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這誰啊?」
「他怎麼叫你林瀟瀟,裴學長知道嗎?」
我顧不上他們的議論,揪起他的衣領往教室外拖。
他好像很開心。
舉手做投降狀,任由我將他在四周目光中心狼狽拖扯。
「我老婆找我說悄悄話,你們好好上課啊。」
我忍無可忍地把他摔進樓梯間:「覃梟,你怎麼不去死!」
覃梟笑得開心:「我怎麼捨得拋下你,自己去死?」
他的眸光在我身上流連:
「一走了之,連跟你媽都沒有一點聯繫。林瀟瀟,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狠?
「五年真是有點久。不過還好,你還是被我抓到了。」
我心驚肉跳。
他竟然花了五年時間找我,那目的恐怕不是幾句話能解決的。
「你想幹嘛?」
他像猛獸一步步靠近,拽過我在頸畔輕語:「你說呢?」
我不管不顧地掙扎,脖子卻挨了一口。
我恨得一腳重重踹出。
他痛呼,抬眸時眼眶透著猩紅,閃著頑劣的笑意。
「沒事,被自己老婆踹,是情趣。」
「覃梟你聽好了,我叫林曉,跟你半點關係也沒有。」
我泠然道,「這輩子最讓我噁心的,就是碰見你。」
覃梟的眼睛兇狠一跳,與我在靜謐中無聲對峙。
樓梯間的門猛然被撞開。
幾個保安對覃梟大喝「別動」,上前按住了他。
背後,是一臉擔憂的裴意良。
不等我開口,裴意良就護著我,肩膀有意無意地遮擋了覃梟的視線:
「沒事了,曉曉。」
可我分明能感覺到,覃梟毒蛇般的眼神,陰寒入骨。
裴意良陪了我一天,沒有問一句。
晚上,我拒絕他讓我回家的提議,堅持回寢室。
覃梟的出現,意味著我的安穩日子告一段落。
他的事解決前,我是回不去裴家了。
裴意良定定地看我,黑曜石般的瞳仁似要看穿我心底。
他要問我了,我想。
良久,裴意良俯下身,在我額頭印下一個吻。
鼻間溢滿他身上的草木清香。
「明天,我來接你。」他說。
我深呼吸,回他:「好。」
月光下,我目送他越走越遠,逐漸變成模糊的影子。
閉了閉眼睛。
「我真想讓這個吻成為你們這輩子最後一次吻別。」
陰鷙的聲音響起。
「你就這麼喜歡去別人家勾引『哥哥』?」
「他跟你不一樣。」我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嫌惡。
「哦,」他點點頭,
「那你這個『哥哥』,知道你十八歲就把身體送給上一個『哥哥』了嗎?」
他在我眼前抖開一塊小帕子。
一片天地蒼茫中,殷紅寒梅綻放。
明顯不是他會隨身帶的東西。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摩挲著帕子,「還記得……畢業晚會嗎?」
我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
「覃梟,你是哪層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這句話好像取悅了他。
「林瀟瀟,最後說一遍。
「跟我回去。就算我是鬼,就算在地獄,我也能讓你高興。
「但如果你說不,我保證,這塊帕子明天就會出現在你『二哥哥』眼前。」
「我不。」我在黑暗中口齒清晰地說:
「我是人,你是鬼。
「覃梟,我也保證,會親手把你送進地獄。」
11
我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裴意良。
「別告訴爸媽。」我最後說。
裴意良捏住我的手指:「我還以為,你會跟我分手。」
我垂下眼睛。
「曉曉,我想參與你的人生。」
「什麼角色你定,我只要參與權。」
……
覃梟幾天沒出現了。
