。
他心煩意亂,一轉身忽然又有了一個想法:她不會是錦衣衛或者是攝政王派來的姦細吧?
他睡不著了,起身往她住的明軒堂走。
他要親自確認她是不是姦細。
梁銀柳睡得正香呢。
他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姿,露出來的細嫩胳膊,忽然覺得自己有病。
就這樣的也能當姦細?
他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氣沖沖地給她蓋上了被子。
說自己傷心睡不著,這不是睡得挺香的嗎?!
他到底沒忍住,擰了她的臉一把,轉身走了。
6
有怪事。
好像有人掐我臉了。
我從夢中驚醒,卻發現屋裡根本沒人。
哎呀,原來是鬧鬼啊,我還以為有人要害我呢。
我衝著空氣嘟囔了一聲:「二姐姐,你想我就託夢,可別掐我啊。」
二姐從不給我託夢。
她生我的氣。
翌日,程岫終於去上朝了,接下來就忙起來了,也顧不上管我了,我讓人回家把我的騁風牽回來,我要帶它去城外遛遛,好幾天沒跑馬了,憋得慌。
我剛要出門,三筒和四條就跟了上來,連忙說出城危險,跑馬危險,容易摔斷腿。
我嗤笑一聲:「你有眼不識泰山,你可知京城中馬術最高的小娘子是誰?」
三筒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是高陽郡主啊。」
我淡定地點頭:「那確實是,我和她打過馬球,她誇我厲害。」
他要是不知道,那就是我最厲害,要是知道,那就當我沒說。
不等他回答,我轉身就走,竹苓牽著馬趕忙跟上。
「這要跟廠督大人稟報。」四條連忙追上來說。
我已經翻身上馬了,朝他們和善地笑笑:「你稟報你的,我跑我的,好不好?」
說罷,我打馬就跑了,將他們甩在了身後。
到了城外,我深深呼吸一口氣,騎著馬慢慢地往前走。
「柳娘!」我突然聽到了趙忘劍的聲音。
馬蹄聲越來越近。
我一拍腦門,真想揍他一頓。
我勒馬回頭看他:「幹嗎?」
趙忘劍看著我,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最後只匯成了一句話:「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哈?
我又不是被拐子拐到煙花柳巷了,求著他來救我,他這是又唱哪一齣戲呢。
我好氣又好笑:「趙忘劍,你抽風是不是?我哪就身陷囹圄非等你救我不可了?我是嫁人了,不是進青樓了,你瞎嚷嚷什麼啊?」
他紅了眼:「不一樣!你這不是嫁人了!他根本不是個男人!」
我急了,用馬鞭指著他:「沒想到你也是那樣的人!你告訴我什麼叫男人?是那些殺妻虐子,以姦淫女人為樂的叫男人,還是那些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的叫男人?我瞧著他們還不如不是男人!」
他愣了,一時間說不出話。
我看他那個傻樣子就知道他還沒消化完我的話,於是我放慢了語速:「我告訴你,男人不看那東西,看的是品行,看的是能力,看的是手腕。我嫁給他心甘情願,是因為他有能力,有手腕,也能解決問題,比一般人強得多。在我眼裡,這才是真男人。」
「所以,忘劍哥,用不著你救我。」
說完,我從他身邊打馬走過。
忽然,他在身後喊:「柳娘,我是真愛你的!」
我沒回頭,懶洋洋地回他:「我回答你最後一遍,我不愛你,我只愛我夫君。」
其實我想說關我屁事,但多年好友,我不想讓他太傷心。
我幽幽嘆氣。
我真是善人啊。
上午騎了一圈馬,中午吃了一口飯就累得睡下了,下午閒來無事,我磨了磨我的刀。
又給幾個丫鬟表演了一下我的刀舞,見她們喜笑顏開,我滿意地收刀沐浴。
沐浴過後,我的頭髮還沒幹,我長發散開,躺在窗戶邊上的羅漢床上看話本。
「坐在這兒吹風,也不怕凍死你!」頭頂幽幽地響起一道男聲,我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程岫頂著一張不爽的臉正站在窗戶旁。
