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關押苦役的牢房裡,給自己買了個相公。
人人都說我傻。
一個神志不清的瘸腿藥人,怎麼能當相公呢?
季雲崢自己丟了半條命,眼神破碎,沒了求生欲。
我恨恨問他,我為什麼要吃那麼多苦來救他?
他遲鈍半天,回應得毫無生氣:「因為姑娘你……善。」
善、善、善!就知道善!
我害羞一笑:「不是哦,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無神的眼瞳一僵,紅了臉。
果然很好糊弄。
他大概不知道,我在等著這個落魄小將軍重回榮光。
吃一時苦,買我後世無憂,享盡富貴,還是很划算的。
1.
我重生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苦役營把季雲崢買了回來。
牢房中塵土飛揚,他躺在稻草堆,衣衫襤褸,吊著最後一口氣。
牢頭指著半死不活的季雲崢好心勸我。
「姑娘,你還是把錢留著買下一批勞役。小心買回去就死了,那可虧大發了。」
我沒應聲,利索的掏錢。
牢頭是個實心腸,嘖了一聲沒忍住,壓低了聲音。
「我實話和你說吧,且不說瘸了腿能不能幹活,這人之前做過藥人。」
「就是拿來試藥的人,什麼猛藥毒藥都試,這人常常神志不清,就連吐出來的血都是黑的……」
我聽得揪心,掏出五錢塞進牢頭手中,打斷他喋喋不休的話。
「麻煩官爺,我就要他了。」
牢頭見勸不動,收下錢打開牢門。
季雲崢的右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曲著,隱隱之間散發著惡臭。
我一腳踹開聚在季雲崢腿邊的老鼠,毫不費力的背起他就朝外走。
身量比我高出那麼多的一個人,如今竟輕成這樣。
牢頭一副「售出不退」的模樣說道:「姑娘,人要是不中用了,我們可不賠個新的。」
賠個新的?
好大的口氣。
就是全牢房的苦役加起來,也比不過季雲崢。
2.
季雲崢原是國公府的小將軍。
早逝的皇后是他的姨母,深受百姓朝臣愛戴的太子是他的表哥。
他從小就立志,要像父輩們一樣做個馳騁沙場殺敵衛國的大將軍。
季雲崢確實爭氣,文武俱佳,十七歲便隨父上了戰場,斬下北漠名將首級,一戰成名。
少年意氣風發,銀鞍白馬。
直到半年前,皇上查出太子意圖謀反。
太子即刻被廢,貶為庶人,流放幽州。
太子在朝中的根基被悉數拔起,季雲崢作為堅定的太子黨自然被牽連。
說出來好笑,太子賢德,又是儲君,天子之位未來必定是他的,何必謀反?
這本就是帝王薄情虛偽的藉口。
虞朝民生凋敝,北漠虎視眈眈,多年來靠著賠款稱帝苟延殘喘。
皇帝是怕下任君王才能過高,襯得他昏庸。
其餘皇子嫉恨太子多年,眼見有了奪嫡機會,趁機落井下石。
一路風霜雨雪,太子雖過得艱難,但尚有舊部拚死相護。
季雲崢便是拚死的舊部之一。
被踩斷一條腿,襤褸跛足,蓬頭垢面。
被抓去試藥,百毒入侵,折損神志。
一夕之間跌落神壇,季雲崢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腳的落水狗。
只是誰也料不到,太子會東山再起,繼任新帝。
這一世,我要護著季雲崢,扶持著他從淤泥里爬上來,成為人人敬仰的金鱗衛指揮使。
3.
