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直接跨越大半個城市去找老閨蜜。
楊甜聽了我的遭遇一驚一乍,最後沒忍住一拍桌子:
「他爹的!真是惡人自有天收!他讓你放棄治療時也沒想到自己會得癌吧!老天爺這次我要狠狠誇你!」
我笑著讓她閉嘴:
「這還沒確定是肺癌呢,如果不是,他還是很快活的。」
楊甜哼哼唧唧。
「就算不是,那也有林秀梅好果子吃!她不就打著吃財產的念頭嗎?現在好了,你沒事,只要你不肯離婚,你和顧狗的錢,她一毛都拿不走!」
「嘿嘿,要是顧狗有事,就讓她當冤大頭伺候。老男人死了,你就美滋滋了!」
楊甜笑得狡黠,給我分享她喪夫後的美好生活。
我有些驚訝:「你和老丁不是感情挺好嗎,怎麼他死了,你還這麼開心?」
楊甜翻了個白眼:
「你啊!就是總喜歡把需求放到男人、家庭身上,我告訴你,這一點都不靠譜!老丁也負了我!當初說要丁克的是他,結果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他出軌了?」我只能聯想到顧廷舟和林秀梅。
楊甜一拍大腿:「他找了個年輕妹妹生孩子!還和我說沒有愛,只想要孩子!」
我大叫一聲:「那這不就是……有悖人倫道德和法律啊!」
楊甜點頭:
「是啊,那個女孩子我也去看了,好可憐,山溝溝出來的,剛滿二十,我本來想給她一筆錢讓她打掉,但那時候月份很大了,只能生下來。」
「丁晨還和沒事人一樣在我眼前晃,我真的快氣死了——他覺得我拿他沒辦法。」
「秋秋,有時候我真覺得好悲哀,夫妻那麼多年,我給了他我的青春、愛、信任和金錢,我什麼都給他了,但他卻要傷害一無所有的我。」
我沉默了,想起顧廷舟知道我得癌後的樣子。
他懷疑、驚訝、苦惱。
但,就是沒有一點心疼。
就像,家裡用慣的一個器物,某天突然壞了,會感到有點苦惱,但不會悲傷。
「嘿嘿,」楊甜突然笑起來,讓我從難過中抽離,「不過我也是有法子的,丁狗當時三高,醫生讓他戒糖戒油,這傢伙老和我對著干,孩子出來後我就沒管他,裝作看不見,他很快就死翹翹了!」
楊甜朝我挑眉:
「現在,老娘我車、房、後、錢都有,就是有點寂寞~」
「不知沈小姐,願不願意和我浪跡天涯呀?」
我勾上她的小指: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10
楊甜教了我很多東西。
我全都銘記在心,殺回家裡。
沒人,那也挺好。
我把所有證件和卡,以及貴重物品都裝到包里,將廚房的鍋碗瓢盆,以及一些用得上的日用品拿到樓下的小房車,楊甜在那等我。
裝完隱形攝像頭,我還很幼稚地翻出相冊,想塗黑每一張顧廷舟的臉。
可我沒想到居然翻出他和林秀梅綿綿不絕的書信。
我們二十二歲結婚,距今差不多四十年,他們有三十年都在互通。
越到後面越頻繁,言語越曖昧。
我突然想起曾經有段時間,顧廷舟經常跑郵局。
我問他為什麼,他說自己寫了首小詩想投稿,看看有沒有回信。
我信以為真,看他一直沒得到報社的回信,還擔心他會傷心,偷偷將他拿給我看的詩投給本地報社。
沒想到,一頭就中了。
那時我很開心,顧廷舟笑得……也開心嗎?