我連忙直起身子,伸手環住了他的腰,驚喜道:「廠督回來啦?叫人家好想。」
他推開我的兩臂,陰沉沉地看著我:「進去,把窗關上。」
我「哦」了一聲,乖乖關窗,進到了裡屋。
「你們幾個怎麼伺候的夫人?這麼冷的天叫她坐在窗邊吹風?染了風寒怎麼辦?」他在外面呵斥杜若竹苓她們,他心情不好,連帶著下人也遭殃,我怕他責罰她們,連忙喊他進屋,「廠督,您怎麼還不來?我好想你。」
我才不會得風寒呢,我從小習武,體格比其他人強多了。
「退下吧。」他煩躁道。
程岫邁步進屋,那張臉還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我裝作看不懂臉色,過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廠督今日下值這麼早嗎?」
他低頭看我,勾唇無聲冷笑:「你今天去哪兒了?」
我揚起唇,好聲好氣地說:「去城外跑馬了,還遇到了忘劍哥哥。」
「呵。」他見我一臉無所謂,陰惻惻地捏住我的臉蛋,陰陽怪氣地問,「怕不是約好的吧?」
我吃痛,哎喲了一聲,眼睛飛速冒起了水霧:「廠督說什麼呢!」
我鬆開了手,氣鼓鼓地坐在了銅鏡前,他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後,輕輕拿起梳子,慢條斯理地替我梳頭,他動作輕柔,眉眼在鏡中也鍍上了一層柔光:「咱家說什麼,梁四姑娘心裡清楚。」
我盯著鏡中的自己,臉蛋都讓他捏出了紅印,他卻沒察覺似的,慢悠悠地說:「梁四姑娘要是不明白咱家的意思,也沒關係,不過是個侍郎家的兒子,說殺了也就殺了,滿門抄斬對咱家來說,不是難事。」
程岫將頭髮梳好了,冰涼的手指輕輕掠過我的頸子,他俯下身子,湊近我的耳朵:「梁四姑娘千萬別想著跑,這京城和你認識的人這麼多,你真捨得嗎?」
「廠督就這麼不信我?」我眼眶蓄著淚,倔強地挺直腰背,不肯回頭看他,「算了,你不信就不信,我睏了,廠督請回吧。」
程岫冷笑一聲,從後面伸手捏著我的下巴:「老實點,從今天開始,沒咱家的命令,你不能出去。」
我抿著唇不說話,眼淚滴在他手背上,他嫌惡地收回手,看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他一走,我就抹掉眼淚,看著鏡中的自己。
不愧是我,哭得這麼好看。
程岫這算是吃醋了吧?
杜若小心翼翼地過來看我:「夫人,該用膳了。」
我擺擺手:「不吃了。」
「您不是吵著餓了要吃飯嗎?還是吃點吧。」她好聲好氣地哄我。
我高深莫測地擺擺手:「沒胃口,你們退下吧,我要歇息了。」
一會兒應該會有人來求著我吃飯的。
「屬下聽得千真萬確,絕無半點虛言。」盧道遠心裡直打鼓,他被派去當夫人的暗衛後,常常覺得自己小命不保。
程岫陰沉著臉,他只聽到了三筒和四條說她要出去跑馬,而看著趙家的人說看到了趙忘劍也去了城外,一時急火攻心,以為她出去會情人,怒氣沖沖地回來責問她。
他想過千萬種手段懲治她,但看到她那張若無其事的小臉,他又說不出來了。
程岫想到梁四那委屈的眼淚,一陣頭疼。
那也是她非要出去騎馬才惹出來的。
他誤會了,她難道不會解釋嗎?那麼倔,也不知道是屬什麼的。
就會哭。
要是在宮中,她早就被打進冷宮了。
程岫又想到她落在他手背的那滴淚,心情煩躁得很。
那麼笨,挨了訓也活該。
程岫轉身回了宮裡。
月色照人,程岫回到了程府,漫不經心地叫來了三筒:「夫人幹什麼呢?」
「夫人今天沒用晚膳,直接就睡下了。」三筒畢恭畢敬地回答。
程岫聽完,沉默半晌,冷冷地笑了幾聲:「好啊,好,敢跟咱家耍性子了,不吃就不吃,餓死她算了。」
三筒跪在地上,不知道是去是留。
又過了一會兒,程岫猛地起身:「要你們幹什麼吃的!夫人不吃飯不會逼著她吃?」
三筒低垂眉眼,心裡卻犯嘀咕:您不是要餓死她嗎?
