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我和秦延川一同遇險,墜入崖底,孤男寡女共處一夜,就此捆綁了一生。
因娶了我,他與心上人靜安公主的前緣難續,只能眼睜睜看她遠嫁和親。
我被他恨了十年,冷落了十年。
重生後,他第一時間撇下我,奔向心上人。
我也果斷與他背道而馳。
十年蹉跎,早該如此。
1
刀光劍影中,秦延川撇下我朝蕭靜安去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也重生了。
上輩子,秦延川站在屏風外,語氣冷淡地通知我,他要娶剛從西戎和離回朝的靜安公主為平妻。
我臥病在床,他沒有關心,沒有問候,甚至連內室都不肯踏進一步。
這樣毫不掩飾的冷落,我體會了十年。
這一樁孽緣,皆是由今日而起。
上輩子的今日,皇上如往年一般,帶領皇室宗親、前朝重臣及其家眷,來到京都五十里外的圍場縣,進行春獵。
不想圍場縣這個皇家後花園出了內鬼,重要人物反叛,已然成了前朝勢力圍聚的場所,亂黨作祟,欲行刺殺。
春獵時,各家年輕一輩入了獵場獵獸,皇上那邊卻被亂黨包圍。
亂黨為避免參賽之人回去支援,分頭行動,又派了一伙人,深入林中,對其圍堵截殺。
上輩子,我和蕭靜安、秦延川同行,被人追殺。
我作為公主伴讀,公主親衛只顧著掩護公主離開,將我忘在原地。
是秦延川將我拉上,與公主分頭逃跑。
後來,秦延川的親衛死盡,我和秦延川跑上一條死路,路的盡頭便是懸崖,底下是湍急的河水。
為了活命,我和秦延川一起跳下山崖,落入水中。
上輩子的我不會水,險些溺死,全憑秦延川將我帶上岸,才保住一條命。
可也正因此,秦延川不慎撞到水中巨石,受了重傷。
上岸之後,他背後滲了大片血跡,昏死過去。
只能換我帶著負傷的他,尋了一處山洞棲身。
夜裡,秦延川失血過多,高燒不退,我照顧到半夜,太過疲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天光亮起時,皇上派來的人找到我們,正好撞見我二人衣衫不整。
後來,事情傳了出去,皇上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為我二人下旨賜婚。
我滿心歡喜,卻沒注意到,秦延川接下賜婚聖旨時,看向靜安公主黯淡的眼神。
如今,重來一次,他撇下我離開,秦家的親衛自然追隨過去。
兩方纏鬥在一處。
我趁著亂局,從地上撿了把刀,轉身朝林子深處跑去。
依我腦中的記憶,這伙亂黨分頭行動,皇上那邊的亂黨只要平息,留給他們的時間便不會太多。
背後有兩人追了過來。
我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能鉚足了勁,在林中逃命。
茂密的竹林遮住天光,有些看不清晰。
身後的人追得緊,我只顧拚命跑著。
剛重生回來,若是即刻喪生於此,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逃命間,打鬥聲傳入耳中,我腳下轉了方向,朝聲源方向跑去。
與林子接壤的空曠地,一身騎裝的男子被四名親衛圍著,保護得極好,前方還有親衛與亂黨纏鬥,已然占盡上風。
是太子!
這伙亂黨本是不足為懼,有親衛保護,傷不了太子分毫。
可上輩子的太子卻死於這場叛亂之中。
從我這個角度,清晰瞥見圍在男子身後的親衛,亮出了匕首,直對前方的太子!
心下大駭,沒有過多猶豫,我將手中的刀送了出去。
聽到動靜,太子轉過身,瞧見的便是身後親衛正對著他的匕首,以及親衛身後身體里捅進來的刀。
上輩子,獵場叛亂中,死了不少人。
影響最大的,還是太子。
太子死後,舉國哀慟,皇上後來便一直沒有再立太子。
此後十年,四子奪嫡,朝堂紛爭不斷。
「殿下——」
異動傳來,那頭的親衛解決了亂黨,紛紛圍聚過來。
我將刀抽出,血流了滿地。
叛徒手中匕首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抬頭對上一雙眼,我不慌不忙地跪下解釋:「太子殿下,臣女被人追殺至此,瞧見這人意圖背刺叛主,行刺殿下!」
「他手中的匕首,便是證據。」
太子眯了眯眼:「你是……」
「臣女是姜侍郎之女羲禾。」
方才追殺我的兩人追了上來,腳步匆匆,似見這邊人多,有了退縮之意。
可到了太子眼皮子底下,亂黨豈能全身而退?