趁著下一波沙暴到來前,我背著季雲崢回了家。
熬了藥湯給他灌下去,清理傷口,重新包紮,拿布巾為他擦乾淨臉上的泥土。
季雲崢生得實在好看,眉目俊朗,笑起來像燦爛的太陽。
只可惜,上輩子,沒人把季雲崢從苦役營中贖出來。
皇子們的黨羽把季雲崢當最低賤的苦役對待,把他扔進馴馬場。
下注賭他多久會被戰馬踩死,用他的性命取樂。
季雲崢被馬蹄踩斷了右腿,奄奄一息。
那群皇子篤定他必死無疑,隨意將他丟在偏僻角落,只等著他成為黃沙掩埋下的枯骨。
季雲崢在那裡躺了七天,飢腸轆轆,高燒不退。
後來他靠著頑強的意志,奇蹟般的撐了下來,但是右腿徹底廢了。
許是這段經歷,上一世的季雲崢在成為金鱗衛指揮使後,變得殘忍變態。
不論是誰,沒人能熬得過金鱗衛西苑地牢中的九十九道酷刑。
那是名副其實的生不如死。
新帝當然不會責怪季雲崢,相反,他很支持。
既然有酷吏,那當然有暴君。
殘缺的身體,狂躁的神志。
季雲崢在百姓口中,成了口口相傳的季閻王,能止小兒夜啼。
百姓們並不盼望著他死,簡單的死去不能宣洩百姓心中的憎恨。
應當先受盡酷刑折磨,再曝屍示眾,最後挫骨揚灰,才算惡人有惡報。
季雲崢大概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劍會指向同胞,而同胞們一心只盼著他死。
夢想馳騁沙場保家衛國的小將軍,成了個連路都走不利索的殘廢。
幸好,這一世,很多東西還來得及改變,他也不必如此辛苦。
4.
第二天,季雲崢一直昏睡到晌午才醒來。
他黑漆漆的眼瞳先是無神迷茫著,在看清我的臉後,逐漸聚焦,滿是意外。
我端著滾燙的藥碗,替他吹涼。
季雲崢沒接,抬手把藥碗打翻,掙扎著從床上起身,要離開。
他乾澀的聲音中帶著怒意。
「你知不知道私藏流犯是什麼罪名?被抓到是要砍頭的,你不想活了!」
我淡定的從懷中掏出一張身契,在他面前攤開。
「什麼私藏?哪來的流犯?我向官府買的你,光明正大。取了身契就是自由身,再不是犯人。」
我將買賣苦役的原委向季雲崢解釋清楚,他還是不說話,但撇過去的頭轉過來了。
重新將藥碗遞給季雲崢,他還是不接。
季雲崢的聲音中滿是刻意疏離。
「季某如今已是廢人,不願再拖累你。不要再為我操心,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自生自滅?
怎麼可能。
藥碗重重擱在木桌上,我恨恨將他推倒在床沿,撒氣似的。
他行動不便,被我推得趔趄,後背抵著牆,姿勢怪異又窘迫。
我屈膝湊近他,手掌覆住他的手背,他想躲開,卻被我牢牢抓住。
季雲崢偏著頭,儼然一副被欺負了的嬌夫模樣。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季雲崢,我當你是條漢子,折了條腿就爬不起來,莫不是我看錯了人?」
「再說了,我們本就有婚約,談什麼拖累。」
是的,我和季雲崢青梅竹馬。
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5.
我父親是當朝太傅,太子恩師。
我家亦是太子一黨。
嘉寧十七年,父親因為一樁莫名其妙的貪污案牽連,貶官嶺南。
數月後,就地革去官職。
現在想來,皇帝想要廢黜太子的心思從那時起就有了。
爹娘鬱郁成疾,於嘉寧十八年初病故。
彼時,季雲崢剛剛獲罪,自身難保。
他為了不牽連我,將婚約作廢,極力撇清跟我的關係。
也是因此,我失去了跟季雲崢的所有聯繫。
再後來,見到他,季雲崢已是臭名昭著的金麟衛酷吏。
我看著現在的季雲崢,他抿著唇,眉頭皺得更深,似乎是用了極大力氣做了某種決定。
「婚約本就是兩家長輩口頭諾言,斯人已逝。容姑娘不必因口頭之言搭上終身。」
「婚約,就此……。」
我氣得猛地一伸手,徑直堵住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就此作廢?