程岫怒氣沖沖地去了她住的明軒堂。
他也不知道生誰的氣,很有可能是生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說他是真男人的梁銀柳的氣,也有可能是趙忘劍,死不悔改還要惦記梁銀柳。
當他推開明軒堂的門時,月色進牅窗,冷冷清清地落在坐在銅鏡前的女人身上,她長發披散,烏髮泛著水光般的光澤,看上去如綢緞般順滑,她瘦,臉只有巴掌大小,聽到了聲音,輕輕看了過來。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
他舌尖發苦。
程岫知道了。
他生他自己的氣。
7
「廠督。」我小聲喊他,聲音都帶著心碎。
嚇死我了!還以為他真不來了呢。
程岫冷著一張臉,邁步走過來,伸手抹掉我的淚:「知錯了嗎?」
我搖頭。
他氣笑了,勾起了一邊的唇角,眼尾微微上挑,似是天生帶著幾分勾人的邪氣:「誰讓你不吃飯的?你倒是有本事極了,動不動就不吃飯耍性子,你在家也這麼嬌氣嗎?」
我偏過身子,賭氣道:「我在家沒人冤枉我。」
「要不是你自己擅自出去,豈會遇到他?」他嗤笑一聲,伸出一隻手,捧住我的臉蛋,逼著我看他,「就該把你鎖在院子裡,省得讓人惦記。」
聞言,我又流眼淚:「廠督壞得很,我整日見不到您,心裡苦悶,又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只好自己出門逛,要是您陪著我,哪裡會有種事?」
他一見我流眼淚,就蹙起了眉,面上嫌惡,可拿手帕給我擦淚的動作輕柔:「這麼說,還怪咱家了?」
死太監,不怪你難道怪我?
我委屈地點點頭:「嗯。」
他哼哼兩聲,沒好氣地說:「真是慣得你沒邊了,還敢說我壞,就該不給你飯吃。」
程岫肯來,苦肉計就成了一半,我輕輕把臉貼到他的手心上,向上抬眼看他:「我心裡只有廠督,廠督不要我,我還不如餓死算了。」
程岫看著我,那神情像是恨極了,又忍不住不看我。
天人交戰,神魂煎熬啊。
我可沒那麼煎熬,伸手柔柔地抱住了他的腰:「廠督陪我出去跑馬,好不好?」
他身子一僵,到底沒推開我,摸了摸我的頭髮,生硬地說:「行了,怎麼這麼黏人?咱家沒那麼多空陪你跑馬。」
我幽幽嘆了口氣。
他頓了頓:「若是無聊了,街上的鋪子你隨便逛,看上什麼買什麼,要是誰敢惹你,當場就打回去,咱家給你撐腰。」
「要是想跑馬,提前知會一聲,帶上五餅和六萬,他們兩個會騎馬,能護著你。」
我抱緊了他,抬頭望著他,認真地問:「廠督,那我要是想你怎麼辦呢?」
程岫咬著後槽牙,也不知道誰惹了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看他:「……你閒得沒事想我做什麼?」
我無比自然地開口:「我喜歡廠督,自然會想廠督啊。」
「不知羞的傢伙,以後少說這種假話!」我看不見他的神情,他語氣更冷,好像更生氣了。
「我沒說假話。」我嫌他還不夠生氣,用鼻尖蹭了蹭他,委屈道,「廠督為什麼老是跟我生氣?廠督是不是討厭我?」
他不動了。
我漸漸鬆開了手,一點點遠離他。
下一刻,程岫攥住我的手,不讓我退後,旋即我看到了他面無表情的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沒有感情地問:「想吃什麼?」
我見好就收,垂頭乖順道:「都行。」
他摸了摸我的臉,指腹從唇瓣上揉過去,像是故意使壞,又像是無心之舉,他淡淡地問:「天色晚了,淮閣正熱鬧,咱家陪夫人去那裡逛逛?」
淮閣可是京城最名貴的酒樓,我爹和大哥都不怎麼常去,也就是逢年過節,家中來了貴客,叫他們把酒樓的菜送到家裡,我吃過幾回,簡直驚為天人,讓我懷疑我們府里的廚子平日裡是用腳做的飯。
我剛想答應,他卻好像看穿了我的開心,哧哧笑了一聲,摩挲著我的臉,遺憾道:「算了吧,夫人不喜歡吃飯,總是動不動就不吃飯了。」
死太監!