「捉活口。」
太子一聲令下,半晌,一人被殺,一人被挑斷手腳筋,卸了下巴。
事情平息,我還未來得及鬆口氣,就聽太子喚了我一聲。
他一身錦袍,溫潤如玉的面龐有些深不可測。
「姜小姐。」
「如此,你便是孤的救命恩人了。」
「為臣子、為子民的本分如此,臣女不敢言恩。」
我磕了個頭,「倒是臣女要謝太子殿下恩德,否則臣女將亡於這二人劍下,成了孤魂野鬼了。」
太子輕笑一聲,抬手虛虛扶住我的手臂。
「起來吧。」
2
回到營帳後,死裡逃生的睏倦襲來,我倒頭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
丫鬟伺候我洗漱時,八卦地低聲談起。
「小姐,昨日公主和秦公子失蹤,今早找到了,兩人孤男寡女在崖底待了一夜呢。」
我洗著手,沒什麼表情:「公主的事休要妄議,這是皇家獵場,若是被人聽見,有你好果子吃。」
丫鬟悻悻地閉了嘴。
昨日回營後,皇上問起我這個公主伴讀公主在何處,我只回在追殺中與公主失散,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
父親也連連請罪。
最後還是太子出面,說起我一人被兩名亂黨追殺,險些性命不保的狀況,皇上才未再追究。
梳洗裝點後出了營帳,來獵場的姑娘家們圍聚在一處,談論起蕭靜安和秦延川的事。
一夜工夫,此事就傳得盡人皆知。
也是,昨日才經歷生死之局,今日少不了用些桃色八卦紓解一番。
上輩子經歷這些的是我和秦延川,這輩子則變成了他和蕭靜安。
秦延川也重生一遭,不會不知與蕭靜安墜入崖底會發生什麼,可他還是這樣做了,無非是想急切地將自己與公主綁定在一起。
為的是解上輩子的相思之苦,還是幫心上人擺脫和親的命運?
或許都有。
可用這種方式,女子遭遇的非議總是比男子多些。
何況如今的公主另有心上人。
如是想著,又聽邊上議論的姑娘們開口談論起昨日的事。
昨日有人未曾下獵場,留在了皇上這處,見了一番驚心動魄的場景,正繪聲繪色講著。
「昨日亂黨包圍,本以為要喪命於此了,好些大臣都開始寫遺書,好在是撐到了救兵來。燕王世子一馬當先,以一人之力殺了亂黨之首,僅率百人精銳便平了亂,這黑影衛果然是名不虛傳。」
「燕王世子也真不愧是將門虎子,也難怪那位也為之傾心,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只怕是不能了。」
靜安公主痴戀燕王世子,在貴女圈子中可算不上什麼秘密。
耳邊的談論聲突然止住,姑娘們一時間噤若寒蟬,我抬起頭,瞧見公主身邊的嬤嬤朝我走來。
「姜小姐,公主有請。」
邊上方才議論的姑娘大驚失色,又小聲與身邊人問我是何時坐在這裡的。
我是公主的伴讀,她們偷偷議論公主被我聽見,自是慌張。
我自幼便被選中做公主伴讀,十二歲入了宮,之後便與家人聚少離多。
生活在宮中,說是伴讀,不過是公主身側的跟班。
上輩子,秦延川愛慕公主,公主卻心悅燕王世子。
秦延川是三皇子伴讀,三皇子又是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長,秦延川便以此為由常常接近公主。
公主對秦延川煩不勝煩,每每與秦延川獨處,便將我拉上。
此次在獵場中也是如此。
不想遭遇叛亂,陰差陽錯將我和秦延川湊成一對。
公主雖不喜秦延川,可我這個跟班與一向愛慕她的人湊成一對,公主又覺得憋屈。
後來乾脆連我和秦延川都一同疏遠了。
上輩子的我是個缺心眼的,沒瞧出這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
出了這事後,皇上賜婚,我便安心嫁了。
嫁過去之後,秦延川一直待我不冷不熱,我也沒覺得有什麼,整日熱臉貼著冷屁股。
直到公主和親的消息傳來,秦延川在書房喝得酩酊大醉。
我入書房照顧,卻瞧見他對著公主的畫像暗自傷神。
過往種種浮上心頭,方知他戀慕的是公主。
此後十年,夫妻間冷淡、怨懟。
明明白白的一對怨偶。
嬤嬤引路,入了公主營帳,我面露關切。
「公主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
蕭靜安清清嗓子,坐起身。
「還要多虧了秦延川捨命相救。」
一句話,讓我眸子一滯。
我壓下眸底驚詫,倒了杯茶水遞過去。
「公主無事便好,公主是千金之軀,做臣子的,保護公主也是應當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
蕭靜安接過茶水,嘴唇含笑,「在崖底,秦延川為了救我,渾身是傷。我發了熱,他還撐著身子,照顧了我一夜。」
