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道:
「你知道阿銀時常挑釁?」
「你知道那日她摔倒不是我推的,只是栽贓?」
「阿銀是姦細,那就只有娶了她一個法子能拿到軍防圖嗎?嚴刑拷打你試過嗎?又或者,利用她給出假情報,怎麼利用不是利用?」
「你什麼都知道,可每每權衡利弊,我都是被放棄的那個。這說明在你心中,前程、蕭家、蕭老夫人,他們都比我要重要,你篤定我不會走,事後哄一哄就沒事了。可是蕭徹,我累了,膝蓋的淤青會消,手背的燙傷會好,我心上的傷,日積月累,傷痕累累,好不了了。破鏡從來不會重圓,就這樣吧。」
蕭徹臉色煞白。
他想解釋什麼,卻發現自己任何解釋都顯得那麼無力。
最後只說了一句。
「我該怎麼做?」
「蘊娘,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你做的一切站在你的角度,站在蕭家的角度都算不得錯,何談原諒,只是我所求的你給不了,所以我放自己自由,也給你蕭家一個重新選擇主母的機會,一個得體大方,上得了台面的高門貴女。」
主將遣人來催了又催,蕭徹不得不先離開。
臨走前他握緊了拳頭,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會向你證明,你要的我能給得起。」
他言之鑿鑿。
可我知道他只是一時不適應我的離開。
我又何嘗不是。
自嫁他的那日起,我早早做好了白首不分離的準備。
如今一切從頭開始,又是一段新的人生。
沒有誰離了誰不能活。
我深吸一口氣,拿著藥草出去,剛好跟顧夷之打了個照面。
他:……
「我路過。」
他的營帳離這裡隔著半里地。
哪來的路過?
10.
那天后蕭徹沒再找過我,可他在戰場卻不要命了般,急於立功。
因此受傷不斷。
軍醫人手不夠,我不能次次都躲開他,只好拿著藥去他營帳ŧŭ̀₂。
他躺在床上,腰腹綁著白紗,神色虛弱,看見我,他眼睛頓時亮起來。
「蘊娘……」
我一聲不吭地替他處理傷口。
就在這時,一個小卒端著水進來,遲遲也不出去。
蕭徹皺眉: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出去。」
那小卒抬頭咬唇看著我們,竟是女扮男裝的阿銀!
她一雙眸子氤氳著水汽,委屈道:
「你快馬加鞭趕來邊關只是為了她嗎?蕭哥哥,她已經不要你了,跟你和離了,你看看我好不好,我給了你羌戎的軍防圖,因為擔心你,還特意跟你過來了,我的愛就低人一等嗎?」
「住口!」
蕭徹低喝一聲。
他想伸手拉我。
我及時起身:
「傷已經處理好了,你們聊。」
我正要走,蕭徹強撐著起來攔我。
阿銀去扶他,被他抬手一推,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我把人扶起來,搭上她的脈。
蕭徹還在急切解釋:
「蘊娘,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沒殺她只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等到我們攻進他們羌戎,她可以用來威脅她哥哥,我對她沒有半分……」
「她有孕了。」
「什麼……」
蕭徹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
他茫然地看向阿銀。
我起身,把阿銀放到他床上:
「胎還不穩,不宜情緒太過激動。」
「還有傷者等我去處理,我先走了。」
蕭徹下意識來拉我,可手僵在半空,終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們成婚第一年去參加表弟孩子的滿月宴。
曾一起逗著胖乎乎的孩子,充滿期待地暢想該給以後的孩子起什麼名字。
「叫如意怎麼樣?希望我女兒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萬一是男孩兒怎麼辦?」
「男孩兒?那叫蕭大壯,能強壯到保護他娘就夠了。」
「……」
歲月靜好,轉瞬即逝。
如今他終於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只不過跟我再無干係。
蕭徹知道。
從這一刻起,我們之間或許真的再無可能。
11.