我心裡有很多可以罵他的詞彙,但我還是笑嘻嘻地說:「有廠督陪我,我就吃得下了。」
他眉眼彎彎,看上去心情不錯,我連忙起身挽住他撒嬌:「好廠督,我餓了,您陪我去好不好呀?」
我大哥說天下沒人比我會撒嬌,我也這麼覺得,我二姐死後,我娘整日以淚洗面,大姐也整日悶悶不樂,三姐姐倒是知道要哄著她們別太傷心,可她笑得太假了,眼裡全是悲傷,根本哄不了人。
我裝作年少不知生死的樣子,天天撒嬌要娘親和姐姐陪我,日夜都哄著娘開心,一點點將她們拽出來。
撒嬌賣乖不是長計,最好能讓人掛心,時時刻刻擔心著我,操心著我,才能讓她們沒時間去想別的。
我得出結論,天下人不喜歡聰明的女子,不宜太傻太嬌,太嬌氣惹人煩,太傻了惹人厭,最好是嬌憨可人,還要善解人意,也不能光善解人意,還要有些鋒芒和闖禍的能力,讓人拿捏不住,又愛又恨,不能鬆懈了注意力。
這樣才能把人心拴住。
普通男子好對付,但像是程岫這種陰險多疑的男子,卻要更嬌更傻,更能作,叫他應接不暇,叫他沒那麼多時間去細想,叫他滿眼滿心都是我,目光錯開一點,我就可能會做出些氣得他七竅生煙的事。
程岫冷哼一聲,掐我的臉:「餓死你算了!」
淮閣的掌柜認識程岫,熱情洋溢地迎了過來,知道程岫不喜歡廢話,直接將我們安排進了仙字閣,正上樓時,卻碰到了攝政王。
這死老東西,陰魂不散。
當年想娶我長姐為妾,三番兩次地蓄意接近,要不是我反應快,我姐早被他騙走了!
今天遇到我,我算他倒霉。
「在這裡能碰到廠督,真巧啊。」攝政王長得不錯,可惜是個弱雞,當年我裝鬼嚇唬他,嚇得他病了四五天。
此刻他笑得如沐春風,目光落在我身上,戲謔道:「當年見銀柳還是個小孩子,如今嘛,確實是長大了。」
我像是看不懂攝政王的眼神似的,笑得燦爛:「臣婦見過攝政王,人總要長大的。」就像是人總會死一樣。
攝政王的眼神便更不掩其中的情愫。
程岫勾唇,笑不達眼底:「能遇見攝政王,是臣的榮幸,攝政王忙於朝政,也不知道這裡掌柜的伺候好沒有。」
攝政王哈哈大笑:「論伺候,誰能勝過公公?」
程岫不動聲色,由著他笑:「王爺過譽了。」
「銀柳,程公公最會伺候人,你有福氣啊。」攝政王和他的隨從笑著走開了。
程岫面不改色,抬步往前走,我想了想,還是伸手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湊到他耳邊:「我幫您出氣了。」
攝政王一向好美色,見了梁家的四姑娘,心裡直痒痒,卻又忌憚那個死閹人的手段,不敢冒犯,只好又讓人駕車往煙柳巷趕。
馬車往前走,他渾渾噩噩地想睡覺。
忽然就感覺有人在摸他的手。
他猛地睜開眼,沒有人啊。
他四下張望,卻忽然瞧見馬車底下往外冒血,他嚇了一跳,高聲大喊:「停車!」
侍衛連忙提劍過來:「王爺沒事吧?」
「你瞎啊!沒看到這兒有血啊?」攝政王抬腳避血,再仔細一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邪了!
他身子一顫,定然是鬼!
又來了!
「啊啊啊!」
「回府,快回府!」
程岫和梁銀柳在暗處聽到了攝政王的尖叫,她眉開眼笑,一臉得意地看向了程岫。
程岫忍不住看向她,臉上也不自覺勾起一個淺笑。
這天下還第一次有人替他出氣。
雖然很幼稚。
她發現了他的笑,便笑得更加得意,親昵地靠了過來。
程岫臉上那抹笑收斂,瞥了她一眼,警告她離得遠點。
梁銀柳沒發覺他的目光,又去看看攝政王馬車走沒走遠。
程岫嘖了一聲。
瞧她那副得意的樣子,也不知道誰家的貴女能想出這樣的鬼法子。
這樣的小打小鬧有什麼意思?
將仇人扯到地牢,一片片割下來他的肉,剝下來他的皮,然後將皮掛起來,等風乾了喂狗,這才算報仇雪恨。
在報仇之前隱忍不動,狠狠地克制自己,這樣動手的時候才能獲得最大的快感。
他看著面前的梁銀柳,她身著一襲淡青色的輕紗羅裙,夜風中她的裙擺微微搖擺,胸前兩根系成蝴蝶樣式的長帶子也跟著晃。
這笨蛋當然不懂這道理,拿了點藥粉就開始得意。
「廠督,好不好奇我是怎麼做到的?」她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問道。
她明艷的小臉帶著得意的笑,眼尾因她的笑被挑起來,胸前的帶子也隨著她的動作開始晃,晃啊晃,晃得他心煩。
就像是今天晚上在明軒堂時,明知道她說的是假話,可仍被她攪得心煩意亂。
他垂眸,沒揭穿她,任由她得意,他只想等著那兩根帶子停穩,她歡快的聲音入耳:「我有一種致幻的藥粉,能讓人看到最害怕的東西,這是我修然哥哥給我的,讓我防身用的,可厲害了。」
程岫一把抓住那兩根帶子,抬眸看向她。
她哪來的那麼多哥哥?