「他一直對我有意,原先不覺得,此番經歷生死,倒讓我有了些心思。」
蕭靜安,也重生了。
從公主營帳中出來,我腦海中浮現這句話。
蕭靜安的行為舉止,與我前世了解的她大相逕庭。
那雙眸子也隱含著滄桑與內斂。
蕭靜安又問道:「我還聽說,你救了太子皇兄?」
我將救太子的前後說了,總結出一句。
「湊巧罷了。」
上輩子,太子死後,四位皇子奪嫡。
最後的贏家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三皇子。
公主喚我過來,大抵,是為了試探。
3
圍場縣的叛亂平定,為免再生事端,皇上下令即刻啟程返京。
不過兩三日,便回了京都。
京城內又徹查了一番,一時間人人自危。
風頭過去,皇上辦了宴,論功行賞。
太子殿下給我遞來了請帖。
「殿下說了,您救了他性命,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的。」
一句話打消了我的疑慮。
我梳洗打扮,安心赴了宴。
宴上論起功勞,燕王世子蕭晗光自然是頭份的。
皇上任命他做京衛統領,又在兵部給他安了份差。
金銀財寶不要命地賞,長長的單子,大太監念了快一炷香的時間。
護駕的、黑影衛的人也賞了幾輪。
而後便是輪到秦延川。
他此次捨命護了公主,外面流言蜚語不斷,皇上賞了金銀財寶後,又給二人賜了婚。
宣讀聖旨時,秦延川與蕭靜安對視一眼,情意綿綿。
兩人這段情緣,也算是少走了十年彎路。
「姜家二小姐何在?」
我被點到,上前行了大禮。
「臣女參見皇上。」
「你救了太子性命,封為縣主,賞黃金百兩吧。」
我謝了恩。
回到座位上,太子含笑對我頷首,便轉頭不再看我。
如此,便算是還了。
以後,便不能再拿著救命之恩對太子說事。
不過撈到一個封賞,已是不錯了。
就是封地離京城有些遠,在北地燕州……
我正思忖著,蕭靜安突然開口。
「父皇,您也知曉,羲禾自十二歲便入宮陪在我身邊,已有五年之久了,因著戴孝的事耽擱了一年,如今再耽擱不得了。她救了太子皇兄可是大事,父皇您不如,替她賜一門親事吧。」
我手指一頓。
我和秦延川前世畢竟做了十年夫妻,公主這是不放心啊。
皇上思索片刻:「指給你太子皇兄做側妃如何?」
此話一出,太子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作為儲君,即將選妃,人雖還在選中,可我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皇上自顧自道:「正好此次圍獵,她救了太子……」
我連忙行禮道:「皇上,羲禾不敢貪功,能得縣主封賞,已然是羲禾之幸了。」
蕭靜安也圓場道:「女兒不敢左右太子皇兄姻緣,只是今日瞧見場上英年才俊眾多,這才有感而發。」
這番話,讓皇上的視線落在了獵場中救駕的一行人身上。
燕王世子,淮陽侯世子,武將洛家第三子皆在其中,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察覺到皇上的意思,燕王世子神色不變,淮陽伯世子低頭不語,洛家的三公子抬眼對我看過來,似笑非笑。
蕭靜安道:「羲禾,你說呢?」
她那語氣和神色,仿佛今日這立了功的功臣,都任我挑揀似的。
我是公主伴讀,她這番做派,旁人怕是會以為是我求了公主。
「多謝公主好意。」
我不卑不亢回應:「只是臣女已有一年未曾歸家,父親母親恐怕已經為羲禾開始籌備。父親母親在上,臣女不敢擅作主張,只怕要辜負公主美意。」
「公主和秦公子好事在即,臣女也不便留在宮中,只想出宮與家人團聚,還望皇上恩准。」
皇上揮了揮手:「准了。」
「謝皇上。」
我鬆了口氣。
當今皇上最是重孝道。
他本就對賜婚一事不甚熱衷,公主雖有「美意」,也不能越過我長輩去。
4
宴席總算結束,我跑得飛快。
這宮內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朝蕭靜安請辭。
「羲禾這麼快就要走,倒是讓我有些傷心。」
「公主備嫁,羲禾再待在宮裡,總是不合適。」
我行了個禮,「願公主和秦公子百年好合。」
「會的。」
蕭靜安盯著我,「你也要抓緊時間,尋一個如意郎君。」
出了公主的宮殿,我摸了摸手臂,摸到一手的雞皮疙瘩。
前世的蕭靜安不知在西戎經歷了什麼,性子越發陰晴不定了。
如今她盯上了我的婚事……
前世的過往種種浮上腦海,我想得入神,突然馬車一陣顛簸,停了下來。
我掀開帘子問車夫:「怎麼回事?」
車夫下車對著輪子擺弄半晌,最後苦了臉。
「縣主,馬車壞了。」
壞了?
