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們分到各賓客桌前,卻聽女眷席位一聲低呼,隨後就是酒杯落地的聲音。
「你!」
被灑了滿身的小姐對著丫鬟怒目而視:「本縣主的衣服!」
「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請縣主恕罪!」
倒酒的丫鬟慌忙下跪,擦拭衣裳。
那縣主似想發難,可看看周圍,終於作罷,低聲道:「還不快帶本縣主去換衣裳。」
「是,是!」
兩人出了宴席,我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對著母親問:「那是哪位縣主?」
母親回:「嘉定縣主,她父兄為國捐軀,死守北地邊城,事情傳回京都,滿門榮耀,如今家中,只她一人了。」
嘉定縣主?
眼看著倒酒的丫鬟到了我身側,我側身一絆,也灑了一袖子的酒。
「縣主……」
我低聲道:「不必聲張,我去換衣。」
我悄然離席,往側門一看,果然在男賓席,沒瞧見那人的身影,眉心一跳。
「你去給我取換的衣裳吧,在後門姜家的馬車裡,上面有姜字。」
丫鬟道了聲是,就去取了衣裳。
看著人離開,我皺著眉,沿著走廊找了起來。
休息的西廂房區頗大,我轉了幾圈,都沒瞧見可疑的人。
難道是我想岔了?
我頓住腳步,卻突然聽到一聲喊。
「你是什麼人!滾啊!」
我連忙小跑過去,只見換好衣服的嘉定縣主被一個醉醺醺的男子堵著,面色倉皇。
果然!
我正要上前,身後傳來腳步聲,側身對上一雙熟悉的眼。
蕭晗光!
他要去救嘉定縣主。
我抬手將人拉住,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他拉到假山後。
「姜羲禾?」
對上他皺著眉的神情,我對他快速道:「蕭世子,你在此處不方便,我去!」
「你……」
那頭傳來衣衫撕裂的聲音,蕭晗光眉頭皺得越緊,我又道:「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別忘了,你欠我一個人情。」
說完,我轉身出去,三步並作兩步,拔出頭頂的簪子,對著那男人的後背狠狠扎了下去,厲聲道:「哪來的登徒子?竟敢非禮皇上親封的縣主,不想活了嗎?」
「縣主莫怕,我來救你!」
抽了那男子幾巴掌的工夫,我轉頭對著嘉定縣主道。
「你……你……」
嘉定縣主左看看,右看看,看看我,再看看那男子,面上一陣青白。
那醉酒男子挨了巴掌,似是清醒了,轉身就跑。
他的速度極快,三下兩下,就跑得不見人影。
我轉頭看向嘉定縣主,她已整理好衣衫,卻面色煞白。
一陣腳步聲響起,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世子怎能做出這等……」
來人見到情形,傻了眼。
嘉定縣主身子更是顫抖起來。
「世子?」
我轉頭看向來人:「這與世子有何關係?」
8
外頭宴席依舊熱鬧著,內室,長公主高坐檯上,皺眉對著底下的鬧劇。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上前行了個禮,道:「殿下,今日縣主和我被酒釀灑了衣衫,前來換衣,卻瞧見縣主被一醉酒的登徒子堵著,我便上前幫忙,不過臣女不會武功,不慎讓那登徒子逃了。」
「嘉定!你來說!」
「我……我……」
嘉定縣主出了兩聲,便抖著身子,說不出聲了。
洛玄舟出聲問道:「那此事與世子有何關係?我怎麼聽見,有人喊了世子?」
我也面露驚訝:「臣女也不知,臣女過去一路,都未曾見過世子,現場也未見世子,只是後來一堆人圍了過來,口口聲聲,倒像是此事是世子做的。」
將人帶到跟前一問,那人也連連求饒,只說是看錯了。
太子和蕭晗光坐在一旁,皆未發一言。
「那便是一場誤會了。」