8
攝政王府的馬車一點點走遠,我和程岫躲在小巷,一時間陷入了安靜。
這是幹嗎?
拽我衣服幹嗎?
「廠督不喜歡這兩根帶子嗎?」我有些冷,忍不住靠近了他,小聲問道。
他鬆開手,轉身走得飛快,語氣淡然:「走了,吃飯。」
我連忙跟上去,攥住了他自然垂下的手。
他想抽手,但我用力捏了捏他:「人這麼多,你不怕有人撞到我?」
程岫沒說話,沒再打算收回手。
淮閣確實名不虛傳,但夜深了,我胃有些不舒服,也沒吃太多,淺嘗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不合胃口?」程岫只一味地喝著酒,見我放下了筷子,挑眉問道。
我沖他笑笑:「晚上不宜吃太多,只要別餓得睡不著就好。」
他放下手中酒杯,瞥我一眼:「看來還是不餓。」
我不理他陰陽怪氣的話,依舊笑得開朗:「還要多謝廠督陪我,我還是第一次來淮閣呢。」
程岫移開眼神,不再看我:「既然吃好了就走吧。」
馬車慢悠悠,我打了個哈欠,對面的程岫坐得筆直,正閉目養神,我湊過去,小聲叫他:「廠督?」
他不睜眼,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我能枕你腿上嗎?」我依舊小聲地問,不過這次湊到了他耳邊,用氣息有意無意地撩撥他。
他許是怕癢,扭頭往旁邊一躲,睜開眼冷笑:「你說呢?」
既然你誠心發問,我也就不廢話了。
說時遲,那時快,不等他躲開,我倒頭就躺下了,結結實實地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梁銀柳!」
程岫伸手推我,我緊緊環住了他的腰,埋頭在他小腹處:「你讓我躺的!」
「我什麼時候說了!」他忍不住拔高了聲音,伸手想把我拽起來,不料用力過猛,一把將我背後的衣料整片扯開了。
布料撕裂聲和我的驚呼一起響起,我背後一涼,不由得將他抱得更緊了。
他也身子一僵,怔住不語。
這真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也沒想到他手勁那麼大,居然能扯碎我的衣裙。
也是怪我,只想著襯得自己身段窈窕,選了最為輕薄的輕紗羅裙。
現在怎麼辦?我也不能裸著背回去吧?
死太監,手勁兒那麼大。
正胡亂想著,程岫一隻手解開他身後的斗篷,扯下來蓋到了我的身上。
檀香環繞,我皺起了眉,一時間不想說話。
其實該趁著這時候說點什麼的,比如說些廠督好壞,廠督不疼我了之類的話,可我有些冷,即使蓋著斗篷也冷,忍不住地想發顫,加上吃飽了犯困,渾渾噩噩的,只想躺著不動。
他的腿硬邦邦的,枕著不舒服。
我也討厭檀香。
檀香總會讓我想起二姐死的那天,高僧為她超度,堂前香爐生煙,像是誰的魂往天上飄,眾人的哭聲特別吵,我只想從煙霧中看清我的二姐,可那刺鼻的檀香快要逼瘋我,讓我頭暈眼花,什麼也看不清。
我身子一動,想要起來,他的手卻落了下來,輕輕撫上我的後背。
我想了想,還是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馬車終於到了程府,剛一起身,我卻發覺自己頭重腳輕,好險沒栽倒。
都怪死太監,身上檀香熏得我頭疼。
夜風一吹,我身子陡然一顫。
怎麼突然這麼冷?