我掀開帘子左看右看。
出了皇宮不久,如今走到的地界並非鬧市,前後空曠,竟是瞧不見什麼人。
車夫建言道:「縣主,這剛出宮不久,馬車不能走了,不如咱們先回宮去吧。」
「修整一晚,待馬車修好,再回去也不遲啊。」
我下了馬車,轉身過去盯著那輪子:「真的修不好了嗎?」
「是啊,但凡能走……」
車夫話說到一半,鐵鏈拖地的聲音突然傳來,傍晚薄霧中,一路人馬浩浩蕩蕩,自皇宮的方向來。
人馬間兩輛馬車緩慢前行,瞧紋樣裝飾,不似宮中的。
「縣主,是燕王世子,咱們先讓路吧。」
我站在原地沒動,眼瞧著那路人馬與橫亘在路中央的馬車越來越近,我迎了上去。
為首的人駕著馬停下,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羲禾縣主?」
為首的人方才也在宮宴上,借著傍晚的餘暉,辨認出了我。
「張副將,宮中馬車年久失修,我從宮中出來,滯留至此,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載我一程?」
張副將猶豫片刻:「這得問過世子才行。」
而世子,大機率不會同意。
我微微頷首:「有勞了。」
我看見張副將下馬,去往後頭的馬車近處,說了些什麼。
察覺到銳利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我面色不變,瞧見張副將走過來,沖我抱拳。
「世子說……可以。」
他話音剛落,身後馬車內的人便走了出來。
來人一襲玄色衣袍,眉骨突出,鼻樑高挺,面頰線條鋒利,漆黑的雙眸如同一把懾人的利刃,寒氣四溢。
「多謝蕭世子。」
我福了福身。
蕭晗光微微頷首,抬步錯身,翻身上馬。
竟是將自己的馬車讓了出來。
張副將抬手:「縣主請。」
我看向還站在原地的車夫:「你將馬車送回宮去吧,我這邊有世子相送,就不折騰了。」
「這……」
馬夫猶豫半晌,最後還是讓了路。
到姜家門前時,已是傍晚。
下了馬車,我站到姜家門前,再度道謝。
蕭晗光沒說什麼,只微微頷首,便駕馬離開。
身後的車隊一路跟著,我才發現後面還有一輛馬車。
經過我時,車內的人掀開了帘子。
洛家三公子洛玄舟英挺的面龐露了出來,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羲禾縣主好一招以退為進。」
我微笑行了禮:「洛公子慢走。」
5
回到姜家,家人好一番關切。
祖母嗔怪:「怎麼今晚就回來了,方才大太監來家裡宣了你得封縣主的旨意,還說去信問問你何時回來好接風洗塵呢。」
母親在一旁附和:「我已經讓底下人加急做了吃食,要是餓了先吃些東西墊墊。」
說著將一盤糕點放在我面前。
我笑著說不餓,才出聲解釋。
「皇上給公主和秦家大公子賜了婚,公主就要備嫁了,我再待在宮中不合適,加上許久未見你們,這才急著回家。」
父親在一旁聽著,常年皺著的眉頭皺得更緊。
「就這樣出宮未免太冒失了,可有去向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請辭?」
我道:「去了,不過二位娘娘無暇接見,便讓宮人轉告。」
「這怎麼行呢?今日無暇接見,不是還有明日,你非這麼急著回來作甚?」
「好了。」祖母打斷道,「孩子才剛回來,別將你那官場上的毛病帶回家裡。」
父親道:「羲禾在宮裡做伴讀,代表的是姜家的顏面,一言一行都不可疏漏,否則難免……」
「救了太子,得封縣主,羲禾還不夠給姜家掙顏面?」
祖母不客氣道:「你若是想說教,去找你手底下那些門生去。」
我父親搖著頭走了。
祖母安慰我道:「別理你父親,他就是做官做久了,什麼事都想挑上三分。」