長公主揉了揉太陽穴,「此事事關女子名節,不可聲張,誰也不許再議。」
「將嘉定縣主送回府,請太醫開上些安神湯吧。」
宴席散去時,洛玄舟與我擦肩而過,四個字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巧言令色。」
這次我沒再忍讓。
「洛公子。」
我叫住他,洛玄舟身子頓住。
「你一個外男,整日裡對著我挑刺,是於我有意,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嗎?」
「你……」
洛玄舟轉身瞪我:「你還是不是女子,怎的如此不知羞恥?」
「洛公子是不是男子?人常說君子氣度,洛公子卻小肚雞腸,心裡不裝著國家大事,反倒有工夫對我一個深閨女子指指點點。」
我冷笑:「洛公子若是不想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還請安分一些。」
瞧著他青白的臉色,我翻了個白眼,轉身離開。
9
宴席結束後沒幾日,琳琅閣的人上門來送頭面首飾。
我打開盒子,裡面裝了一套名貴的鸞鳳金釵頭面。
「縣主何時去琳琅閣定了首飾?」
丫鬟問。
「前些天。」
我說了廢話,隨後將人遣散出去。
拿出盒中首飾,果然在盒子裡摸到了暗格。
裡面裝了一封信。
是蕭晗光送來的。
隔天,我頭戴帷帽,入了京城最大的戲館。
被帶上二樓,我坐於位上,左右身側皆放了屏風。
左側無人,右側……
我轉頭看過去,看到男子的身形和模模糊糊的側臉。
「姜小姐。」
屏風那一側的人出了聲,聲音冷冽:「我又欠你一個人情。」
掌聲和歡呼聲漸起,樓下戲台上,好戲已然開場。
「人情談不上。」
我抿了口茶水,「只是想讓有些人的如意算盤落空。」
另一頭的蕭晗光發問:「那這有些人,是誰?」
我輕笑:「公子問得太直白,也不寒暄一番。」
「寒暄我欠你的兩次人情麼?」
蕭晗光把玩著杯子,「第一次的禍事,你提前知曉,瞞著人將我送走,第二次,你又提前知曉,讓我莫要出頭。」
「這兩次的主謀,是同一人嗎?」
我盯著底下的戲台,淡聲回答:「同根同源,無甚差別。」
第一次,是靜安公主為了一己私慾,第二次,則是幕後之人為了損傷太子勢力,設的圈套。
蕭晗光又問:「乃是何故?」
「公子,若你要害一位高權重之人,難道不會先拔其爪牙,殺其左右?」
我想起什麼,「不過,曾經有一更為輕易之法,可直取其性命,可惜,被我攔住,換了榮光。」
蕭晗光半晌才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當真是好算計。」
「不過你屢次冒著風險相幫,又是為何?」
「自是不忍看殘暴之人奸計得逞,日後禍國,又或者……」我轉頭,「是為了日後離開京城,能上您的船。」
我的封地,在燕王管轄的地界。
「自是可以。」
「既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那告訴我,你還知道什麼?」
我看著擺在眼前案桌上的紙張,邊提筆寫下四個字,邊道:「如今他們已經打草驚蛇,不會再對同一個人貿然出手。」
「先武后文」四個字出現在紙上,我放下毛筆起身,準備離開。
「您自己過來看吧。」
10
上輩子,太子在圍場中被身側姦細捅了一刀,不治身亡。
前朝亂黨作亂是真,太子卻真正死於皇室內鬥。
後來叛亂平息,幕後主使被安在了前朝亂黨身上。
我嫁給秦延川之後,才知曉那姦細是三皇子一早安插。
秦延川是三皇子伴讀,又對靜安公主情根深種,是堅定的三皇子黨。
在他身邊,我才得以窺見,三皇子對儲君之位覬覦已久。
他不光害死太子,更將從前的太子一黨清除了個乾淨。
從前年輕一輩中,堅定效忠太子的有三人。
燕王世子蕭晗光,洛家洛玄舟,淮陽侯世子孟煥寧。
上輩子太子雖死,這三人卻都在圍場平叛中立了功,一時之間風頭無兩,被三皇子拉攏,可卻沒有一個成功的。