裴意良每天在同學艷羨的目光中接送我上下學。
裴家爸媽打了幾個電話,明里暗裡問他求婚的結果。
一切,仿佛回到之前的軌道。
但我不曾有一絲放鬆。
陌生電話不接,學校以外的地方不去。
寢食難安,我瘦了一圈。
小年那天,裴意良懇求我回家一趟:
「你好久沒回去,爸媽……有點擔心。
「今天難得小舅舅請我們吃飯,咱們一起回去。你也緩緩神,我們這麼多人在,總歸是安全的。」
我猶豫很久。
知道是在外面吃飯,才勉強答應。
但還是有點狐疑:「你小舅舅不是除了缺錢,從不跟爸媽聯繫的嗎?怎麼突然轉性了,要請我們吃飯?」
裴意良替我圍好圍巾:「聽說他專門來家裡跟媽道歉,還說找到了工作。我也有點奇怪,但媽高興,我們還是別掃她的興。」
我點頭,沒再深想。
我們到包間的時候,裴家爸媽還沒到,只有方文棟一個人在喝酒。
「我爸媽呢?」裴意良問。
方文棟揮揮手:「他們的車堵了。小良啊,我給你爸媽帶了禮物,放家裡忘拿了,你幫小舅跑個腿?」
裴意良看我一眼,有些猶豫。
「咋啦,」方文棟嗤笑,「還怕我會吃了你老婆不成?」
「我跟曉曉也是不打不相識,早就熟了,你就別瞎操心了。」
方文棟雖然廢,但沒什麼壞心思。
畢竟是裴意良的小舅,我不想搞得太僵,對他說:「你去吧。」
裴意良說:「我去去就回。」
可我剛把包放下,就聽到極輕的一聲「咔噠」。
我悚然回頭,背後卻撞上了一個滿是煙酒臭味的身體。
「方文棟,你幹嘛!」
方文棟嘿嘿笑著,死死扣著我,臭烘烘的嘴貼著我耳廓:
「沒想到,你這陪酒妹還挺受歡迎啊,我靠著你還能賺這麼一大筆錢。
「老子大方,不計較你那次對長輩放肆了。」
他胡亂蹭著我:「反正還有時間,看不出你這麼有料,那我先嘗個鮮……」
「放開我……」
我的手無力地向門口的方向伸著。
它離我只有幾步距離,此刻卻這麼遙遠。
「別喊了,這餐廳的人都收錢了,不會有人來救你……」
光影交叉,我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差點被侵犯的小巷。
砰——
方文棟痛得悽厲慘呼。
我像離弦之箭射向門口,卻怎麼也打不開。
餐桌上,男人壓著方文棟,刀貼到了他臉上。
「這手在你身上長了五十來年,大概是待膩了。
「要不我幫你給他們換個地方?」
「覃梟?」今天所有的片段在我腦中閃過,被這個人串成一條線,「是你?」
方文棟獰笑:
「你讓我抓她,不就是為了玩嗎,現在裝什麼?」
我冷笑:「是啊,你裝什麼啊覃梟?」
「英雄救美,可笑嗎?」
覃梟身形一僵。
方文棟趁機大叫起身,撞開覃梟奪過刀:「小王八羔子,還敢對老子動手!」
他瘋狂的眼神落下來:「賤坯子,一次兩次讓老子倒霉,我弄死你!」
刀子閃著寒光向我疾速射來。
我下意識地捂住頭。
比巨痛先一步來的,是粘稠液體濺在臉上的溫熱。
我慢慢放下手。
覃梟和方文棟在地上死死糾纏。
血液交錯,順著地板,緩緩流到了我腳下。
12
這個小年,我和裴家三口是在醫院過的。
裴家爸媽本為了牽掛多年的小弟弟改邪歸正而老懷安慰。
可聽說方文棟收了覃梟三萬塊錢挾持我,還差點傷了我,嘴唇霎時沒了血色。
「他怎麼能這麼混蛋……連曉曉都不放過。」裴媽媽癱軟在裴爸爸懷裡。
裴爸爸神色歉疚,看向我,欲言又止。
裴意良沉默地摟著我,一言不發。
但我們心裡都清楚,前幾天生日宴上那枚戒指,恐怕用不上了。
包間裡血光衝突的一幕在我眼前一次次重播。
看到方文棟拿刀沖向我,覃梟混亂中大跨幾步想放倒他。
哪知方文棟是聲東擊西,猝不及防轉身把刀刺入他腹部。
覃梟一把勒住他的脖子,直到失血過多昏厥都沒放開。
方文棟掙扎間,把刀捅得更深。
可能是禍害遺千年吧,覃梟沒傷到內臟,只是失血過多。
倒是方文棟被他扼到休克,也差點丟了命。