我垂下眼睫輕笑。
上輩子的我與家人聚少離多,每每回家,父親都對我的行為百般挑剔,我以為是父親一生謹小慎微,不想是父親其實並不喜我,也不喜母親。
姜家歷史上是名相之後,但三代過去,人才凋零,府邸虧空,母親出身商賈之家,帶著巨額財產嫁入姜家,打理府內上下,出錢打點官場,可謂盡心盡力。
我握緊母親冰涼的手,想起上輩子出嫁後接到她身死消息後的悲痛與茫然,父親不過一年便將姨娘扶正,甚至在我病重時謀劃我身死後讓當時剛及笄的庶妹做秦延川的繼室。
後來蕭靜安和離回朝,秦延川欲娶她為平妻的消息傳出,父親這才歇了心思。
但樁樁件件,早已讓我冷了心。
是以第二日,父親將我叫過去,交代他如今給我相看的對象是他手底下的一個門生時,我毫不意外。
那門生名叫王朗,家境貧寒,但有大才。
如不出意外,未來高中,在官場上定有一席之地。
可我想起前世,他娶了京中一七品官的女兒,後來為攀上長公主平步青雲,殺妻作案,被岳家告到御前,鬧得滿城風雨。
父親將畫像遞到我面前。
我伸手接過,卻只是放到了另一邊。
「如今女兒得封縣主,與他相配,不合適。」
父親冷臉:「你何時有了自恃身份瞧不起旁人的毛病?」
我看向他:「並非女兒自視甚高,只是女兒入宮做伴讀五年,謹小慎微,又救了太子,獲封縣主,您要把我許配給此等身份的人,不覺得浪費嗎?」
「王朗此人有大才,日後必堪大用,你如今因為大大小小的事拖到這等年歲,還能找到何等高門?你嫁給王朗,背後有姜家,他必不敢輕視於你。」
官場上起起落落,一家或多家抱團是大勢,可惜姜家衰落三代方起,寒門出身,勢力不穩,根基穩固的人家為免姜家曇花一現,不會選擇與姜家結親。
姜家只能暗中提拔寒門子弟,拓展勢力。
甚至打算將我的親事也許出去,以表重視。
我緩緩道:「他畢竟還未高中,女兒如今得封縣主,何苦非要耗上大好年華去賭他的未來呢?」
「倒是四妹妹,也到了年齡,女兒覺得,她配這王朗,更合適。」
出了書房,我又想起前世。
四妹妹是後來扶正的趙姨娘的次女,眼看著就要及笄。
十年後父親想塞給秦延川做繼室的是五妹妹,如今只有六歲大。
上輩子四妹妹嫁給了京兆尹的庶二子,生活富庶,日子和美。
王朗雖在明年高中,成了探花,任六品官,可在朝堂上受打壓排擠,升官渺茫,後來更是走了歪路,成了長公主的入幕之賓。
這就是這輩子父親給我千挑萬選的。
雖不一定知其後來的人品,可未來如何,不過也是一個賭字。
心真是偏得沒邊了。
方才書房內,父親果然沒答應,只是冷笑。
「想不到你還有這等野心,你還想嫁皇子王侯不成?以你的資質,怕是要碰個頭破血流!」
這便是默認了暫時不插手我的婚事。
我回了房間,坐在鏡子前,將額前的發梳了上去。
當初公主選伴讀,京中貴女都擠破了頭想到公主身邊去,拼了命地展現美好儀態。
我卻梳起額前發,一副唯唯諾諾的姿態,瞧著便上不了台面。
果然讓公主選了我。
靜安公主需要的是一個伴讀,能替她做課業,做跟班,安分守己,這就很好。
選人前我注意到,靜安公主身邊選的服侍的人,都是此類。
且皇宮內,公子王孫眾多,男子和女子雖是分開授業,可后妃們始終心有顧慮,怕產生什麼男女糾葛,靜安公主又有個一母同胞的兄長三皇子,她的母妃必會讓她選個性子安分的伴讀。
後來我便一直維持這副模樣。
十五歲那年,祖父還未離世,我剛及笄,正是說親的時候,我在宮中和幾人打了照面,他們都對我不甚滿意。
所以父親才會說,以我的資質,怕是要碰個頭破血流。
6
七日後長公主要辦賞花宴,朝姜家遞來了請帖。
說是賞花宴,其實是借著長公主的名,由太子對即將選妃的人選進行一次全面考察。
上輩子這時太子已然薨逝,舉國悲痛,自然沒了這檔子事。
我裝點打扮了一番,跟著母親如期赴宴。
