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望秋月完整後續

2025-05-3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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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日,北池子大街上,程浩然護著她的場景。

若她真是這樣的人。

程浩然怎會這般維護她?

放學回家,我甫一走進偏院,便聽見了程浩然和許安安在弄堂里爭吵。

大抵是許安安在催婚。

程浩然用了一年時間,讓工廠運轉起來,得到了許世平的肯定。

可他遲遲不上門提親。

前幾日更是暗中出資贊助學生運動,遭到軍警逮捕。

許世平作保,才將他放了出去。

但也因此,惹得許世平不快。

「什麼學生運動,不過讓那幫學生聽話的噱頭罷了。你們真能翻了天不成?」

許安安聲嘶力竭地大喊。

程浩然沒有搭話。

我意識到,學校的傳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許安安咄咄相逼,程浩然倒是一如既往的鎮定。

過了良久,我的院門被人推開。

我正在收拾庭院石桌上散落的書本。

程浩然站在門口,定定望著我。

「聽聞你在學校成績很好。但這幾日不太平,你不要參加什麼活動。」

我抬頭看他,見著他眉眼間有些疲憊。

我覺得有些可笑。

或是悲涼。

他遊走四處,宣揚自由平等,卻告訴我不要參與。

「你和許小姐都能參加,為何獨獨我不可以?」

我甚少反駁他,如今是真的動怒。

程浩然神色有些古怪,注視著我,又自嘲一笑。

「大抵因我過於自私。」

我滯了滯,從他臉上尋找到了溫存的影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固執問道:「自私?是不想我加入你們的自私,還是……擔心我的自私?」

「都不是。我籌備要送你去留洋,你好好讀書,莫要亂想。」

程浩然喉結動了動,像是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

忽略了我的情緒起伏。

他遞給我一本筆記。

「這是我當初留洋的遊歷手札,很早便想贈送給你。」

17

我翻開一頁,撫摸他清秀的鋼筆字跡。

當初我連鋼筆都不會用。

現在我亦會寫這樣漂亮的字了。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有自己真正在乎的女子了,那個人並不是我。