阿銀在軍營留下來,她日日穿著男裝,就作為蕭徹的近衛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我偶爾看見他們,蕭徹的臉上再沒出現過笑容,他常常看著阿銀的肚子發獃,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銀的軍防圖終於派上用場。
大周一連勝了幾場,乘勝追擊攻到了羌戎邊關。
蕭徹殺紅了眼,自請為先鋒前去攻城。
顧夷之隨後支援。
出發前一晚,我看見顧夷之站在我營帳前。
「兄長有事?」
他頓了頓,神色認真:「我來要樣東西。」
「什麼東西?」
「那支芍藥花的木簪。」
「……」我無奈地笑了,「原來那不是給我的,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送你的,只是明日出征,攻城慘烈,我不一定還回得來,我想帶個念想,看到這簪子,想到你……跟祖父,我或許又多了一絲生的念頭。」
我一驚。
對上他目光灼灼的眼,下意識移開了。
我把簪子拔下來遞給他。
千言萬語只剩下一句:「願你凱旋。」
顧夷之把簪子貼著心口放起來。
他離開後,我正要進去,餘光看見蕭徹站在不遠處,他站在陰影里看不清臉。
只是晦暗不明地看著我。
直到很久很久,我才聽到外面離開的腳步聲。
顧夷之跟蕭徹領軍出發後,我跟祖父看著硝煙四起的地方,只祈禱這次可以少死一點人。
阿銀留在了駐地。
她突然來找我,我以為她是來炫耀勝利的。
可出乎意料的,她表情奇怪,就這麼坐在一旁看著我。
半晌,突然笑了:
「他其實真的愛你。」
我皺眉,不知道她想幹什麼。
「他走前心心念念想著立功升官,回來挽回你,你若是早原諒了他,他不知道該有多開心。可惜啊,他應該是回不來了。」
我愕然。
意識到什麼,一邊往外跑一邊叫人。
阿銀被抓起來時,前線傳來消息,攻城戰慘敗。
顧夷之重傷,拚命把蕭徹帶回來,蕭徹昏迷不醒,沒有受傷,是中毒之相。
我跟祖父三天三夜沒閉眼才保住蕭徹的命。
可惜他這毒日積月累,中毒頗深,也只能保他三年的命。
誰擅用毒,又有這個機會。
只有阿銀。
蕭徹提著劍,目眥欲裂地找去地牢。
阿銀被綁在木樁上,傷痕累累,靜靜地看著他笑:
「蕭哥哥沒想到吧,軍防圖是假的。」
「如今大周元氣大傷,不再是我們羌戎的對手。」
蕭徹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一直……」
「蕭哥哥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羌戎的姦細嗎?我們做姦細的,向來從一而終。」
阿銀看著肚子,喃喃。
「嫁了你又如何,我一直為的都是羌戎,蕭徹,這場攻心博弈,是你輸了。」
蕭徹一聲怒吼,揮劍刺入阿銀腹中。
阿銀口吐鮮血,到最後都在笑。
「蕭哥哥,陪我一起死吧……」
12.
阿銀不知道。
蕭徹相信她的那份軍防圖,可顧夷之不信,他跟主將商議後決定將計就計。
保留了大半兵力, 等羌戎放鬆警惕時, 突然發起進攻,攻破了羌戎的邊關守城。
大周被羌戎侵略已久。
這一次,輪到大周反擊了。
蕭徹休整了幾日, 便重新穿上鎧甲。
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有三年的壽命,勸他回京都。
蕭徹坐在馬上, 笑得放肆張揚。
「一條賤命,能多殺一個敵人, 多守一座城, 多讓我大周子民安定一天, 算我蕭徹沒白活。」
他迎著日光,眼裡卻比六旬老人還要滄桑, 好像從他殺了阿銀的那刻起,就沒什麼在乎的了。
隔著人群,他跟我的視線對上。
相顧無言。
他保家衛國。
我作為醫者,同樣希望他平安。
面前突然有陰影投下來。
是顧夷之。
「你若擔心他, 我會護他。」
他似乎誤會了什麼,我搖搖頭:
「兄長護好自己就夠了, 你受傷了,我也會擔心的。」
他一愣, 耳尖比夕陽還紅。
大軍浩浩蕩蕩地出發,顧夷之突然驅馬回頭,在我面前喘著氣,悶聲道:
「我若能回來,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要再叫我兄長了,我也沒把你當妹妹。」
……
他盯著我。
半晌,我點頭,啞然:
「好。」
顧夷之笑了。
轉身朝著夕陽策馬而去。
半年後, 大半的羌戎侵略者都被趕出了大周國界, 百姓歡呼。
一年後,顧夷之夜襲, 孤身追到羌戎駐地, 取得羌戎世子首級, 羌戎元氣大傷,大周軍隊乘勝追擊。
兩年後, 羌戎割地投降。
跟著捷報一起來的,是蕭徹被捕自刎陣前的消息。
朝廷感念蕭徹大義, 追封他為護國公。
得知蕭徹死訊, 蕭老夫人跟族老們失聲痛哭, 哀嚎蕭家無人了。
我感到有些難過, 也很唏噓。
蕭徹到底還是做到了,給蕭家掙來了滿門榮光。
可這樣, 他們滿意了嗎……
祖父喚我:
「蘊娘, 今兒太陽好,把藥草抓緊曬曬。」
「來了!」
我走到院子,聽見街上孩童嬉鬧, 人人恭賀羌戎投降,百姓終於能過安生日子了。
院裡積雪慢慢融化,有一點新綠從牆角冒出來。
冰雪消融。
又是一年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