涎水不受控地從嘴角流出。
我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
手機突然被舉到我臉附近。
惡魔注視著我,按下語音鍵,把我狼狽的聲音發給了那個男生。
做完這一切,他驟然鬆口,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覃梟,你混蛋!」
他卻笑得很開,點開語音欣賞了一遍。
然後拉黑,把手機丟到一邊,雙手更加肆無忌憚。
「你和你媽不就想做覃家人嗎?
「今天畢業,我也送你份大禮。
「『妹妹』。」
那一夜,我的骨血被刻上了惡魔的印記。
8
我不知道覃榮國是怎麼知道的。
他用煙灰缸把我砸翻在地的前半小時,家裡正準備設宴慶祝我拿到高考狀元。
媽媽見狀驚叫,向我奔了幾步。
卻在觸到覃榮國的眼神硬生生止住了。
捂著臉發抖。
鮮血糊了我一臉。
我癱在地上,極力想撐起,手腳卻似乎在一瞬間失去力氣。
「我看你媽老實才同意你們進門。
「你哪來的狗膽,敢勾引覃梟?」
我正要開口,皮鞋又踹了過來。
覃榮國,沒留一分力。
我先是覺得口鼻里像有什麼飛了出去。
然後劇痛如利刃貫入腦仁最脆弱處。
五臟六腑都在叫囂,但我發不出一點聲音。
媽媽哭著哀求:「別打了,別打了……」
覃榮國連餘光都沒分給她一點,只扭頭看落地窗邊的覃梟。
「你也是,什麼都下得去嘴。」
感官被血腥味塞滿。
但我還是清晰地聽到了一聲「呵」的冷笑。
我費力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去。
他衣服精緻,頭臉乾淨,表情淡然。
與我的一塌糊塗比起來,像個與此事無關的局外人。
「你不也是?什麼都下得去嘴。
「不過,確實和她媽一樣會伺候人。」
他翹腳淺笑,毫不猶豫地將我推入無間地獄深處。
覃榮國沉默幾秒。
如審判似得對幾乎縮成雞仔的媽媽說:
「離婚。
「立刻帶著你的賤種,滾出覃家。」
事實證明,三年的生活,兩小時就可以收拾完。
媽媽還花了一個半小時哭。
甚至忘了我還滿頭滿臉的血。
推著行李箱走到門口,覃梟靠在樓梯上。
冷漠,揶揄,居高臨下。
我突然很想笑。
三年了,原來一切如舊。
我用力掙開媽媽的手,咬牙一瘸一拐地往廚房走去。
「你還要幹啥啊!」媽媽憤恨地對我喊。
頓了頓還是上前來攙著我。
我推開她,拖著滿身傷痕走到覃梟面前。
把一個碗費力舉到他面前。
「覃梟,今天的酒釀圓子我提早做好了。」
他的眼神滑過潤白圓子旁漂浮的絲絲鮮血,面無表情地看我。
砰——
手放,碗應聲而碎。
「你知道為什麼你總吃不到合口味的酒釀圓子嗎?」
我努力扯起紅腫的嘴唇朝他笑。
「不是我怎麼做的問題,而是你這樣的惡魔,不配吃甜甜糯糯的東西。
「覃梟,這世界所有美好的事物,你都不配擁有。」
他眸色募的變得肅冷,似幽深寒潭。
媽媽抖了下,「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轉身就走,沒再看覃梟一眼。
出門後,媽媽在街邊無力地放開了我。
「你走吧。
「我們得罪了覃家,以後會很難。
「我只有養自己的力氣了。」
我看了她妝容骯髒的側臉一眼,動了動唇。
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跛著腳向遠處暮沉的鉛灰色天空走去。
縱使從此無依無靠,但我,終於自由。
9
杭城的冬天跟我的家鄉很不一樣。
沒有暖氣,陰冷到骨子裡。
打了第三個噴嚏後,來了微信。
【今天回家,媽說給你做了新睡衣】
我回了好。
臉上帶著自己都沒發覺的笑意。
回家,是裴意良給我開的門。
氤氳熱氣蒸著黃暖燈光,一桌的豐盛飯菜。
中間是個翻糖蛋糕,鮮紅的數字寫著 23。
我一愣。
「自己都忘了吧?」裴意良揉揉我的頭,「媽五點就起來準備了。」
酸澀蜿蜒爬過我的鼻腔。
我居然……23 歲了。
上次過生日是什麼時候來著?