於是都被三皇子以骯髒的手段,逐出朝堂。
先是燕王世子蕭晗光,遇嘉定縣主被非禮出手相救,可卻被倒打一耙,嘉定縣主指認他是那個登徒子,名聲毀了個乾淨。
蕭晗光被皇上責罰,只能與嘉定縣主定了親。
可在成親之前,嘉定縣主被人擄走,折磨身亡。
那是痴戀蕭晗光的靜安公主所做,又被安在了當時不願接受這門婚事的蕭晗光身上。
嘉定縣主父兄為國捐軀,死守邊城,卻遭到如此對待,朝野上下怨聲載道,皇上將蕭晗光革職,遣回北狄。
後燕王府又被查出府內有通敵賣國的信件,全家流放。
再就是洛玄舟。
三皇子解決他的方式更簡單。
洛玄舟在剿匪中被下官背後所殺,對外宣稱是死於馬匪之首。
最後才是淮陽侯世子孟煥寧,他頗有才華,一心想在官場上大展拳腳,卻捲入科考舞弊案,後被廢了世子之位,雖留了一命,此後卻一直渾渾噩噩,再難成事。
三皇子此人,陰狠至極。
前世他為了那個位置殫精竭慮,後來皇上駕崩,他買通傳旨太監,得知皇上傳位的是五皇子,篡改了聖旨,最後才登上那個位置。
我去書房給正在談話的秦延川和三皇子送食,不慎聽到這個秘密。
被三皇子發現後,是秦延川護住了我。
可看到三皇子陰惻惻的眼神,我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果然,那日之後,我的身子便一天天衰敗下去。
太醫、大夫都找過了,都說沒有問題。
後來我更是一病不起,連床都下不了了。
我病重時,秦延川通知我靜安公主和離回朝,他要娶靜安公主為平妻時,我心頭恍然。
靜安公主千金之軀,又是皇上的親妹妹,怎麼可能被我壓一頭?
加上我得知了皇上的秘密,我必死無疑。
可老天有眼,竟讓我重生了。
重生後第一時間,我和秦延川分道揚鑣。
他去救蕭靜安,讓她逃脫和親的命運。
我去救太子,給三皇子添堵。
前世我安分守己,循規蹈矩,討好夫君,操持一家,最後得了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出了戲樓,我抬頭看向二樓站於窗邊正看著我的蕭晗光。
無論如何,這輩子得勢的,絕對不能是三皇子一黨。
11
日子過得飛快,剛入夏,便到了靜安公主和秦延川的婚期。
靜安公主從宮中出嫁,我作為昔日的公主伴讀,也被發了請帖。
父親是禮部侍郎,自是也要到場。
馬車內,他對著我沒什麼好臉色。
「你那日的豪言壯語呢?長公主的賞花宴去了,也沒尋到什麼合適的人家,後面找的高門,又都覺得你年紀大了,你主意大得很啊,可如今除了王朗,誰願娶你?」
「公主都成親了,我看你還是快些和王朗定下吧!」
我靠著馬車閉目養神。
「父親急什麼,我如今是縣主,日後嫁不出去,大不了去我的封地,不會占了姜家的地方。」
「還是說……」我睜開眼,「父親急著將我嫁出去結姻親,好結黨營私?」
父親目眥欲裂:「住嘴!」
他被氣得夠嗆,一路上都沒再與我說話。
我閉上眼,樂得清閒。
公主婚宴,排場甚大。
京中稍微身份低一些的,都搭不上這婚宴的門檻。
圍觀了紛繁的禮節,我站在人群中,和男子席位的蕭晗光對上視線,微微頷首。
三禮過後,公主被送進房中,秦延川出來敬酒。
去了三皇子的桌上,三皇子卻沒個好臉色。
我腦子一轉,思索出其中關鍵。
前朝公主駙馬禍國,因此本朝有令,駙馬不得任三品以上官職。
秦延川和公主成親,等於自願放棄了進入權力中心的機會。
而三皇子將秦延川當作親信培養,自是不甚樂意。
我深思,這是不是說明,秦延川和三皇子疏遠甚至鬧翻了?
秦延川重生,自然不會不知上輩子是三皇子登上皇位,也不會不知上輩子三皇子對太子一黨的算計,是盡數成功了的。
今生計劃屢屢失敗,秦延川也未曾提醒過三皇子,莫非他上輩子死的時間比我要晚,與三皇子之間還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被卸磨殺驢了?