到了宴上,和姜家交好的夫人小姐一一打過招呼,我跟著母親進了內室,向貴人請安。
內室之中,長公主、靜安公主和一干伯侯夫人聚在一處聊天。
我一一行了禮。
「這便是從前在公主身邊伴讀的姜家二小姐吧,聽說如今還未婚配?」淮陽侯夫人開了口。
我母親應道:「羲禾之前一直在宮中,又為祖父守孝一年,這才耽擱了。」
「那可得好好選一番。」
長輩聊天,我安靜地在一旁站著,蕭靜安不知何時移到了我身側,神色有些探究。
「羲禾今日這打扮倒是新鮮,你在本公主身邊五年,還是第一次見你這副樣子。」
我微微頷首:「都是回家之後,母親教給我的,說這樣較以往更為大方些。」
蕭靜安也微笑,眼神有些冷。
「我聽說那日,你出宮路上,馬車壞了,是燕王世子將你送回去的?我怎麼不知道,你與燕王世子這般相熟了?」
我聞言做吃驚狀:「公主,您如今已經和秦家大公子訂了婚,不會還對……」
「當然不是!」
蕭靜安矢口否認,「本公主只是好奇,燕王世子怎麼會答應幫你?」
「燕王世子只是瞧著鐵石心腸罷了,實則樂於助人。當時天色漸黑,一個弱女子請求相幫,就算換一個陌生人,世子也會出手相助的。」
聽到我的回應,蕭靜安輕蔑地移開視線:「也是。」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她也不再和我湊在一處,出了內室。
母親讓我也多出去走走,我便也抬腳出去。
我剛才的話,自是哄蕭靜安的。
初代燕王與皇室雖是同姓,卻並非血親,而是麟國太祖的養子,驍勇善戰,歷代守衛北狄。
只是這代燕王世子蕭晗光生下來便先天不足,需要好好養著,北狄苦寒,便和母親自幼生活在京都,常在宮中。
上輩子的蕭靜安情竇初開,對蕭晗光有了心思,死纏爛打多年,做出了不少荒唐事。
我給她做伴讀時,因為她時常被責罰。
她苦追蕭晗光多年無果,甚至還做出了給蕭晗光下藥的事。
她覺得自己是公主,蕭晗光是燕王世子,哪怕醜事發生,皇室也不會把他們如何,只會替他們遮掩,如此她便能得償所願。
我知道此事後,心頭卻滿是驚懼。
公主一旦做出這種事,她身邊陪著她的丫鬟、嬤嬤,乃至我,不管知情還是不知情,都會被「封口」。
於是我冷眼瞧著公主高高興興下了藥。
轉頭卻趁著公主不注意,將蕭晗光送走。
離開前,蕭晗光深深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話。
「姜羲禾,我欠你一個人情,我記住了。」
後來公主在太醫的診治下清醒,我只說自己被蕭世子打暈,沒了意識。
公主恨恨,被知曉此事後匆匆趕來的皇后娘娘給了一巴掌,這才消停。
公主的生母淑妃娘娘求情,這才免了一頓皮肉之苦。
我也暗暗鬆了口氣。
那日的馬車,剛出宮門就壞了,分明是有意為之,想讓我留在宮中。
雖不知蕭靜安設計了什麼,可為免多生事端,我求助路過的蕭晗光。
果然沒有遭到拒絕。
在蕭靜安身後出了內室,我瞧見庭院裡,蕭靜安朝秦延川走去,兩人舉止親昵。
秦延川笑得溫柔,將蕭靜安的髮絲別在耳後。
我站在廊橋下,忽地想起前世,翻遍記憶,都尋不出他對著我這般神情。
似有所感,秦延川抬頭看過來,對上我的眼,頓住一瞬。
我對著他微微頷首,算是見過,便轉身朝女眷席位上走去。
「太子殿下到!五皇子到!」
門口喊聲響起,庭中攀談之人都停下了動作,跪下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五皇子!」
一聲「平身」,眾人都起了身。
我起身抬頭,只見太子和五皇子走在前面,身後跟著燕王世子和淮陽侯世子。
他們到場,欲先向內室去見長公主,我退後一步讓了路。
四人入了內室,我抬步向後花園走去。