我裹緊了斗篷,顫顫巍巍往回走,剛走兩步,身後的人竟直接打橫把我抱了起來,快步往明軒堂走。
他走得很穩,我忽然覺得臉上發燙,忍不住抬頭看他。
白天看他也沒那麼俊啊。
程岫察覺到我的目光,冷哼一聲:「怎麼?不願被咱家抱?」
我搖搖頭,仔細地瞧著他:「不是,廠督大人好帥啊。」
他睨我一眼:「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丟下去。」
我好不容易說了一句真話,他反倒不信了。
算了,跟他說話也是浪費。
我往他懷裡鑽了鑽,埋首在他胸前,想讓臉別那麼燙。
明軒堂燈火通明,一進屋終於有了些暖意,程岫說著要將我丟下去,可放下來的動作無比溫柔。
我瞧著他,好聲好氣地說:「多謝廠督。」
程岫看我一眼,忽然皺起了眉,他伸手探我的額頭:「臉怎麼這麼紅?」
我淡定地搖搖頭:「沒事,剛才冷不丁吹了一下風,凍著了。」
他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什麼沒事?額頭都燙手了。」
程岫掃了一眼門口的幾個丫鬟,沉聲道:「來人,去請大夫,你們兩個去熬薑湯,你們兩個去燒水,你去打盆水來。」
「不至於,我沒事。」這麼晚了,我不想讓別人折騰,這種情況我小時候也有,硬挺一夜就好了,「我從小不生病,身體很好的。」
程岫忽地笑了一下,看起來像是被氣笑了,語氣帶著一絲戲謔:「你是說你從小到大沒得過風寒?」
我點點頭:「對啊。」
他將我身上的斗篷扯下來,我猛地鑽進了被窩:「好冷。」
程岫輕笑一聲,拿來濕手帕給我擦臉:「這叫沒得風寒?」
濕手帕擦臉好舒服,我不想理他了。
我一躺下就有些犯睏了,眼睛不自覺就閉上了,迷迷糊糊間,一隻冰涼的手碰到了我的臉蛋。
好舒服。
我扯著他的手往頸窩處帶。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聽到程岫的聲音:「起來,喝藥。」
我懶洋洋地坐起來,努力睜開眼睛看他,聲音有點啞,又有點像是染了哭腔:「廠督,我從小真的不怎麼生病的。」
其實這話我說得很誠懇,我六歲之後確實是不生病的。
也不能算是不生病,至少是在別人眼裡我是不生病的。
全家人都覺得我身體健康,是個能長命百歲的孩子。
娘總是惦記著二姐,不怎麼來我的院子,而我生病了就要惹娘擔心,娘一擔心又要哭,娘一哭姐姐就哭,我又何必讓人發現,惹她們流淚?
他修長的手端著小碗,一隻手拿著小瓷勺給我喂藥,敷衍地點點頭:「咱家知道了,乖乖喝藥吧。」
很少有人這麼細緻地照顧我,我些許不適,想自己喝藥,可看了看他那認真的眉眼,又不自覺地喝下了他喂的藥。
苦得很。
這是人喝的嗎?程岫怕不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吧?
我緊皺眉頭,不想再喝,他聲音輕柔:「乖,就幾口了,喝了給你糖吃。」
喝完了藥,程岫給我嘴裡塞了一塊粽子糖,我含了一會兒,困意更重,忍不住合上了眼。
朦朧間,我好像看到了梁銀芳,她還是那麼年輕,那么小,她站在我面前,笑著看著我。
我真想問她,你怎麼還那么小啊?
二姐姐,我現在都比你大啦。
她只看了我一眼,轉身往外走。
我掙扎著想起來卻無濟於事,只能再一次看著她離開。
二姐,別走!
別走。
夜深了,程岫坐在床邊給她擦眼淚。
本來他見到她睡著了,轉身想走,卻被她一句呢喃絆住了腳。
她說別走。
也不知道誰在夢裡惹了她,叫她哭成那個樣子。
程岫瞧著她,明艷的臉上儘是淚水,這淚也不知道為誰而流。
是趙忘劍,還是那個修然哥哥?
他的手剛碰到她的臉,她便像是尋到了寶一樣貼上來,他只好用另一隻手,拿起手帕輕輕給她擦淚。
程岫忽然就不氣了。
管她是為了誰流淚呢。
現在她在程府,在他身邊,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就算她到時候後悔了也不行,不許跑也不許和離。
她要是敢和情郎跑了,他就把那情郎的皮剝下來掛在她面前,把她鎖在房間裡,叫她對著那人皮日夜地哭。
想著想著,床上的人已然不哭了,身上的衣服不舒服,她睡得不安穩,不禁伸手扯身上的裙子。
竹苓本來替四姑娘脫去了鞋襪,看她不適,又想上來幫她脫去衣裳,可程岫遲遲不走,讓竹苓進退兩難。
「都出去。」程岫漠然地望了她們幾個一眼,竹苓還在發愣,被杜若一把拽了出去。
竹苓走出門還在擔心:「誰給四姑娘換寢衣啊?」
杜若瞧了她一眼,低聲道:「那不還有廠督呢嗎?」
屋內只留了幾盞燭,他輕輕抱起她,幫她一點點褪去衣裙。