我不動聲色地飲了杯酒。
禮節已畢,宴席進行到一半,忽地有丫鬟走到我身側。
「縣主,我們家縣主想見見你。」
「你們家縣主是?」
丫鬟躬身回答:「嘉定縣主。」
我唇角一勾:「好啊。」
我跟著丫鬟,走到後院湖邊。
嘉定縣主站在湖邊,聽到動靜,轉頭看向我。
「羲禾縣主,上次之事,還要多虧了你救我,否則我怕是不好了。」
「不必言謝。」
我站在她身側,「路遇不平,自是要幫忙。」
「只是我有一個問題很好奇。」
我看向她,「嘉定縣主父兄守衛邊城,曾聽說你是將門虎女,那日的登徒子,連我都能將其趕走,嘉定縣主怎麼會在其面前手無縛雞之力呢?」
嘉定縣主低著頭,忽地一聲輕笑。
「被你發現了,可惜……」
身後猛地一陣推力,腳下不穩,我側了個身,拽住站在一旁的嘉定縣主,將其一起拉進了水裡。
「啊——」
方才推我的丫鬟眼看著嘉定縣主掉下去,尖叫起來。
嘉定縣主也是個旱鴨子,在水中拽著我不放,我將她一把甩開,一頭扎進了水裡。
「你不是……不會……」
嘉定縣主的聲音漸漸離在腦後,我在水中游著。
上輩子這時候的我,的確不會水。
可我上輩子,又活了十年。
成親後,想起幼時做戲救公主差點被淹死,又想起曾經遭遇刺殺,落入崖底的河水,我下定決心學了游水。
今生,自然能派上用場。
我前世在秦家生活了十年,自是知曉,後院的河水與前院的荷花池是通的。
我循著記憶的方向,游向前院的荷花池。
上次李嘉定的算計被我戳破,定是惱恨著,找上門來絕對沒打什麼好主意。
加上這是蕭靜安的婚宴,兩人只怕一拍即合,想在宴會上敗了我的名聲。
當瞧見後院只有河水,和李嘉定主僕二人的時候,我便隱約猜到她們的算計。
是以我入後院門前,便差了丫鬟去前院荷花池邊等著。
賓客都在內院,我一頭從荷花池中冒了出來,與在荷花池旁等著的丫鬟會合。
丫鬟一早從馬車裡拿了披風和換的衣裳,連忙給我披上,滿臉擔憂。
「縣主,您這……」
「姜二小姐又有什麼鬼點子在算計?」
前院荷花池上,搭著一座石橋。
蕭晗光、孟煥寧和洛玄舟三人站在上面,旁觀了一切。
我看向丫鬟,丫鬟搖搖頭:「奴婢也不知三位公子為何在這裡。」
眼神交替間,三人已經從橋上下來。
蕭晗光看向我,問道:「出了什麼事?」
「不慎掉進水裡了。」我道,「一會兒恐怕要幾位替我做個人證。」
12
靜安公主與秦大公子的婚宴上,嘉定縣主在後院落水,眾目睽睽之下,被方家二公子救起。
方家二公子是當朝淑妃的侄子,是靜安公主的表哥,名聲不甚好聽,是個欺男霸女、招搖過市之徒,上一任妻子在方家前腳剛死,後腳他就上青樓。
因此還被御史彈劾,停職在家。
被方家二公子救起來後,嘉定縣主哭個不停,直說自己是被羲禾縣主推下水陷害的。
公主婚宴上出了這等事,但又不能擾了兩個新人和來賓的清靜,秦家老夫人和京城中頗有名望的老王妃,連同伯侯夫人另開一間屋子,為嘉定縣主主持公道。
我換了件衣裳,站在堂中。
嘉定縣主在一旁哭成了淚人,直說自己要撞牆去死的話。
老王妃皺著眉看我:「羲禾縣主,嘉定縣主說你推她入河,可有此事?」
「我推嘉定縣主入河?這是什麼說法,我與嘉定縣主無冤無仇,甚至都不曾打交道,我為何推她入河?」
「何況……」我頓了下,「上次長公主的賞花宴,嘉定縣主被登徒子非禮,我還救了她,我為什麼要推她入河?」
「這……」
堂上的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幾分道理。
「誰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
嘉定縣主恨恨道:「害人的人何等心思,旁人如何知曉?可你想淹死我,我的丫鬟可都瞧得真切!」
這是拚死也要把我拉下水。
我問:「嘉定縣主,你們主僕一體,自然是一套說辭,除了你的丫鬟,你還可有旁的人證?」
嘉定縣主被問住了。
她今日做這局,後院的人自是都被調開了的,哪還有什麼人證?