因此他想將我這個阻礙送去國外,走得越遠越好。

許多負心人都這般做,已見怪不怪。

「我不想離開上海。」我幾近祈求,拉住他的衣角。

我本想說不想離開他,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

我終究做不成那樣熱烈的人。

只會做微弱的掙扎。

「宋慈,不要任性。」

程浩然的語氣,帶著不由分說的堅定。

他伸出手,用微涼的手指緩緩覆蓋住我的手。

然後將它從他的衣角上挪了下來。

我絕望地看著他,他卻迴避著什麼,不肯同我對視。

他想必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等我走了,他便會同許安安結婚。

十月份,因不滿新政府的媚外政策,學生示威遊行再度爆發,且愈演愈烈。

我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

人群里,有和我一樣穿著新式校服的學生,更有工人。

停課和罷工同時進行,政府因此只敢設置路障。

再不像以往那般暴力驅逐人群。

我參與學生遊行的事,到底還是被程浩然知道了。

他頗為生氣,特地過來找我。

我卻帶著一身驕傲同他對峙。

他以為我不應該這樣任性。

他反覆告訴我,政府不是沒有向遊行的學生開過槍,讓我不要以身犯險。

我冷冷看著他。

「若沒有流血犧牲,國將不國。」

這樣蔑視生死的態度到底激怒了他。

他這幾日思慮過度,本就有些體弱。

現下,他大約感到頭疼,輕輕按著額角,還不忘同我講一些大道理。

「所謂革命,憑的是腦子,不是蠻力。政府現下隱忍,並非妥協,只是為了……」

我當即打斷了他的話。

「你口口聲聲將政府掛在嘴邊,許先生,你到底是學生運動的領袖,還是政府的走狗?」

「啪」的一聲脆響。

程浩然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手,緩緩收回。

我淡淡看著他,心下一片薄涼。

這是他第一次打我。

因我這樣裹了小腳的人,竟去染指他們高貴的運動。

程浩然有些害怕,他展開手臂,用力抱住了我。

「小慈,對不起,我太累了。我不該打你。」

程浩然在我耳畔一遍遍道歉。

我抬手,一點點去扯落他的手臂。

將他慢慢的推遠了。

「程浩然,我若得了機會,未必不如你。」

程浩然安靜下來,認真盯著我看。

我冷冷回望,咬牙切齒。

「我以為自己配不上你,今日我方才明白,你是配不上我。怪我將自己踐踏進塵埃,才給了你踐踏我的機會。」

程浩然一直靜靜站在原地,等我說完,也沒有回應的話。

他目不轉睛看著我,眼中滿是藏匿不住的哀慟。

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覺無趣無力。

18

回到偏院,我便開始動手收拾行李。

程伯母勸解了許久,我最終還是向程浩然求得一紙休書。

捫心自問,如今的我,心緒寧靜,的確也有了旁的打算。

山河萬里,海闊天空。

我可為一個人守得寂寂歲月,也可摒棄前塵,去看異域山川。

離開的日子很快到來。

我偷偷離開陳宅,沒有同程伯母告別。

碼頭上,輪船汽笛轟鳴。

處處是依依惜別的人。

當年送程浩然出國的場景,恍如昨日。

「小慈!」

我吃了一驚,回頭看見程浩然奮力跑來。

我轉身,加快腳步,想要登上輪船。

卻礙於小腳,到底沒有跑贏他。

他攔住我的去路,不斷喘著粗氣。

我忽然想見,這一去,山高水長,或許此生再無相見。

便也釋然。

我朝著他,伸出了拳頭,手背向上。

他不知我要給他什麼,怔了怔,伸出手來。

我鬆開拳,一塊銀白手錶從我手中跌落在他掌心。

恰是多年前臨別,他贈予我的那塊。

我珍藏了許多年,終於看開,原本預備扔進海里的。

現下物歸原主,其實更好。

程浩然狠狠盯著那塊手錶,竟是濕了眼眶。

我心中一股報復的快意油然而生。

「程浩然,我走了,今生不見。」

「小慈,願你一生順遂。」

程浩然輕聲說。

「只要遠離你,便是謬誤一生,亦無怨無悔。」

我說話時,多少帶了幾分意氣。

「去看了更廣闊的世界,自知今日抉擇的對錯。」

他凝望著我說。

我在他的話語中失神。

回過神時,我已輕輕擁抱了他。

他沒有拒絕,亦沒有回應。

我卻因這樣的逾越,而得到了四肢百骸的短暫暖意。

如冬夜的煙火。

亦如我的愛戀。

19

我隻身一人去了法國巴黎學習建築學。

後來輾轉英美,漸有小成。

這一去就是二十年。

而我和程浩然的聯繫,也早在出國的第二年,便已中斷。

他寄給我的一封封書信,我從未回復。

他大抵因得不到回應,也不再寫信。

我並沒有想像中那般恨程浩然。

反倒按著他當初留洋的遊歷手札手札中記載的軌跡,將他的足跡一一踏遍。

仿佛唯有如此,我才能透過這些古樸的異域建築,看到當初少年的身影。

立於廊下,意氣風發。

時隔多年,微風裡早已失去了他的氣息。

而我的頭髮也在一次次追尋中逐漸花白。

但我始終都是獨身一人。

我結交了很多友人,不乏國內學者。

國內戰亂不休,我時常向他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有人為了我,專門去了上海尋訪,只知道程浩然似乎投身了革命,下落成謎。

後來,新中國成立,我接到了支援建設的邀請函。

我收拾了這些年的研學書籍,終於坐上了回國的輪船。

其實我早已想回去,想讓程浩然見到我衣錦還鄉的風光。

年少時,我便同父親斷絕關係,被逐出家門。

後來,我去給他做妾,並無夫妻之實,換來一紙休書。

半生孤苦後,我想讓程浩然知曉。

我失了他,依然過得很好。

抵達上海,我去尋程氏故宅,那裡已經面目全非。

我徘徊了許久,又去往史料館,最終在幾份舊報紙上,找到程浩然的蛛絲馬跡。

就在我出國那年,有人潛入許家,偷走了他們的密信,許家的醜聞因此被揭露。

其中一封信件被公開發表在當日的報紙上。

道出許家為了讓不學無術的許安安得到公費留學的寶貴名額,不惜官商勾結,設計陷害滬上多名企業家、貪污對方家產的事實。

一時間,輿論沸騰。

民眾紛要求嚴辦受賄官員,嚴懲許家。

鑒於多方壓力,政府沒收了許家工廠,關押了許世平和涉事官員。

許安安失了庇護,也被學校勸退。

我忽然想到,當年程氏工廠倒閉,程伯父被逼跳樓……

這一切,都是源於一個姓許的商人。

程浩然對許安安的親近,或許只是一場復仇。

20

我滿眼熱淚,對程浩然的思念和憎恨,倏忽消散。

而今唯有一個念頭:我要見他。

直到一年後,我陪伴友人去往陵園掃墓,終於在紀念碑上看見了熟悉的名字。

程浩然。

他死於民國二十年。

正是我出國後的第二年。

我才知曉,尚且在國外的時候,他便投身了革命。

大抵那個時候起,他便知曉,自己終將為國捐軀。

他不光是為了報仇。

更多的是為了不連累我,才把我推遠。

我抱著石碑,無所顧忌地嚎啕大哭。

我以為,今日的我,終於成了他最愛的模樣。

方才知曉,他想推翻舊社會的一切,唯獨我不在其中。

我如那千百年當空的皓月,任陰晴圓缺,是何模樣,於他而言都是心底最純凈的光芒。

可惜我明白的太遲。

可惜他離開的太早。

那一日,陵園裡的風異常溫柔。

我橫跨了萬里河山的心事,也終於落幕。

後來,我申請去了陵園工作。

石碑前風起風落。

就像是他在和我訴說衷腸。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程浩然,從今往後,再無因由使你我分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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