我忽地有些不確定起來,趕緊去找那首詩。
我沒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顧廷舟把它夾在自己的工作簿里。
時隔多年,我回望這首小詩,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怪不得甜甜總說我不解風情,我確實不懂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那是一首藏頭詩,我卻花了三十年才看懂。
【秀梅與我】
我的心疼得無以復加,拿走了詩和最大膽的一些信件。
我沉默地塗黑顧廷舟的臉,想了想,給兩個白眼狼臉上打叉。
冰箱裡的肉蛋菜,我也送給了姐妹們。
我告訴她們,我生病了,決定出去散散心。
她們心照不宣地讓我玩得開心,她們會替我照顧老頭子。
我感動極了,表示不會再和大家搶雞蛋。
顧廷舟帶著孩子們回來時,我剛付完房車的尾款。
他們看到空了許多的家,都呆住了,半晌才想起問我怎麼回事。
我仔細地、最後看了一眼愛了多年的男人,淡淡道:
「我要出去玩,家裡很多東西用不上,放著也是占地方,我就送人了。」
斯年痛心疾首:「媽!你、你糊塗啊!你生病了不好好養病,到處跑幹什麼?!」
妤意也是一臉煩躁:「您老別折騰了行嗎?不就是秀梅阿姨那事嗎?我們已經教訓過爸了,等您走了,秀梅阿姨才能進顧家,可以了嗎?!」
11
我盯著妤意看了很久。
我想不通,一心教導出來的女兒怎會變成這樣。
斯年不理解我也就算了,可妤意怎能不懂?!
我很失望,但我不會再費口舌。
「我都快死了,想出去看看而已,我有什麼錯嗎?」
我勾起一抹疲憊的笑,既然他們喜歡用所謂的家庭責任感壓我。
我也不介意用孝道、夫妻情誼壓回去!
「老顧,你捫心自問,結婚僅四十年,你帶我出去玩過嗎?你給我買過什麼漂亮衣服嗎?你爹媽是我送走的,你孩子是我帶大的,如今我快死了,你轉頭就把初戀接回家,我想眼不見為凈,我出去,你也不讓嗎?」
顧廷舟的臉上紅白交加,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又轉向倆白眼狼,剛好兒媳也來了,我苦笑道:
「你們小時候總說最愛媽媽,我從未懷疑。沒想到我一生病,你們就變了,他推你也推,但又盯著我的退休金。我不指望你們給點金銀,只求你們送點溫暖,可你們啊,真是像極了顧廷舟,冷血至極!心裡只有自己!」
我看向一旁抱著桃桃沉默的兒媳,嘆了口氣。
我其實很喜歡晴晴,經此一事,我也算是徹底明白顧家血脈的強大。
因此,我只能委婉地提醒她:
「親生母親患病都能冷漠至此,更何況別人呢?我剛生病,老的小的就想讓我放棄治療,還給自個兒找了個備用老婆和繼母,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倆白眼狼的道行沒有他們爹高,很快就嚷嚷起來。
他們說我這是要拆散這個家!讓所有人不安生!
我慢慢笑起來,不再和他們費口舌。
「隨你們怎麼說,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讓你們好過!」
12
楊甜帶著我,我負責照顧那個可憐小孩。
我們仨也趕了一把潮流,開始一段房車之旅。
朋友圈我也發了,直接說自己快要死了,趁著最後一點看看世界。
很多人都關心我,大家對臨終之人總是會多一分同情。
更別提,我在這個家裡是弱勢。
搶雞蛋團的姐妹們早將顧廷舟「妻子前腳患癌,後腳就將初戀情人接到家裡」的偉大事跡蛐蛐了個遍。
我和甜甜開到雲南古鎮時,楊正剛睡著。
我們也不好帶著一個兩歲小孩到處玩,乾脆找了個地方,用剩下的菜在車頂煮火鍋。
和我相比,甜甜簡直就是一個時髦老太,混跡於我們那的各大八卦群。
我剛想夾羊肉給她,就聽見她「啊」了一聲,興奮地將手機懟到我面前:
「秋秋快看!哎媽呀顧狗昨天吐血了!」
我饒有興趣地接過來一看,發現甜甜竟然和我們小區有名的大嘴認識。