「我卻有人證。」
我道:「今日嘉定縣主邀我到後院湖邊,感謝我對她上次的幫助,我們二人確實談話一番,不過之後,我便離開了。」
「我去了前院賞荷,途經內院,有許多人都瞧見了,我還在前院,同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以及洛家三公子遇見了,他們都可以替我作證。」
「秦老夫人,您想必清楚,我方才從前院過來,以秦家後院至前院的腳程,我是絕不可能推了嘉定縣主後,再走到前院的。」
秦老夫人看了我一眼,眸中精光閃爍,差了身邊的嬤嬤去問。
不到一炷香時間,那嬤嬤回來彙報。
「回各位夫人,奴婢去內院問了,李家的兩位公子小姐、王家的三位公子以及陳大人、胡大人,都瞧見了羲禾縣主往前院去。」
「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以及洛家三公子,也都說那時見到了羲禾縣主。」
有一位夫人聽完,道:「這麼說,嘉定縣主是在羲禾縣主走之後才落水的,否則按羲禾縣主當時在前院,嘉定縣主被救的時間算起來,嘉定縣主要在水中泡一炷香的時間呢。」
「一炷香,焉還有命在?怕是等不到方家二公子來救了。」
諸位伯侯夫人你一言我一語,聽得嘉定縣主面色煞白。
「可你的衣裳濕了!」嘉定縣主似是抓住什麼,忙道,「你將我推下河,我也將你拉了下去,我的丫鬟也瞧見了,否則你如何解釋,你身上這身濕了的衣裳!」
我不緊不慢道:「自是我觀賞池塘入了神,不慎一腳栽進去了,前院的三位公子,皆可作證,不信大可去問。」
底下人去問了回來,得到肯定的答覆。
「想來嘉定縣主是落水驚慌,將事情記岔了。」一人下了論斷。
我微笑道:「無礙,縣主受驚,我自是不會怪罪她。」
「你……你……」
嘉定縣主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是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秦老夫人扶著腦袋:「快,快把人送回李府!」
鬧劇結束,論斷自然也出來了。
雖說是主持公道,可幾位夫人和老太太又非專職斷案的,饒是秦老夫人知曉後院湖中通往前院有水下道路,可證人這麼多,加上我第一次來秦府,她覺得我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辨別河流方向,順利游到前院。
加上嘉定縣主和方家二公子有了肌膚之親,本就是醜事,結親已成定局,又何苦再拉下水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有王府和侯府世子的人證,就算秦老夫人察覺到不對勁,幾家勢力與空有縣主名頭卻背後無人的嘉定縣主相比,孰輕孰重,自不必說。
於是這樁事,就這麼被揭了過去。
事情平息,眾人散去。
我走向蕭晗光三人,行了個禮。
「謝過蕭世子、孟世子和洛公子。」
短時間內,能調動參加婚宴的這麼多人為我作證,太子一黨果然是勢力龐大。
洛玄舟冷哼一聲:「敢算計子昭,沒要她的命算是便宜她。」
想來也是知曉了上次長公主宴會發生的事。
蕭晗光道:「應該的,你上次幫我,才遭了她的記恨。」
孟煥寧恍然大悟:「如此說來,這嘉定縣主是想算計縣主,不料卻自食惡果,當真膽大包天,公主的婚宴上也敢行如此齷齪之事。」
「嘉定縣主敢如此行事,必然是有人撐腰。」
我問:「世子可還記得我說的?要保計策萬無一失,所選的地界就要盡在掌握。」
是說這次公主婚宴上嘉定縣主對我的算計,有公主的手筆。
更是說上次長公主府的賞花宴,離不開長公主的首肯。
「這不可能。」
洛玄舟皺著眉,率先否認。
「是與非,幾位盡可去查。」
我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若非我是十年後回來的,我也想不到,長公主竟是三皇子一黨。
如今的太子是先皇后所生,一直受盡寵愛,長公主對這個侄子更是疼愛有加。
饒是繼後生下五皇子,也沒有半分改變。
而三皇子是皇上心愛的女子淑妃所生,長公主與淑妃性情不和,向來不甚接觸。
任誰也想不到,長公主在後來的奪嫡之爭中,會幫著三皇子算計繼後所出的五皇子,在最後關頭更是篡改遺詔,助其上位。
只因……
長公主與三皇子有不倫之情,且在這時,早已開始好幾年了。
且看他們能否查出什麼來。
13
「為什麼!為什麼!」
掛滿紅綢的喜房內,蕭靜安將桂圓紅棗摔了一地,神色癲狂。
「為什麼她這麼好運,每一次都能躲得過去!」