裴媽媽嗔怪:「說這幹啥!曉曉別理他,快來吃飯!」
我坐到了熱熱鬧鬧的桌邊。
是,我 23 歲了。
離開覃家五年。
來裴家三年。
現在,我叫林曉。
破曉的「曉」。
8
我早就知道覃梟是個惡劣的人。
所以,我不能去之前報的大學,要跟原來的生活完全切割。
才可能讓他找不到我。
我用之前存的錢,去了一千公里外的杭城。
高中學歷,外地來的,我連端盤子都被人嫌棄。
但也有意外之喜。
以前媽媽從不讓我喝酒,喝了後我才發現:我喝不醉。
在我靠跟人拼酒幫老闆娘賣出三箱啤酒後,她把我留了下來。
包了我的吃住。
後來,我去了更賺錢的 KTV 當服務員。
送東西能有小費,還有更賺錢的——救需要拼酒的場子。
每天回家算一遍存款餘額,第二天接著喝。
我就是在這遇見裴家爸媽的。
那天,領班急急找我,說有個經常欠債的酒蒙子喝高了。
今天,KTV 特地讓他聯繫了家裡人來接人結帳。
可這人死活不走。
我點點頭,這種場子我遇見的沒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
一進門,就看見兩個老人在一個中年男人嘴裡奪酒瓶。
他倆穿得樸素,一看就不是會來這種地方的人。
「文棟,別喝了,回家去吧。」老太太戚戚求著,卻被中年男人推得差點跌倒。
老先生忙去扶,回頭怒道:「你姐多大年紀了,你……」
「滾!」叫文棟的男人滿身酒氣,手臂胡亂揮舞著,「老子在這快活,滾!」
見我進來,他老臉興奮得紅了:「來得正好,陪我喝酒!」
我的視線從老先生手上公文包上的「江海大學」上刮過。
綻開笑容:「好,哥,我陪你。」
但先走到了兩個老人跟前。
「叔叔阿姨,交給我。」我說。
兩人都有些驚詫,老太太停了哭,怔怔看我。
我讓人送了兩桌酒,對男人巧笑倩兮:「哥,咱們玩個遊戲。」
「誰先喝完自己桌上的酒,誰就認輸乖乖回家。」
男人的眼迸發出光:「喲,小丫頭片子還敢跟老子拼酒。」
「哥,」我托腮看他,「我不敢,就想陪你痛快喝一場啊。」
男人哈哈大笑:「好!」
「今天,老子就捨命陪……陪丫頭。」
說完,咬開瓶蓋咕咚咕咚吹起瓶來。
老兩口一臉擔憂:「孩子……」
我淺笑著對他們搖搖頭,也開了一瓶,不過十幾秒便空了。
三人驚了。
男人興奮搓手:「有點東西啊,老子不信了!」
那天,我只用三分之一的量就灌翻了方文棟。
在他意識全無之前,我說:「哥,連個女人都喝不過,以後還是在家待著吧,乖哈。」
我把醉成一灘爛泥的男人交給老兩口。
他們握著我的手謝了又謝。
這件事在我的生活里連個小插曲都算不上。
我依然每天遊走在各個包廂,喝著好像永遠喝不完的酒。
一個月後,我又見到了他們。
這次,是在一家私房菜館的包間。
我抬頭看握著我手慈祥微笑的裴家爸媽,反手握住了他們的。
我知道,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那年,我住進了裴家。
復讀、高考,進了江海大學工業設計系。
也成了林曉。
裴家爸媽都在江海大學工作。
他們的兒子裴意良是自動化控制系的學霸。
可以說,裴家除了那個酗酒的小舅舅方文棟,是個很完美的中產家庭。
裴家爸媽對我很好。
裴意良也是。
切完蛋糕後,裴意良頓了頓,打開了個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鑽戒淡芒微閃,映在我瞳仁里。
他細長的手指因緊張微微顫抖:
「曉曉,我們認識三年,在一起半年了。
「今天,我想讓爸媽做個見證,問你一句:你願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我抬眸。
老兩口溫柔地看著我們,顯然早就知道,樂見其成。
可我動了動唇,沒能說出話來。
9
曾被惡魔在黑暗中注視過,真的可以擁有被天使親吻的幸福嗎?
我猶豫良久,還是抬手蓋上了盒子。
「讓我想一想。」我輕聲說。
我不敢抬頭看裴意良。
也不敢看兩位老人的表情。
溫暖乾燥的大手撫上我的頭頂:「好。」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自然地重新坐下,又為我夾了筷辣子雞。
鮮辣爽口的雞肉,入口後卻滋味全無。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焦躁。
24 小時後,我站在 KTV 包廂外,明白了這股焦躁的來處。
老闆心有餘悸地小聲說:「我也算閱人無數,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瘋的。」
我從門上的小窗看進去。
昏紅燈光里,看不清裡面人的臉。
只能看到他拿著手機,露出一節瘦削的手臂,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淋漓。
「他說,只要沒見到你,過十分鐘就劃道口子。
「還好你來了,不然他血流乾了死我這算怎麼回事!」
我把微顫的手指蜷進掌心,說:「麻煩了,我來處理。」
門把手的寒意由指尖直達心底。
我再次推開了地獄之門。
「來了。」
他像跟五年前放學回家的我打招呼,「江海大學過來 16 公里,確實遠哈。」
我沒答:「我帶你先去包紮。」
他嗤笑,無所謂地隨便甩了下殷紅血珠,轉過臉來。
他瘦了點,跟五年前幾無二致。
「江海大學工業設計大三,林曉……怎麼改名了?」
他徐徐道,眼睛忽然一眯,「哦,還認了新的『哥哥』。」
「裴、意、良。」他咀嚼這三個字,「一聽就是乖乖男啊。」
我目光無波:「你不包紮就離開,別弄髒人家地方。」
覃梟笑出了聲。
捏著一塊碎片對著我比了比:「林瀟瀟,長本事了?敢這麼跟我說話了。」
我拿過一瓶酒,猛地在桌上砸碎。
他眼底幽暗:「果然是長本事了。從前,你可是跟我說話都要發抖的。」
我用尖銳的碎片指著他鼻尖:
「我沒拿走覃家一分一毫的好處,不欠你和你爸。
「所以現在,立刻給我滾。」
10
我知道覃梟不會就此放過我。
我想過他會出現的任何地方:學校、宿舍、甚至裴家。
但看到他大喇喇地坐在大課堂最後一排跟我招手,大喊:「林瀟瀟,來坐這!」
我還是無法壓抑蓬勃的怒意。
五年的自由日子,他一來,霎那間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