真是不愛聽。
季雲崢愣在那裡,溫熱的鼻息噴洒在我的掌心,痒痒的,濕漉漉的,很是難耐。
我擠出眼淚,一臉委屈的看向季雲崢。
「我從嶺南趕來,為你贖身,又買下這間小屋,只為讓你安心養傷,幾乎花光了身上的所有積蓄。」
我攤開手掌。
千金小姐的手本應該是嬌嫩潔白的。
可如今我的掌心粗糙不僅磨破了皮還被燙的通紅,未來得及清理乾淨的藥渣黏在手上。
看上去更是髒兮兮。
關城乾旱,煎藥煮飯,離住處最近的坎兒井,光走過去就有五里路,一來一去就是十里。
我還得挑扁擔,兩頭掛著沉甸甸的水桶,分外艱難。
「負心漢你倒是當的心安理得。」
說完,我收回手起身要走。
季雲崢不願意了,緊張的拉過我的手。
「我看看。」
果然。
他心疼了。
季雲崢不再犟,乖乖的喝了藥。
他問我,為什麼要吃那麼多苦來救他。
我反問他。
「你覺得為什麼?」
季雲崢很欠揍的一句。
「容姑娘良善。」
我按捺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朝他甜甜一笑。
「不是哦,因為我也真的很喜歡你。」
季雲崢的臉咻一下紅了。
我覺得他不可能不知道,就是想確定一下吧。
季雲崢,這一次,說什麼你都丟不下我了。
我要改寫你的命運,也要改寫我的命運。
6.
上一世,父親被貶,我與季雲崢京城一別。
那年嶺南動亂,我化名芙蓉,隻身一人,逃難途中被人牙子強賣,做了當地權貴家的舞姬。
某次宴會獻舞,上位者隨意一瞥,念叨著我的名字,就要安排人在我臉上刺朵芙蓉花。
在臉上刺字的不是犯就是伎。
我磕頭求饒,掙扎反抗。
沒有用。
燒過火的銀針引著紅墨,一筆一划的刺在我的臉上。
芙蓉花在我的臉頰上艷麗盛開,開在這具行屍走肉上。
後來幾經輾轉,我被賣到了京城的丞相府,依舊是個最低賤的舞姬。
趙丞相似乎是宴請了貴客,金釵珠玉不要錢似一般往舞姬們身上掛。
聽管家嬤嬤說,丞相似是打算挑人陪貴客過夜。
其餘舞姬們一聽,鉚足了勁打扮自己,想要躍上枝頭,麻雀變鳳凰。
我一點也不想,只覺得噁心。
同行的舞姬中不乏絕色美人,我並不出挑。
所以,只要我老實跳舞被看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人算不如天算。
當我看見宴會主位上坐的是季雲崢時,爛熟於心的舞步頃刻間凌亂。
霓裳舞陣瞬間亂作一團。
原本笑呵呵對著季雲崢敬酒的趙丞相,臉色瞬變,陰惻惻的。
「擾了指揮使雅興,這賤人該死,來人,拖下去亂棍打死。」
眼見相府家丁要將我拖下去。
季雲崢開口了:「她,我要了。」
他面無波瀾,眼神卻像看不到底深淵。
趙丞相何等人精,給了家丁一個眼色。
我被帶了下去,因掙扎的太厲害,家丁嫌麻煩。
迷藥倒在棉布上,朝我口鼻間一捂,我即刻失去了意識。
7.
再睜眼,是在一間從未見過的房間中。
借著屋內隱隱的燭光,我察覺到床邊似乎靠著一個人。
沖天的酒氣混著雪松香,再熟悉不過的薰香味。
他的呼吸很安靜,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醉倒了。
我出聲試探:「季雲崢,是你嗎?」
他聽見聲響,極快的從床邊爬起,而後準確無誤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季雲崢神情陰鷙,眼睛發紅,眼神茫然又暴躁。
「誰派你來的?就憑你也想刺殺本官?」
我隱隱感覺,他的狀態有點奇怪。
奈何他力道極大,我被死死摁在床板上,說不出話,脖子痛得幾乎要被他折斷。
快死的那一刻,我下意識的抽出袖口的匕首,刺進了季雲崢的胸口。
他悶哼一聲,直挺挺的跌坐在地上。
我癱倒在床上,咳嗽,大口呼吸。
而季雲崢就這麼坐在地上,手中拿著那把匕首,反覆把玩,絲毫不在意血流如注的胸口。
他眼底的陰鷙一掃而空,沒看我,卻笑了,笑的那樣燦爛。
「真疼啊,怎麼捨得下狠手的,好歹你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他說:「容月,好久不見。」
這把匕首是季雲崢送我的及笄禮,就連扎人胸口這招也是他教我的。
8.