長公主府辦的賞花宴,花朵種類奇異繁多,奼紫嫣紅,交疊在一處分外好看。
後花園太大,我轉了一會兒,腳有些乏。
想要回去,走著走著,卻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我抬頭看去,對上一張勾著嘲弄笑容的臉。
「姜二小姐,可是迷路了?」
7
洛玄舟斜躺在於長公主後花園的樹幹上懶懶出聲。
「若是迷路了,可以告訴本公子,我勉為其難將你帶出去。」
「多謝洛公子的好意,但不用了。」
我溫聲回應,瞥見有丫鬟朝這邊來,正欲抬腳過去。
「姜縣主,本公子遲早把你這假面給扒下來。」
我腳步頓了頓,沒理他,跟著丫鬟離開了花園。
洛玄舟是長公主的表侄,從前給太子做伴讀。
我和他沒什麼仇怨,是他單方面看不慣我。
當初靜安公主選伴讀時,我一反常態,離了人將自己換了副打扮,被他撞見。
還有一次,靜安公主貪玩不慎落入水中,我不會游水,救不了靜安公主,又怕被責備看不好公主受到責罰,眼看著有人過來救,我也跟著跳進水中,口口聲聲喊著要救公主,險些被淹死。
被救上來時,我奄奄一息,事後果然沒人追究。
這都被洛玄舟看在眼裡。
他認定我小小年紀心機深沉,後來便一直對我不假辭色。
重生回來後,蕭靜安為我討婚事,他也以為是我主動相求,後來拒絕是以退為進。
我求蕭晗光幫忙,更讓他認定我心機深,頗會算計。
不過他又不是皇上皇子,一個外男,他的厭惡,對我沒什麼影響。
回到席間沒多久,長公主開了宴。
不少貴女上前表演獻藝。
今日太子在場,而不日,太子就要選妃,定下太子妃和太子側妃。
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我飲著桃花釀,聽著母親在耳邊對我道:
「方才洛家的夫人問過我,你覺得洛三公子如何?」
我差點被酒嗆到,連忙捂住嘴,才不至於失態。
母親又壓低聲音道:「那洛三公子也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前段時間平叛上立了功,只是性子張揚,家中不好管教,便想給他尋個性子文靜的夫人,壓一壓他。」
「母親,我也喜靜,還是算了吧。」
我低聲回,卻聽到一聲冷哼。
忽地想起這宴會裡來了不少武將,耳力都是一等一的好。
母親嘆口氣:「那再看看吧。」
前些天母親知曉父親要將我低嫁,也難以接受,和父親吵了一架,父親乾脆撂了擔子,讓母親張羅,直說日後若是過不好,怪不到他頭上。
母親心裡也憋著一口氣,今日想在宴上幫我看著。
洛家雖然官職不低,可卻是武將世家,和文臣姜家向來八竿子打不著,何況洛玄舟瞧著就脾氣壞,又是長公主的表侄,萬一日後受了什麼委屈,也無處說理。
沒空想洛玄舟聽到了之後會是什麼反應,我安心瞧著歌舞,出神之間,聽到長公主喚我上前。
我上前行了個禮,聽到長公主問:「你便是前段時間救了太子的姜家二小姐?」
得到肯定的回答,長公主微微頷首:「你可有什麼才藝?」
「臣女通些文墨。」
長公主沉吟片刻:「那你便以這桃花之名,作首詩,如何?」
我心頭一緊,低頭應下。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我的詩作完,被送到了長公主眼前,又被長公主遞給了一旁的太子。
太子端坐於上,神情冷漠。
「詩一般,字倒是不錯。」
我連忙低下頭。
長公主揮了手:「賞珠花,下去吧。」
瞧見太子不悅的神色,我鬆了口氣。
太子這是因著之前蕭靜安出口求皇上為我指婚,誤會我想做他的妃嬪,是以對我沒什麼好臉色。
回到席上,又上了花釀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