大嘴發了好多六十秒語音,我直接轉文字。
她說在我走後,顧廷舟頂著眾人壓力把林秀梅接了過來。
倆白眼狼也沒說什麼,在他們看來,林秀梅就是頂替我照顧老頭子的。
但他們沒想到,林秀梅來了沒多久,就開始攛掇顧廷舟買這買那。
顧廷舟的退休金少了大半的事,還是顧妤意發現的。
她去找顧廷舟拿嫁妝,卻發現裡面少了一萬塊。
199萬變成189萬,顧妤意要求顧廷舟補齊。
顧廷舟卻露出囊中羞澀的慚愧,讓兄妹倆慌了神。
那天晚上,他們鬧出很大動靜。
顧斯年聽說錢都被拿去賣西苑山的保養品,直接破口大罵林秀梅是騙子。
林秀梅被趕出門外,顧廷舟卻將她心疼地護在懷裡,讓兄妹倆放尊重點。
顧妤意氣得大叫:「我媽還沒死呢!你就這樣不要臉嗎?!」
觸及利益,他們才想起親媽的好。
我不由得嘲諷地笑了。
倆兄妹把顧廷舟的存款點了一遍,發現有六萬多不翼而飛。
一部分拿去買保健品,一部分給了林秀梅。
而林秀梅,有一個二十來歲遊手好閒的兒子。
顧斯年要求還錢,不然就要報警。
林秀梅知道柿子要挑軟的捏,一個勁躲在顧廷舟身後打感情牌。
說自己是多麼愛他,多麼照顧他。
顧廷舟被兩方鬧得心煩,一聲怒喝讓所有人閉嘴。
卻不料用力過猛,硬生生咳出一灘污血出來。
13
我將手機還給甜甜,告訴她我們的行程得加快了。
等顧廷舟的檢查結果出來,那邊估計會哭天喊地要我回去收拾爛攤子。
不過,我才不會管呢,顧廷舟活了六十多年,也該死一死了。
果不其然,當我們走上川藏高速時,我正陪正正玩,就接到顧妤意的電話。
我沒接,等她打了五六個,才慢悠悠接起。
「媽!」
顧妤意的哭腔嚇了我一跳,我驚疑不定地遠離手機。
咋回事啊?難道顧廷舟死了?
那我可要敲鑼打鼓地回去。
結果顧妤意只是在乾嚎。
「媽!你在哪啊?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和哥哥好想你!」
「我快要結婚了,您得趕回來送我呀!」
「爸爸、他那邊也知道錯了,我和哥哥已經把那個賤人趕跑了。」
「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不動聲色地聽著她的「道歉」,她說得那叫一個聲淚俱下啊。
卻一點也沒把顧廷舟生病的消息告訴我。
哈哈,這是在詐我回去呢。
他們需要一個在顧廷舟病床前把屎擦尿的怨種。
我幽幽開口:
「我不回去,死在外面,不礙你們的眼。」
顧妤意頓時急了。
「媽!您在說什麼大胡話呢!您是我們的母親,我和哥哥不會讓您死在外邊的!之前——之前只是我們的氣話,我們已經知道錯了!」
我笑了笑:
「是嗎?僅僅是知錯嗎?錯哪了?怎麼補救?」
那邊沉默幾秒,我忽地厲聲道:
「顧妤意!你說!我沒教過你嗎?!」
電話那頭久久沉寂,我冷哼一聲:
「別裝了。這幾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找我不就是找保姆嗎?林秀梅做的不是挺好嗎?你們一個兩個都喜歡她啊,繼續喊林姨啊,不是很起勁嗎?」
顧妤意低低抽泣兩聲:
「媽,我們真的知道錯了……」
「晚了。」我毫不留情地諷刺道,「既然覺得對不起我,有種就來找我啊,把我請回去,這!才是求人、道歉的態度!」
不等顧妤意反應,我直接掛斷電話。
14
任憑他們仨如何騷擾我,我一律不管。
不僅當看不見,還故意拍了很多美照在朋友圈。
姐妹們都很羨慕我,相約也要和好朋友一起出發。
我深表贊同,對甜甜說:
「咱都是半個身子入土的人了,以前被柴米油鹽蹉跎半輩子,還要被丈夫說不解風情,不懂風花雪月。可若沒有咱操心這些事,他們只能喝西北風。」
甜甜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所以,愛自己真的很重要!」
我憋回眼裡的淚意,給正正喂奶粉。
「對了,這孩子你有想過怎麼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