攝政王說得不錯,他確實會伺候人,他是太監,自然是要伺候主子的,現在做了廠督,也要伺候聖上。
除了聖上,誰也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伺候。
現在又多了一個梁銀柳。
程岫借著燭光看了一眼,隨即他垂眸,幫她換上了寢衣。
她喝了藥睡得沉,加上他動作輕柔,換完了衣服她也沒睜開過眼。
他坐在床邊瞧著她。
她長得多好看啊。
天仙一般的人物,又生了那樣好的身段,哄人的時候比蜜罐子還甜,無論是嫁給誰,夫君都會把她捧到天上,無論身處何地,她的日子都會過得蜜裡調油,有滋有味。
也不怪旁人愛慕她。
他摩挲著她的眉眼,心中煩躁難忍,幾次恨不得伸手掐死她。
現在她初嫁,不知月寒日暖煎人壽,能歡天喜地地湊到他身邊說喜歡他,等時間長了,她必然也會覺得煩悶難解,屆時鬧著要走,看向他的眼神必然會厭惡不已,恨他是個閹人,不能人道。
她那麼漂亮,隨手一招就能引來幾個男子自願做她的姘頭,今日一進淮閣便引來不少食客的目光,他們不敢多看,可眼睛又忍不住往她身上瞟。
還有那個攝政王,那雙寫滿了淫念的眸子看向了他不該看的地方。
他陰沉著臉,恨不得今夜就去挖了攝政王的眼睛。
熟睡的梁銀柳不知道他百轉千回,往他身邊拱了拱,仍睡得香甜。
程岫本來想走,可她貼了上來,他鬼使神差地躺在了她身邊。
本來也該這樣。
9
我醒來的時候身子舒服了不少。
天還沒亮,我靜靜地看著身邊的人。
好多年沒人發現我生病,徹夜照顧我了。
我確實不需要別人照顧我,可真要有那麼一個人,我也不煩。
我想給程岫蓋被子,突然發現身上已經換成了寢衣。
應該不會是他換的,他才沒那麼好心。
肯定是竹苓和杜若兩人換的,一定是。
我把被子蓋到他身上的時候,程岫忽然睜開了眼。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會兒後,我伸手抱住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靠在他的懷裡。
我聽著他的氣息,平穩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感到安心。
他沒推開我,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故意板著臉,低聲訓我:「還敢不敢穿得那麼少了?今日不要出去亂跑了,好好休養,聽到沒有?」
「……你凶我。」我委屈巴巴地小聲控訴他。
程岫伸手,將被子全都蓋到我身上,給我捂得嚴嚴實實,聽見我的話冷哼了一聲,聲音卻柔了下來:「嬌氣得很,沒見過你這麼難伺候的。」
他坐起來,睨我一眼,我眨著眼睛看他:「廠督晚上還來看我嗎?」
程岫沒理我,起身往外走,快走出門的時候,吩咐守夜的小太監:「一會兒煎好了藥,盯著她喝藥。」
程岫走後,我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只好起床穿衣服,洗臉梳頭看話本。
看了一會兒,我又煩得很。
這東西是誰寫的?
難看得很。
蛇妖要報恩非要嫁人嗎?這書生沒了蛇妖的法力就是個廢物,還敢三心二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我若是蛇妖,有她那樣不受人控制的本領,給那書生點開神智,叫他好好讀書考個狀元,自己化成人形,也入朝為官,兩個人聯手權傾朝野,稱霸天下,這才算是報恩。
一群沒志氣的東西,寫話本都不敢往大了寫。
說白了,連個太監都不如。
我不知不覺又想到了程岫。
「夫人,先吃點東西吧。」杜若和竹苓端著小餐桌進來,兩個人眼圈都泛紅,好像都哭過了。
我喝完了一碗雪菜粥,吃了兩個小餃子,下人撤了膳,竹苓和杜若搶著伺候我漱口,我剛躺下,她們又搶著幫我蓋被,只可惜臉色都不太好。
我古怪地看著她們兩個:「怎麼了?一個兩個都愁眉苦臉的,好像我要活不長了一樣。」
「啊!夫人別說這種話!」竹苓嚇了一大跳,連忙呸了幾聲,杜若捂住她的嘴,不讓她一驚一乍的,杜若紅著臉,解釋道:「我們兩個粗心大意,沒照顧好姑娘,心裡實在是難受。」
杜若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很小:「若不是廠督,我們兩個還不知道您染了風寒,姑娘疼我們,早些年在府里,我們兩個就是府里最清閒的,連您染風寒我們都不知曉,都怪我們沒盡心。」
我不以為意,她們幾個和我差不多歲數,我是孩子的時候她們自然也是孩子,哪裡能那麼周到?