稟報的人怯怯出聲:「公主……」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襲紅衣的秦延川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
「下去吧。」
下人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關上門。
「為什麼?」
蕭靜安皺著眉,轉頭看著秦延川喃喃道:「為什麼和方澤有了肌膚之親的不是她!」
「靜安,你冷靜些。」
秦延川抓住她肩膀,「事已至此,別再管旁人了,我們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嗎?」
「不行!」
蕭靜安攥住心口,眼淚流下來。
「我一想到,上輩子,我在西戎那蠻夷之地受苦的時候,她嫁給你成了你的夫人,我這心裡就不舒服。」
秦延川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中。
「她過得好,我就不舒服。」
似是突然想到什麼,蕭靜安立起身子,「她是不是也重生了?」
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樁樁件件,姜羲禾救太子,破了嘉定縣主的算計,今日也讓她躲過了,她是不是也重生了?
「這怎麼可能呢?」
蕭靜安拉著秦延川的手,「她不可能重生的,對不對?我是天潢貴胄,你是天之驕子,老天眷顧我們才讓我們重來一次,她算什麼?她怎麼可能有重生的機緣?」
「可她如果真重生了,是不是又要和我爭搶你?那我怎麼辦?」
秦延川將蕭靜安按在懷中,輕撫她的頭髮,柔聲道:「不會的,老天讓我們重生,是被我們的真情打動,我們不會再分開。」
「至於姜羲禾,她是否重生我不清楚,可她屢次壞三皇子的好事,三皇子不會放過她。」
蕭靜安聞言眼睛一亮。
「是,她壞了皇兄的計劃,皇兄不會放過她,屆時根本輪不到我出手。」
「所以公主無須擔憂,我們如今已經成親,只需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蕭靜安癱軟在他懷中,似是想到什麼,也笑了。
「如今太子未死,我那六親不認的哥哥,可有得忙了。」
上輩子,她從西戎和離回朝時,秦延川剛死了夫人。
她嫁給秦延川後,也算是過了一段和美的日子。
只是後來,皇兄登上皇位後,性子越發多疑,對秦延川猜忌起來。
秦延川說,他知曉皇上的許多秘密,皇上終歸是不放心的。
秦延川果然先她一步走了。
他死時,蕭靜安眼淚都流乾了。
她前半輩子受盡寵愛,在西戎受苦十年,心氣被磋磨殆盡,好不容易和離回朝,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夫君卻被自己的哥哥害死。
秦延川死後,留了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秦延川在信上說,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看著她痴戀追逐蕭晗光,卻始終得不到回應,便也小心翼翼,不敢表露,後來更是發生了和姜羲禾的事,與她此生再也無緣。
直到西戎使臣來朝,讓她遭了殃。
西戎王那時剛上任,聽說是個厲害的角色,請求與大麟國聯姻時,原本可以封一位官家或平民女子,出使和親。
是當時的三皇子,有私心。
太子已死,多少兄弟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儲君位置,日後對皇位的爭奪也是一場廝殺。
為了提前布局,與西戎王交好,三皇子主動提議,將自己的親妹妹靜安公主嫁與西戎王。
皇上原本不同意親女兒和親,是三皇子竭力說服,讓皇上應允了此事。
這才有了靜安公主遠嫁和親。
信的最後,秦延川寫道,讓她離開京都這個危險之地,到封地去。
蕭靜安看完信件,當即怒火攻心,元氣大傷。
後來離開京都去往封地,也只活了兩年時間。
「哥哥,你害我和夫君至此,這輩子怎能再讓你贏?」
14
太子選妃,人選終於定下。
我坐於院中看書,書頁上卻驟然被砸下一顆小小的青果。
抬頭一看,洛玄舟坐在院牆旁的樹上,手中還攥著幾顆果子。
「有事?」
「太子妃嬪的人選定下,我怕你難過得要上吊,特意過來看看。」
我詫異:「太子選妃,和我有什麼關係?」
洛玄舟眉頭一挑,從樹上跳了下來。
我四周看看,還好四下無人。
「你不是心悅太子?」
我:「……」
「你從何處聽說的?」
洛玄舟納了悶:「獵場上你捨命救太子,公主不是給你求了婚事?可惜太子爺不樂意,後來你還不死心,去了長公主的賞花宴,這不是心悅太子,是什麼?」