季雲崢去處理傷口了,我坐在荷花池邊等他。
脫下舞姬的衣裳,換上月白色的長衫,淡雅樸素的和丫鬟們的衣服一般。
我倒覺得這樣很好,隱在人群中,不必刻意惹人眼。
季雲崢很快就來了。
他坐著軟轎不怒自威,絲毫看不出胸口剛剛挨了一刀的模樣。
丫鬟們頓時噤若寒蟬,低頭退到一旁,與本就站在荷花池邊的我站成了一排。
夜風中瀰漫起寒意凜凜的緊張氣氛,我甚至能看見離我最近的小丫鬟渾身發抖。
季雲崢深邃的目光在每個丫鬟身上停留,然後移開。
一個接一個,他幽黑的眼眸逐漸開始發紅。
他開始暴躁。
終於,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下。
眼中的躁鬱一掃而空,他的神色清朗起來。
他喚我,「容月?」
肯定中,帶著些許遲疑。
「是我。」
我和季雲崢年幼相識。
哪怕把他丟進最洶湧的人群,我也能一眼認出他,可他好像認不出我了。
季雲崢從軟轎上下來,雙腿觸及地面的時候有些趔趄。
他走得很慢,可以看出來他想走的更穩些。
可腿並不聽他的使喚,腳步一輕一重,身子也跟著晃起來。
我突然很想哭。
不該是這樣的,季雲崢該在高處享風光,該受人人喜愛。
我有很多話想說。
可是,話到嘴邊,只有一句。
「你認不出我了。」
帶著詢問,帶著質疑,似乎還帶著點興師問罪。
金鱗衛指揮使季雲崢,暴戾恣肆殺人如麻,竟一反常態的垂著眼,像做錯了事。
他說,「對不起。」
9.
季雲崢當年流放路上的事情,全京城的人似乎都知道。
我坐在街邊茶攤,拼湊出那些年季雲崢流放路上的所有過往。
季雲崢在流放路上被人打壓,極盡折辱。
被時刻監視毆打,被戲弄乞食,被故意弄斷一條腿……
他艱難的活著,靠裝瘋賣傻降低仇敵的警惕,只為求得一線生機。
季雲崢是初征戰場,就敢只率五百騎兵,千里奔襲直取敵軍王帳的千古將星。
仇敵們恨他、辱他,更多的是忌憚他。
怕他東山再起,取了自己狗命。
他們用季雲崢試藥。
仇敵們不在乎季雲崢以哪種方式死去,他死沒死才重要。
所以當季雲崢憑藉著堅韌的毅力統統忍受下來的時候,仇敵們終於失去耐心。
他們把季雲崢扔去戰馬棚,沒有經過馴服的戰馬生性剛烈,一旦受驚奔跑起來橫衝直撞什麼也不顧。
可是季雲崢活下來了,哪怕只剩一口氣也活下來了。
後來,邊關動亂,關城淪陷。
季雲崢趁亂逃了出去,召集太子散落在各地的舊部,一路向北去幽州營救太子。
虞朝多年來受北漠壓制,王軍在邊關節節敗退,皇帝想要議和,不惜割去燕雲十六州向北漠求和。
頓時民怨沸騰,各路起義軍揭竿而起,天下亂成了一鍋粥。
季雲崢幫著太子拉攏了一大批季家曾經提攜過的武將,亂世之中以方寸州郡為據點,擴大勢力,一步一步殺回了京城。
太子心中還是有點血脈親情的。
他問老皇帝當初為什麼要冤枉他謀反,他向老皇帝要退位詔書,許諾會尊他為太上皇。
前一刻還唯唯諾諾的老皇帝,後一刻竟撿起了死去宮女頭上的發簪朝太子扎去。
咻的一箭,老皇帝被季雲崢射殺。
沒等季雲崢向太子請罪,就見太子用劍,砍下了他父皇的頭顱。
太子渾身是血,拎著頭顱轉身,宮女的發簪直挺挺的插在太子的眼窩上。
沒有退位詔書沒有百官朝賀,太子穿著被鮮血染紅的戰袍匆匆登基。
10.