我誰都不想管,每天在學校。
哪也不去,誰也不見。
裴意良給我打了很多電話,我都沒接。
那晚,我拒絕了他要送我回去的提議,在漫天風雪中離開醫院。
我很真實地感覺到:我又是一個人了。
回到裴家後,我翻出當年從覃家離開的行李箱,找出了一件東西。
三天後,我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慌忙衝出去時,杯子被帶翻在地,破碎一地。
我到時,覃梟把裴意良壓在窗台上。
蒼白細長的手緊緊扼著裴意良的脖子,鮮血觸目驚心地落在裴意良的白色羽絨服上。
兩人大半身體在虛空的邊緣搖搖欲墜。
我瞳孔緊縮:「裴意良!」
兩人一頓,同時向我看來。
裴意良艱難開口:「曉曉……快走。」
一旁,覃梟也同樣被控制了最脆弱的地方。
受了一次傷,覃梟更瘦了。
蒼白的臉凹陷下去,猩紅雙眼顯得更為癲狂而偏執。
看上去更像鬼了。
「林瀟瀟,你看不見我嗎?」他嗓音暗啞,卻笑得無邪,
「你說,如果我跟他都跳下去,誰能活著?」
我全身的血液涼了一瞬。
這是七樓,掉下去非死即殘!
「胡鬧!」
我循聲望去,這才看到面目陰鬱的覃榮國。
「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你要氣死我?!」
覃榮國氣得青筋暴動。
在我印象中,他一直冷血而陰鷙,從沒有情緒如此外放的時候。
「這五年你為了找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沒回過一次家,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你是在報復我?你明知道我有多重視你!你不是說要死守覃家的嗎?你就是這麼守的,你這個混蛋!」
「我是要守,可我他媽守的是我媽的覃家!」覃梟眼裡漫出一絲血色。
「她幫你這個渣男白手起家,你卻把她逼死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沒吃過酒釀圓子了嗎?
「你殺了給我做酒釀圓子的人,我只能再找一個,可你又打了她,把她趕走了。」
覃榮國怒極低吼:「那你有本事當時就護著她啊,孬種!混蛋!」
「哈,你說的沒錯。」覃梟笑得肆意,
「你是混蛋,我也是混蛋,咱倆都不配做人,只能當鬼,而且是惡鬼。」
覃榮國忍無可忍:「閉嘴!」
覃梟仰天笑得無聲:「我媽那天一聽你帶人去了酒店就跑出去了,酒釀圓子沒做完。」
他舔舔唇,看向裴意良,「你就是她眼裡配吃酒釀圓子的人?」
又神經質地轉向我,「林瀟瀟,如果今天我跳下去還能活著,你就甩了他跟我回去,好不好?」
裴意良身上的鮮紅如此刺目,我努力克制跳得鈍痛的心臟:
「覃梟,我可以跟你談。
「但這不行,人太多,你先回來。」
有亮光在他眼裡閃了下,又隨即堙滅。
他慘然的笑擴大:
「你在騙我。你想救他而已。
「林瀟瀟,你真特麼狠心。就算是先來後到,這輩子也特麼輪不到他!」
話音未落,他就拽著裴意良,作勢向外倒去。
我肝膽俱裂:「裴意良!」
衝上前去,胡亂地向絕望的虛空抓去。
「覃梟!」另一聲慘叫同時響起。
幸好,我抓住了什麼。
是裴意良沾滿鮮血的手。
我猝然抬頭。
覃榮國哭喊著,掙開所有人衝到窗前。
覃梟在最後關頭放開了裴意良。
他的身體,不受控地向下墜去。
13
一個月後。
我和裴意良要結婚了。
人生喧囂,他在外面迎賓。
我靜靜看著化妝鏡里身披白紗的人,手裡摩挲著一個東西。
手腕上,裴媽媽給的手鐲閃著古樸的光澤。
「孩子,我們家虧欠你的,只能讓意良下輩子慢慢還了。」
我摸著手鐲迂迴的紋路,心下悽然。
他們怎麼會虧欠我呢?