我凡事要強,從不想讓人知道我會生病,會難受,她們不知道也是正常,我輕聲哄她們:「這算什麼事?竟也值得你們兩個哭一場,我今日已經好了,沒事的,下午咱們去逛逛鋪子,去去晦氣。」
杜若垂眸:「廠督交代了,您今天不能出門,絕不能再受風了。」
我看了一眼竹苓,竹苓也避而不答,這時候三筒端著藥碗進來了,竹苓如蒙大赦:「藥煎好了,夫人喝完藥,我給您唱小曲好不好?」
我連忙背過身去:「不好,我已經好了,不用煎藥,偷偷倒了就成。」
「不行的。」竹苓過來哄我,「好姑娘,幾口就喝下去了。」
我躲遠了一點:「我不想喝,你倒了吧。」
太苦了,苦得我舌尖都疼,再說了,我都不難受了,何必喝藥折磨自己?
三筒小聲地說:「廠督要是知道了……」
我打斷他:「你傻啊?不讓他知道不就好了嗎?不必勸了,我就是不喝,我要睡覺了,你們退下吧。」
竹苓幾人只好退下。
無所事事地躺到了中午,我實在躺不住了,起身朝門口走去。
門口三筒四條正守著門,看來是得了命令守著我,不讓我出門。
三筒先看到了我,低垂眉眼:「夫人,外面風大,還是快進屋吧。」
我站在門口,輕聲問他們:「廠督一般都在哪用午膳啊?」
「這……」兩人相視一眼,還是三筒開口,「小人不知。」
我輕笑,也不拆穿,只是蹙著眉問他:「廠督會不會沒吃飯呢?我想廠督想得難受,不然兩位公公誰幫我跑一趟,給廠督送些糕點。」
不等他們反對,我朝杜若招招手:「把我昨日做的糕點裝好,給三筒公公拿上,讓他送去。」
杜若反應快,應了一聲,進屋把昨天我買回來的桂花糕裝進了錦盒裡,又裝進了食盒,連忙送了過來。
四條還想說什麼,我蹙眉嘆氣:「您要是不送去,我的病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好,到時候廠督生氣了怎麼辦呢?」
三筒見狀,點頭稱是。
三筒去跑腿了,我坐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四條:「你見過廠督帶別的姑娘回來嗎?」
四條膽小,我這麼一問,臉都白了,連忙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我笑得和善:「沒事,我就問問,他平日休沐了都會做什麼?我爹和大哥會宴請朋友,也會和朝中好友一起喝酒,廠督呢?廠督有什麼好友嗎?」
這問題我想也是白問,程岫那個嘴賤氣量小的性子能有朋友才真是奇怪。
不過得讓程岫知道我很好奇他,很想了解他。
他一個勁兒地求我進屋歇息,我看他窘迫,只好悻悻地回了屋子。
晚上程岫會不會來呢?
程岫慢條斯理地洗去手上的血污,地牢下的血氣逼人,熏得人頭暈,他卻絲毫聞不出來,悠然地擦手。
程岫七歲入宮,摸爬滾打多年,一點點爬到現在這位置,其中險象環生不必多說,殺過的人也數不勝數,最狠毒的時候一夜殺了八十多人,落了個害世奸佞的罵名。
他不在乎。
錦衣衛原先被他控制在手下,現在起來了一個凌決,頗有手段,為人也正派,錦衣衛慢慢就脫離了他的掌控。
程岫不著急。
凡事急不來。
朝中人見他近來勢頹,心思又活泛起來,因此總有些不怕死地想扳倒他。
皇帝還沒糊塗到一定地步,想用他做刀又忌憚他,扶持了凌決,又將自己的弟弟設為攝政王,想和他制衡。
程岫由著皇帝布局。
將獵物纏在網裡,讓其掙扎,讓其反抗,等到獵物徹底無力掙扎時,再一點點咬斷對方的喉嚨放血,這樣才有趣。
其他人都認識三筒,一路將他引到了地牢最深處的審訊室。
這裡剛審訊過人,兩個太監將犯人帶下去,審訊室只剩他們兩個。
程岫聽到三筒說夫人想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那一抹笑轉瞬即逝,回身後他冷著臉呵斥三筒:「她胡鬧,你也跟著胡鬧?叫她老實養病,少說些有的沒的。」
三筒不敢抬頭:「奴才該死,只是夫人愁得厲害,連藥都沒喝。」
程岫聞言冷冷一笑:「她是嫌苦不肯喝,哪裡是想咱家想的?」
三筒連忙說不是,又補充道:「夫人惦記著您,怕您事務繁忙累到了身體,特意叫奴才來給您送糕點,夫人說是她昨日做的。」
程岫走到三筒面前,睨了一眼三筒手中的食盒:「咱家還不缺這一口吃的,回去吧,叫她把藥喝了,省得病死在咱家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