「還有……」他壓低聲音,「你幫著太子對付幕後之人,難道不是因為……」
「不是。」
我合上書頁,深吸一口氣:「我自有我的目的,蕭世子知曉,你還是莫要亂猜。」
「那你心悅子昭?」
我起身欲走,他攔住我:「開個玩笑嘛。」
我停下腳步盯著他,忽地想起什麼:「你是不是接到了剿匪的差事?」
洛玄舟驚訝:「你怎麼知道?」
「別管我怎麼知道,你只需要多加小心,謹防小人作祟。」
洛玄舟挑眉點頭:「行。」
聽到有人聲過來,洛玄舟飛身躍上牆頭,跑了個沒影。
我搖搖頭,轉身瞧見四妹妹走了過來。
「二姐姐,我怎麼聽到有男子的聲音。」
「是這樣嗎?」
我用書掩住嘴唇,發出低沉的男子音。
四妹妹鬆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家中闖入外男了呢。」
「二姐姐,我聽門人說,今日父親欲給你說親的那個王朗來了,你可要去看一眼?」
「不看。」
四妹妹又道:「聽說那王朗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呢,二姐姐當真不見?」
若非一表人才,上輩子也不能搭上長公主。
忽地想到什麼,我對四妹妹道:「我想起來些事,要回房一趟。」
「哎……」
快速回到房中,我從首飾盒中拿出一根簪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珠花掉落,鏈子也甩了出去。
快速寫了紙條塞進盒子的暗格之中,我叫了丫鬟進來。
「琳琅閣上次送來的首飾質量不好,叫他們拿去修。」
「是。」
長公主多年寡居,上輩子養了不少面首。
但最得長公主心的,還是這個王朗。
上輩子王朗是登科之後不得志多年,才與長公主搭上。
何不讓他提前出現在長公主面前?
正愁用什麼來絕了父親的心思。
信送了出去,不到半日便有了回信。
紙上筆走龍蛇,只寫了一個字。
【好。】
沒過幾日,我父親怒氣沖沖找到我和母親。
「瞧你遲遲不肯鬆口,如今連王朗都不願娶你了!」
母親大驚失色:「什麼?」
父親冷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又看不上人家王朗,又想騎驢找馬,如今人家來了一招釜底抽薪,連托底的都沒了!」
「這……」
我淡淡道:「父親母親放寬心,我有封地,日後也不會無處可去。」
「我乃禮部侍郎!」
我父親怒道:「我的女兒眼看就要二九之年,卻遲遲不成婚,我還有何臉面出去給旁人論什麼禮法?你有封地又如何,旁人看你和看怪物一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我母親也慌了:「這王朗是怎麼回事?為何說不願就不願了?」
父親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他被長公主看上了。」
「什麼?」
母親臉色白了,「這簡直……簡直荒謬!」
「那是長公主,誰敢論說?」父親揉了揉眉心,「如今也只能另尋他人了。」
與姜家交好的官職品階近的男兒,大多都定下了。
王侯之家,又只願尋同等門戶的,除非是有什麼問題,都不願低娶。
若是低嫁,為免招來居心叵測之徒,人品仍要考核。
父親深思一瞬:「為父聽說,你與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和洛家三公子有些交情?」
「燕王世子門檻太高,洛家又是武將之家,與咱們家搭不上邊,淮陽侯一家是文人出身,倒是值得一拼。」
我淡笑:「父親您還挑上了,之前不是說我心氣高嗎?」
父親冷哼一聲:「那王朗,有了咱們姜家提攜還不知足,竟是直接越過咱們攀上了長公主,身份低微之人為了向上爬,當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王朗其人,相貌好,文采也出眾,只是出身低一些,如不出意外,明年是定能高中的。
只是如今走了歪路,成了長公主的入幕之賓,倒讓父親對提拔寒門子弟的心思有了些動搖。
「您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兄長早早去世,我成了姜家這一輩里最大的,底下有姨娘生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可惜弟弟學業平平,在考學上恐怕難有什麼造詣。
尋有大才的寒門子弟做姻親失敗,父親又將希望寄託於我能高嫁,姜家日後也能受高門提拔。
只是……
非得結親嗎?