一個弒君一個弒父,一個酷吏一個暴君。
人人得而誅之。
沒人發現,季雲崢每一次嗜血發狂時,他的狀態是不對的。
他的眼神先是渙散然後陰戾,就像聞到血腥味的猛獸,絕不會收回亮出來的獠牙。
那是因為他體內殘毒的影響。
季雲崢被當做藥人,吃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藥,毒性混雜在一起,幾乎無法根除。
沒人摸得清他什麼時候毒發,會不會突然舉起刀砍下身邊人的腦袋。
御醫們束手無策,又不敢說自己治不好,一副接一副開著無害的補藥,幾百幅藥湯下肚,病情沒有任何好轉。
知道痊癒無望,季雲崢乾脆放任不管。
他的仇人都死了,他的至親也都死了,在沒見到我之前,他甚至以為我也死了。
他每一次大聲說話後緊接著就是劇烈咳嗽。
他經常頭疼,像有無數條蟲子正在啃食他的腦袋。
颳風的時候會疼,下雨的時候會疼,就連天氣稍微涼一點熱一點都會疼。
他分不清人的樣貌,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一個模樣,誰死了都無所謂。
將軍不能以這副模樣去戰場上打仗。
於是,為新帝掃清障礙,成了他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目標。
他心甘情願做一把鬼頭刀。
人人都盼望季閻王死,沒人記得他是當初被所有人記掛著要活著的季小將軍。
11.
我從前世漫長的夢魘中驚醒。
舊夢中斷在季雲崢渾身是血,舉起刀劈向我的瞬間。
窒息的感覺襲來,我猛地睜開眼睛從夢中甦醒。
眼前是熟悉的土屋,風聲卷著沙塵在屋外沙沙作響,窗前隱隱灑下幾縷月光。
我悄無聲息的走到季雲崢身邊,伸手探他的鼻息,尋找他身上有沒有新添的傷口,確認他的瘸腿已被我打斷重接。
一遍又一遍,機械重複。
直到季雲崢被我弄醒。
他睡前被我灌了一大碗安神的湯藥,此刻睡眼惺忪,分不清東南西北。
「嗯?天亮了?」
我還在努力偽裝不想讓他看出我的奇怪,倒是我多慮了。
我指著破了洞呼呼灌風的窗子,很扯的說:「窗紙破了,屋外的沙塵都吹進來了,你替我掌燈,我要糊窗。」
季雲崢揉揉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中恢復了一絲清明。
他一手拄拐杖,一手掌燈,聽話的倚在窗戶旁看我笨拙的糊窗戶。
晚餐時剩下的米飯成了天然的糊窗材料。
一小撮一小撮的米飯糊在新裁的窗紙上。
米飯粘的太少了不夠牢,窗紙貼的位置不好沒擋住裂縫……
窗台很寬,足以放下一盞燈,季雲崢卻用來托手肘,用手來舉燭台。
我不緊不慢的慢慢搗鼓。
明明可以先用破布塞上應對一晚嘛,為什麼非得大半夜糊什麼窗戶。
嗯,非要說的話就是這讓我覺得真實,覺得如今的日子不像做夢。
窗戶終於糊好,呼嘯的風聲被隔絕在屋外。
季雲崢帶有一絲清明的眼神開始渙散,眼皮不聽使喚的上下打架,他打了個哈欠,滿意的看向糊好的窗戶,終於能睡覺了。
我沒有多餘的錢,只夠租一間土屋。
土屋很小,吃飯睡覺都在這簡陋的方寸之地。
季雲崢睡床,我就睡在他對面的矮塌上。
我不滿意的看向我睡覺的矮塌,指著床,一本正經。
「季雲崢,我想睡床。」
季雲崢昏昏欲睡,點點頭,沒有異議,站起身去睡矮塌。
我擋住他,搖頭。
「你不准睡矮塌。」
季雲崢快要閉上的眼皮突然睜大,清醒的一口回絕。
「不行!」
12.
我垮臉,一瞬間似乎聽見了窗紙輕微脫落的聲音,好煩,區區窗紙怎麼就粘不好了。
「是不是沒粘牢?我覺得窗戶紙翹邊了。」
季雲崢用僵硬的胳膊不動聲色的遮住油燈,室內的光線暗下一大截,我看不清。
他堅定以及肯定的說:「絕對粘牢了。」
我不死心。
「村口周大嫂家有一罐漿糊,我去向她借吧?她昨日找我把脈治失眠,現在肯定還沒睡著呢!」
「我們去找她借漿糊吧!就現在!」
季雲崢看向屋外漆黑的天,除了風聲,萬籟俱寂,又轉頭看著興奮的我,一臉不可置信。
他默默的朝床里挪了挪,千言萬語在嘴邊,出口只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