他們讓我成了「林曉」,我卻讓「林瀟瀟」傷了他們。
「曉曉,儀式要開始了。」
裴爸爸牽著我的手,緩步走進宴會廳。
所有人都在鼓掌,在祝福,大螢幕播放我們的恩愛日常。
遠處的新郎眉目含笑,向我伸出手。
是我一直期盼的生活的樣子。
我抬起手,也向他伸出。
與他擦肩而過,放在了另一隻手上。
裴意良像冰雕般維持著姿勢,賓客皆譁然。
覃梟的酒窩深深陷下去:「瀟瀟,你是我的了。」
我垂下眼睫。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答應了覃梟的求婚。
那天,他最後掉在了救生氣墊上,又沒死成。
對我,他終是不死不休。
他跪在地上,給了我一個 U 盤:
「我這次又沒死成,想再賭一次,拿覃家。
「如果你對我有恨,我就把覃家都賠給你。
「瀟瀟,我把覃家給你,你把自己給我,好不好?」
我捏緊掌心裡的東西,是他給我的「聘禮」——
覃氏偷稅漏稅的證據。
覃梟旁若無人地牽著我,對抖如篩糠的司儀說:「繼續。」
惡魔般的目光掃視眾人,「想死的,可以走。」
喝交杯酒, 交換婚戒, 司儀看我一眼,猶豫著宣布:
「新郎,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覃梟捧起我的臉,深深凝望著。
「童養媳,我就說了,你休想逃出我家。
「待會跟我回去, 把沒做完的酒釀圓子做完。」
他慢慢俯身吻了下來。
我閉上眼睛,手心裡的東西硌得生疼。
砰——
在他的吻要落在我臉上的前一瞬,宴會廳的大門打開。
「覃梟,你涉嫌一起故意傷人,帶走!」
音樂戛然而止,大屏里的聲音響徹全場。
「林瀟瀟, 手機拿出來。」
「幹什麼?」
「拍視頻。」
男生被踩斷肋骨的慘叫讓所有人臉色煞白。
覃梟貼著我臉的手指失去溫度。
看著他惡劣不堪的行徑公之於眾,所有人像看鬼一樣的眼神。
他笑了。
「林瀟瀟。」他用額頭貼著我的, 輕語:「酒釀圓子, 你還是不肯給我做。」
我望進惡魔瞳仁的最深處, 說了婚禮開始後的第一句話:
「我早說了,你不配。我一直都巴不得你早、點、死。」
「你早說啊, 」他的酒窩深深陷下去,「你好好給我做碗酒釀圓子,我就可以馬上死給你看。」
警察把他按倒在地。
「老實點, 你父親已經束手就擒了!」
我一把扯掉頭紗,決絕地看扭曲掙扎的他:
「後來我改主意了,死太便宜你。
這只是開始。
「作路」「在那,好好過一輩子。」
覃梟還在笑。
他用盡力氣, 抬頭看我, 淚滴入猩紅的地毯,消失無影。
「行,林瀟瀟。
「送你了, 消消氣。」
……
裴家爸媽坐在賓客散盡的宴會廳, 沉默相對。
我知道沒臉面對他們,撩起婚紗跪下,額頭觸地。
「今天的婚禮是個局,是我恩將仇報, 讓裴家蒙羞。
「我願意用餘生來償還。」
裴媽媽忙扶起我, 臉上都是淚:
「意良都跟我們說了。曉曉, 這五年你從不肯告訴我們過去的事。原來……真是苦了你。」
我詫異回頭, 裴意良笑容微苦:
「你突然答應結婚, 又滿腹心事,我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出來?」
我無言以對。
他蹲下溫柔地為我整理扯頭紗時弄亂的頭髮。
「曉曉,你不欠誰的, 無論是我們還是……覃梟。」
我的心臟像被針扎了一下。
「你救了我的命, 就當都還清了。」
他一如往常地揉我的頭,「從今以後,你是自由的。」
是。
他背後有光,充斥目之所及。
縱有淚光閃爍, 我卻綻開了人生最開懷的笑。
路未盡,但幸好,有光相伴。
作者署名:惡盡逐光
備案號:YXXBaLrM8Jyzd0U2vnYgZcD5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