三皇子的險惡算計若被化解,太子以及他身邊那三位,應當會記姜家一功。
夏日酷暑,我跟著母親去姜家城外的莊子上避暑七日。
外祖容家富庶,當初給母親的陪嫁莊子和商鋪價值不菲,這裡就是其中一個。
「前段時間有西戎商人路過借宿,臨走的時候送了些種子,說叫什麼西瓜,奴婢便種了,縣主可嘗嘗味道如何。」
母親正休息著,我跟著莊子上的僕人去田裡轉了轉。
西瓜,後世風靡京都的一種蔬果,夏日嘗起來冰冰涼涼,甘甜可口。
我嘗了口,點點頭:「味道不錯,多種一些賣到京城。」
我名下有個酒樓,剛好可以送上餐桌先試試水。
「是。」
在田裡逛了一圈,天色驟然暗下來。
「縣主,奴婢看著似乎要下雨了,這七八月的天,陰晴不定的。」
「那回去吧。」
豆大的雨點很快淅淅瀝瀝落在地面,嘩嘩的雨從天上落了下來,一時半會兒看著是停不了。
「縣主,您要不要也睡一會兒?」
「不用。」
我皺著眉,瞧著昏暗的天色,不知為何總有些不祥的預感。
「砰砰砰——」
大門被敲響,急促的拍門聲聽得人心裡發慌。
門口急匆匆有人來報:「主子,門口來了一伙人馬,個個帶刀,頭兒說他是京衛統領蕭晗光,還帶了個受傷的人。」
糟了。
「讓人進來,安置到東廂房。」
我想了想,「千萬不要驚動母親,還有,讓胡大夫過去。」
15
我出房門時,正看見蕭晗光翻身下馬。
看他冒著雨走到廊下,我遞給他一塊帕巾,才問:「怎麼回事?」
蕭晗光接過帕巾,沾了沾臉上水珠,皺眉道:「玄舟還是受傷了。」
「可嚴重嗎?」
「血止不住,又突然下雨,路遇這間莊子,沒想到主人是你。」
「如你所說,剿匪路上,隊伍里確實混進了姦細,被玄舟抓了個現行。」
蕭晗光解釋原委:「剿匪時,那匪窩中有一幼女,說自己是從京城中被擄來,玄舟心生惻隱,將其帶上,回京的路上,被捅了一刀,中了要害。」
「幸好已經在城外了,他的人放了信號,我才帶人找了過去。」
我點點頭:「放心吧,我這裡有大夫。」
母親上輩子得的是慢性病,病發身亡,於是這輩子我提早找了上好的大夫療養著,來莊子上也讓人步步跟隨。
東廂房,胡大夫正給洛玄舟止血,他躺在床上,露出上半身,臉色煞白。
我只看了一眼,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眼前便被擋住。
蕭晗光伸手擋在我眼前,淡聲道:「非禮勿視。」
我順勢背過身:「那你們餓了嗎?我讓下人去準備些吃食。」
「好。」蕭晗光道。
雨下個不停,下人籌備好吃食送上來時,胡大夫擦了擦頭上冷汗,將洛玄舟的傷口包紮好。
「差點,差點就沒命了。」
「胡大夫辛苦了。」
蕭晗光使了個眼色,身邊人便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